长篇小说
铁血巴山(上)
远山.著
铁血巴山(上)
远山.著
长篇小说《铁血巴山》内容题要:
当年红四方面军撤离川陕革命根据地时,留下三百余人枪组成留守阵地游击队——即巴山游击队,继续坚持敌后游击战争。蒋介石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下令国民党川、陕两省的军阀,向川陕苏区人民和留守根据地的红军巴山游击队反复进行“清剿”。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和复杂、残酷的环境中,巴山游击队全体指战员为了中华民族的独立和人民的解放事业,与数十倍于我的敌人浴血奋战五年之久,终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全部壮烈牺牲在大巴山上。
一
光雾山深处,隐藏着神奇的自然山水,蕴藏着大巴山的神秘,掩映着大巴山的美丽。然而,在这风景如画的群山林海之中,但见硝烟蔽日、杀声震耳……原来是红四方面军留守川陕革命根据地的红军独立师与国民党胡宗南主力在此血战。这是一场敌我力量极其悬殊的战斗,红军独立师的人越来越少,而陕南敌军却越来越多。
红军战士惨死在敌人的机枪下,红军女战士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敌人猛烈的炮火在我方阵地上炸响,红军战士不断有人被炸飞到天空……
土道上,敌人仗恃着人多,成群结队拥来。
红军战士抡圆膀子,将拉着火线的手榴弹一起投向敌军。
手榴弹在敌军中间开花,强烈的爆炸声震得山谷嗡嗡作响。土道上,石裂土迸,硝烟弥漫,敌人遭遇伏击,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红军独立师师长刘子才指挥战士们,如猛虎般扑向土道。
山坡上的树林里忽然枪声大作,一串串火舌和手榴弹密如织雨般袭向红军战士,事发突然,红军战士成排扑倒。
刘子才大惊失色,情知又中了陈兰亭的圈套。他隐藏在一块巨石后,一颗手榴弹在身边不远处爆炸,立刻有四五名红军战士被炸上天空。
敌军的重机枪火力极猛,压得红军战士抬不起头,又有四五名红军战士栽倒在地上。刘子才双目血红,吼叫着指挥队伍应战。
树林里负责打掩护的红军独立师副师长李光荣看见师长刘子才中计,慌忙指挥战士集中火力,对着敌人的重机枪开火。
敌人的重机枪手猝不及防,机枪顿时哑了,刘子才暗自庆幸,迅速组织战士向李光荣靠拢撤退,土道上人吼马嘶,尽是黑压压的敌人,机枪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又开始吼叫起来。
李光荣率领红军战士不得不重新寻找隐蔽点,猛烈还击。刘子才指挥战士冲下山坡,与李光荣合兵一处,以便集中火力对抗敌军。
枪声暂时停了下来,四野静悄悄的。
刘子才已打红了双眼,见山下如蚁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向山上爬来,他大声对蹲在身边的副师长李光荣说:“敌人来势汹汹,看来只有拿命一搏了。将所有的子弹收集起来,待敌人近了,再集中火力,将他们压回去。”
山下的敌人听不到红军的枪声,国民党陕南特遣司令陈兰亭挥着手枪,大声对南郑喜神坝民团头子朱南轩的队伍吆喝道:“刘子才他们没有子弹了,抓活的,抓一个赏大洋五十,打死一个赏十块。”
民团的人一听到赏钱,立即成了忘命之徒,争先恐后地向山上爬来。刘子才借着土坎作掩体,距离二十米时,喊声“打”,几挺机关枪和各种长短枪一齐向敌人开火,瞬间便有数十个团丁倒下。敌人慌忙趴下,不敢动弹。接着又是几十颗手榴弹,如飞鸟一样扑向敌群,一阵爆响,炸得团丁们抱头向山下窜去,无论朱南轩喊破嗓子,也阻挡不住他手下那些喽啰后退的脚步。
刘子才望着败下山去的敌人,脸上那紧皱的眉头暂时得到了一点儿松弛。当他的气还没出均匀的时候,只见师参谋李小元匆匆跑到他面前,十万火急地报告说:“报告师长,三营阵地也丢了。我军伤亡惨重,全师剩下不足两百人了。敌人从汉中来的增援部队源源不断,我们已经完全陷入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刘子才颓然坐在地上。
独立师政委王天海走到刘子才跟前,焦急地说:“老刘,形势太险恶了,如不赶紧突围,咱们就会全军覆没了!”
刘子才汗流满面,两眼茫然地盯着地图,一筹莫展。
王天海转身问李小元:“李参谋,赵明恩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李小元回答说:“就他的二营情况稍好一点儿!”
王天海吩咐说:“通知赵营长,请他立即赶到师部来!”
李小元二话没说,转身冲了出去。
坎坷的米仓古道两旁全是高大的山毛榉和桦树林,林木高大,掩盖的古道不见天日,神神秘秘地在林中穿行。
李小元朝着枪弹声最激烈的方向奔跑着。
此时,敌军正向赵明恩的二营发起猛攻,不停地响起爆炸声,硝烟四起,火光冲天。
赵明恩指挥着战士借着硝烟的掩护,由两侧冲向土道。
突然,从小山岗背后窜出大批国民党正规军来。在机枪的掩护下,陈兰亭带领着数百生力军从正面发起冲锋。军号凄厉,敌人端着刺刀哇哇吼叫,山包被枪弹扫得一溜溜冒烟。
赵明恩见情况突变,急喊道:“快,快往敌人堆里投手榴弹!打呀!”
几十颗手榴弹飞过去,在土包前腾起一道爆炸的土雾,硝烟过后,敌人仍然吼叫着冲过来。
朱南轩从石堆后冒出头,见援兵来到,指挥手下向红军开火,里外夹击,红军战士不断有人中弹倒下。
赵明恩双目血红,手枪连挥,喊道:“同志们,冲过去,跟他们拼刺刀!”
山野中人影晃动,刀枪碰击,鲜血四溅,吼骂惨呼声不绝于耳。
唐副营长抡着大刀,赤膊着淌血的上身,杀红了眼。他一个人对付七八个敌人,一连砍翻三个,敌人头在脚下骨碌碌滚。朱南轩老远看见,端起一挺机枪,一梭子子弹击中唐副营长的胸口,他惨叫一声,鲜血迸流,摇晃而倒。
赵明恩看见唐副营长牺牲,悲愤难当,端着雪亮的刺刀,刺进一个粗壮敌人的胸口,斜眼见一名矮个子敌人在厮杀中被死尸绊倒,他迅疾扑上,将敌人捅死在地,然后拔出血淋淋的刺刀,悲怆地高喊:“同志们,唐副营长牺牲了!杀敌人,为他报仇啊!”
一时间,群情激奋,红军战士奋勇争先,越战越勇。
陈兰亭挥舞军刀砍倒了一名红军战士,看见赵明恩正与自己的部下厮杀,知道他是头领,便悄悄绕到他身后,猛地举刀欲剁。一颗子弹从侧面土堆旁飞来,打中陈兰亭的左耳,军刀在半空落地,鲜血狂溅。原来这一枪是李小元打的,也就是说,是他这颗子弹救了赵明恩的命。
危急时刻,李小元大吼一声:“同志们,活捉陈兰亭。冲啊!”
几乎同时,红军独立师独立连连长管青山也率领着几十名红军战士冲过来加入了战斗。
陈兰亭对付赵明恩部已处下风,再加上红军虎将管青山的增援,败势立现,战斗转眼间成了屠杀,凄厉的惨叫声不时在野地里回荡。
朱南轩趴在大石后,见势不妙,猫着腰钻进土道旁的树林里,逃之夭夭。
陈兰亭部也在赵明恩部的猛烈反击下一窝蜂地败下阵去。
李小元快步跑到赵明恩面前,大声叫道:“赵营长,刘师长和王政委请你立即赶到师部去。”
赵明恩问道:“师部情况怎么样?”
李小元回答说:“师部遭遇杨晒轩部重重包围,情况十分危急。”
管青山浑身尘土、血迹,猫腰跑来,愤怒地叫道:“赵营长,这打的什么仗呀?师部尽他娘的瞎指挥!”
赵明恩断然吩咐说:“管连长,你带二连从侧面偷袭敌人,我从正面反击。打退敌人后,立即撤到后面高地!”
管青山说:“是!”随即跑下。
警卫员杨芝芳带女红军战士李幺妹顺着战壕跑来。
杨芝芳大声叫道:“赵营长,女子独立连不行了!”
赵明恩着急地问:“李幺妹,女子独立连怎么啦?”
李幺妹流着泪说:“赵营长,我们只剩下八九个人了,肖连长请求你尽快派人增援!”
赵明恩大吼一声道:“杨芝芳,你带警卫班跟李参谋快速增援师部,告诉刘师长和王政委,我到女子独立连去了。三班,跟我上!”说罢,他带领三班战士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山林深处。
二
红军独立师女子独立连被压缩在一个地形十分不利的山坳里,两厢埋伏着大批敌人,他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女子独立连。
敌副官跑到陈耀武面前禀报说:“报告团长,红军女子独立连的人已全部被我们压缩到眼前的山坳里,她们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陈耀武问:“小娘们儿还有多少活口?”
敌副官说:“也就十来个人。”
陈耀武说:“告诉弟兄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意开枪,更不能伤了这些女人。尽量将她们活捉回去,赏给兄弟们开荤。俗话说,三年兵当满,老母猪当貂蝉,何况眼前是一帮如花似玉的小娘们儿!”
枪声、爆炸声停了,山头上传来了敌人的喊话声。
“红军女子连的姐妹们,你们已掉入我们陈团长布置的天罗地网,不要再作无谓的抵抗,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红军姐妹们,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国军优待俘虏……”
独立连连长肖桂芳回头对众人说:“姐妹们,我们不会成为革命的叛徒,绝不向敌人投降!”
女战士们齐声响亮地说:“肖连长,我们相信你!活,咱们在一起!死,咱们也在一起!”
肖桂芳举枪向敌人射击,枪声再次大作,一场更加残酷的战斗打响了。
肖桂芳带领女战士们顽强地抗击着敌人。
由于地势对敌人十分有利,敌人的子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射过来,女战士们随即一个个倒地牺牲。
女战士陈秀莲躲在大石后,虽然在不停地向敌人射击,但子弹却全部打到了天上。
肖桂芳朝陈秀莲吼道:“瞄准了再打!节约子弹!”
没过多久,枪炮声停止了,呐喊声也消失了,山野静悄悄的。
再看阵地上,此时只剩下肖桂芳和陈秀莲两人。
陈秀莲望着阵地上女战士们那横七竖八的尸首,眼中充满了恐惧。她发软地靠在大石上,目光呆滞,绝望地说:“连长,我没子弹了,也只剩下咱们两个了!”
肖桂芳语气坚定地说:“我枪里还有两颗子弹,咱们宁死不当俘虏。这辈子不能革命到底,下辈子咱们还是红军的人。”
这时,山坳两边山坡上传来敌人的喊声:“肖桂芳、肖连长,投降吧,陈团长看重你是一个女中豪杰,答应给你一个团副当,今晚就让你跟他成婚,洞房都准备好了!”
肖桂芳怒不可遏地朝着喊话的敌人正要开枪,身后突然传来陈秀莲绝望的叫喊:“肖连长,要不然我们就到那边去呆几天吧。”
肖桂芳怒不可遏地吼道:“你说什么?”
陈秀莲说:“又不是真投降,等风声过了,再找机会逃出来。”
肖桂芳说:“假投降也是对党对红军的侮辱,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肖桂芳双手端着手枪,向陈秀莲头上瞄准,但双手却在微微抖动。
山坡上的敌人又在疯狂地叫喊:“肖桂芳、肖连长,赶紧带着你那个小姐妹投降吧!陈团长保证你们过来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受这种活罪了。”
肖桂芳又掉转枪口,寻找着喊话的目标。
陈秀莲见说服肖桂芳投降无望,拔腿便往山上跑。
肖桂芳掉转枪口,对着陈秀莲厉声喝道:“站住!再跑我就开枪啦!”
陈秀莲不听,拼命地往山上奔逃。
肖桂芳单手握枪,枪身剧烈晃动,又用双手握枪,枪身还是抖动,两只眼眶里的泪水也挡住了她的视线,眼前的目标越来越模糊。
“砰”的一声枪响,肖桂芳手中的枪口冒出一缕硝烟,陈秀莲摇晃了两下,却没有倒下去,回头看了肖桂芳一眼,扭头继续往山上跑。
“砰”的又是一声枪响,肖桂芳手中的枪口第二次冒出硝烟,陈秀莲摇晃了两下,终于像一根木头那样重重地倒了下去。
肖桂芳愣了一下,扔掉已没有子弹的手枪,哭喊着奔向陈秀莲:“秀莲——”
肖桂芳狂奔过去,抱起满脸血肉模糊的陈秀莲,哭喊道:“秀莲,原谅我,我不得不这样做啊!”
肖桂芳把陈秀莲的尸体抱起来,放到一个土坑里,然后动手将石头和土块往坑里扔。
山上的敌人被肖桂芳的举动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又开始喊叫:“肖连长,你该做的事也都做完了,现在该跟我们回去上任了。”
肖桂芳站起身来,用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从怀里取出赵明恩送给她的那个小镜子,对着镜子照了几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放进自己衣兜里。然后,她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便从容地走向绝崖边,转身望了一眼横七竖八的姐妹们的尸体,纵身跳下山崖……
野蛮的敌人狂吠着冲到女子连阵地上,无耻地蹂躏着红军女战士的尸体。
“冲啊!”赵明恩率领战士们赶到,一阵机枪手榴弹,把敌人赶下山去。
红军战士们目睹自己的战友、姐妹惨遭敌人的杀戮和糟践,都感到剜心般的痛楚和愤怒!
赵明恩含着泪为女战士遮盖好裸露的前胸,其他战士用松枝落叶掩埋好女战士们的遗体。
李幺妹哭着说:“营长,没有找着肖连长的遗体。”
赵明恩悲怆地叫道:“啊?”
一个身负重伤的女战士睁开眼睛,哀求地说:“赵营长,别……别把我留给敌人。”
赵明恩安慰她说:“放心吧,我背你走。”
女战士哀求道:“不,我不行了。妈呀,疼死我了,求求你,给我一枪吧!”
赵明恩强忍着眼泪,掏出手枪……
三
山神庙战斗异常激烈,这是一场敌我力量极其悬殊的战斗。
国民党第二十八军新编第九师师长杨晒轩的主力部队已冲到山神庙外围,从正面发起了冲锋。
敌人在炮火和机枪的掩护下,成扇面形向红军师部扑来,刘子才等渐渐招架不住,凭借每条沟坎,每一块岩石,一边抵抗,一边朝后退。
李光荣走到刘子才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后岭是我刚才领人冲下来的地方,咱们独立师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逃。”
突然,岭顶军号凄厉,拥下数百个戴钢盔的国民党兵。刘子才和王天海一见,皆大惊失色。
杨晒轩站在高高的岩石上朝刘子才喊话:“刘师长,你们红军独立师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如今若想逃出去,比登天还难,赶紧放下武器归顺国军。胡宗南长官说了,你归顺后,将川北陕南的散兵游勇仍改编为独立师,委任你担任少将师长,其他弟兄一律委以重任。”
刘子才瞄准杨晒轩,一枪打飞了他的帽子,瞬即招来敌军更加猛烈的攻击。眨眼的工夫,师部便被压缩在二百米的狭窄范围内。
刘子才知道情况危急,果断下达命令:全体战士分散行动,分各路突围,如果有冲出去的,便在十日后到巴山桃园集合。命令下达完毕,他首先纵起身,端着机枪朝迎面而来的敌人冲去,口中大喊:“冲呀,同志们!杀一个够本,杀多了有赚头。”战士们随即持着雪亮的刺刀扑进敌群里。
紧要关头,管青山和独立师特务连长窦祖武带领一百多名红军战士,冲过来一阵猛打,将敌人赶压下去。
刘子才感激地说:“窦连长、管连长,多亏你们来得及时!”
窦祖武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愤恨地说:“刘子才,你一再不听赵营长的劝告,咱们独立师一千多红军战士的性命就断送在你手里啦!”
管青山用手枪指着刘子才的鼻子吼道:“说!你是不是胡宗南的奸细?”
王天海训斥道:“管青山、窦祖武,你们要干什么?”
窦祖武哭喊着:“我非杀了你小子不可!”
王天海用手枪对着窦祖武吼道:“你敢胡来,我枪毙了你!”
刘子才喃喃自语道:“我对党犯了罪。”说着,缓缓地将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部。
“师长!”赶回师部的赵明恩一个箭步抢到跟前,夺下他的枪,责备道,“师长,你怎么能这样?”
管青山愤恨地说:“赵营长,他是革命的敌人!”
“住口!咱们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不是国民党土匪!”赵明恩转身对刘子才说,“师长,快下命令突围吧!”
刘子才低垂着头,喃喃地说:“我已没有资格指挥部队了。”
赵明恩急切地看着政委,叫道:“政委!”
王天海也被这严重的局面弄得不知所措,说:“我,这——”
赵明恩断然地说:“好吧!现在大家听我指挥!把全部轻重机枪集中到特务连,由窦祖武率领,从后山突围,回到大巴山去,我带直属连断后。突围后,到桃园汇合。立即行动!”
众人应道:“是!”
赵明恩吩咐说:“管青山,你要保护好师长和政委!”
管青山应道:“是!”
王天海说:“老刘,走吧。”
刘子才说:“不,我留下来。”
窦祖武端着机枪吼道:“同志们,冲啊!”
战士们奋不顾身地杀开一条血路。
大批敌人蜂拥而来。
赵明恩带领战士在山神庙前阻击着敌人。
刘子才不停地向敌人扔着手榴弹。
杨晒轩气急败坏地吼道:“集中所有山炮,把山神庙给我炸平了!”
一阵猛烈的炮击后,山神庙房塌墙毁,悄无声息。
敌军官举起望远镜观察,山神庙断墙处,隐约可见红军战士持枪严阵以待。
敌军官高声喊话:“刘子才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出来投降吧!国军优待俘虏!一律不杀头!”
山神庙里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杨晒轩露出一阵得意的大笑,下达命令道:“严密封锁喜神坝、芦坝等各处出口,严防刘子才匪部逃窜。”
敌军官吼道:“冲!活捉刘子才!上峰有赏呀!”
敌人小心翼翼地冲向山神庙。
敌人向守庙的红军战士射击。
红军战士屹然不动。
敌人冲进山神庙,这才发现原来守庙的红军是穿着军装的菩萨。
杨晒轩气急败坏地吼道:“他妈的,给我仔细搜,每一处都不要放过,千万别叫刘子才跑脱了。”
四
窦祖武带领疲惫不堪、伤残颇多的红军战士向桃园方向转移,他们突围出来只剩下二十几个人了。
管青山背着负了伤的参谋李小元艰难地走着。
王天海也负伤了,他拄着树枝,咬着牙走着,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窦祖武赶紧奔来,把他背在背上。
王天海说:“窦连长,让大家休息一下吧!”
窦祖武说:“政委,不行。咱们还得离敌人远点儿才能休息。”
突围的战士们倒在地上休息着。
窦祖武焦虑地说:“不知道赵营长他们怎么样了?”
王天海长叹一口气,说:“唉!悔不该当初。”
忽然传来放哨战士惊喜的呼喊:“政委、窦连长,赵营长他们回来啦!”
赵明恩、刘子才一行人气喘吁吁地奔跑过来,大家激动地围了上去。
赵明恩微愠地说:“窦祖武,怎么就在这儿休息呀?马上赶路!”
窦祖武应道:“是!马上出发。”
刘子才把王天海扶了起来。
管青山扶着李小元走来,他一见刘子才,气就不打一处来,怒吼道:“刘子才,你背着政委走!”
刘子才默默地蹲下身去,背起王天海。
王天海发现刘子才背上有伤口,关切地说:“老刘,你也受伤了!”
刘子才一声不吭地背上王天海就走。
王天海心痛地说:“放下来!我自己走!”
刘子才紧紧地把他背在背上,跟上队伍。
几十个残兵败将慌不择路地在原始森林里疾速奔走着,大片大片的乌云宠罩着天空。
突然刮起一阵阵大风,山林里松涛怒吼,犹如千万个妖魔鬼怪向残兵们迎面扑来。一道闪电撕破了黑沉沉的天幕,一串惊天动地的巨雷在残兵们头顶炸响,整个大地都在颤抖。紧接着下起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在树叶上唰唰作响。残兵败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浇成了落汤鸡。
赵明恩率领着这支从敌人虎口里逃出来的残部,艰难地行走在丛林之中,暴雨把他们弄得更加狼狈。大家都沉默着,惨败的剧痛和对前途的忧虑,以及如磐的风雨压抑着他们的心。
一行残兵败将紧走慢赶,来到一块原始森林空地时,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夜雾在林间弥漫,松涛如诉,狼嚎似哭。幸好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便雨过天晴了。要不然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到哪里去找躲雨的地方?神奇的是那场暴风雨赶跑了满天乌云,竟然露出一轮皓月当空,照亮了整个大森林,也照亮了残兵败将们脚下的山间小路。
队伍来到南江县境内的铁炉坝,赵明恩下令让战士们原地休息。
师参谋李小元快步走到赵明恩面前,凄然地说:“赵营长,咱们红军独立师一千多人,只剩下五十六个人了。损失最惨重的是妇女连,只剩下李幺妹一个人,这是五十六人名单。”
赵明恩拿着名单,半晌无语。片刻,他抬起头来,吩咐杨芝芳:“杨芝芳,通知窦连长和管连长,两小时后继续行军,天亮前必须赶到桃园寺!”
“是!”杨芝芳快步离去。
凄清的月光透过树林,照在赵明恩脸上。他取出一个小本,取出一张照片,这是他与王桂兰参军前在达县初中同学的照片,二人一起参加革命前前后后的情景立即浮现在他脑海里……
原来二人当年都是川东地下党,赵明恩是川东地下党的宣传科长,王桂兰是联络员。说起赵明恩,那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能文能武,能说会道。他用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在沿途书写宣传标语,走到哪写到哪,人们都称他为“粉笔大队长”。赵明恩与王桂兰是一个村里长大的,赵明恩住在村头,王桂兰住在村尾。赵明恩比王桂兰大一岁,王桂兰便管他叫恩哥,赵明恩也叫她兰妹。二人都出生于达县蒲家场普通农民家庭,靠种几亩薄地谋生,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他们从小便在一起割草放牛,扯猪草、打柴、挖野菜。到了该上学的时候,二人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成绩都名列全班前茅。到了上初中年龄,赵明恩已出落得一表人才,王桂兰长得更是如花似玉。二人郎才女貌,志同道合。在蒲家场上初中时,他们特别喜欢镇上的小溪,从大山里静静地流淌出来,清洌甘美,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水中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游动的小鱼充满无尽的诱惑。赵明恩和王桂兰经常在小溪中捉鱼摸蟹,也做“过家家”的游戏。不久,二人便开启了蒙蒙胧胧的初恋。
一起考入达县中学后,受进步教师影响,他们开始接触马列主义,与同学共同创办《半月刊》,进行革命宣传。一九二六年,赵明恩和王桂兰双双加入共青团,次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九二九年秋,赵明恩受党组织派遣,到四川宣汉县王家场英灵小学,以教书为掩护,开展党的工作。一九三0年春,任中共达县蒲家场党支部书记,创办农民夜校,组织农会,开展农民运动。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积极领导群众进行抗日宣传活动,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狱。一九三三年十月,红四方面军解放达县,他被解救出狱,任蒲家乡苏维埃主席。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任中共绥定道委秘书长,后调到红三十三军做宣传工作。红三十三军是原川东游击军,原川东游击军是一九三一年夏由中共四川省委派王维舟去宣达地区组织起来的。那里是王维舟的家乡,又是他长期从事地下活动的地方,以前发动过两次游击战争,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游击军成立后,在中共川东军委和梁(山)达(县)中心县委的领导下,曾不断给刘存厚部以打击,在梁山万里槽、宣汉南坝场、达县蒲家场等地创建了数块游击根据地。红四方面军人川后,王维舟曾派人去通南巴联系,因沿途敌人警戒森严,派出的人有去无回,未能如愿。这次红军发起宣达战役,王维舟得到信息后,召集紧急会议,连夜部署,发动附近的数万农民拿着鸟枪、大刀、梭镖、扁担参战。许世友率九军一部抵南坝场与川东游击军会师后,依靠广大群众的有力配合,将敌人八个团全部击溃。月底,在宣汉召开群众大会,川东游击军改编为红三十三军。王维舟任军长,杨克明任政治委员,罗南辉任副军长。赵明恩记得川东游击军与红军会师时,在宣汉城西门外广场上召开了数万人的群众大会。大会上群情激动,全体游击队员兴高采烈,几十里外的群众都赶来庆祝。大会之后,宣汉全城如同过年一般,到处红旗飘扬,家家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群众自发的欢迎活动延续了三天三夜。
不久,赵明恩调任绥定道委秘书长、宣传部长。
王桂兰与赵明恩虽然同在川东地下党工作,但一年之中却难得有两天见面的时间。红四方面军入川,在通江县创建了川陕革命根据地,王桂兰被派到红江县(今通江县涪阳镇)委任宣传干事,县委书记便是张琴秋。说起张琴秋,那可是大名鼎鼎,她留过洋、在国外念过大学,文武双全,会打双枪、骑白马,通五国语言,据说还能在马背上写文章。她人也长得漂亮,再加上那高雅的气质,在红四方面军享有很高的声誉,大家都喜欢叫她张大姐。
一九三一年五月,张琴秋便任彭(湃)杨(殷)军事政治学校政治部主任。每天早上军号一响,她总是第一个来到操场,腰束皮带,斜挂短枪,显得英姿飒爽。当时红军女战士屈指可数,而女指挥员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年仅二十七岁的女政治部主任张琴秋,显示出了卓越的才华。她组织宣传队时,亲自教姑娘们跳苏联海军舞、乌克兰舞。到了一九三二年秋,在蒋介石二十万大军的“围剿”下,鄂豫皖苏区第四次反“围剿”失败。在决定红军的行动方针的黄柴畈会议上,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等负责人都赞成红军主力跳出鄂豫皖根据地,越过平汉线,伺机歼敌后再返回根据地。此时,已担任红七十三师政治部主任(师长为王树声)的张琴秋随大部队转移。
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一日,红四方面军向西挺进,转战了三千多里,翻秦岭过巴山,从汉中进入川北通江县,在那里创建了川陕革命根据地。转移途中,在小河口会议后,张琴秋被任命为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成为红四方面军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当红四方面军在川陕大巴山区立足稳固后,张国焘开始秋后算账,罢免了曾对自己独断专权提过意见的张琴秋的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一职,贬其为川陕革命根据地红江县县委书记,后又调任红四方面军总医院政治部主任。王桂兰一直在张琴秋身边工作。后来,张琴秋派遣王桂兰潜伏在南江县长池坝发动群众,红军后来在那里设置了长赤县苏维埃政府,将“池”字改为“赤”字,也就是赤化长池坝的意思。张琴秋也奉令把通江红军妇女独立营带到长池坝,后来又成立了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由张琴秋担任团长兼政委,配合红三十军行动。王桂兰被任命为妇女独立团政治部副主任兼一营一连连长,可惜的是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不幸牺牲。这个不幸的消息还是一年之后,由红军独立师女子独立连连长肖桂芳告诉赵明恩的。原来,红四方面军强渡嘉陵江北上时,总部从妇女独立团抽调一个连的兵力充实给留守阵地的游击队,也就是刘子才率领的红军独立师,将红军妇女独立团二营三连改命名为红军独立师女子独立连,连长便是肖桂芳。肖桂芳也是达县人,曾在赵明恩的宣传科当过一段时间的干事,后来调到通江妇女独立营工作,成立妇女独立团时担任二营三连长。肖桂芳带领女子独立连直接配合赵明恩的二营行动,打过许多硬仗和恶仗,二人在一年多的战火中结下了革命友谊。当然,这也是肖桂芳主动追求赵明恩的。由于战斗任务关系,二人几乎每天都要在一起,日久生情,肖桂芳难免有对赵明恩情不自禁的时候,但赵明恩却极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绝不对肖桂芳越近雷池一步。
月光下,赵明恩回过神来,叹息一声,泪光闪闪地望着附近的一块大石,这是一块光润洁白的大理巨石,耳边又想起徐向前总指挥临别时站在这块大石上讲话的声音。
徐总指挥站在巨石上,对留守根据地的将士们充满信心地说:“你们一定要坚守住这块根据地,我们打败日寇就会回来的!”
赵明恩印象最深的是,徐总指挥拉着刘子才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在这里要好好留守阵地,继续坚持敌后游击斗争,等候我们回来。大部队不在了,打得赢是你们,打不赢也是你们了!”
徐总指挥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然而刘子才却严重违背徐总指挥要他守留阵地的战略意图,终究造成今日的惨败。
赵明恩低头扫视着席地入睡的战士,仰天长叹一声。他沉思着,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大巴山的天真是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一轮皓月当空,瞬时又聚起了乌云,月亮在漫天的乌云中艰难地穿行着。
王天海靠在一棵大树上,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忧郁,他耳边仿佛也响起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傅钟对他的嘱咐:“天海同志,总部决定任命你担任留守川北阵地独立师政委,与刘子才同志同心协力,带好这支部队,在川陕根据地继续坚持斗争。”
王天海极不情愿地说:“不,首长,我不愿留在根据地,我要和主力红军一起走。”
“天海同志,这是总部的决定,要坚决执行!”
王天海长叹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此时,深而神秘的深秋之夜,山色迷蒙,神奇而壮观。
秋风低吟,秋虫浅鸣。
五
雄浑、绵延的大巴山,峰峦叠翠,林海莽莽。
蒙眬的山野,逐渐清晰,现出了弯弯曲曲的灰白山道。太阳刚从桃园寺山顶露出红脸,天空瓦蓝瓦蓝。朗朗秋风,吹得漫山遍野的枫树和青杠树波澜起伏,红叶满天飞。
这里地势南北高,中部低,山耸嵌空,焦家河自东向西横贯其间。这里是自然风光荟萃的地方,沿河直下,崖石奇特,古木参天,日光罕照,水质洁静,嘉鱼潜游。燕子岩峰丛有似庐山奇峰怒拔,有似黄山瑰丽典雅,有似峨嵋飘逸秀美,有似剑门陡峭险峻,雄、奇、秀、幽相映生辉,多彩多姿,统一和谐。
赵明恩率领着五十六个疲惫不堪的红军队伍,在山道上忽快忽慢、时隐时现地行走着。
李小元对赵明恩说:“赵营长,队伍已到达南江境内的桃园寺。”
赵明恩说:“继续前进!”
王天海问李小元:“你是本地人,这里为什么叫桃园寺?”
李小元说:“桃园寺是为纪念三国刘备、关羽、张飞结义建寺而得名。”
王天海说:“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故事应发生在涿郡,即现在的河北涿州,是什么人在这深山野岭也建起桃园寺来?”
李小元说:“王政委有所不知,当年刘备与曹操争夺汉中,在这一带进行过无数次生死较量。这满山遍野都是三国文化,每块石头上都刻着三国文化呢!”
王天海呵呵笑着说:“看不出来,李参谋还是一个三国通呢!”
赵明恩说:“部队继续前进,将大本营设在当年张飞大败张郃的牟阳城。”
李小元说:“咦,赵营长对这一带的地形比我还熟悉!”
赵明恩说:“我在红三十三军宣传部担任科长时,为确保万源保卫战的顺利进行,王维舟军长派我随三十三军秘书长魏传统到陕南做大土匪王三春的统战工作,便来过这一带。”
李小元说:“原来赵营长与王三春有交情,以后万一在这一带再碰到,也许他会手下留情的!”
赵明恩说:“你还别说,以后咱们还将继续做他的统战工作。关于王三春的龙门阵,我会慢慢给你们道来……”
赵明恩给大家讲述的这个王三春本名叫王汝林,出生在巴中的一个小山村里,一位平淡无奇的庄稼汉子,靠几亩薄地养家糊口。后来学会了石匠手艺,长年在外做石匠活路。当他一次出远门回家探妻母,痛悉妻子被族长先奸后卖,双目失明的老母悲愤而亡时,他怒火万丈,夜闯族长家院,血刃其全家以雪恨。族长强暴了他的老婆,他一气之下杀了族长,一把大火烧毁族长孽宅以解大恨。
王三春逃至汉中南郑县白家落脚,在两年多的长工生涯中,以其聪明能干,渐赢白家厚爱,继而获得白小姐的暗恋。后来,他做了白家的账房先生,白家欲将其招为赘婿。谁知,平地起风云,当地民团团总贪慕白小姐的容貌,欲将其霸占。他先以强盗手段拦路抢劫,后又收买镇长为媒,逼迫成亲。王三春面对突然降临的大辱大仇不能呑咽,赴死以报。可他未行仇杀先落网,被团总的伏兵捕住,反以凶犯定罪。很快,团总公报私仇,将王三春和白家小姐一同枪毙。谁知法场临刑,二人竟奇遇救星,被巴山悍匪孙杰(王对其有救命之恩)的队伍抢救,他和白家小姐遂一同落草为寇。后来,孙杰被川军刘存厚剿灭,王三春重起旗号,拉起一支杀富济贫的队伍镇槐军。王三春的口号是劫富济贫,把富人的财产分给穷人共有,把富人的土地分给穷人耕种,让巴山百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在这种口号的诱惑下,他很快便聚集起了四五千人马,先是在汉中、安康、达县、巴中、广元、南江等州县攻城略地,抢劫国库,后来发展到不仅抢劫富人,就连穷人也不放过。百姓四季庄稼一旦成熟,他们也要抢收,饲养的猪鸡牛羊更是他们下手的目标。被蒙骗入伙的喽啰们很快发现王三春是一伙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土匪,但想离开却为时已晚,王三春心狠手辣,给喽啰们规定了一条骇人听闻的纪律,谁要胆敢逃跑,逮住之后不仅要割下一只耳朵作记号,而且还要把他全家抓上山来开荒种地,十年之后方才放回。为了腐蚀那些被诱骗入伙的喽啰,王三春让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并把从外地抢来的女人供他们淫乐。不似神仙胜似神仙,喽啰们再没有一个愿意逃跑下山的,都愿意死心塌地为王三春效忠,为巴山镇槐军卖命。
王三春后来归顺了“朝廷”,却没有归宗向道的机会,四川大军阀田颂尧玩弄空牌把戏,无饷无需更无弹,实为愚弄。更有甚者,还欲趁机铲除。再后来,田颂尧五万大军在通江围攻红四方面军时,王三春的队伍被国军逼至前沿充当炮灰。与红军几经战阵,损失惨重,而国军督战队不容退却,甚至大加杀罚。田颂尧一怒之下挥戈反击,打垮国军督战队临阵脱逃,自此重返江湖绿林之路。
王天海对赵明恩说:“以前只听说王三春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土匪,照你这样说,倒还是个人物。你们红三十三军军长王维舟、政委杨克明我都很熟悉,秘书长魏传统那可是一个大秀才,诗词书画样样精通,红三十三军所过之地沿途书写的那些大幅宣传标语,大部分都是出自他之手。听说你们二人是老乡?”
赵明恩说:“是的,我和魏传统都是达县浦家场人。”
李小元说:“赵营长真好记性,跟随魏传统跑了一趟便将这一带记得这样清楚。”
赵明恩说:“这可不止是那一趟。咱们红四方面军大部队强渡嘉陵江前三个月,总部又派我提前到这一带做宣传工作,一是动员当地群众支援大部队过江,二是为我们这支留守部队提前打好基础,跑遍了这一带的山山岭岭,地形自然熟了。不信我可以一口气给你们背出一串小地名来,诸如桃园、关坝、大坝、光雾山、大小兰包……”
赵明恩一路上把这些故事讲完,队伍也就到了汉平关,他下令就在当年张飞大获全胜的地方安营扎寨。
六
红军独立师余下五十六人的队伍栖身在一个当地人称为龙王洞的岩洞里。龙王洞如开嘴的龙,上下额有石块排列似龙嘴之齿,洞中有一矩形钟乳石似龙舌,下额有石突出如龙的下巴骨。在距龙王洞顶五米高的地方,沿着山势走向,横着修有一条近百米长的防御洞,上面修有了望口和投掷口,相传也是当年诸葛亮与曹操争天下派人在这一带屯兵而建,也有人说是当地人为躲避战乱或土匪,具体是哪朝哪代修建的也就无法考证了。龙王洞地势险要,居高临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是一个备战的好地方,故当地人又称它“藏兵洞”。
龙王洞位于桃园乡东南角,洞顶呈弧形最高十米,宽约三十米,深十五米,洞内可容数百人。其洞被一帘瀑布所遮隐,清泉长年从深洞中流出,涓涓依涟,漾盈于大河岸边,观之甚美。在常态下洞帘瀑布宽约五米,高三十米,若遇雨季那更是壮观。瀑布飞流直下,怒吼着向焦家河狂奔而去,它冲刷着山间巨石,溅起巨大的浪花,形成一片雨雾,弥漫着整个山间。由于瀑布的作用,在龙嘴前形成一个巨大的潭,潭深约十米,有人说那就是龙王的水杯。
龙王洞三面环山,均为悬崖峭壁,洞右侧五十米处,有一条通往牟阳城的古栈道。洞口附近自然植被保护较好, 那里树木繁茂,苍翠葱郁,终年云雾缭绕。
龙王洞中之清泉源于燕子岩后山,因伏流山洞较长远,故泉水清凉,加上出水洞前临潭后抵岩,仰望天空一线,日照甚少,亦凉气袭人,甚为凉爽。清泉在龙王洞中,龙王洞因而也是凉气袭人,阴森可怖。盛夏酷暑,行路人走得疲乏便钻进龙王洞,顿觉分外凉爽,暑热全消,心旷神怡。龙王洞洞壁,岩石嵯峨,形态万千,天然造境奇特,有如飞禽走兽,人态神姿,其精湛潇洒如出自鬼斧神工。洞外千丈悬岩倒挂,山影倒映潭中,在粼粼波光里晃动,水下山光影景更加秀丽与离奇,引人入胜。
龙王洞里燃起一堆熊熊的柴火,三块石头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铁罐,铁罐里的水“咕咕”地叫着。
红军独立师党委扩大会议此时正在龙王洞里紧张地进行。十几个原红军独立师的干部心情沉重地围坐在火堆旁,低着头听王天海讲话。
刘子才坐在角落里,两眼蓄满悔恨的泪水。
赵明恩叹息一声,给火堆添了一把柴禾。
会上,大家严厉批判了刘子才同志在军事上硬打硬拼,不注意保存有生力量,在建立游击根据地的问题上,不善于依靠根据地人民发展革命力量,建立巩固的根据地。在对待敌人的问题上,犯了不善于分化瓦解,区别对待,重点打击顽敌等“左”的错误思想。
会议决定将原红军独立师整编为一个营两个队(也称两个连),对外称呼为巴山游击队。会议讨论并通过了有关建立和发展游击区域的一系列方针、政策。
会议讨论并一致同意了赵明恩同志提出的“打陕安川,团结抗日”的战略方针,也就是以南江北部桃园一带山区作为游击根据地,充分依靠根据地群众和原苏维埃的干部,来发展革命力量;争取南江地区的地方势力与游击队合作,或者使之中立,以求得游击队有一个比较安定的后方,主要打击陕西富豪,以扩大革命的影响。同时还定了五条纪律:
一、吃平等、穿平等,命令来了不平等。
二、不准抽大烟、吸毒,违者严惩。
三、一切缴获交公,统一处理,不准私拿,违者立即查处。
四、不准毁坏老百姓的东西,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
五、不准奸盗色淫,违者严惩。
窦祖武揭开铁罐,抓出土豆,对众人说:“熟了!吃吧。”
一双双手伸进铁罐。
刘子才木然地坐着不动。赵明恩递给他一个土豆,说:“吃吧!”
王天海吃完一个土豆,接着说:“根据几天会议讨论,决定撤销刘子才同志的领导职务。一致通过决定把原独立师改编为巴山游击队,确定了打陕安川的斗争策略,建立以桃园为核心的巩固的根据地,由赵明恩同志担任巴山游击队大队长兼党支部书记,我任政委,李小元任大队参谋。下设特务连、直属连、一队、二队、传令班、后勤班。现在马上集合部队,由赵明恩同志宣布各连队负责人名单。”
李小元迅速集合好队伍,战士们在洞中列队站着,神情肃穆。
赵明恩宣布说:“任命窦祖武为巴山游击队特务连连长,李光荣为指导员。任命管青山为直属连连长,钟玉林为指导员。任命赵孔贤为一队队长,李自清为指导员。二队队长胡宗堂,副队长熊德元,指导员李小元(兼)。管理排长方德全,司务长王保山,杨芝芳为传令班班长。党支部军事委员赵孔贤,党支部组织委员窦祖武,党支部宣传委员李小元,党支部青年委员汪传远,少共书记李自清。”
赵明恩停了停,朗声说道:“同志们,我们是红四方面军总部留在大巴山的革命种子,革命受到了挫折。在这紧急关头,对每个党员、每个战士,都是一场严峻的考验。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迎接主力红军胜利归来。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保存力量,发动群众,建立革命根据地,壮大红军游击队。请政委继续讲话。”
王天海说:“同志们,这次芦坝战役的失败是由于我们师指挥机关的指挥失误而造成的,首先,我代表原独立师党委和师部,向由于我们指挥失误而牺牲的一千多名红军战士表示沉痛的哀悼,并向活着的全体干部战士作深刻的检讨,我本人请求党给予处分。”他停住话头,瞟了一眼远处的刘子才,接着说道,“这次惨败的主要原因,是原独立师师长刘子才的骄傲轻敌。鉴于他的错误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党委决定:撤销刘子才党内外一切职务,并执行枪决。把刘子才带上来!”
两个战士把刘子才带到王天海面前。
王天海问道:“刘子才,你有什么说的?”
刘子才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战士们愤怒地吼叫起来:“说!”
管青山吼道:“你狗日的威风哪里去了?”
战士们齐声怒吼道:“枪毙他!”
“为牺牲的战友抵命!”
刘子才低沉地说:“我对党,对红军犯了罪,我愿意死。”
众人齐声怒喊道:“枪毙他!”
王天海迟疑地看了看赵明恩。
赵明恩脸色铁青,低头沉默着。
王天海艰难地一挥手,说道:“立即执行!”
刘子才被押走了。
赵明恩突然大吼一声:“站住!”
押送刘子才的两个战士和刘子才同时惊讶地回头望着赵明恩。
赵明恩对众人说:“同志们,刘子才该死,一千多名红军战士的生命啊!我恨不得立即砍他的头。可是,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有党的纪律。刘子才作为独立师师长,指挥失误,给革命造成惨重的损失。但是,他还没有叛变投敌的行为,在掩护突围中表现是好的。”
众人低头沉默不语。
赵明恩起身走过去,久久地注视着一脸沮丧甚至绝望的刘子才。
半晌,赵明恩开口问刘子才:“老刘,你真的愿意死?”
刘子才说:“是!”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不!”
赵明恩惊异道:“嗯?”
刘子才眼里掠过一丝期冀的光芒,口中喃喃地说:“如果党能够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死在战场上,为战友报仇,赎罪。”
赵明恩严肃地说:“你是从鄂豫皖根据地过来的老同志,你要认真地吸取教训。”
刘子才泪光闪动,诚恳地说:“我会记一辈子!”
赵明恩说:“我命令你戴罪立功,先到后勤排当炊事员。”
刘子才泪珠滚落面颊,小声地说:“我请求,到战斗连队当战士。”
赵明恩犹豫了一下,一挥手道:“那就到窦祖武特务连去吧!”
刘子才向赵明恩投来一束感激的目光,然后快步离去。
赵明恩望着刘子才的背影,对众人说:“大家都下去做分头准备工作,我与王政委再研究一些事情。”
众人纷纷起身离去后,赵明恩对王天海说:“当务之急是与桃园苏维埃主席欧元富同志取得联系,解决粮食问题。”
赵明恩的话音刚落脚,杨芝芳便急急忙忙跑进来,兴奋地对赵明恩说:“大队长、政委,姚副师长回来啦!”
说话间,姚正元和一名团丁打扮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洞来。赵明恩和王天海惊喜地同声叫道:“老姚!”
“政委、赵营长!”姚正元扑过来,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王天海兴奋地说:“老伙计,快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
姚正元说:“突围时,我负了伤,掉了队。走到喜神坝,被朱南轩的民团抓住了,关在土牢里,是这位兄弟帮助我逃了出来。”
赵明恩问道:“他是……”
姚正元说:“他叫张开华,参加过赤卫队。红军走后,他被迫当了团丁。”
王天海握住张开华的手,说:“谢谢你,小兄弟!”。
赵明恩对杨芝芳说:“小杨,带这位兄弟去吃饭,明天送他回家。”
张开华说:“不,首长,我不回去,我要参加红军,为乡亲们报仇!”
王天海高兴地说:“好,我们欢迎你,你先去休息吧。”
杨芝芳带张开华离去。
王天海对姚正元说:“老姚,独立师已改编为巴山游击队,老赵担任大队长,由我担任政委。”
姚正元真诚地说:“我坚决维护党委决定,老刘要早听老赵的建议,独立师也不会败得这么惨。老赵,给我任务吧!”
赵明恩说:“老姚,我正盼着你回来助我一臂之力呢!政委,我提议让老姚担任副大队长。”
王天海说:“同意!”
赵明恩从包里摸出一份材料对王天海和姚正元说:“这是我拟定的作战训练和发动群众计划,你们先看看。”
七
汉平关四面是刀砍斧切的大山,山上秋意正浓,红黄绿相间,宛似一个迷彩神话。中间是一块方圆几十里的小丘陵和平原地带,是一个天然的练兵场。特务连和直属连的战士们分别扮演红军和白军在此对阵,反复演练各种阵势,以及冲锋、反冲锋、对刺、拼杀、打斗……
军号嘹亮,杀声震天。
窦祖武威严地冲刘子才吼道:“刘子才出列!”
手拿木棍的刘子才向前跨出一步。
窦祖武对众战士说:“同志们,现在我与刘子才给大家表演一套格斗示范,大家说好不好?”
“好哇,好哇!”
战士们知道窦祖武是河南人,从小便到嵩山少林寺习得一身好功夫。刘子才是安徽人,年少时从一位少林寺云游和尚那里也学得一手好拳脚,所以他俩的表演特别吸人眼球。
窦祖武圆睁双目,举棍直取刘子才。
二人棍来棍往,两棍都舞得旋风一般,已分不清哪是棍,哪是人。
窦祖武上一棍、下一棍,左一棍、右一棍,棍棍都朝着刘子才的致命处打去,刘子才左架右挡,一开始便处于劣势,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对窦祖武礼让三分。
刘子才见窦祖武双棍直面砸来,想躲也来不及了,“哎呀”一声往后便倒。
窦祖武双棍抡空,由于用力过猛,身子失去平衡,猛地扑倒在刘子才身上,二人一同滚倒在地,棍棒都已丢失,便又赤手空拳地格斗起来。
两队阵前一片哗然,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在地上扑来扑去,拳来脚往。
二人都是学的少林功夫,刘子才擅长用腿,窦祖武擅长用拳,加上他又练就一身轻功,面对窦祖武那凶狠的少林拳,他左劈右挡,纵跳腾跃,博得众人阵阵喝彩。
刘子才对窦祖武手下留情,而窦祖武却恨不得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刘子才虽然处处让着窦祖武,却又不会让他伤着自己。
窦祖武纵身跃起,在空中使出他的看家本领——正要向刘子才打出致命的黑虎掏心拳时,只听见脑后传来一声大吼:“住手!”
窦祖武猛地回头一看,原来是赵明恩、王天海、姚正元等人赶到。
窦祖武、刘子才停住手,一起上前与赵明恩等人打招呼。
赵明恩愠色道:“既然是给战士们做示范,那就应该点到为止。”
窦祖武、刘子才同时答道:“是!”
赵明恩说:“希望二位能把你们的武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全体战士,让人人身怀绝技,以一当十,甚至当百地去对付多出我们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敌人。”随即转对战士们说,“窦祖武、管青山、刘子才三人武功高强,希望大家认真向他们学习,苦练杀敌本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尽快成长为一位威武雄壮的巴山游击队战士,大家有信心没有?”
众人朗声答道:“有!”
赵明恩对窦祖武说:“继续训练吧!”
窦祖武回答道:“是!”
赵明恩等人离开现场,边走边谈。
赵明恩说:“后勤排长方德全向我反映,粮食只够三天了。”
王天海说:“我已让丁大山去桃园找欧元富想办法去了。”
几人边走边说,渐渐远去。
训练的战士们停歇下来,三三两两地躺倒在地上休息。
张开华与两个战士坐在一起闲聊。
张开华问道:“你俩叫什么名字?”
“他叫孙猴子!”
“放狗屁,我叫孙大胜。他叫孬娃子!”
张开华笑了笑,掏出香烟散给他们,指着一边独自练习的刘子才问道:“他是谁?”
孬娃子说:“他呀,罪魁祸首刘子才,原是我们独立师师长!”
张开华吃惊地说:“师长!师长也下来当兵?”
孙大胜说:“当兵算便宜了他,还差点儿被枪毙了呢!”
张开华看着刘子才,若有所思。
八
太阳虽然掉进了深山里,但残阳的余晖仍然挂在天边,将原始森林里的万物都映得通红通红。巍巍大巴山,峰峦奇峭,石笋成林,植物丰茂,林木秀丽,鸟语花香,秀水纵横,处处充满诗情画意,步步景色迷人。归巢的鸟儿正忙着呼朋唤友,偶尔有一只野兔或野山羊闪电般窜出来,吓得游动哨兵一哆嗦。
突然,两个人影走来,哨兵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厉声喝问:“谁?”
“丁大山!”只见侦查员丁大山和桃园苏维埃主席欧元富背着粮食钻出树丛。
哨兵惊喜地说:“原来是夜猫子和欧主席呀!”
丁大山提醒哨兵说:“注意观察敌情,千万不可疏忽大意。”说完带着欧元富钻进山洞。
赵明恩、王天海、姚正元、李小元等人正围着柴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商量工作,洞里烟雾袅袅,熏得人人眼泪汪汪,并不时地咳嗽。
丁大山和欧元富背着粮食走进洞里,众人兴奋地将二人围在中间。
欧元富说:“这是我发动村里的群众给部队搞了点粮食。”
赵明恩说:“老伙计,你这可是雪中送炭、雨中送伞呀!”
欧元富环视了一下洞里的环境,叹息道:“环境这样恶劣,这可不是长远之计呀!”
赵明恩说:“权且住上一段时间,开春后再盖新房,我已选址在甘家垭。”
欧元富说:“那就委屈同志们了!”
姚正元说:“老欧,快谈谈桃园的情况。”
欧元富说:“桃园是老苏区,群众的心都向着红军的,就是狗日的还乡团陈耀武像疯狗一样到处抓人杀人。每逢赶集他都要杀几个红军家属,把人头挂在场口示众。乡亲们恨不得吃他的肉,大家都盼望你们去收拾这个龟儿子呢!”
赵明恩愤怒地说:“咱们绝不轻饶他!大山,你谈谈侦查桃园的情况。”
丁大山说:“陈耀武的团防大队共有一个连的兵力,这是我画的兵力布置图。还有,陈耀武后天要办喜酒,这两天里里外外正忙着张罗呢!”
欧元富说:“那老畜生,在外乡抢了一个姑娘,是五花大绑捆在轿子里抬回去的。”
窦祖武愤恨地说:“大队长,我带特务连去端了他狗日的,叫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管青山说:“让我去把这条老狗给骟了!”
赵明恩思索一阵,说:“咱们的队伍还不到六十人,要对付他一个连,不能硬来。老欧,各乡给他送彩礼的多不多?”
欧元富说:“多,各地民团、地主都在给他送礼!”
赵明恩说:“好!咱们就这么办……”
九
特务连营地,刘子才闷坐一旁想着心事……
刘子才是安徽六安人,又名刘涛,出生于一九一二年。家庭贫苦,少年时做学徒,当过织布工人。一九二八年参加农民赤卫队。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参加中共六安中心县委领导的六(安)霍(山)起义。一九三0年参加红军,先后在红四军、红二十五军做政治工作。
一九三二年,刘子才随红四方面军转战到川北,任中共赤北县委书记,一九三三年任中共绥定道委书记,领导川陕革命根据地东部六县革命群众,支援红四方面军反“三路围攻”作战。
一九三五年一月,红四方面军按中共中央电示“集中红军全力向西进攻”,配合中央红军长征。红四方面军与川陕革命根据地的人民结下了血浓于水的军民鱼水情,广大指战员们都舍不得离开川陕革命根据地,川陕革命根据地的人民群众更是舍不得他们的子弟兵。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红四方面军不得不撤离曾被毛泽东同志高度评价的川陕革命根据地。一九三五年二月,红四方面军在即将撤离川陕革命根据地之前,总政委陈昌浩,中共川陕省委书记、省游击总指挥周纯全,省苏维埃副主席余洪远等一起讨论组建“川北边区守留阵地游击队”。组建之初,游击队由驻旺苍坝的红三十一军政治部特务队、三十一军九十二师二七十七团三营九连、四军十二师三十六团一营二连,分别组成第一、二、三大队,由刘子才任游击队司令。
一九三五年三月,红四方面军结束陕南战役回师川北,准备西渡嘉陵江策应中央红军北上抗日。红四方面军途经南江县境内桃园台上时,又将陕南战役期间驻防台上的红四军十二师三十六团一部、四军十二师三十六团特务连、妇女宣传队、红军桥亭被服厂职工留在桃园,抽调南江、英安(今旺苍县境内)两县地方干部到桃园工作,并派出二十多名连级干部,发给枪支五百多支,把“川北边区守留阵地游击队”扩编成一个“独立师”,任命刘子才为师长、王天海为政委、李光荣与姚正元为副师长。
一九三五年三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总部几位主要领导人在台上亲切接见了这支留守部队。
当独立师全体指战员在刘子才“向右看齐”的口令声中刚刚站好队列,中共中央党代表、川陕苏维埃政府主席张国焘就大声宣告:“同志们,根据党中央的指示,我红四方面军要北上抗日。经研究决定,特留下你们三十六团一部和总部挑选出来的部分优秀干部,以及一些地方干部组成‘川北镇守阵地游击队’,对外番号是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川北独立师。你们的任务就是镇守川北阵地。我们北上打败日本鬼子,以后回四川时,才有落脚的地方……”
这宣告犹如晴空一声霹雳,在三十六团指战员的头上炸响。队列中没有往常那激昂的口号声响起,也没有那激动人心的笑容,每个人都很庄严,脸绷得轮廓分明,似乎是一座座石刻的雕像。因为他们知道:大部队远去,孤军对付川陕数十万国民党匪军的进攻,要坚守住阵地,任务的分量是可想而知的……
徐向前总指挥说:“同志们,党信任你们,现在我们红四方面军为了抗日,要撤出川陕革命根据地,党把这块由革命烈士的鲜血夺来的红军根据地,交给你们了。今后,就要看你们了,打得赢是你们了,打不赢也是你们了……”
接着,陈昌浩总政委鼓励大家说:“共产党是柳树,插到哪儿都能活。你们要扩大成为红三十六军,在川陕边要建立游击根据地。台上、铁炉坝、岩房坪、五里磬、小巴山一带,就是你们大显身手的地方……”说着,走近刘子才身边说,“我们的一些想法,已给李光荣同志谈过了,你们一块儿好好研究研究,能守住这块根据地,就是你们的胜利!只要这山上有我们的人打游击,我们将来打退日本,回来就好办了……”
在分别前,徐向前总指挥高举右臂摆动示意,并高声亲切地对大家说:“同志们,再见了!我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胜利会师的!”
红四方面军独立师驻守在川陕交界的南江县西北深山老林地带。全师三个营、九个连队,加师部和妇女独立连(原妇女独立团二营三连),继又将陕南的红庙塘游击队编入,全师约一千二百余人。
红四方面军主力撤出根据地后,国民党反动派接踵而来,军阀、豪绅、地主的统治复辟了。他们变本加厉地对根据地人民和巴山游击队实行疯狂的政治迫害和反攻倒算,施尽了种种惨无人道的酷刑,血腥镇压革命人民,乌云又笼罩着整个川陕革命根据地。刘湘等军阀纠合在一起,对川陕革命根据地实行疯狂的大“清剿”。
紧接着,国民党反动派的“清共委员会”、“清共队”、“清乡军”、“侦缉队”、“检查所”等穷凶极恶的反动军阀和地主还乡团,对苏区人民和巴山游击队实行血腥镇压。在川陕根据地这块神圣的土地上,反动派朝夕出入老百姓家里、深山老林里,进行惨无人道的大搜捕、大烧杀,寻找巴山游击队,妄图扑灭革命的火种。
国民党军阀、豪绅地主等封建势力相互勾结起来,在川陕革命根据地开展了大搜捕、大烧杀和大抢劫,捉捕杀害红军伤员、掉队战士、苏维埃干部、游击队员、参加过苏维埃工作和参加过打土豪的群众,洗劫红属、干属和广大人民群众的财产,肆意奸淫妇女,甚至当过儿童团的小女孩,也成为他们的奸污对象。
穷凶极恶的反动军阀、豪绅地主还乡团,对苏区人民实施罪恶的“烧光、杀光、抢光”的政策,有的全家被杀绝,凡被他们抓捕的共产党员、游击队员或为党为红军和游击队做过事的群众都惨遭迫害。不是直接杀害,就是受以酷刑而致死或伤残,刑罚之残酷达到了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境地。
国民党反动派的屠杀没有动摇根据地人民的革命意志,相反地更激起了人民对反动派不共戴天的仇恨。人们坚信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事业一定会胜利,红军一定会回来,国民党的反动统治迟早要被推翻。根据地的人民满怀胜利的信心,进行着不屈不挠、前仆后继的英勇斗争,他们不论在敌人的法庭上,还是在刑场上,都保持着革命气节,拒绝自首,拒绝口供,不办自新证,不办良民证,把满腔希望寄托于留守川北阵地的红军独立师。
面对险恶的形势和国民党的疯狂镇压,刘子才的确没有辜负苏区人民群众的期望,他按照红四方面军总部的既定方针,决定不与强大的敌人正面作战,保存力量,发动群众,扩大武装,坚持游击战争,鼓舞人民的革命斗志,依靠根据地人民,发展革命力量,打击恶霸地主,中立开明士绅,保护穷苦人民利益,建立和扩大游击根据地,与敌人进行长期的艰苦斗争,完成坚守阵地的重任。
刘子才率独立师与敌人在巴山老林里捉迷藏,采取“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游击队战术,将敌人肥狗拖瘦,瘦狗拖死。他们一路走,一路宣传:
游击队,进巴山,
满山撒下红传单,
一张传单一把火,
巴山老林红了天。
独立师在牛脑壳、岩房坪、台上、铁炉坝、焦家河、尖子山、龙神店等一带地方,积极开展宣传活动,着手游击根据地的建立,多次打击反动民团的袭击。时至深秋,山区气候越来越寒冷,刘子才又将部队转移到汉中南部的唐家坝一带,后将师部也从台上迁驻唐家坝。
不久,汉中民团出动大队人马“围剿”红军独立师。刘子才仍采取“敌进我退”的原则,立即从唐家坝经青石板、渔家溜、回龙沟往白坝转移,并立即召开连以上干部会。他眨着充满血丝的眼睛说:“现在形势很严重,可能有大仗要打,国民党成立了以祝绍周为主任的‘川陕鄂边区绥靖主任公署’,祝绍周令陕军一个旅进驻岩房坪,命令国民党三十八军两个团抵近寨坡一带,还有民团土匪的骚扰,我们已是腹背受敌……”
经分析研究,民团虽是乌合之众,但他们对地形、地段熟悉,离独立师最近,所以威胁也最大。独立师途经岩房坪的石人山时,发现一处幽深的涧谷,山路成半环形沿着山岩向两边伸去,那松柏之中隐隐露出一座古庙,庙里的泥菩萨有的还穿着衣服,刘子才眼睛一亮,计上心来。于是,他布下疑兵,设下空城计,让民团匪军消耗弹药。匪军约三百余人,追到石山,发现庙前红旗飘扬,荆棘丛中人影晃动,以为是红军战士。顿时,土匪们不停地用炮轰、枪打,古庙被炮火硝烟笼罩。
“打,快打!”匪首不断地催促着。古庙前枪弹密集,高高飘扬的红旗上弹痕密布,眼看红旗下荆棘丛中的红军战士丝纹不动,也听不见还击的枪声。土匪们的枪炮打了半天,随带的弹药耗其多半,匪军以为红军被密集的枪炮火力吓跑了,正不知是追击还是撤退时,独立师发起了进攻,山上山下,枪声动天,杀声震地,犹似千军万马向匪军扑去。众土匪大部分被消灭,剩下的分散突围逃回老巢,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石山战斗之后,乘敌人还未摸清游击队行踪之际,独立师主动出击消灭敌人。一九三五年十月,汉中地区反动民团,采取划片联防,“围剿”游击队。游击队获悉勉县、褒城、南郑三县民团联防一个营,驻花板桥,敌人用青杠树枝和竹儿编成篾笆为营地围墙,人进枝响,哨兵易发觉,以此严加防备。这时,游击队师部驻烂草地作坊,队伍扎金沟林、西沟、绿坝山上,经分析研究后,派出特务队去消灭这个反动民团。为麻痹敌人,独立师特务队训练了两只白狗去钻篾笆围墙,然后派两名红军战士,乘冰天雪地之夜,化装成白狗,趁敌人换哨之机,把篾笆围墙的洞弄大,半夜三更的时候,红军战士钻进去,搞掉了哨兵,消灭了敌人全营。花板桥夜袭(又称魁星楼战斗)的胜利,沉重地打击了汉中地区的反动民团。不但给勉县、褒城和南郑三县民团联防以摧毁性的打击,而且震慑了其他反动民团联防,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红军独立师军威大振,乘胜出击,给汉中地区的反动民团以连续性反击,真是打一仗胜一仗,反动民团闻风丧胆,豪绅地主惊恐万状。红军独立师在白岩河、西沟、旁上、大田坝和唐家坝一带,打土豪、分田地,扩大红军队伍。独立师所到之处,深受人民群众的欢迎,他们主动给独立师送粮、送菜、送肉和送情报。要求参加红军独立师的人越来越多,全体指战员的战斗热情越来越高。
正当红军独立师在军事上节节胜利的时候,师长刘子才在胜利面前产生了麻痹轻敌情绪。他想把部队转移到山下,改变一下生活环境,可又想起总部交代任务,反复强调要扩大成一个军时,才能到坝下去。但他又一想,独立师要壮大发展,只在山上呆着是不行的,只有下山打仗,夺得了枪,壮大了队伍,才能扩大为军。于是,刘子才召开独立师军事会议,研究下坝的方案。
会上,副师长李光荣首先拍手说:“在这山上,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下坝去,这是个好办法。”
正副师长说好,弄得有不同意见的同志面面相觑。
二营长赵明恩说:“我们现在和总部首长在的时候不一样,现在是敌多我少,敌强我弱,要尽量避免硬拼硬打,不打无把握的仗。我赞成下坝消灭敌人,壮大自己,但要慎重,等把敌情摸清了,作战方案制订好了,有了必胜的把握再打。”
“怕啥?我们红四方面军跟着徐总指挥同四川军阀的队伍较量三年了,国民党的烟枪军像豆腐渣,一打就散,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敌多我少,有啥可怕的?”刘子才冲着赵明恩说。
“师长决定吧!”大多数干部表态说。
刘子才用目光扫了大家一眼,见没有人反对,便下达了作战命令:“全师出动,先打掉黄官岭民团,然后下喜神坝消灭朱南轩民团,这是陕南地区军事势力最强,也是最反动的一支地主武装。”
独立师刚打掉黄官岭民团,侦察员就急火火地向刘子才报告:“朱南轩民团上来了。”
刘子才不慌不忙地指挥部队,避敌锋芒,连夜转移到芦坝。
芦坝是一个山洼地。四周是一圈绿树掩映的山脊,中间古木林立,蒿草蓬乱。这地方纵有千军万马也能隐蔽,但易守难攻。
赵明恩建议说:“师长,这山背上放一个连哨吧!”
刘子才讥笑说:“朱南轩不要命啦?老鼠找猫打架——自找死!不要说放一个连哨,我一个哨也不放。”说着拍拍赵明恩的肩头,笑着说,“我的秀才同志别胆小,你尽管放心吧,这地方安全得很,敌人想找也找不到。”
刘子才将师部设在坝中的一座孤零零的茅棚里,找来司务长交代说:“同志们一天没有吃上好饭菜,现在就通知各炊事班埋锅煮饭,让大家好好吃一顿,吃饱了好打大仗。”
司务长担心地说:“师长,这一烧火煮饭,烟雾便会领着敌人追着我们打,不就暴露了吗?”
刘子才嫌司务长有点儿啰唆,不耐烦地说:“这是命令!”
司务长无可奈何,只好传令炊事班生火架锅。顿时,炊烟四起,袅袅升腾。
突然,机枪、步枪、小炮从四面山脊上向洼地打来,独立师的战士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小小的芦坝,被敌人的枪炮声震得发抖。
红军战士不断有人在敌人密集的枪弹中倒下,独立师已处于陈兰亭和朱南轩的重重包围之中。
刘子才若无其事地召集独立师负责人开会商议对策,战士们焦急地多次催促道:“师长,快组织我们突围吧,敌人马上就要发起冲锋啦!”
刘子才严厉训斥道:“慌啥子,胆小还能做将军?几个毛毛匪有啥了不起,正好消灭他!”
特务队刘队长提醒说:“刘师长,据侦察员报告,向我们进攻的不光是朱南轩的民团,陈兰亭的主力部队也开上来了。”
特务队长话音未落,满山遍野都响起了敌人的呐喊声:“冲啊——杀呀!”
“消灭赤匪有赏!大烟二两!”
“捉活的!”
“赤匪投降吧,过来给你体面的女人……”
刘子才束手无策地说:“没想到陈兰亭的主力来得这么快!”
游击队战士因领导都在开会,被敌人密集的火力压缩在低洼处,像无舵的船一样,在巨浪里荡来荡去。炮弹在战士们中爆炸,手榴弹在战士们头上开花,受惊的骡马飞腾而起,有的战士被踩死在铁蹄下。战士们只得利用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作为临时掩体,向敌人射击。敌人死了一片又冲来一片,游击队战士且战且退,阵地逐渐压缩。
敌人一颗炮弹呼啸着落在会场门口爆炸。
特务队刘队长鬼火直冒,“呼”地站起身来,大胆抗议刘子才说:“收起你的空话、大话吧!敌人打到门口了,战士们死的死,伤的伤,你还是拿不定主意!”他猛地抽出盒子枪,逼着刘子才,吼道,“师长,我们特务队战士负伤报告敌情,你听不进去,现在你不把他背着突围出去,我认得你刘师长,我的盒子炮认不得你刘师长!”
刘子才看到刘队长那黑洞洞的枪口,态度诚恳而认真地说:“你别急,负伤的战士由我负责背出去就是!”
“师长,快指挥战斗吧!”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是!同志们!”刘子才厉声命令道,“一营长率领一营向敌人出击,打开一条路,其余随我突围!李副师长率二营牵制敌人,掩护一营行动。”
“是!”一营雷厉风行,首先率队向敌人反击。全营战士像离弦的箭,射入敌群。敌人的机枪怪叫着,冰雹一样的子弹向红军战士压来。战士们迅速卧倒,可还是有十几个战士中弹牺牲。
一营长气得眼睛瞪得溜圆,大喊一声“手榴弹!”立即有上百颗手榴弹黑压压地飞入敌人阵地炸开。炸得敌人喊爹叫娘,拖枪后退。
“冲啊,同志们,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一营长一跃而起,战士们跟着他,个个像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龙,龙腾虎跃地与敌人短兵相接。战士们一个顶十个地左砍右杀,眼看就要冲出重围。突然,敌人无数挺机枪猛烈地打来。敌人督战队残酷到了极点,看到红军快突出来了,便把机枪集中,不管阵地还有多少个他们自己的士兵,一阵狂射烂打,匪兵和红军战士都一片一片地倒下。
一营长看着自己的战士一个一个地倒下,心痛欲裂,他不得不含恨命令战士们后退。
一营长把战士们带回原地时,清点人数,他心里猛然一惊道:“天啦!这打的什么仗!战士们的命就活活的丧在你师长口里一句话啦!”他把悲愤压在心底,去给刘子才汇报,“师长,冲不出去,怎么办?”
早已退下阵来的李光荣,不思自己副师长的地位,牢骚满腹地说:“这哪里是在指挥打仗!简直是无头苍蝇瞎撞嘛!”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敌人也停止了进攻。喜神坝被黑色的夜幕慢慢地笼罩,刘子才望着阴沉沉、黑乎乎的天空,听着李光荣的牢骚,自己心想,李光荣是红九军来的,原来就是副师长,总是不服自己管,和自己唱反调;刘队长敢枪逼自己,是因为他是陈昌浩的特务队,眼里根本没有自己,打了败仗能怪我?他想到这里,对李光荣、刘队长等意见很大。
二营长赵明恩向刘子才讲了他突围的方案,刘子才听后激情顿起,眼睛湿润了,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住地点头。
李光荣、王天海听了这个作战方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庆幸部队有一线希望了。
肖桂芳带领妇女独立连打着红旗佯装突围,转移敌人的视线,刘子才带领三百多人集中兵力,冲开血路,突出重围,但伤亡却极其惨重,部队只好退到芦坝。胡宗南并不给红军独立师喘息的机会,急令陈兰亭部火速将红军独立师余部团团包围在芦坝。在关键时刻,特务队刘队长又率部投降了朱南轩,并充当了敌人的鹰犬,第二天就带起团防来攻打红军独立师。刘子才率部顽强抵抗,终因寡不敌众,最终导致芦坝惨败。
刘子才想到一千多人的红军独立师队伍,现在只剩下五十六人了,心痛如焚。
天上的浮云缓缓飘动,蔚兰的天空是那么广阔,山雀在树上鸣叫,山泉潺潺从寨中流过,飞瀑直下悬崖。刘子才坐在泉流旁的石头上,痛不欲生。耳边不断响起总指挥临别时讲话的声音:“根据地交给你们了,打得赢是你们了,打不赢也是你们了!”陈昌浩政委似乎在他面前说:“刘子才同志,党信任你们,你们可要守住这块阵地啊!我们北上打败日本鬼子,回四川时才有落脚的地方……你们要扩大成一个军……”接着那一个个死去的男女战士,满身血污,在向他悲愤地吼叫:“师长,我们死得冤啊!我们死得惨啊!好端端一支队伍,一千多条宝贵的生命就丧失在你的手里!”
“我有罪,我有罪……”刘子才喃喃自语,失神的眼睛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深渊。深不可测的幽谷,云蒸雾腾,隐隐传来令人毛发耸立的狼嚎。刘子才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感到对不起总部领导和全体游击队的指战员……
突然,有人来到刘子才身前,刘子才睁开泪水蒙眬的眼睛一看,原来是张开华。
张开华走到刘子才身旁坐下,说:“刘大哥,有什么心事呢?”
刘子才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张开华掏出烟来,递给刘子才说:“抽一支!”
刘子才看也没看张开华一眼,自己从衣兜里取出旱烟来。
张开华说:“我看见你成天一句话也没有,别想不开,犯错误嘛,改了就好…… 不过,从师长一脚踹下来当小兵,别说是你,我也……”
孙大胜走过来对刘子才说:“老刘,窦连长叫你过去一趟!”
十
米仓古道两旁树丛里,窦祖武带领刘子才等游击队员埋伏着。
山路上走来几个送彩礼的背老二和押送彩礼的团丁。
窦祖武和刘子才等游击队员突然跳出树丛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
“好汉且慢,我是关坝乡长柳善初的管家周国平,我们一行是到桃园镇给陈耀武陈团长送礼的。”
窦祖武厉声喝道:“老子等的就是你!”
窦祖武和刘子才将这一行人马审讯完结,只留下管家周国平,拔下其他人员的服装穿在游击队员身上,并将这些人全部五花大绑,嘴里塞上布条,关进附近一个岩洞里,让一个游击队员严加看守,待任务完成之后再对这些人员作出处理。
窦祖武和刘子才办妥这件事,便连忙打扮成那伙人的身份,押着管家周国平朝桃园镇进发。
桃园镇坐落在四山环绕之中,正面是一条滔滔不绝的宽大河流,无数条从大巴山中奔流而出的小河小溪汇集于此,狂狂放放的小河小溪,在这儿变得如同刚出嫁的新媳妇,一下子守了不少规矩,如一位无人管束的野妹子变成了温柔贤淑的少妇,平静地拥抱着桃园镇的万事万物。桃园镇是川北陕南几百年的贸易区,门店都是清一色的山石砌成的二层小楼,林立数公里。从外地运来的食盐、布匹、大米、日用百货换走当地生漆、桐油、药材。从四面八方来此下苦力的巴山背二哥们,就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这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川陕两省边贸的大集市。街面是用玉石铺成,一到晚上,在月光照耀下,就会闪闪发光。一到夏天夜晚,山风再将木兰花香飘进小镇,顿时消除了人们一天的疲劳。这一带满山遍野都是五光十色的大理石和木兰花,有句民谣“玉石大街金铺路,木兰花开香满屋”说的就是这里。
河坝边上是一排排木桶粗的千年麻柳树,棵棵挺拔,浑身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一副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镇南半条街是多年来有钱有权有势人的居住区,清一色红木雕刻的木板屋,掩映在麻柳丛中,幢幢房屋气派非凡,座座院落熠熠生辉。
陈耀武的反动民团占据这条街的最佳位置,陈府四周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男少宾客不断地进进出出。
大门口蹲着两只护院的大石狮子,除了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外,还另加了几个游动哨兵来回四处巡逻。
门前有一座石拱桥,在石桥下端的一百米,码头的上边一百米处,有一棵古麻柳树,生长已有千年之久,树粗达十余人合围,树冠大如华盖,主杆直指蓝天白云。如花似玉的月光从古麻柳枝的缝隙里斑斑驳驳地筛落到地上。远处的山影深邃神秘,路旁杂草丛里的蛐蛐们像在搞歌咏比赛似的,这边停了,那边马上又叫了起来。月光恰似一曲遥远的歌,伴随着河水的流淌奔向远方。月光有如白昼,一只归巢在老麻柳树上的乌鸦以为天明了,发出一声声的哀鸣。
管青山带领的游击队员早已埋伏在这里,露水打湿了他们的全身,几场秋雨过后,温度下降了十几度,他们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陈耀武的民团司令部里,灯笼高挂,唢呐声喧。
陈耀武披红挂彩,正迎接着客人。
团丁走来通报道:“团长,寨坡团防大队长吴彪的堂兄吴龙到!”
陈耀武迎至阶下。
管青山大摇大摆地带着游击队员抬着彩礼走来,向陈耀武贺喜道:“陈团长,恭喜恭喜呀!”他递上信及礼单,“我堂弟公务在身,不能亲自来恭贺,恕罪恕罪!”
陈耀武看完信,答谢道:“哦,是吴龙老弟!老夫只不过娶第四房小妾,怎敢有劳你家大队长的大驾。吴彪兄送来如此厚礼,实在不敢当!”
管青山嬉皮赖脸地说:“陈团长接四个婆娘,忙得过来吗?哈……”
陈耀武也甩出一串响亮的哈哈来,管青山在一片笑声中昂首入内。
这时,团丁又跑到陈耀武面前通报说:“关坝乡长柳善初的管家周国平先生到!”
窦祖武扶着管家,后面跟着刘子才等乔装的游击队员走了进来。
陈耀武连忙迎上去,笑呵呵地说:“哎呀呀,是国平兄呀!快请进,快请进!”
周国平声音颤抖地说:“柳乡长身子略感不适,特派老朽前来贺喜……”
陈耀武发觉管家神色不对,便惊疑地问道:“国平兄,你好像……”
窦祖武抢过话头说:“周管家路上劳累,好像是受凉了。这是礼单。”
陈耀武双手接过礼单,满脸堆笑道:“哎呀,不敢当,不敢当!快请后房休息。”他转身吩咐团丁说,“老三,快到镇上把中医先生请来给周管家看病。”
团丁领窦祖武和管家进了客房,对周管家说:“请周管家先歇一会儿,先生马上就来。”
窦祖武待团丁走后,低声对周管家凶道:“你他妈的说话抖什么?”
周管家抖得更厉害了,颤抖着说:“我没抖……”
窦祖武威胁道:“你少开腔。我告诉你,你别害怕,只要你不乱说,我绝不动你一根汗毛!”
周管家:“是,是……”
厅堂里宾客满屋,热闹非凡。
司仪官大声叫道:“东方一朵祥云开,西方一朵彩云来,月下老人云台坐,红线牵出新人来!新郎官,新娘子就位!奏乐!”
陈耀武身披红绸,在一片鼓乐声中牵出由两个团丁驾着的新娘子,新娘子头顶鲜红盖帕,身披缎袍,步履蹒跚。
司仪官叫道:“一拜天地!二拜祖宗!夫妻对拜!”
新娘子由团丁硬按着跪拜完毕。
宾客们大声叫喊起来:“陈团长,把新娘子盖头揭开,让我们也看看五姨太的模样!”
陈耀武咧着大嘴,乐呵呵地说:“乡下姑娘,丑八怪,上不了台盘!”
管青山挤上前去一把扯下盖头,他猛地一下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原来嘴里塞着布巾的新娘子竟是红军独立师女子连连长肖桂芳!
肖桂芳双眉倒竖,眼中喷火,展目发现红军战士,顿时悲喜交集,两行屈辱的泪泉夺眶而出。
游击队员们一个个怒火中烧,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腰间。团丁们赶紧把肖桂芳往里屋拖去。管青山伸手去掏枪,丁大山急忙踩他的脚。管青山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同时用眼神制止住战友们。
陈耀武对众人说:“请诸位入席!”
众人跟着陈耀武步入宴会厅。
再说后房这边,窦祖武连吓带哄已将周管家修理得服服帖帖,并作好团丁把先生请来后几套最坏的方案。
窦祖武思路还没完全成熟时,团丁便带着中医先生推门进了屋。
团丁说:“周管家,看病的先生来了。”
中医先生说:“管家哪里欠安?”
窦祖武赶忙抢过话头说:“路上偶遇风寒。”
中医先生给周管家切了脉,他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窦祖武见势不妙,一语双关地说:“周管家是不是有点儿发冷,你抖什么?”
周管家明白窦祖武这是带威胁性的语言,忙点头说:“唔……”
中医先生摸摸周管家额头,窦祖武紧张地注视着他们。中医先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窦祖武警惕地按着手枪。
团丁也似乎觉得有些异样,问那中医先生:“先生,客人生的什么病?”
中医先生镇静地说:“没什么,我开副单子你马上去抓药。”他走至桌边开方。
窦祖武接过处方看看,随后递给团丁:“有劳哥子快点儿去药铺把药抓回来。”
团丁拿着药方出了门。
中医先生收拾药箱,起身对周管家说:“管家好好休息,吃了药就会好的。”
窦祖武拦住中医先生道:“先生请留步。”
中医先生有些惊恐地站住了。
窦祖武说:“先生的方子开的不错,只是希望你出去不要乱说。”
中医先生赶紧答道:“知道、知道,小医平生用药谨慎,你但请放心。”说完便一溜小跑出了门。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笑语喧天。门外两个岗哨不时地向里张望,馋涎欲滴。
女佣田嫂端着酒菜走来,对大个子哨兵说:“狗娃子,快来喝喜酒!”
大个子哨兵嬉皮笑脸地说:“还是田嫂好,心里想着弟兄们!”边说边在田嫂胸前摸了一把。
田嫂笑骂着说:“龟儿子,放规矩点!”
这时,刘子才大摇大摆走来说:“哥子们,辛苦了!”
小个子哨兵问:“你是谁?”
田嫂说:“他是关坝团防的客人。”
刘子才递上香烟,说:“来,抽一支。”
他趁点火之机,突然摸出匕首将小个子哨兵刺倒。
两个游击队员扑上去把另一个哨兵干掉。
埋伏在大院外草丛中的赵明恩低声命令身边的游击队员:“快,摸上去!”
田嫂说:“快,跟我来!”
众人一窝蜂拥进陈府大门。
陈府宴会厅里,管青山持杯走到陈耀武跟前,戏言道:“陈团长,你这么大年纪还不熄火,小弟敬你一杯!”
陈耀武哈哈大笑说:“不行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管青山猛将酒杯向他劈面砸去,左手迅疾抓住他的领口,抽出手枪,一声猛喝道:“不许动!”
游击队员冲上来,一齐大吼道:“把手举起来!”
众男女宾客一片惊叫。
游击队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民团武装人员全部解决干净。
那边西厢房里的团丁们正在吆五喝六,猜拳行令。窦祖武率队破门而入,高举手榴弹,厉声喝道:“不准动!”团丁们顿时吓傻了眼,乱成一团,乖乖地举起了双手,不到两分钟便结束了战斗。
田嫂领着刘子才、赵明恩直扑新房,两个团丁守在门外,赵明恩和刘子才抬手“叭叭”两枪,团丁应声倒地。
刘子才一枪托砸开铁锁,众人冲进房内。
肖桂芳被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赵明恩奔到她面前,伤感地叫道:“桂芳!”
肖桂芳悲喜交集地哭喊:“老赵!”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赵明恩解开肖桂芳身上的绳子,关切地说:“我们在战场一直找不到你的踪影,怎么被陈耀武抢了亲?”
肖桂芳说:“我跳崖后,被一棵大树挂住。第二天,一个采药的老人发现了,把我救了下来。他帮我治好了伤,还送我到这边来找你们。前天,在路上碰上陈耀武,老人被他们打死了,我被他们抢来……”
赵明恩心疼地说:“你受苦了!”
肖桂芳问道:“我们女子连,还有谁活着?”
赵明恩悲戚地说:“就只剩下李幺妹一个人……”
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弹声。
片刻,杨芝芳跑进来报告说:“大队长,陈耀武的反动民团已被我们一锅端了,陈耀武也成我们的瓮中之鳖!”
赵明恩说:“把这个反动民团头子给我看好,千万别让他跑了,明天上午开公审大会执行枪决!”
杨芝芳说:“是!”
十一
一轮红日跃出山巅,风景秀丽的桃园镇,沐浴在朝晖里。
一阵锣声打破了小镇清晨的宁静。
一个游击队员站在晨光里敲着锣,大声吆喝着:“鸣锣通知:乡亲们听着!红军游击队打掉了桃园团防大队,活捉了民团头子陈耀武!男女老少都到河坝开公判大会,看陈耀武敲砂罐啰!”
河坝里用木头临时搭起了高高的台子,台上坐着游击队的主要领导和乡苏维埃负责人。
台下挤满黑压压的人群,四面八方的乡亲们还在不断地拥来,大树上爬满半大的孩子,连狗也跑来凑热闹。
李小元站在台上,大声宣布:“公判大会开始,请桃园乡苏维埃主席欧元富同志讲话!”
欧元富激动地说:“乡亲们,桃园乡苏维埃政权从今天起正式恢复。我们白天黑夜盼望的红军又打回来了!原红四方面军留守川陕革命根据地的独立师,现在改编成巴山游击队,从今日起也正式驻扎在桃园镇上,保卫我们苏维埃政权,保卫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穷人的出头日子又来了!万恶的还乡团头子陈耀武被咱们红军抓到了,红军为咱们报了仇,咱们要像徐向前总指挥在的时候一样,拥护咱们的巴山游击队!”
台下响起一片拥护红军,拥护巴山游击队的口号声。
欧元富说:“现在,请红军巴山游击队大队长赵明恩同志讲话!”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赵明恩一身红军服装,大声说道:“乡亲们,你们受苦了!”随即威严地大手一挥,“把反动还乡团头子陈耀武押上来!”
陈耀武在愤怒群众的乱打怒骂声中被押上台,台下响起一阵复仇的口号声。
赵明恩威严地说:“现在,我代表党和人民宣判罪大恶极的陈耀武死刑,立即执行!”
两个游击队员拖死狗一般将陈耀武拖了下去。
“砰!砰!”河滩上响起两声清脆的枪声。
赵明恩继续讲话说:“乡亲们!我们红军巴山游击队,决定长期以桃园为根据地,巩固苏维埃政权,壮大游击队伍,宣传抗日救国,打击国民党顽固派和地主反动武装,现在请巴山游击队王政委讲话!”
王天海说:“父老乡亲们!共产党人是杀不绝的。别看反动派的气焰暂时嚣张,但迟早是要灭亡的。请大家相信我们的革命一定会成功,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新世界一定会到来。你们不愧是当年徐总创建的老苏区的英雄人民,反动派两年来的血腥镇压,反而把你们锻炼得更加坚强。今后,我们军民一家,保卫我们的苏维埃政权!我们热烈欢迎你们参加自己的队伍,愿意参加的,现在就到桃园乡苏维埃去报名!”
会场顿时沸腾起来,许多男女青年一窝蜂地向镇街上拥去。
陈耀武的团防司令部就成了桃园乡苏维埃政府,桃园乡苏维埃的大吊牌也挂了出来。
两个神情严肃的游击队战士背枪站立在大门两侧。
鞭炮声声,唢呐高奏。
男女老少欢天喜地地走进大门。
乡苏维埃院坝里,左右各摆一张桌子,各有两名游击队干部在那里为排起长队的青年男子登记,院坝边上还围观了几十个青年妇女,他们不时地探身往前观望。
这时,队列中发生了扰乱,几个都生怕排到自己面前时便报不上了的青年小伙子不守规矩,往前插队,前面的人又不让插,故此发生了摩擦。
赵明恩恰好走过来,大声说道:“乡亲们,大家不要急,按秩序排好队,一个一个地来,人人都有份。”
一群女青年围着赵明恩吵嚷道:“大队长,我们也要参加游击队,这两个招兵的为什么就不收我们女的?”
赵明恩说:“妇女同志们!我们游击队现在还有一些具体困难,女同志暂时不收!”
杨芝芳走过来对赵明恩说:“大队长,肖连长请你到陈耀武的书房去一趟。”
赵明恩转身走进书房,只见肖桂芳在书架上找书。
肖桂芳说:“你要的《三国演义》找到了!”
赵明恩说:“太好了,有没有《水浒传》?”
肖桂芳说:“还没看到,这儿还有本《孙子兵法》呢!”
赵明恩大喜道:“哦!太好了!再找找!”
赵明恩终于找到了《水浒传》, 高兴地说:“《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是打下桃园的最大战利品呀!”
肖桂芳说:“你把这两本书拿走,我到河边去找李幺妹商量成立桃园乡妇女委员会的事。”
赵明恩说:“很好,尽快把这个组织建立起来,待时机成熟了,再成立巴山游击队妇女直属连,仍由你担任连长。”
肖桂芳点了点头,便快速走出门去。
清澈见石的桃园河水卷起重重波澜,一路欢歌向前流淌。李幺妹和镇上的姑娘媳妇们在河边帮战士洗衣、淘菜,河边充满了欢声笑语。
高个子姑娘说:“玉兰姐,你们游击队为什么不收女兵呀!”
中年媳妇说:“游击队还讲封建,欺负咱们妇女!”
李幺妹说:“目前还不行,以后会收的。”
管青山笑嘻嘻地走来。
高个子姑娘说:“管连长,你们不收女兵,是大男人主义!”
管青山嬉皮笑脸地说:“我可是欢迎你们的,连晚上做梦都想你们呀!”
“没正经!”大家群起而攻之,把他浇得浑身水淋,落荒而逃。
姑娘们哈哈大笑。
高个子姑娘说:“玉兰姐,听说你的歌唱得好,给我们唱一首吧!”
众妇女一起说:“对对对,给我们唱一首红军歌,好久没听到过了!”
李幺妹说:“那好,我就给大家唱一首吧!”嘹亮的歌声随即响彻山谷——
太阳落土四山阴,
端起饭碗盼红军,
泪落碗里星乱闪,
苦难日子啥时尽?
哎哟哟,
只有红军救穷人。
太阳落土四山黄,
牛羊回圈儿想娘,
昼想红军夜里梦,
梦见红军打胜仗。
哎哟哟,穷人翻身有指望。
太阳落土四山红,
站在山顶手搭棚,
望断大山盼红军,
盼得心里暖烘烘。
哎哟哟,红军啥时回山中。
太阳落土四山黑,
唱个山歌四处飞,
问红军哥哥好,
问杀敌啥时回?
哟哟,美酒留待亲人归。
……
肖桂芳远远走过来,被李幺妹优美的歌声所打动,她悄悄地走到河边,也跟着小声哼唱起来。
李幺妹的歌声一停,河边的姑娘们便向她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众姐妹发现了肖桂芳,立即围上去,纷纷要求说:“肖大姐,听说你是当年张琴秋妇女独立团的连长,后来又在留守独立师女子独立连当连长,还会打双枪,百发百中,在我们这一带传得可神呢!”
肖桂芳笑着说:“我跟你们都一样,也是一位普通的农家女子,哪像你们说的那样神啊!”
高个子姑娘说:“肖大姐,把我们组织起来,再成立一个女子连,还是你来当连长!我们都是吃苞谷红苕长大的,劳力好得很,背二百斤都不用打杵子。爬坡上坎比兔子跑得还快,狗都撵不上呢!”
肖桂芳打起哈哈地笑,笑够了才认真地说:“姐妹们,我首先为你们想参加红军游击队的热情表示感谢!赵大队长刚才还对我说了,咱们先成立桃园乡妇女委员会,中心任务是发动群众、宣传群众、武装群众、组织群众,平时支持桃园乡苏维埃工作,战时跟着巴山游击队一起上战场。赵大队长还说了,待条件成熟时,肯定成立巴山游击队女子直属连,到时大家自然都是红四方面军巴山游击队女战士了。”
众人欢呼雀跃起来,好像自己已经就是红军女战士了。
杨芝芳跑过来说:“肖连长,大队长让你马上去操场一趟。”
操场上,窦祖武带着新兵操练,一边纠正动作,一边喊叫训斥。
战士们出操,跑步,劈刺,投弹,瞄准,还练习着中国特有的长矛、大刀套路。
赵明恩招呼王天海、姚正元、肖桂芳走到操场边上的一棵大麻柳树下,看了一眼四周无人,便小声说:“汉中有个兵工厂,咱们得想法在汉中搞点儿武器。”
说话间,侦察员丁大山走过来问:“大队长,你找我?”
赵明恩说:“哦,你去把窦祖武叫过来一起谈。”
丁大山一阵风似的把窦祖武带了过来。
赵明恩说:“老窦,我交给你和大山一个特殊任务,你挑两个机灵战士,到汉中去走一趟。”
窦祖武问道:“去汉中?干什么?”
赵明恩说:“去请一个特殊的客人上山!”
窦祖武问:“谁?”
赵明恩说:“汉中国民党专员张笃伦的侄子张绍祥。红军主力北上之前,他就倾向革命,他有个堂兄在汉中兵工厂当厂长。我们做好他的工作,通过他搞点儿枪支弹药。大山已经跟汉中地下党联系过了。”
窦祖武说:“请大队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赵明恩说:“张绍祥虽然倾向革命,但毕竟是大地主家的少爷,还有老母小女,不一定会同意上山,你们要想千方百计把他弄来,最好是连他家小一块。”
窦祖武惊问道:“绑票吗?”
赵明恩笑着说:“差不多吧!但不能硬来,你们一定要尊重他,照顾好他的家小。”
窦祖武说:“是!”
赵明恩说:“你们去准备吧!”
二人向三位领导行了一个军礼退下。
肖桂芳说:“大队长,我的任务呢?”
赵明恩说:“等窦祖武和丁大山把张绍祥母亲接到桃园后,你的任务便是侍候好老太太,想千方百计让她玩得开心。就住在陈耀武的西厢房里,先给老太太和张绍祥布置好休息的房间。”
肖桂芳说:“保证完成任务!”
赵明恩对王天海和姚正元说:“桃园镇地形不利,我建议部队转移到地形险要的甘家垭。”
赵明恩从衣兜里掏出亲手绘制的地形图,指着甘家垭说:“这个地方地形险绝,进可攻,退可守,与桃园成掎角之势。如敌人兵犯桃园,我们可以出兵相救;如敌大兵来犯甘家垭,我们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则可撤进山更高、林更密的原始森林。平时只需要一个排镇守进山要道。其余部队可抓紧时间进行整训和发动群众。”
姚正元说:“我同意。”
王天海说:“我也同意。我建议乡苏维埃仍继续设在桃园,这里群众基础好,物产也丰富。”
姚正元说:“政权建设还要加强。”
王天海说:“赤卫队、儿童团、妇女会的工作我和肖桂芳同志来抓,我提议由肖桂芳同志担任巴山游击队干事。”
姚正元说:“我同意。”
赵明恩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除赵孔贤的一队继续驻扎桃园外,其余的人全部转移到甘家垭,直属连抽调一个排抢修工事和警戒,其余人员上山伐木,修建营房。”
十二
大巴山腹心地带的甘家垭,自古以来就是川陕两省的分界线。山南属四川南江县,山北归陕西南郑县。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只是下山才有一条弯曲狭窄,被草木掩盖的羊肠小道。自古以来,这里就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管青山率队迅速选好宿营地—— 一个刀砍斧切的山岩脚下。山岩前面是一个方圆数百米的开阔地带,搭几十个窝棚都没问题。更令人叫绝的是,山岩上端有一个碗口粗的瀑布飞流直下,流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里,这大大方便了炊事班洗菜做饭和战士们洗衣用水。
管青山迅速做了分工,指导员带十个人负责搭窝棚,并帮后勤排支锅做饭。他带领其余人员砍树,别看管青山平时一张骚嘴讨人嫌,但无论打仗还是干活儿,他都如猛虎下山,事事冲锋在前,处处以身作则。只见他挥动着一把开山大斧,盆口粗的大树眨眼之间便轰然倒下,很快,几十根树木便摆在他面前。其他战士在他的感染下也不示弱,挥动手中的工具干得热火朝天。他们砍的砍,锯的锯,“叮叮咚咚”、“乒乒砰砰”的砍树声伴随着欢声笑语飞向蓝天旷野。
刘子才扛着圆木飞快地走着。
张开华跟上来问:“刘大哥,这几天怎么不见咱窦连长呀?”
刘子才看了他一眼。
张开华说:“孙猴子和孬娃子也不见人了。”
刘子才说:“不该打听的别问。”
张开华说:“要提高警惕呀,小子别开小差啦!”
刘子才说:“干活!”
方德全带领后勤排的战士在水潭旁边搭起了做饭的棚子,棚顶上已冒出缕缕炊烟,李幺妹正在择菜做饭。
管青山轻手轻脚地摸进来,假装正经地问李幺妹:“幺妹儿,有开水吗?”
李幺妹厌恶地说:“没有!”
管青山说:“渴死了,凉水也行呀!”
管青山舀起一瓢水,边喝边看着李幺妹,问:“李幺妹,有吃的吗?”
李幺妹没好气地说:“就你饿!”
管青山说:“看见你我就饿得不行呀!”
管青山趁机在李幺妹胸前摸了一把。
李幺妹顺手给了管青山一耳光。
管青山嬉皮笑脸地说:“幺妹儿,你真舍得打呀!”
方德全端着粮食进来。
管青山说:“赶快呀,大伙都饿得不行了!”随即倒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窝棚。
方德全疑惑地望着管青山的背影。
李幺妹气愤地说:“方排长,他又来欺侮我!”
方德全说:“这小子打仗还行,就这臭毛病不好!”
十三
汉中行署专员张笃纶正在他的卧室里教训他的侄儿:“绍祥,据学校反映,你公然在课堂上教唱抗日歌曲,你怎么这样不检点?”
张绍祥说:“大伯,如今日寇已经占了我东三省,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教唱抗日歌曲,有什么错?”
张笃纶说:“你——我们张家世代书香,簪璎之族,你父亲也在青海做过一任县长,你可要走正道!”
张绍祥嘀咕道:“宣传抗日爱国,就不是正道?”
张笃纶说:“共产党正在利用抗日蛊惑人心!今后不准你这么做!”
张绍祥说:“如今国共合作,伯父认为共产党还是异党?”
张笃纶训斥道:“放肆!太危险了!干脆,你别再教书,免得给我惹麻烦,民政科有个空缺,你去做个副科长吧。”
张绍祥说:“侄儿不愿做官。”
张笃纶大怒道:“你这个不孝子,放着正路不走,那你要干什么?”
张绍祥说:“我只想当一个小学教员。”
张笃纶训斥道:“没出息的东西,这次不能依你,明天就给我到民政科上班。”
张绍祥说:“那我也得跟母亲商量了再说。”
张绍祥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他母亲问:“你大伯找你说啥子?”
张绍祥说:“没什么,他叫我去民政科做副科长,我不愿做官。”
张母说:“你不愿做官,我不勉强你,你父亲就是看到官场腐败,才辞官回家教书的。不过,你可不要在外惹事,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张绍祥说:“我知道了。”
张母说:“清明节快到了,你做点儿准备,到你爹坟上扫墓。”
张绍祥说:“清明那天上坟的人多,我现在就去找轿夫梁二叔预订轿子。”
张母说:“那也好!”
张绍祥匆匆出了门。
窦祖武、丁大山、孙大胜、孬娃子正在梁二叔家商量事情,原来那梁二叔竟是巴山游击队的地下联络员。
张绍祥一溜小跑来到梁二叔家,敲门喊道:“梁二叔在家吗?”
房门打开,梁二叔说:“是张老师,快请坐,有什么事吗?”
张绍祥望着窦祖武、丁大山、孙大胜、孬娃子,说:“这几个弟兄好面生啊!”
梁二叔说:“他们是我新招来的轿夫,人挺老实,轿子也抬得稳。”
张绍祥说:“哦,清明我母亲要去扫墓,先在你这儿预订两乘轿子。”
梁二叔说:“你们张府上的事没说的。”
张绍祥:“好吧,这是轿子钱。明天一早让这四个师傅到我家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就赶路。”
梁二叔说:“早饭你就不用管了,我一早让他们过来就是。”
张绍祥道了声谢,便起身离去。
窦祖武、丁大山、孙大胜、孬娃子四人一阵狂喜。
第二天一早,两乘轿子果然早早地等候在张府大门口。
张母和牵着女儿的张绍祥走出大门,上了轿。
打扮成轿夫的窦祖武、丁大山、孙大胜、孬娃子抬起轿子飞快地上了路。
两乘轿子来到哨卡时,被哨兵拦住了。
窦祖武说:“这是张专员的侄儿张少爷陪老太太去扫墓的!”
哨兵说:“不行,都给我过来搜查!”
张绍祥训斥道:“混蛋!谁敢搜查?”
哨兵说:“这是上峰的命令。”
军官走过来问:“干什么?呦,是张先生呀!”
张绍祥说:“我陪家母去张家湾扫墓,你的弟兄要搜查!”
军官对士兵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随即媚眼一笑,“张先生有所不知,上峰命令一律要检查通行证。”
张绍祥掏出通行证在那军官眼前晃了晃。
军官瞟了一眼,赔着笑脸道:“张先生就多多包涵!”他对窦祖武等厉声叮嘱道,“你们几爷子可得小心点,要是把老人家闪着啦,回来老子打断你们的狗腿!请!”
轿子走了,他跟着喊道:“老太太一路平安,回头见着张专员给问声好!”
窦祖武、丁大山、孙大胜、孬娃子抬着两乘轿子一路飞快地离开哨卡,大步流星地向山里跑去。
十四
巍巍大巴山,峰峦奇峭,石笋成林,植被丰茂,林木秀丽,鸟语花香,秀水纵横,处处充满诗情画意,步步风光景色迷人。每到春夏时节,漫山遍野百花盛开,万紫千红,望一眼都叫人心醉!在这盛开的花儿中,最引人注目和最惹人喜爱的是杜鹃花,团团簇簇,灿若云霞。据说杜鹃花最早是开白花儿,一年四季中只有春天才开花。自从来了红军后,红军战士们的鲜血洒遍了千里巴山,浇灌了这开白花的杜鹃花儿。从此以后,大巴山上的杜鹃花儿就都开红花儿!不但在春、夏、秋季盛开出美丽的红花儿,哪怕是严寒的冬天,漫山遍野也盛开出鲜红美丽的花儿。大巴山里的男女老少,把这种鲜红的杜鹃花叫映山红,又称红军花,人们看到这种花,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英雄的红四方面军,耳边就会响起徐向前总指挥站在铁炉坝那块巨石上讲话的声音:“乡亲们,大家别难过,等打败了日本鬼子,我们还要回来的……”
大巴山的四月,空气中还抖动着凛冽的寒气。
窦祖武、丁大山、孙大胜、孬娃子抬着两乘轿子飞跑了大半天,就到了张绍祥父亲坟茔前。
张绍祥走下轿,将母亲和女儿扶下轿。
窦祖武、丁大山、孙大胜、孬娃子把香蜡纸烛在墓前摆放停当。
张绍祥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走至坟前。张母首先在墓前上香鞠躬,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张绍祥拉着小女儿跪拜上香。
窦祖武给丁大山、孙大胜、孬娃子示意。
四人也走过去,恭敬地在墓前跪拜上香。
张绍祥忙说:“你们就不必了。”
丁大山说:“张老先生在青海做县太爷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清官,他爱国如家,爱民如子,正气凛然,做了大量有利于百姓的好事,诸如扶植农桑、重视教育、兴修水利、惩治豪强等等。然而,这样的好官却遭到下级诽谤和上级打压排挤,他一气之下弃官回乡教书育人。张老先生的英名在川陕一带是家喻户晓,老幼皆知。我还在他老人家门下读过两个月书呢,真是好先生!所以,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应该给他老人家磕个头。”
张母高兴地说:“那就不敢当了,快起来,快起来!”
张绍祥掏出香烟,递给众人说:“请抽烟。”
窦祖武说:“张先生,您是有学问的人,我有一件事想向您求教。”
张绍祥说:“请说。”
窦祖武说:“这是我家私事,请到那边去说行吗?”
二人走到一旁大树下。
张绍祥说:“什么事?”
窦祖武掏出一封信,说:“张先生,请您看后,千万不要声张,别吓着老太太。”
张绍祥狐疑地拆开信,只见信中写道:“绍祥兄大鉴:前年在汉中洗耳恭听张先生的爱国思想和救国主张,赵某至今念念不忘……自从歼灭了反动民团陈耀武,恢复了桃园苏维埃红色政权之后,人民重新当家作主,游击队也得以迅速壮大,全体指战员精神大振、信心百倍。上下团结一致,军民团结一致,眼下正着手进行回龙沟、大小元包、铁炉沟、桃园为中心的游击根据地建设工作。特邀请张先生到桃园根据地走一走,看一看……红军巴山游击队大队长赵明恩拜上。”
张绍祥读完信,早已面如土色,说话声音都变了:“你,你们……”
丁大山说:“我等正是红军巴山游击队,这位便是……”
窦祖武说:“张先生,我们是赵大队长派来接您上山的。”
张绍祥说:“不行,绝对不行。”
窦祖武说:“请张先生小点声儿,别吓着老太太。”
张绍祥说:“好哇,你们把家母和女儿骗出来……”
窦祖武说:“张先生不要多疑,我们害怕先生上山之后,万一老太太遭到不测……”
张绍祥说:“没想到你们红军也像土匪一样搞绑票!”
窦祖武笑说:“张先生误会了,我们赵大队长完全是仰慕您的大名,绝对没有敲诈勒索的意思。”
张绍祥说:“既然如此,请转告赵大队长,我感谢他的好意,上山的事,我断然不会同意!”
孙大胜突然在背后出现,亮出手枪,厉声道:“连长,别跟他啰唆。不识抬举!”
张绍祥恐惧万分地睁大眼睛。
“胡说,走开!”窦祖武对张绍祥冷冷一笑,“听赵大队长说,张先生思想进步,坚决主张抗日救国,我们共产党红军是坚决抗日的队伍,而你却连见上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张先生亦不过是口头上进步而已!”
张绍祥不禁有些汗颜。
窦祖武说:“大队长给我下了命令,如不能接先生上山,我们也别回去了。这样,你把我们几个送到下面团防去。不瞒您说,我是游击队特务连连长窦祖武,在你们那边也算小有名气……”
丁大山说:“杨晒轩和陈兰亭听了我们窦连长的名字,尿都吓出来了呢!”
窦祖武说:“陈兰亭悬赏五百大洋取我人头,张先生可不要放过这次发财的机会!”说罢,他笑呵呵地取出手枪递过去。
张绍祥愤然道:“我张绍祥可不是这种人!老实说,我是真心拥护革命,坚决主张抗日的,对红军我也是衷心敬佩的……只是,这事太突然……”
突然传来张母的喊声:“绍祥,时候不早了,该下山了。”
“哎!”张绍祥慌忙答应。
“张先生,我们绝不强迫你当红军,革命是自觉的事,你就权当去山上游玩一趟,最多不过十天半月,到时保证安全送你们回来。”窦祖武小声劝说道。
张母走了过来,问道:“什么事还没谈完呀?”
张绍祥掩饰道:“谈完了,我想到李家寨同学李超家玩几天,他前次来信邀我,还特地说要请您老人家也去玩玩。”
张母说:“好哇,那地方山清水秀的,我也想去散散心。”
张绍祥说:“我正跟他们商量,请他们再送一程。”
张母说:“怎么?家中有事吗?”
窦祖武说:“不要紧的,既然老太太也想去,我们就再耽搁两天。”
张母高兴地说:“那就难为你们了。”
窦祖武应承了一声,四人抬起轿子就走。
孬娃子是桃园人,对当地的情况了如指掌,一路上,他不停地向老太太讲解这一带的自然风光、风土民情、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老太太从轿窗里一边观赏着四围山色,一边颇有兴致地听孬娃子吹壳子,不知不觉就靠着轿窗睡着了。
当夕阳衔山、红霞一抹的时候,两乘轿子便出现在桃园大街上。
桃园苏维埃政府大门前,赵明恩、王天海、欧元富、肖桂芳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
轿子停下,张绍祥一脸茫然地走了下来。
赵明恩热情地迎上去,伸出手说:“张先生,一路辛苦了。”
张绍祥勉强与赵明恩拉了一下手,紧张地说:“赵大队长……”
赵明恩笑呵呵地说:“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整整两年多没见面了。张先生一向可好?”
张绍祥说:“还好,还好!”
赵明恩把王天海、欧元富、肖桂芳一一向张绍祥作了介绍,突然发现不见了张绍祥的母亲,他吃惊地问窦祖武:“为何没将张伯母接上山来?”
窦祖武说:“哦,大家只顾说话,把张伯母忘在轿里了。”
众人大笑起来。
张绍祥跑过去掀开轿帘,发现母亲和女儿还在安睡,便小声叫道:“妈,妈,快醒醒!”
张母说:“到了?这一觉睡得可真香!”
张绍祥说:“是啊,你们睡得真香。”
张母笑呵呵地走下轿来,左顾右盼道:“这就是你同学李超家?好大的气派哟!”
赵明恩说:“外面说话不方便,还请张先生和伯母到屋里去说。”
肖桂芳赶紧上前扶着老太太,一行人簇拥着张绍祥一家三人走进大门,来到给老太太安排的客房。
张绍祥叫了一声:“妈——”便给母亲跪下。
张母一惊,问道:“绍祥,怎么了?”
张绍祥说:“孩儿不孝,欺骗了母亲!”
张母不安地问:“怎么回事?”
赵明恩十分谦恭地说:“伯母,实不相瞒,我们是红军巴山游击队,我是大队长赵明恩,他是政委王天海,这位是桃园苏维埃主席欧元富,这位是游击队妇女独立连长肖桂芳,接您上山的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红军战斗英雄窦祖武。”
张母骇然地说:“啊——”
张绍祥赶紧安慰说:“母亲千万别害怕。红军巴山游击队赵大队长两年前跟我就是朋友,他特意请我和母亲到桃园来玩几天,绝没有强迫我当红军的意思,更不会加害我们。”
张母惊魂未定地说:“嗯,这样就好。”
十五
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开。
欧元富说:“伯母和绍祥老弟远道而来,山上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这大巴山上的美味山珍有的是,来,咱们一起尝尝鲜。”
赵明恩对张母说:“伯母,这是竹淄子,您尝尝。”
张母问:“啥叫竹淄子?”
欧元富说:“它长得就像是大型老鼠,有人叫竹鼠,也有人叫竹淄子。俗话说,天上斑鸠,地下竹淄,说的就是它。”
张母品尝着,说:“嗯,真鲜嫩呀!”
酒过三巡,张绍祥突然问:“怎么不见红军独立师的刘师长?”
王天海叹息一声,说:“子才同志犯了大错,几乎断送了我们这支留守队伍。独立师改编成游击队后,老刘便被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到特务连当战士去了。”
张绍祥说:“哦,我记得上次在汉中一起见面的,还有一位姚副师长呢?”
赵明恩说:“他现在担任巴山游击队副大队长,最近在甘家垭指挥修建营房,部队将驻扎在那里。”
张绍祥说:“听我伯父讲,虽然国共正式合作,但南京政府据不承认你们巴山游击队是共产党的正式编制,国民政府也不同意收编你们,甚至屡屡下令剿灭你们。但汉中方面却认为你们独立师战败退入巴山老林这段时间,不再对他们构成什么威胁,加上杨晒轩和陈兰亭被你们打怕了,就对你们睁只眼闭只眼。”
王天海说:“难怪这段时间如此清静!”
赵明恩皱眉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杨晒轩和陈兰亭与我们巴山游击队有着深仇大恨,反动派绝不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狗永远也改不了吃屎。他们现在不摸我们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条件成熟,他们便会撕破脸皮,寻找借口向我们发动进攻。”
肖桂芳说:“大队长光顾说话,菜都凉了。”
赵明恩呵呵笑着说:“不好意思,大家快动筷子。”边说边往张母和张绍祥女儿碗里夹菜,给张绍祥酒杯里添酒。
从第二天起,赵明恩特地安排了一乘轿子,由两名身材高大、体力壮实的游击队员当轿夫,抬着张母和张绍祥的女儿漫游桃园风景名胜。
赵明恩、王天海、欧元富则陪同张绍祥参观了桃园苏维埃,并由欧元富介绍了农会、工会、妇青会等各级组织的建设情况,最后又邀请张绍祥前往甘家垭。
黄昏时分,游击队员们正在溪边洗澡、洗头。
赵明恩陪同张绍祥走来。
孬娃子立正叫道:“大队长好!张先生好!”
张绍祥回应道:“你怎么不去游泳?”
孬娃子说:“我给他们放哨。”
张绍祥不解地问:“放哨?洗澡还要放哨?”
孬娃子说:“咱们山上有两个女同志,大队长规定了一条纪律,男人洗澡要放哨。”
张绍祥赞赏地点点头,跟着一行人来到溪边。
战士们高兴地招呼道:“大队长,敢不敢下河来洗一洗?”“下来吧,河水又清凉又舒服呀!”
赵明恩笑了笑,说:“张先生,要不咱们一起下水?”
“欢迎!”战士们欢呼起来。
赵明恩脱掉衣服,一个猛子扎下水去。
张绍祥跟着也脱了衣,用脚试着往河里走。一个战士开玩笑地向他浇了一把水,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河里。战士伸手扶住,众人一阵大笑。
……
晚上,张绍祥和母亲、女儿聚到一起。
张母问:“绍祥,大队长没有透出点儿什么风,他为什么接你上山?”
张绍祥说:“没有。”
张母说:“我琢磨,他花这么大功夫接你上山,像曹操对待关云长,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款待咱们,定是有事相求。”
张绍祥看着桐油灯的火焰,说:“妈,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老实说,我看透了国民党的黑暗腐败,这些天在山上到处看了看,我发现他们都是些有理想有朝气的人。老实说,我都想参加红军游击队了,就是放心不下你和小兰子。”
张母说:“妈明白,我也是不放心你在枪林弹雨中去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啊。”
张绍祥说:“妈!”
张母说:“他们都是好人,如果有求于你,你应该帮助他们,大队长不愿提,你就主动问一问吧。”
张绍祥点点头,起身向大队部走去。
赵明恩、王天海、姚正园等人正在大队部召开会议。
张绍祥推门进去,说:“哦,你们在开会!”
赵明恩说:“快坐快坐,你来得正好,咱们一块儿商议些事情。”
张绍祥坐下后,说:“赵队长、政委,承蒙各位错爱,我和母亲在山上过得非常愉快,我对党和红军游击队的印象非常深。离家已有二十多天了,我怕耽误太久,被我大伯察觉,所以……”
赵明恩说:“这样,明天我们为你和伯母饯行,后天让你们返回汉中。”
张绍祥说:“好!这次上山,你们对我这么好,真不知怎么报答。我虽能力有限,但也想为你们做点事,不知道你们目前需要什么?”
赵明恩说:“张先生,我有言在先,这次请你上山,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没有其他目的。”
张绍祥说:“说实话,我也是个向往革命的热血青年,看见你们为革命餐风露宿,抛头颅,洒热血,心中十分惭愧。我虽然目前为家口所累,不能投笔从戎,可我真心想为你们尽点儿绵薄之力!”
赵明恩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张绍祥听后,毫不犹豫地说:“这个忙我一定帮!今后,你们就把我当成巴山游击队的一员吧!”
十六
清晨,青山含情,朝露滴答。张家母子三人和巴山游击队依依惜别。
已经认肖桂芳做了干女儿的张母拉着肖桂芳的手说:“干女儿,啥时候做娘的才能再见到你啊?”说罢老泪纵横。
肖桂芳热泪盈眶道:“干妈,有机会我一定来看望您,您老人家千万保重啊!”
赵明恩说:“张先生——不,绍祥同志,千万小心谨慎,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张绍祥说:“请大队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张母和张绍祥上了轿,赵明恩和肖桂芳跟在后面送了好远,直到轿子淹没在远处树丛中。
回到汉中,张绍祥第一时间到了伯父家。
张笃伦克制着心头的火气,责问张绍祥:“你最近上哪儿去了?听学校里说,你快有一个月没去上课了!”
张绍祥说:“前次伯父训斥之后,我回去思之再三,学校乃是非之地,我辞职不干了。”
张笃伦训斥道:“那你干什么?当浪荡鬼?败家子!”
张绍祥说:“伯父,天生我才必有用,这次我陪母亲去扫墓,碰见我原来的同学,约我去跑了一趟生意。我觉得自己在经商上还有点儿特长。”
张笃伦说:“也好。做生意,总比坐吃山空好!”
张绍祥送上礼物说:“这次初试锋芒,便颇有赚取,这是孝顺伯父的一点儿巴山土特产。”
张笃伦高兴地说:“绍祥呀,你从小就聪明过人,就是思想有些极端。如今你能走正道,我很高兴,今后,需要伯父帮忙的,你尽管来找我。”
张绍祥说:“伯父,大巴山一带土产盛丰,前些年闹红军,如今又闹土匪游击队,商人不敢进去,山货运不出来,价钱便宜得跟草似的。我觉得这个买卖大有可为。因此,我打算成立一支保商队,目前已招纳了二十几个弟兄,只愁没有武器。侄儿想求伯父,能不能让当兵工厂厂长的三哥卖些武器给我?”
张笃伦略一思忖,说:“嗯,很好,保商队不仅可以保商赚钱,还多了一支打击土匪游击队的武装力量,这个主意好!”
张绍祥说:“伯父,今后生意就算上伯父一股,有您老人家这棵大树,财神爷敢不上门?”
张笃伦兴奋地说:“行呵!我给伯举写个条子,另外再给你一张特别通行证和我的名片。”
张绍祥大喜道:“谢谢伯父。”
几天之后,张绍祥的保商队和驮满游击队所需武器和物资的背老二队伍,便行进在前往甘家垭的山路上。窦祖武率游击队员早已埋伏在丛林中。
张开华和刘子才紧靠着趴在一起。
张绍祥的保商队走进了埋伏区。
窦祖武朝天放了一枪,率领游击队冲下山来。
“不准动!缴枪不杀!”
张绍祥举枪射击,两名游击队员应声倒地。
保商队的人则纷纷举手投降。
窦祖武吼道:“都给我站过来,跪下!”
张绍祥“倔强”地不下跪,窦祖武便一脚把他踢跪在地。
战士孙大胜说:“报告,我们有两个弟兄被打死了!”
窦祖武大怒,吼道:“他妈的,谁开的枪?”
商丁们都说自己没开枪。
窦祖武指着张绍祥道:“你是头子?”
张绍祥点了点头。
窦祖武说:“你给老子站过去!开步走!站住!”然后举起枪,“是死是活,就看你小子的运气了!”说着“砰”的就是一枪。
张绍祥应声抚臂跪地。
窦祖武对保商队的人吼道:“老子们是镇槐军王三春的队伍,今天饶了你们,下次碰上爷爷,谁胆敢开枪,他就是爷爷的枪靶子!都滚!”
保商队和背老二惊慌地背起张绍祥逃下山去。
窦祖武对战士们说:“快收拾东西回去!”
孙大胜惊喜地说:“这机枪可是崭新的呀!”
小个子战士说:“又是粮食,又是布呀!”
战士们好不欢喜!
窦祖武走到两个被“打死”的战士跟前,一人一脚,笑道:“快起来背战利品!还装死狗!”
两个游击队员翻身跳起,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张笃伦听说张绍祥的保商队前往巴山出师不利,本人还负了伤,便亲自跑到医院探视。
看着手缠纱布,坐在病床上的张绍祥,张笃伦说:“听说你打死了两个土匪,不错,很勇敢。我已经批准行署给你嘉奖了!”
张绍祥说:“没想到侄儿出师不利,已经很对不起伯父了,还嘉奖啥子啊!”
张笃伦说:“没什么,没什么。可贵的是你的精神,侄儿你不愧是张家子弟!”
张绍祥说:“我不报这一枪之仇,誓不为人!”
张笃伦说:“好样的,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再多招些人马,我多给你配些重武器来对付土匪和游击队。”
张绍祥大喜过望,说:“那就多谢伯父了!”
十七
甘家垭大队部正在开会。
赵明恩说:“我们巴山游击队自从打下桃园、寨坡以后,附近民团都有所收敛,根据地也得到巩固发展。加上张绍祥同志的配合,我们的装备物资一下子鸟枪换炮,今非昔比啦!”
姚正元说:“据侦察员报告,陕南特遣司令陈兰亭的部队有所行动,我建议给他点颜色看看。”
赵明恩说:“正因为陕南方向有所行动,我们更要做好南江方面的工作。‘打陕安川’是策略,‘安川’是基础,有个安定的根据地,才能放心打击陕西方向的敌人!”
王天海说:“对!”
赵明恩说:“南江县保安总队队长张晓康是南江县的舵把子,原是杨森手下的旅长。因与杨森不和,这几年官场失意,颇受排挤,我看可以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姚正元说:“我立即派丁大山往南江县城跑一趟,让南江联络站的李继广先去探探张晓康的口风。”
赵明恩说:“也好!咱们一定要争取张晓康,起码也要做到与他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丁大山赶到南江县城,当即找到南江联络站的李继广,传达了巴山游击队大队部的指示。李继广便与张晓康约定当天晚上在县城大堂坝附近的巴山茶馆见面,丁大山也装扮成茶客暗中观察张晓康的动静,以便回山向大队部汇报。
李继广和丁大山早早就等候在茶馆里,大约晚上八点,张晓康带着马弁果然走进了茶馆。
茶客们起身恭迎,四处招呼说:“总队长也来喝茶呀,快请坐快请坐!茶钱我们开了!”
李继广在楼上闻讯跑下来,迎上去说:“总队长,请楼上雅座!看茶!”
张晓康上楼坐下,说:“李老板,生意兴隆呀!”
李继广敬烟,说:“托康公的福呀!”
张晓康说:“最近有什么好买卖呀?”
李继广说:“我正想到府上找康公商量呢!”
张晓康说:“什么好事?”
李继广四处望了望。
张晓康说:“没事,说吧!”
李继广说:“倒是有一宗好买卖,就是不敢妄说。”
张晓康说:“但说无妨。”
李继广说:“说出来怕您老见怪。”
张晓康不悦地说:“快说!”
李继广说:“唉……说了,您老还不一定敢呢!”
张晓康说:“你别给我卖关子!除了不开妓院,老子什么买卖都敢做!”
李继广说:“我听一个朋友说,巴中的烟贩子运了一大宗烟土去汉中,路过桃园,被赵明恩的游击队给抢了。据说,他们想脱手,价钱便宜一半,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张晓康直摇头,说:“他妈的,这事不能做!老子不想跟他们沾边!”
李继广说:“看,我有言在先,说出来您老也不敢做!”
张晓康说:“不是不敢,是稽查科的汪老二正在挑我的漏眼,老子不想拿把柄给他抓。”
李继广说:“我看不如这样……”
十八
张绍祥当着伯父张笃伦的面,给重新武装起来的保商队员训话:“弟兄们,这次大家要拿出精神来,与土匪决一雌雄。行署有令:打死一个土匪,赏大洋一百元!”
“好哇,就冲这一百个大洋,也拼得值了!”众人情绪高涨。
张笃伦高兴得眉开眼笑。
张绍祥一声令下,说:“出发!”
精神抖擞的保商队和商队在张绍祥的带领下,出了汉中城,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到南郑出境哨卡,却被几个哨兵拦住了。
一军官说:“绍祥兄,陈司令听说你又要出发,专门在此等候,给你壮行。”
张绍祥一惊,说:“陈司令?”
军官说:“请!”
张绍祥随军官走进哨卡旁边的一栋小平房里。
陕南特遣司令陈兰亭立坐在一把竹椅上,细摆逍遥地喝着茶。
张绍祥一拱手,说:“陈司令,绍祥区区保商队,做点儿小生意,怎敢劳司令的大驾?”
陈兰亭说:“绍祥老弟,看不出你一介书生,竟有如此胆量!”
张绍祥说:“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做生意嘛,要钱不要命啰。哈……”
陈兰亭冷冷一笑,说:“你可真会演戏!”
张绍祥说:“司令,此话什么意思?”
陈兰亭说:“来呀,把这狗日的给我抓起来!”
张绍祥说:“慢着!你凭什么抓我?”
陈兰亭说:“你勾结巴山游击队,资敌通匪!”
张绍祥说:“好大的罪名,拿证据来!”
陈兰亭说:“要证据吗?哼哼,我自然会给你端出来的!来人,拔下他的衣服!”
几个如狼似虎的国民党士兵冲上来,将张绍祥的衣服拔光,然后将他捆绑起来,扔在小屋角落里。
张绍祥挣扎着破口大骂道:“陈兰亭,你要干什么?老子跟你没完!”
陈兰亭“嘿嘿”冷笑道:“绍祥老弟,委屈你了哈!”
说完,他与已换上张绍祥衣服的军官走了出去。
外面的保商队和背老二全都换成了国民党兵,而国民党兵却变成了张绍祥的保商队和背老二。后面还集合了一大队国民党的部队。
陈兰亭说:“打死一个,奖赏大洋一百!活捉一个奖赏两百,临阵脱逃者,杀无赦!出发!”
保商队和背老二那伙人还在云里雾里,不知道陈兰亭这龟儿子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被国军用枪逼着往前走了一天,才到达南江境内的铁炉坝。
窦祖武和游击队员们躺在铁炉坝潮湿的树丛里,静静地等待着张绍祥的保商队和送货的背二哥队伍到来。
土道上,几十个背老二和十几个抱枪的国军在夜幕中晃动,伪装的背二哥队伍首先走进游击队的埋伏区。
窦祖武屏住呼吸,低声说:“张绍祥又送来了一笔大买卖,先把背东西的人放过来。”
伪装的背二哥队伍快速走过,当已换上国军服装的保商队背二哥们出现时,窦祖武鸣枪呐喊:“缴枪不杀!”
已走到后面的那伙人突然向站起来的游击队员背后开枪,当即便有好几个战士被打倒。
游击队员们被这突然的袭击惊呆了。
窦祖武情知上当,招呼大家隐蔽住身体,睁目怒骂:“张绍祥,你这个狗杂种,我要亲手宰了你!”
参加陈兰亭这次行动的是喜神坝朱南轩的保安大队,这些人蜂拥而上,大叫大喊道:“抓活的!”
窦祖武迅速冷静下来,果断发布命令:“我带一部分战士对付正面的敌人,刘子才同志带人用手榴弹解决背后袭击我们的敌人,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然后迅速穿插到正面敌人背后,实行反包围增援我们。”
刘子才带领十几个游击队员抡圆膀子,将拉着火线的手榴弹投向那伙假背老二队伍,手榴弹在他们中间开花,强烈的爆炸声震得山谷嗡嗡作响。土道上,石裂土迸,硝烟弥漫。
窦祖武瞅准时机,率领游击队员,势如猛虎般扑上去,不费吹灰之力便结束了战斗,几十个国军几乎没有怎么反抗便被游击队全部消灭。
窦祖武哪里知道他打的是张绍祥的人,正当他纳闷这是一支啥队伍、怎么这么不经打时,朱南轩的保安大队突然向游击队发起了猛烈的正面冲锋。保安队员们均知朱南轩心狠手辣,哪敢怠慢,纷纷如狼似虎,端起轻重武器扑向铁炉坝。
野猪沟与铁炉坝只隔一面斜坡,保安队仗着人多势众,肆无忌惮地攀坡挺进。山坡上的树林里忽然枪声大作,一串串火舌和手榴弹密如织雨,袭向朱南轩的保安队员。事发突然,毫无准备的保安队员惨号连天,成排扑倒。朱南轩大惊失色,他隐藏在一块巨石后,一颗手榴弹在身边不远处爆炸,立刻有四五名保安队员被炸上了夜空。
原来是刘子才迅速解决了假冒背二哥的那批敌人后,包抄到这里,向朱南轩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朱南轩慌忙率部溃逃。
窦祖武满以为这下战斗应该结束了,正当他准备下令打扫战场时,埋藏在附近的几挺重机枪同时喷出火舌,立时有十几名游击队员惨号而倒。
重机枪火力极猛,压得游击队抬不起头,又有四五名队员栽倒在地。窦祖武双目血红,吼叫着指挥队伍应战。
枪声一响,埋伏在铁炉坝北侧的陈兰亭部迅速开进战斗地点,两百多国军在陈兰亭的督战下,气势逼人地投入了战斗。
树林里负责打掩护的刘子才看见窦祖武中计,慌忙指挥队员集中火力,对着大石头上的重机枪开火。
重机枪手猝不及防,机枪顿时哑了。
窦祖武暗自庆幸,迅速组织队员向刘子才部靠拢撤退,土道上人吼马嘶,尽是黑压压的国军,机枪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又开始吼叫起来。
窦祖武部不得不重新寻找隐蔽点,猛烈还击。
刘子才见形势危急,当机立断,指挥队员冲下山坡,与窦祖武合兵一处,以便集中火力对付陈兰亭。
铁炉坝两侧的峡谷中人影蠕动,大批国军头戴钢盔,猫着腰在遮天蔽日的树林掩护下,摸到游击队的背后。
流弹如织,炮弹轰鸣。
陈兰亭手拄军刀,脸色阴沉。遇到游击队如此顽强的抵抗,让他想起这次战役的策划者喜神坝保安大队队长朱南轩,本来打响冲锋第一枪的应该是保安大队,可岭上皆是他的国军,哪有朱南轩保安队员的影子?
陈兰亭想到此,不由怒火中烧,准备战斗结束后,好好惩治一下朱南轩。
率残部撤退到麦子坪一带的朱南轩听见铁炉坝枪声响如爆豆,他更是心急如焚,这次中了游击队的反埋伏,他总共损失了三十多个弟兄。他想,陈兰亭若知道他临阵脱逃,不油炸剥皮自己才怪。他想重新组织队伍投入战斗,但看到对面树林里猛烈的火力网时,他又心惊胆战,勇气俱无,一咬牙带领残兵败将返回喜神坝去了。
在几挺机枪的掩护下,陈兰亭指挥着国军从正面发起了冲锋。军号凄厉,敌人端着刺刀哇哇吼叫,土坡被枪弹扫得一溜溜冒烟。
窦祖武见情况突变,急喊道:“快,快往敌人堆里投手榴弹!打呀!”
十几颗手榴弹飞过去,在土坡前腾起一道爆炸的土雾,硝烟过后,几十个国军吼叫着冲了过来。
窦祖武双目血红,举起大刀喊道:“同志们,冲过去,跟敌人拼刺刀!”
旷野中人影晃动,刀枪碰击,鲜血四溅,吼骂惨呼声不绝于耳。
窦祖武抡着大刀片,赤膊着淌血的上身,杀红了眼。他一个人对付七八个敌人,大刀闪过,敌人的头在脚下骨碌碌直滚。陈兰亭老远看见,举起手枪朝窦祖武连开几枪,窦祖武的身子晃了几下,鲜血乱窜,摇曳而倒。
刘子才见窦祖武倒地,以为他牺牲了,悲愤难当,端着雪亮的刺刀,刺进一个粗壮敌人的胸口。斜眼见一名高瘦的敌人在厮杀中被死尸绊倒,他迅疾扑上,将敌人捅死在地,然后拔出血淋淋的刺刀,悲怆地高喊道:“同志们,窦连长牺牲了!杀陈兰亭,为他报仇啊!”
一时间,群情激奋,游击队员奋勇争先,越战越勇。
陈兰亭挥舞军刀督战,孬娃子悄悄绕到一侧,对准陈兰亭就是一枪,陈兰亭身子晃了几下,军刀在半空落地,一头扑倒在地。
刘子才见状,大声吼道:“同志们,陈兰亭负伤了,抓住他!杀呀!冲啊!”
敌人驾着陈兰亭仓皇逃去。
战斗以游击队胜利而告终。
刘子才在硝烟弥漫中听着孬娃子汇报清理战场的情况。
孬娃子说:“共打死敌人九十四名,缴获机枪五挺,三八大盖八十支,手榴弹两百颗,手雷三十枚,钢炮两架,军刀一把……”
刘子才的脸上却露不出笑容,他挥手道:“把同志们的尸体、粮食和战利品运回甘家垭。”
一个游击队员急冲冲地跑过来向刘子才报告:“窦连长没死!他只是肩部和腿部负了重伤。”
刘子才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一阵风似地跑向窦祖武。
窦祖武被两个游击队员扶着,另一个队员在给他包扎伤口。
刘子才冲过去,大声吼道:“老伙计,你真还活着吗?”
窦祖武双眼紧闭,没有应答刘子才。
为窦祖武包扎伤口的战士告诉刘子才:“窦连长仍处于昏迷状态,子弹偏离心脏大约三公分,他真是命大!”
游击队员们全部汇集在一起了,大家心潮澎湃,喜忧参半。
刘子才对跑过来的张开华和王家林说:“你们二人负责把窦连长背到桃园治伤,其他人把战利品背回甘家垭,我带领几名战士在后面掩护!”
张开华背着窦祖武和王家林钻入丛林,轮换背着窦祖武一气跑了二三十里地,才在一座山梁上停下来歇气。
窦祖武再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对张开华说:“我们中计了,报告大队长,内部出了奸细!”
张开华眨了一下眼睛,对王家林说:“连长说的这个情况十分重要,你赶快跑回甘家垭向赵大队长报告,我负责把连长背到桃园。”
王家林说:“那也行,这儿离桃园也不太远了,但是你一路可得小心。”
张开华说:“我晓得,你就放心地去吧!”
王家林转身没有跑出几步,张开华就掏出手枪,朝着他的脑后就是一枪。
窦祖武大惊失色道:“你这是——”
张开华狞笑着说:“连长别急,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奸细!”
窦祖武愤怒地说:“你这个狗奸细,让我错怪了张绍祥。”
张开华说:“明人不做暗事,我得让你死个明白。当初我放走姚正元,就是朱南轩设的圈套,本人便是打进你们内部的奸细。你们与张绍祥合谋演的那出好戏只能骗过一时,哪能骗过一世?是本人看破了你们的鬼把戏,报告了朱南轩后,才有了今天这出好戏。”
窦祖武愤怒地说:“你这个王八蛋!张绍祥呢?你们把张绍祥怎么样了?”
张开华说:“窦连长,别着急,张绍祥现在大牢里好好地呆着呢!他的下场也不会比你好到哪儿去……”
窦祖武忽然睁大惊恐的眼睛。
张开华的手枪抵住窦祖武的胸膛,“砰”地开了一枪。
十九
赵明恩在听取李继广的汇报。
李继广说:“我跟张晓康接触了,目前看来他不可能跟我们搞协调。”
赵明恩说:“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轻易靠拢我们的。我看,咱们要想法逼他一下。”
这时,杨芝芳泪流满面地叫着冲进屋,报告说:“大队长,窦连长他们出事了!”
赵明恩大吃一惊,问道:“什么?”
游击队员扶着满身血迹的张开华进屋。
张开华哭喊着说:“大队长,咱们中计了,内部出了奸细。”
众人大惊,赵明恩问道:“怎么回事?”
张开华说:“张绍祥的保商队是假的,全是国民党装扮的!我们完全没有准备,遭到敌人的突然袭击,敌我双方爆发了一场激烈战斗。在窦连长的指挥下,最终还是我们胜利了,打死打伤一百多个敌人,还缴获了大量战利品。但是,我们也牺牲了许多战士,窦连长也负了重伤……”
赵明恩紧张地问道:“老窦,你们窦连长他怎么样了?他人现在哪里?”
张开华说:“刘子才指挥一部分人把战利品背回甘家垭营地,他带一部分人断后打掩护,命令我和王家林轮流背着窦连长到桃园去救治,谁知走到半路,又遇到王三春手下的几个土匪,交战中,王家林战死,待我打退土匪再看窦连长时,他……他已经牺牲了!”
张开华说完掩面而泣。
赵明恩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叫一声:“老窦!”
过了许久,赵明恩才从悲痛中冷静下来,他点燃一支烟,也递给张开华一支,说:“那你分析,谁有可能是奸细?”
张开华摇摇头说:“不知道,太突然了,我们完全给弄蒙了!……也许是张绍祥叛变了!?”
赵明恩说:“这绝对不可能!”
张开华说:“那就是——”
杨芝芳跑进来,说:“大队长,刘子才回来了!”
赵明恩惊喜地问:“人在哪里?”
杨芝芳说:“在院坝里跟王政委和姚副大队长等人说话。”
赵明恩说:“走,出去看看!”
张开华惊讶地说:“他没死?”
院坝里,王天海和姚正元在与满身伤痕的刘子才说着话。
赵明恩快步走过去,抱着刘子才又拍又打道:“老刘,老伙计!”
刘子才大放悲声道:“大队长!”
赵明恩说:“就你一个人回来?”
刘子才说:“我吩咐一部分战士背着战利品出发不久,敌人果然又冲上来将我们十几个断后人员包围了。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最后我们弹尽粮绝,战士们全部壮烈牺牲。我抱着一个敌人滚下山岩,敌人摔死了,我等敌人撤了之后,才回来的。张开华呢?窦连长他们没回来?”
姚正元说:“张开华回来了,窦连长牺牲了!”
刘子才说:“什么?牺牲了?”
赵明恩说:“张开华说,窦连长负了重伤,你吩咐他和王家林一起将他送到桃园苏维埃去救治,走到半路上又遭遇王三春的人袭击,窦连长和王家林牺牲了,他甩开土匪一个人跑回来了!”
刘子才痛哭着说:“老窦!多好的同志呀!”
杨芝芳说:“难道真是张绍祥叛变了吗?”
赵明恩肯定地说:“这绝对不可能!”
姚正元说:“那他现在哪里呢?为什么不给我们传递一点儿信息过来?”
赵明恩说:“我预感到张绍祥同志也出事了!”
赵明恩的判断十分正确,此时,张绍祥即将在汉中国民党特遣司令部接受审查,陈兰亭还别出心裁地将他伯父张笃伦请到了审讯室。
臂膊上缠着绷带的陈兰亭大吼一声:“把张绍祥带上来!”
几个士兵把张绍祥立即押了进去。
张绍祥说:“陈司令,你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陈兰亭说:“绍祥老弟,看在你伯父的面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从实招来,我就立即释放你!”
张绍祥说:“这纯属捕风捉影,污蔑陷害!伯父,您可不能任他们胡作非为。他们整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陈兰亭冷笑一声,说:“好,你先请坐。”他回头命令,“把人押上来!”
游击队员孙大胜被押了进来。
张绍祥暗吃一惊。
陈兰亭对孙大胜说:“你认识他吗?”
孙大胜抬起头来,见安坐在椅上的张绍祥,以为游击队是被他出卖的,于是咬牙切齿地怒骂道:“原来是你这个叛徒,奸细!”
张笃伦又惊又愤。
陈兰亭哈哈大笑道:“张绍祥,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绍祥放声大笑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从哪儿找来这条疯狗!我根本不认识他!”
孙大胜顿时明白上了敌人的当,就扑向张绍祥说:“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这个叛徒!”
陈兰亭说:“你说,他是谁?你在什么地方认识他的?说实话,我就放了你。”
孙大胜愤怒地说:“你是谁?你是狗叛徒邓家贵!游击队哪点儿对不起你?你他妈的还是副连长呢,臭狗屎!”
张绍祥说:“你凭什么说我是邓家贵?”
孙大胜说:“你烧成灰我都认识你,芦坝战役,你胸部被打伤,不是我背你突围的吗?”
张绍祥哈哈一笑,猛地解开衣服说:“请看,我伤在哪里?”
陈兰亭气急败坏地抓住孙大胜说:“你这个混蛋!瞎了狗眼!”
孙大胜说:“他……他怎么跟邓家贵长得一模一样!?”
陈兰亭说:“拉下去!”
士兵把孙大胜拖了出去。
陈兰亭说:“绍祥老弟,你是不是去亲手宰了这条疯狗!”
张绍祥说:“他不是疯狗,只不过是认错了人。我倒是很愿意宰了那个别有用心的混蛋!”
张笃伦面带怒色说:“兰亭兄,事情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陈兰亭一阵干笑道:“笃翁,误会,误会!”
张笃伦说:“绍祥,跟我回去!”
张绍祥说:“伯父,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陈兰亭说:“误会!误会!改日我亲到府上谢罪!”
张绍祥说:“谢罪!我保商队的枪支和那批货呢?”
陈兰亭说:“如数奉还。送客!”
张绍祥跟随伯父走出大门,路过操场时,敌人把孙大胜绑在那里准备杀害,见张绍祥和伯父走过来,行刑军官立即下令:“举枪——预备——放!”
张绍祥以目与战友诀别。
张笃伦说:“绍祥,我们上车吧!”
张绍祥刚坐进吉普车,车外便传来了两声枪响。
张绍祥闭上了眼睛。
甘家垭营地,巴山游击队从领导到战士人人心中装着一个谜团: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这内部奸细到底是谁?
姚正元倒背着手在营地附近小路上边走边思考。
张开华突然从树后钻出来,叫道:“姚副大队长。”
姚正元亲切地说:“开华,有事吗?”
张开华说:“我刚才去找大队长,他不在,我有个怀疑,不知道该不该说。”
姚正元说:“说吧!”
两人坐在大树下。
张开华说:“也许是我多虑了!刘子才,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姚正元说:“你说下去。”
张开华说:“当然我也没有证据,只是猜。这次最令人怀疑的场合,只有我和他活着回来。我的情况,你是了解的。当初,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来投奔革命的。而他呢?原来是师长,现在当战士,对组织心怀不满,我就听见过他在下面吊过二话。”
姚正元说:“嗯。还有吗?”
张开华说:“没有了。”
姚正元想了想,说:“开华,这样的大事,咱们得重证据,无论是你或是老刘,我都是信任的。”
就在张开华与姚正元说话的不远处,赵明恩也正在与刘子才谈话。
刘子才也在苦苦思索。
赵明恩说:“你在想什么?”
刘子才说:“我记得,老窦是肩部和腿部受伤,不是致命的,怎么会在半路上死了呢?”
赵明恩说:“你怀疑张开华?”
刘子才说:“他到游击队后,我总觉得他不对劲。好像他比别人多一只眼睛,多长了个心眼似的。”
赵明恩也在思考。
刘子才说:“再说,他是从朱南轩那里过来的,要给陈兰亭送信,只有朱南轩那里最近便。”
赵明恩断然地说:“明天去寻找窦祖武同志的遗体!”
二十
山峰陡峭,树林密不透风。甘家垭通往麦子坪只有一条小路盘山而绕。
一小组游击队员跟在张开华身后,在麦子坪一带仔细寻找窦祖武的尸体。
张开华对众人说:“好像就是这附近。”
一位游击队员说:“没有啊!”
另一战士说:“附近连一点儿血迹都没有。”
张开华说:“当时慌里慌张的,谁还记得清呀!”
另一组战士跟着刘子才在丛林中搜寻。
一战士说:“这儿有血迹!”
刘子才等人顺着血迹,终于找到了窦祖武的遗体。
“在这儿!”
“窦连长!”
刘子才抱着窦祖武的尸体放声痛哭,其悲伤气氛感染得战士们也跟到一起大哭起来,惊得树林里雀鸟扑打着翅膀飞向远方。
大家哭够了,刘子才说:“我们快回去吧,大队部领导还等着我们消息呢!”
他随即指挥众人砍了几棵小树,用葛藤扎了一副担架,吩咐大家两人一班,轮流抬着窦祖武的遗体走,他抢先和孬娃子抬第一班。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回甘家垭大队部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大队部的几位领导陪着卫生员对窦祖武的尸体进行了认真检查后,便开起了紧急会议。
赵明恩说:“除了腿上和肩上的枪伤,窦祖武胸口还有致命的一枪。从衣服被火药烧焦的情况来看,是枪口抵住胸口开的枪!”
姚正元一惊,说:“是张开华?……那,他为什么要救我出来呢?”
赵明恩说:“当然,我们还不能下最后的结论。这个情况一定要严加保密。对张开华,我们要暗中加强监督、控制。”
王天海说:“老姚可以利用一下他跟你的关系,接触他一下,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赵明恩说:“对。我还建议,为了麻痹张开华,我们先把刘子才同志关禁闭。”
姚正元说:“那太委屈老刘了。”
赵明恩说:“老同志,说清楚了,他会同意的。”
姚正元说:“还有,张绍祥同志一定出事了,咱们应该派人去想办法打听一下。”
赵明恩说:“我昨天已经派丁大山同志下山了。我提议明天为窦祖武同志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
众人齐声说:“好!”
游击队全体干部立即行动起来,当天晚上几乎没有一人合眼,他们从山上砍来柏树枝为窦祖武搭设灵堂,并采摘了许多白色和黄色的山茶花摆放在灵前。灵前还摆放着好几十个花圈,灵堂上方悬挂着一条大横幅,上面由赵明恩亲手书写的几个大字:“窦祖武同志永垂不朽!”
第二天一早,四邻八乡的男女老少闻讯,纷纷赶到甘家垭,参加窦祖武的追悼会,并顺便给游击队送来了不少粮食和慰问品。
追悼大会由赵明恩致悼词,沉痛的悼词引起全场哭声一片。
最后,王天海也讲了话,他沉痛地说:“这次行动,由于叛徒的出卖,我们一共牺牲了三十五个同志,他们都是党的忠诚儿女。尤其是窦祖武同志,早在鄂豫皖时,他就是全军出了名的战斗英雄。他身经百战,威震敌胆,这次却死在了叛徒的枪口下……”
战士们愤怒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为窦连长报仇!”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活捉陈兰亭!”
乡亲们为窦祖武送来了一副大棺材,这令巴山游击队全体指战员感动不已。赵明恩决定把窦祖武埋葬在大队部对面的一座高高的山岗上,让他日夜遥望着巴山游击队营房,天天看得见他的战友们。
下葬这天,赵明恩、王天海、姚正元、刘子才、管青山、李光荣、方德全、欧元富等八人,抬着棺材缓缓走向墓地,巴山游击队全体指战员以及当地乡亲们全部出来为窦祖武送葬。
赵明恩、王天海在窦祖武的墓前亲手栽了两棵碗口粗的松树。
张开华蹲在墓前,呼天抢地哭喊:“窦连长,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赵明恩突然宣布将嫌疑人刘子才抓起来。
早已哭干了眼泪、现在变得目光呆滞、面部麻木得没有任何表情的刘子才被两个战士押走。
张开华带头高喊口号:“枪毙叛徒刘子才!”
不少人一起跟着高喊起来。
刘子才回头望了一眼窦祖武的坟墓,眼里有依依不舍之情,在两名战士的押解下,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岗。
禁闭室里,刘子才胸插一朵白花,肃立窗前。
一名战士端着枪在禁闭室门前站岗,张开华前来换岗,问道:“怎么样?他交代了吗?”
哨兵说:“没有。”
等那位战士走远了,张开华走进禁闭室,关切地问刘子才:“老刘,真是你干的呀?”
刘子才摇头。
张开华说:“他们干吗老整你?”
刘子才沉默不语。
张开华说:“听说,他们明天就要枪毙你。”
刘子才一惊:“哦——”
张开华叹息一声,说:“唉,没想到革命这么多年,落得如此下场!要是我,早跑他娘的!”
他叹息着欲出门。刘子才突然把他叫住:“老张!”
张开华站住。
刘子才说:“你说,我出去投谁合适?”
张开华说:“唉,我可没叫你逃跑啊!……像你这种身份,不管投谁,应该都有大官当……”
张开华走出禁闭室,故意把门虚掩起来。
一会儿,他在门外自语说:“他妈的,今儿吃什么啦,又闹肚子!”
他离开禁闭室,躲在一棵树下,轻轻地拉开枪栓,两眼盯着禁闭室的门,紧张地等待着。
禁闭室里,刘子才镇静地坐着。
室外另一丛林中,赵明恩和管青山密切注视着张开华的一举一动。
张开华见室内毫无动静,狠狠地低声骂道:“他妈的,刘子才你这个老狐狸!”说着向禁闭室走去。
二十一
汉中轿夫梁大叔家中,丁大山与张绍祥正在密谈。
张绍祥说:“我已打听清楚,情报是喜神坝民团朱南轩提供的。”
丁大山说:“那,奸细肯定是张开华这个狗日的无疑了。”
张绍祥说:“前段时间,陈兰亭虽然表面上放了我,但暗中一直对我实行严密监视,我怕是陈兰亭放长线钓大鱼之计,便不敢上山跟你们接头。最近,在伯父的再三交涉下,陈兰亭才恢复了我的自由,同意我继续前往巴山经商,同意我重新组建一支保商队,并把收缴了的武器装备全部还给了我。”
丁大山说:“这太好了,我立即返回去把这一重大消息报告给大队长。”
张绍祥说:“到时我们将计就计,把本捞回来!”
丁大山说:“那你打算何时行动?”
张绍祥说:“明天一早就出发。”
丁大山说:“张先生还须多加小心,我马上就返回去。”
第二天一早,张绍祥的保商队和背二哥队伍果然又来到了南郑出境哨卡处。
先前的军官迎上去恭维道:“绍祥兄!”
张绍祥说:“怎么,你又奉陈大司令的命令来缴兄弟的械?”
那军官笑着说:“不敢不敢!祝老兄生意兴隆,大发利是!”
张绍祥率队扬长而去。
哨卡旁边的平房里,陈兰亭已集合好全副武装的队伍。
陈兰亭吩咐众人说:“跟张绍祥的队伍保持一定的距离,出发!”
一支特工队鱼贯而出。
陈兰亭满意地微笑着自语道:“张绍祥,你这个小兔崽子,这回老子一定把你连锅端了!”
群山绵绵,山路弯弯。张绍祥的背二哥队伍和保商队在山路上缓缓行走,陈兰亭的特工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大巴山蜿蜒曲折,延绵千里,长满枫木的铁炉坝与中午的骄阳融在一起,红彤彤的透着诡秘和厚重的杀气。
赵明恩将游击队分散埋伏在铁炉坝半山坡的枫林里,山下山上均布满暗哨。游击队员们为了给窦祖武复仇,士气旺盛,战斗情绪高涨。
管青山一边擦拭枪管上的泥土,一边焦急地朝林外张望。
赵明恩与姚正元小声探讨着作战计划。
张开华显得很焦急,他抱着枪蹲在一棵大树下面,两眼怔怔地盯着远方。他希望陈兰亭能临时改变计划,千万别掉进赵明恩设置的陷阱里。若真是那样,将是两头不讨好,两头都要杀他。
正在张开华鬼想神猜的时候,张绍祥带领的背二哥队伍和保商队已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张开华突然想鸣枪警示陈兰亭的人不要过来,但一看身边已有好几双眼睛在严密监视着自己,看那气氛,一旦他有什么轻举妄动,这几个人便会立马扑上来将他掐死,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杨芝芳跑过去报告赵明恩:“大队长,张绍祥的队伍过来了!”
赵明恩说:“放他们过去。”
张绍祥带领的背二哥队伍和保商队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埋伏圈。
丁大山跑来报告:“陈兰亭的特工队也进来了,这支部队战斗力十分强大。”
赵明恩抬头看了一眼高大挺拔的山毛榉,对管青山说:“你带直属连凭借树林的掩盖与敌人周旋。”接着又对杨芝芳,“我在前面用机枪引诱正面的敌人,你带警卫班爬到树上,从后面打他们,我们来个上下左右前后夹击,四面开花。”
杨芝芳手一挥,十几个警卫员就如猫一样,嗖嗖地爬到树上隐蔽起来。
陈兰亭的特工队终于进了埋伏圈,赵明恩大吼一声:“打!”顿时,手榴弹、子弹如雨点般扑向敌人。
敌人只顾往前冲,没有注意到树上的游击队。待敌人过后,杨芝芳等人从树上跳下来,用手枪点射,枪枪致命。敌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不知所措,死伤无数,很快乱了阵脚。他们一个个趴在大树后胡乱放枪。
这时,管青山带着直属连从西边冲杀过来,敌人一下子大乱。
战士们高喊着“为窦连长报仇”的口号,大刀片和刺刀如同砍瓜切菜,在敌人身上施展,转眼之间竟没有给陈兰亭留下一个活口。
山坡树林里,几个游击队战士端枪看押着张绍祥的保商队和背老二。
赵明恩怒气冲天地走过来,指着张绍祥怒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前次饶了你,你还敢组织保商队跟我们作对,把他押上山去!”
两个战士把张绍祥押走了。
赵明恩对那帮保商队和背二哥吼道:“回去给你们家主人报告,叫他们半个月内交五千现大洋来取人。不然的话,我就宰了他!滚!”
陈兰亭听完一个保商队员的报信后,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妈的!赵明恩,我要你知道老子的厉害。”并顺手给了那保商队员一耳光,骂道,“滚!”
二十二
赵明恩带领得胜队伍背着战利品,一路凯旋。
王天海和留守人员站在营地垭口,欢迎凯旋的游击队战士。
王天海见到张绍祥,奔上前去热烈拥抱!
欧元富率乡亲们前来慰问游击队,他们把鸡蛋、板栗、核桃往战士手里塞着。
鞭炮唢呐齐鸣!军民一片欢腾!
李幺妹大声唱起了欢乐的山歌:
红军美名震山河,
打得白匪无处躲。
连滚带爬骂爹娘,
为啥只生两只脚?
……
游击队大队部领导正在开会,赵明恩说:“打了胜仗,更是要提高警惕。我估计陈兰亭很可能要采取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当前最主要的是做好南江保安总队长张晓康的争取工作,同时派管青山去关坝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段征服柳善初,自从我们杀了桃园乡陈耀武和寨坡乡的吴彪之后,除了关坝的柳善初还不太老实外,南江方面的地主武装和反动民团倒比较安分了。一定要在陈兰亭进攻之前,做好南江方面的协调工作,以免腹背受敌,两面作战。”
王天海说:“这一点很重要,我举双手赞同。”
姚正元说:“张开华的问题基本上可以认定。”
赵明恩说:“暂时不要动他,留着他我还有用。”
王天海说:“老赵又有什么锦囊妙计?”
赵明恩说:“天机不可泄露。”
这时,窗外传来李幺妹嘹亮的歌声:
太阳出来满山青,
端起饭碗盼红军,
……
赵明恩说:“走,我们看看去。”
游击队营地操场上,李幺妹兴奋地唱着,肖桂芳和金花坐在她身边。
李幺妹继续唱道:
红军哥哥好精神,
今天杀了白狗子,
明天要活捉陈兰亭!
……
游击战士们齐声喝彩。
管青山嬉皮笑脸地唱道:
太阳出来满山黄,
问妹招郎不招郎?
你要招郎就招我,
八字也好命也长!
赵明恩一皱眉头,说:“这个老管,唱些啥子?”
金花气得直跳,大声嚷嚷道:“不要脸!玉兰姐,骂他一顿!”
李幺妹一拢头发,唱道:
太阳落坡满山黄,
乌鸦休想配凤凰。
妹要招郎不招你,
你是满身骚臭黄鼠狼!
“哈哈哈……”战士们一阵哄笑。
管青山尴尬地说:“这丫头的嘴真他妈的厉害!”
丁大山走到赵明恩身边,叫道:“大队长,你找我?”
赵明恩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丁大山,吩咐说:“你把这封信交给南江县城里平安旅社的李继广,叫他依计行事,及时将情报给我带回来。”
丁大山说:“大队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说完转身离去。
黄昏时分,李幺妹约金花到野外散步、玩耍。此时,落日的晚霞染红了天边,染红了森林,染红了整个大地。路边树上,蝉儿的叫声此起彼伏,这边树上停了,那边树上马上又接着叫了起来。
李幺妹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眼发现附近有个水潭。她眼睛一亮,对金花说:“金花,前面有个水潭,我身上脏死了,想过去洗个澡,你在这儿给我望哨,有人来了喊一声,等我洗完了,再换你洗。”
金花高兴地说:“要得!”
李幺妹一溜烟地跑到水潭旁,举目四望。山野静悄悄的,远近都没有发现有过往的人影,她便放心大胆地先脱了上衣,对着清如明镜的水面翻来覆去地欣赏着自己那丰乳翘臀的娇美身子。水面上映出她那张美丽的瓜子脸,弯弯的柳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是会说话……她再把视线对准水中人儿的胸前,一对美丽的奶子高高耸立,两只奶头像两颗熟透了的红莆萄,不由幸福、害羞得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金花望着眼前的一幕,捂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
就在这时,树丛里也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水潭边的李幺妹。
李幺妹光着上身,在水潭边照了半天,兴奋异常,出了一口粗气,再抬头举目四望,依然没有发现人影,便索性脱了裤子,全身赤条条地展示给大自然,也展示给了树丛里那双看傻了的眼晴。
正当她扭着屁股翻来覆去照看的时候,金花突然大叫一声:“玉兰姐,树丛里有人在偷看!”
李幺妹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跳进水潭里。
又传来金花的叫喊:“那人跑了!”
李幺妹惊慌失措地将头露出水面,左顾右看了好半天,才赤裸裸、水淋淋地爬上岸来,迅速穿好衣服,问金花:“你看见那人是谁了吗?”
金花说:“好像是管连长,他从树丛里站起身就钻进树林里跑了。”
李幺妹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狗杂种!你快下去洗吧。”
金花说:“我还敢洗呀!都吓死我了。”
李幺妹说:“那我们就快回营房吧。嘿,这件事可不准随便对人说!”
金花说:“我晓得。放心吧!”
二人快步跑回营房。
当天晚上,张绍祥便在大队部的党旗下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赵明恩和王天海是他的介绍人,由支部书记赵明恩领誓宣誓。
二十三
两天之后的早上,南江县县长李鸣远拿着一份文书正在办公室沉思的时候,门外卫兵忽然大声报告:“报告县长,张总队长到!”
张晓康走进办公室,说道:“远翁,找我有什么事?”
李鸣远说:“请坐。”待上茶的卫兵下去后,他说,“有人向省府写信告你的黑状,说你私押大烟,贩卖烟土。过几天省禁烟督察处董处长就要亲来南江审查你的案子。”
张晓康一惊,说:“这是哪个杂种干的?”
李鸣远说:“这个嘛,你心里自然明白。”
张晓康说:“稽查处的三点水?”
李鸣远说:“今天我见了他,旁敲侧击试探了一下,他深藏不露,康公,此人城府深不可测呀!”
张晓康咬牙切齿地说:“我饶不了这狗杂种!”
李鸣远说:“汪老二在省上很有背景,我这一县之长凡事都要让他三分,又是你的老对头杨森亲自批文查办的。康公,来者不善,你要早作准备。”
张晓康发横地说:“他敢把老子怎样?逼慌了,老子去投赵明恩!”
李鸣远说:“康公何出此言?若传出去,岂不又是授人以柄?至于他敢把你怎么样?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前不久三台县的县长就是为烟土案被杨森砍了脑壳!”
张晓康心怯地说:“远翁,此事还要你拉兄弟一把。”
李鸣远说:“唉,人家告得有根有据,我考虑再三,是一筹莫展。康公,我是爱莫能助呀!你回家自己好好想个对策。”
张晓康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张晓康回到家里,把师爷等人叫到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要他们帮他出点子。
屋里几个参谋抓耳搔腮,惊惶无措。
张晓康在屋里来回焦灼地踱步,骂道:“都他妈的哑巴了!平时一个个都吹得像‘智多星’、‘赛诸葛’,事一来都他娘的一群饭桶,滚!”
众人赶紧溜出房去。
钱副官说:“总队长,李继广求见。”
张晓康烦燥地说:“说我不在!”
李继广跨进门来,说:“咦,康公这么不赏脸,给小弟吃闭门羹呀!”
张晓康说:“身体欠佳,下次再来。”
李继广说:“小弟略通中医,哪里不舒服?”
张晓康说:“没什么大病,你来干啥子哟?”
李继广递上一只小桶说:“小弟托人在桃园弄来几条洋鱼,给康公尝尝鲜。”
张晓康说:“哦,那好!”
钱副官提走了小桶。
李继广说:“康公莫是有啥心事,说出来,小弟也许能为你排忧解难。”
张晓康看了看他,说:“你我不是外人,汪老二那狗杂种在杨森那里告我的黑状,说我私种大烟,贩卖烟土,过几天省上要来人督察。”
李继广沉吟片刻,说:“此事看来非同小可,可依兄弟之见,也没啥了不起。”
张晓康说:“你知道,就是杨森跟我过不去,才丢下旅长不当,回到家乡来的,那狗日的还是不放过我!”
李继广说:“康公怕杨森,可南江还有一个人不怕他!”
张晓康说:“谁?”
李继广说:“赵明恩。”
张晓康说:“怎么……”
李继广说:“小弟为康公施一张冠李戴的小计,你把此事往赵明恩身上一推,就说你在关坝的那几十亩烟土是巴山游击队种的,不就没事了吗?”
张晓康想了想,说:“不行,万一督察组的人去那儿一查,不就露黄了吗?”
李继广断然说:“这样吧,小弟为康公去一趟桃园!”
张晓康忙摇头说:“那怎么使得?你深入虎穴,风险太大了!”
李继广说:“康公这几年对小弟多方照顾,小弟正愁无以报答,如今康公有难,别说是小小桃园,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小弟也在所不辞!”
张晓康大为感动地说:“继广老弟,没想到你竟是这等侠风义骨的人物,老兄的身家性命就拜托你了!”
李继广说:“康公言重了,我现在就出发。”
张晓康说:“好,我在此恭候你的好消息!”
二十四
管青山奉令前往关坝乡做大地主柳善初的协调工作,他连哄带吓,不到半天工夫便把柳善初修理得服服帖帖,对方指天发誓,绝对不跟巴山游击队作对。晚上,柳善初还设家宴隆重地款待了管青山,请全乡保长甲长们作陪,满桌鸡鸭鱼肉、山珍野味,应有尽有。
管青山与柳善初对席而坐,一位浓妆艳抹的少妇不停地为管青山夹菜斟酒。
管青山色迷迷地瞅着少妇漂亮的脸蛋和丰满的胸脯,那少妇也时不时地讨好回他几个秋波。
那少妇原来却是柳善初的四姨太黄氏夫人,身材苗条,婀娜动人。她坐在管青山身旁,满脸媚笑,秋波暗送。
管青山来了精神,端起酒,与四姨太连饮三杯,加大呼吸,闻着她身上散出的胭脂香味。
四姨太几杯酒下肚,脸蛋绯红,朝管青山娇笑道:“以后我们当家的就背靠管先生这棵大树,既遮风又挡雨呀!”
四姨太抛给管青山一个勾魂夺魄的媚眼,并把自己喝过的半杯酒递给管青山。
管青山被四姨太勾得魂不守舍,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酥了,连声说:“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柳先生一家,不,整个关坝乡都高枕无忧了。”并连忙接过四姨太喝过的酒,一仰头灌进了嘴里。
四姨太搔首弄姿地说:“管先生真不愧是巴山游击队里的一员虎将呀!”
管青山色迷迷地盯视着四姨太说:“你也是巴山女中豪杰呀!”
柳善初干笑着说:“老夫这个姨太太是乡里土包子,管连长不要见笑。”
管青山戏谑道:“呵呵,柳先生一副干柴骨头架子,原来每天晚上抱着四个婆娘睡觉,哈哈……”
柳善初哭笑不得,赔笑说:“管连长,你真是,哈……”
管青山说:“柳先生,我这次来,是转告我们赵大队长的意思,希望我们互不侵犯,只要你不与我们作对,我们绝不动你一根毫毛,还要加以保护。”
柳善初说:“我柳某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个小小乡长,安敢与贵军作对?这山里时常闹匪,我还巴不得贵军保护呢!”
吃了晚饭,管青山由三个保长陪着打麻将,柳善初讨好地为管青山抱膀子(参谋的意思)。
管青山说:“四姨太呢,怎么不来搓两圈?”
柳善初说:“她晚上多喝了几杯,早睡了。”
管青山“哦”了一声,又打了几圈,说:“柳乡长,帮我搓两圈,我去屙泡尿。”
管青山把牌交给柳善初,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管青山出门并没有去屙尿,而是悄悄地摸到了亮有灯光的房间,他往门缝里窥看。灯影下,一个年轻女人半卧在床上,粉红的短袖,开叉的旗袍,细嫩圆润的脸蛋儿,再配上丰满灵活的身段,显得妖娆诱人。
这个女人正是柳善初的四姨太黄氏。
管青山轻轻推门,门竟是虚掩着的。他四下一瞧,闪身钻了进去。
黄氏一惊,问道:“管连长,你来干啥?”
管青山嬉皮笑脸地说:“四姨太一个人好不寂寞,我来陪你耍一哈儿!”说着便去抱她。
四姨太受到惊吓,连忙躲闪,生气地说:“管连长,你快出去,不然我要叫了!”
管青山拔出手枪,喝道:“狗日的地主婆,你勾引了老子一晚上,把老子的火煽起来了,你他妈屁股一抬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敢叫,老子一枪毙了你!”
四姨太佯装得很怕的模样,双手捂在胸口,眼中秋波连送,冲着管青山娇声说:“哎哟,我的好哥哥,妹子给你开个玩笑,你都输不起!我一眼就看中你是个英雄,便想献身给你,把门都是给你留起的。等了你好久,这才来呀,还拿着破枪吓人家。哼!真不够意思。”
管青山看着她的俏模样,浑身麻酥酥的,“嘿嘿”一笑,说:“快脱裤子,我干完还有旁的事要做。”
四姨太不高兴了,噘着嘴说:“看你那副猴急相,屁股还没坐稳,就要上老娘。老娘又不是开杂货铺的,随叫随应?”
管青山一瞪眼,说:“咋的?你以为看我今儿个是空手来的?”言毕,拍拍腰里的驳壳枪和一个鼓囊囊的包裹,冷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包裹被取下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光洋,朝床上“哔啦”一倒,亮晃晃令四姨太眼花缭乱。她顿时眉开眼笑,连忙收起一包袁大头,转身对着管青山抛媚眼儿,搔首弄姿。管青山哪顾细看,一把拖过四姨太,将她的裤子脱去……
柳善初见管青山久去不回,顿生疑团,把牌交给管家,提起长衫,快步奔向黄氏卧房。
柳善初从门外窥见管青山与四姨太睡在床上做那事,不禁火冒三丈,扯起嗓子骂道:“老子把那个屙假尿的妈日了!”随后把门打得山响,大声叫道,“开门!开门!”
良久,门打开了,管青山和四姨太均已穿好了衣服。
管青山若无其事地坐在木椅上,跷起二郎腿抽叶子烟,四姨太则坐在床沿上用木梳子梳着头发,神情稍微有些难堪。
柳善初冲进屋里,跺脚大骂道:“姓管的,你干的好事,随便奸人妻女,这难道是你们红军的政策吗?”
管青山一脸坏笑说:“吼什么?我什么时候搞你婆娘了?我只不过与四姨太闹着玩玩,你何必认真?”
柳善初一把抓住管青山,厉声道:“咦,龟儿子搂起裤子就不认账了哈?走,见你们大队长去!”
管青山恼羞成怒,拔出手枪威胁道:“你这条老狗,离棺材不远了,还他妈的三妻四妾,老子就是要打你的土豪,你他妈的别活得不耐烦了!”
柳善初拍着胸脯说:“开枪吧,谅你也没这个胆!”
管青山一拉枪栓,吼道:“他妈的!”
四姨太扑上来抱住他,央求道:“管连长,求求你,开不得枪呀!”
管连长趁势收起手枪,说:“看在四姨太的份上,老子饶了你,你只要敢说出去,老子随时要你的狗命!”
柳善初捶着胸说:“好,这口气我算忍了,只要你喜欢她,老夫割爱,成全你们。可往后,你可要对得起柳某。”
管青山一拍胸脯,朗声说:“没说的,只要柳乡长成全,管某以后愿效犬马之劳!”
管青山说完,向柳善初双手一抱拳,赶紧溜了出去。
柳善初放轻脚步走到床前,明知故问:“四儿,那狗日的欺负你了?”
四姨太装成满脸痛苦状,当即把胸前衣襟敞开,细嫩丰腴的两只肥乳上,一块块青紫和牙印现在柳善初眼前。
柳善初望着着四姨太的双乳,惊讶地问:“四儿,这是咋回事?”
四姨太诉苦道:“老爷,姓管的不是人,简直就是一个畜生啊!跟你一年的时间加起来,也没今天吃的苦头大呢!”
柳善初一听,哭笑不得,骂道:“狗日的姓管的,我日你先人!玩弄一下也就罢了,还下如此重手,这是在老子关坝的地盘。迟早一天老子会剥了你的皮,出出老子心中的这口恶气。”转而,他却又好言安慰四姨太,“暂且忍耐,目前还不能得罪巴山游击队和姓管的,我必须得到他们的支持才能站稳脚跟。我在关坝最大的威胁是李成浩,这个老东西太不讲信用,他仗着有一个开金矿的儿子,眼下又巴结讨好李县长,跟我抢关坝乡长这把交椅,他提前征粮就是为了讨好李县长,想当关坝乡长。万一让他当上了乡长,我的保安大队就会在他的掌控之下,到时候再想铲除他恐怕就难了。咱们得尽快想个法子,不能让这老东西如愿,必须尽快干掉他!”
四姨太突然眼睛一亮,顾不上全身敏感部位的伤痛,翻身坐起,靠在床上,帮柳善初参起谋来,说:“李成浩那开金矿的儿子李朝阳脚踏两只船,一面背靠李鸣远的国民政府,另一面与大土匪王三春暗中勾结,王三春还答应卖给李朝阳护矿队一批武器,明天上午就要成交呢!”
柳善初惊骇地问:“啊,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四姨太说:“我前天跟李成浩的老婆、儿媳打牌,是李成浩老婆不慎说漏了嘴。”
柳善初喜形于色,说:“这狗日的可让老子抓住了大把柄,与大土匪王三春勾结,岂不是死罪一条?”
四姨太说:“擒贼擒赃,捉奸拿双。拿不到真凭实据,李老儿还会反诉你诬告。再说他与李县长还认了家门儿,未必会听你的。这事只有一个人能帮上你的忙。”
柳善初急问道:“谁?”
四姨太做作地说:“我不好说啊!”
柳善初上前推着四姨太的双肩,迫不及待地说:“姑奶奶,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这人是谁?”
四姨太红着脸说:“他、他就是刚才给你戴了绿帽子的那个人啊!”
柳善初立即拉下脸,大不快地说:“是他?他狗日的能帮上我什么忙?”
四姨太说:“你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管青山,让他马上回去带领巴山游击队来劫那批军火,在混战中灭了李氏父子,游击队得了好处,你的心腹之患也除了,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柳善初犹豫不决地说:“计倒是一条好计,只不过赵明恩目前正在搞什么统战政策,未必会得罪王三春。再说关坝离巴山游击队那么远,等管青山回去把兵搬过来,水都过了三丘田,人家的军火早就成交了,连个人影儿都找不到。赵明恩还以为咱们慌报军情,欺骗他们巴山游击队,吃不了兜着走。”
四姨太想了一下,说:“你说的倒也是,但也不能放过这次除掉李氏父子的绝好机会。让管青山带上你的保安大队连夜出发,埋伏在野狼沟两边的树丛里,那儿是王三春送武器的必经之道。待管青山消灭了王三春的人后,再扮成王三春的人给李氏父子送武器,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碰到李氏父子的护矿队,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就可以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柳善初在四姨太腿上拧了一把,欣喜若狂地说:“你这条美女蛇,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简直是诸葛孔明转世!”接着说,“妈的!无毒不丈夫,要想借着赵明恩和李鸣远的势力稳坐关坝,必须先干掉李氏父子,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想了想,他又犹豫不决,“你的计谋虽好,但我的保安队也只有四五十号人,没有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没有经历过战火,平常在老百姓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还行,哪敢跟王三春的队伍对阵?”
四姨太说:“听说这姓管的可是巴山游击队赵明恩手下的一员虎将,官军听到他的名字都闻风丧胆,你我也都见识过他的本事,由他出面,肯定能给你摆平。再说,把劫到的这批军火送回巴山游击队,管某可是立了大功,弄不好赵明恩还要给他升官呢!由我去给他做工作,他肯定会做这笔买卖。何况……”
柳善初欣喜若狂,说:“太好了,那就有劳你再勾引他一次。只不过刚才吓破了他的胆,未必还能上你的圈套!再说你这内伤——”
四姨太说:“那狗日的色胆包天,没有他不敢搞的女人,怕是王母娘娘他都敢抱着啃两口,老娘只须几个媚眼,就能将其生擒活拿。为了老爷的大事,我就再忍受他一次折磨吧!”
柳善初打着哈哈说:“这回,李天浩父子怕是插翅难逃了!”
四姨太也打着哈哈说:“哈哈……老娘裤腰带下面这个东西,胜过你的保安队呀!”
“啊,哈哈……!”柳善初仰脖大笑起来。
四姨太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着急地说:“我得赶紧做姓管的工作,你去准备保安队。”边说边重新打扮起来。
柳善初说:“好,我们分头行动!”边说边走出门去。
二十五
由于历史原因,汉中长期作为重要战略要地,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中间有一条专门用于军事的道路,它始建于汉代。它北起汉中,经小坝,翻越米仓山,经巴峪关至牟阳城(今大坝),从牟阳城经关坝、南江、巴中、阆中抵成都,此条道路为米仓古道主线。从牟阳城翻贾郭山至桃园与西支线会合,这条道路多用于军事,在汉代初期和三国时代利用甚多,也为历代军事用兵、行旅往来、商贾营运、文化交流的主干道,而今许多关隘、遗迹犹存。在这条古道上曾设有许多关隘、驿站、城堡、店铺,至今依稀可见。
长满枫木的野狼沟与晨曦融在一起,红彤彤的透着诡秘和厚重的杀气。
管青山将柳善初的四十多个保安队员分别埋伏在野狼沟半山坡的枫林,山下山上均布满暗哨。保安队员们第一次真枪实弹地与人对阵,心情十分紧张,一个个焦急万分地朝林外张望。
保安队的袁队长背着枪在林边来回走动,他和手下一样也显得焦躁不安,脑子里反复思考着管青山与他商定的作战计划是否完善。他希望王三春送货的队伍马上出现在他面前,同时也希望送货的土匪最后不要出现。袁队长原是杨森部队的一个排长,倒还有点作战经验,只是胆子小了点儿。
管青山靠在一块大石上闭目养神,专等着那块肥肉的到来。他是身经百战的战将,什么样的大仗和恶仗都经历过,根本没把王三春这几个送货的小土匪放在眼里。
袁队长走到管青山身边,小声说:“管连长,我们等了这半天,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出现,我看四姨太提供的这情报不准确,也可能咱们内部出了叛徒,走漏了风声,龟儿子们怕是不来了。咱们还是撤吧!”
管青山训斥道:“撤你个头啊!坐着安心等吧,这么大一笔买卖送到嘴里,焉有放弃之理?吩咐你那些兄弟,让他们务必耐心埋伏,千万不要暴露,否则老子杀了他的头。李朝阳的护矿队有动静了没有?”
袁队长说:“我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李朝阳父子带着护矿队走到五郎沟便不走了,几十个人坐在那里抽烟吹壳子。”
管青山说:“那太好了,如果他们也跟过来,反而坏了我们的计划。”
二人说话间,只见一行人背着货物缓缓走了过来。管青山默默地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五个人。这伙人背上背着东西,手里却端着子弹上了膛的长枪短枪,三十只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
管青山对众人说:“大家不要怕,四十几个人对付这十几个人,如同捏死几只蚂蚁。”他转而又对袁队长吩咐,“咱们人数虽然占优,但他们武器精良,战斗力强,唯有这个地势对咱们有利,战斗打响后,用最快的速度啃掉这块骨头。记着,一定要速战速决,争取五分钟内结束战斗。叫弟兄们准备战斗!柳乡长说了,打死一个奖十个大袁头,今天晚上不仅用大酒大肉招待你们,还让你们到关坝镇上赛西施妓院集体逛窖子!”
众人一听说有这等好事,个个眉飞色舞起来。一时间,四十多人胆气横生,憋足劲准备大显身手给巴山游击队这员虎将看看,以证明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大巴山的天是孙猴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满天的大太阳,突然间大片乌云袭来,笼罩着米仓山脉。天空中,风劲云急,隐隐夹着风雷声,山上草动树摇,兔走蛇藏,天地顿时暗淡无光。
山下那条蜿蜒的羊肠土道,在烈风中暴土扬尘,若隐若现。
十五人的土匪队伍越来越近,当近到看得清他们的眉毛胡子的时候,管青山一声令下:“打!”各种武器一齐开火,好几颗手榴弹在土匪队伍中爆炸。
突然袭击还没让土匪们反应过来,管青山就带领保安队员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敌群,转眼之间,十五个土匪便糊里糊涂地上了西天。
管青山和袁队长带来的四十多人竟无一人伤亡,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仗,众人情绪顿时高涨起来,原来打仗也不过如此,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管青山当即指挥众人迅速打扫战场,把土匪身上的武器弹药解下来,将尸体扔到深涧里。并把事先准备好的黑布分发给众人蒙在脸上,只留下两只眼睛。
一切准备好后,他们便背着缴获的军火,大摇大摆地往回走。
当队伍走到五郎沟时,李氏父子带领的护矿队还躺在地上睡懒觉。管青山一行来到他们面前时,他们才发现。
李氏父子欢天喜地站起身,正要向管青山一行打招呼,对方的四十几杆枪却突然开火,只几分钟时间,李氏父子便带着五十几个护矿队员到西天做他们的清秋大梦去了。
当一行人把一百多条长短枪和一千多发子弹送到巴山游击队甘家桠总部时,管青山便成了全体指战员心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二十六
张晓康坐在他家客厅里一筹莫展,不时地唉声叹气。
钱副官一头走进来,说:“总队长,李继广回来了!”
张晓康激动地叫道:“快!快请进!”
李继广风尘仆仆地进了屋。
张晓康说:“继广,你可回来了,快谈谈情况如何?”
李继广兴奋地说:“详情缓告,你请先看看这封信,”他递过信说,“这是赵明恩的亲笔。”
张晓康接过信,信中说道:“张公晓康总队长钧鉴:闻公生性耿直,为腐败官僚所不容。自到乡梓,保土安民,颇有政声,虽广有资产,亦属开办实业,惨淡经商所获,不似其他贪官土豪,鱼肉乡民,搜刮民脂而致富,且与我红军游击队亦能相安无犯。公之为人风范,赵某敬佩之至,仰慕之极,今公遭小人暗算,实为公大抱不平。所托之事,恩当尽力妥善处之,公尽可高枕而无忧也!即颂金安。巴山游击队长赵明恩拜上。”
张晓康大喜过望,连声说:“好!好。”随即划上火柴把信烧掉,感慨地说,“外面谣传,赵明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没想到竟是这样通情达理,颇讲义气的好汉!我现在就理直气壮地到县衙去见省里来的那位大员,老子什么都不怕了。继广,你这趟辛苦了,晚上到我家吃饭,再把详细经过告诉我!”
李继广说:“要得!康公有公务缠身,我也就不打扰了。”随即走出客厅。
张晓康也马上换好衣服,神态自若地来到县衙。
县长李鸣远、省督查小组董处长、汪老二早就等候在客厅里了。
张晓康泰然入内,抬眼一看,董处长黑着脸埋头只管喝茶,看都不看他一眼。
汪老二狐假虎威地说:“省上大员等了你半天,张大人的脚步竟如此贵重!”
张晓康双手抱拳道:“惭愧惭愧,张某临出门时又处理了一件重要公务,故迟到了,还请督查大员多多海涵。今晚张某请客,给董专员接风洗尘,先自罚三杯赔罪!”
汪老二说:“你少在那里打马虎眼,赶紧把你在关坝山上的那档子事向董专员说清楚吧!”
张晓康说:“你——嗨!董专员,我张某只在关坝办了个铁厂,为四乡农户生产家用农具,并没有私种大烟、贩卖烟土之事。”
董处长说:“我这里有人揭发,证据确凿。”
张晓康说:“那纯属小人捏造,就是诬告!”说着恶狠狠地盯了汪老二一眼。
董处长说:“那关坝一带的烟土是谁家的产业?”
张晓康说:“据我所知,那是游击队赵明恩他们种的。”
李鸣远为张晓康这一回答也颇为吃惊。
汪老二哈哈大笑。
张晓康说:“汪科长笑啥子?”
汪老二说:“没什么,董处长,既然总队长矢口否认,我们不妨去关坝考察一番,只要找几个田户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
董处长说:“李县长意下如何?”
李鸣远担心地看了张晓康一眼,说:“这个……那里离匪区不远,不大安全。”
张晓康说:“没问题,安全我担保!”
李鸣远不知张晓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好说:“那,好吧……”
第二天一早,张晓康便安排了两乘官轿,抬着董处长、李县长,他和汪老二骑着高头大马跟在轿后,七八十号人的保安队伍全副武装地跟在后面保驾护航,让董大员放宽心。
一行人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见客栈歇号,见饭店吃饭,自然少不了张晓康用山珍野味招待。
第四天中午,一行人马才到达关坝乡的野狼沟村。
位于米仓山脚下的野狼沟村四面环山,天然的自然景观吸引着众人,特别是董大专员的眼球。张晓康趁机神侃,说当年萧何月夜追韩信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韩信帮助刘邦开创大汉王朝,如果箫何追不回韩信,那么中国历史便将由项羽来改写了!唐代大诗人李商隐也在此地生活过一段时间,“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便是他在这里留下的著名诗句。
闲聊之间,一大片罂粟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鸣远、张晓康陪同督察组来到罂粟地边。
两农民赶紧搬出几条长板凳,请众人坐下。
李鸣远问:“这鸦片是你们种的吗?”
农民回答说:“是,老爷。”
李鸣远问:“主人家是谁?”
农民回答说:“是……”
汪老二说:“说老实话。”
农民说:“是!主人家是巴山游击队大队长赵明恩。”
董处长说:“胡说!你不知道私通游击队是要杀头的吗?”
农民说:“老爷,游击队叫种,我们不敢不种呀!”
汪老二说:“把他抓起来!”
农民说:“老爷饶命!老爷开恩……”
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把他放了!”
众人一惊,猛回头,见赵明恩带着管青山等全副武装的游击队员奔了过来。
张晓康大吼一声:“保安队作好战斗准备!”
张晓康带来的几十个保安人员快速作出反应。
赵明恩哈哈大笑道:“尔等请睁大眼睛看一下周围再行动不迟!”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四面山头上架满了机枪和步枪,数不清的游击队员正虎视眈眈地怒视着他们。
董专员、李县长、汪老二吓得浑身不停地颤抖。
张晓康问:“你是谁?”
赵明恩说:“赵明恩!”
众人一听,吓得面如土色。
赵明恩说:“各位不必惊慌,各位光临敝庄,来者是客,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李鸣远说:“赵先生,我是本县县长李鸣远,这位是省禁烟监察处董处长,这位是县保安总队张队长,这位是县稽察科汪科长。”
赵明恩说:“久仰久仰,各位贵客光临,我深感荣幸,不知各位为何事而来!”
李鸣远说:“为调查这个,种烟的事……”
董处长说:“赵先生,你们私种大烟是犯法的!”
赵明恩说:“董处长说得对。只是,如今国共虽已合作,而你们又不能承认我们,我游击队既不能当土匪打家劫舍,又不像你们国军有政府发给军饷,我好几千人马吃什么?穿什么?只好靠种几亩烟土糊口。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李鸣远对张晓康耳语道:“我的妈呀,他们几千人马?”
董处长听了这话也吓得不轻,胆怯地说:“我是只管禁烟的,贵军的合法不合法,我管不了啊!”
赵明恩说:“要禁也可以,请董处长转告省上,只要按月准时发给军饷,我们便绝不做这违法之事。董处长,以为如何?”
董处长说:“这……好说,好说!”
赵明恩说:“李县长、张总队长,我借贵县一块地盘安生,也只求百姓不受欺压,安居乐业。只要你们不主动挑起摩擦,我们绝对和你们和睦相处。”
李鸣远说:“这……好说,好说。”
赵明恩说:“诸位,请到本部去吃顿便饭。”
董处长说:“不不不,我们还要赶回去呢!”
赵明恩说:“那就后会有期,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赵明恩拱手与众人告别,转身带人离去。
李鸣远出了一口长气,抬起衣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瞪了一眼汪老二,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董处长惊魂未定地对汪老儿说:“你这是耗子戏猫自己找死,还拉上我和李县长来垫背。”
李鸣远说:“各位辛苦了,先回县衙再说!”
众人该上轿的上轿,该骑马的骑马,在返回县城的路上一路无话,再没有来时的精神头了。
到了县衙门口,张晓康伺候董处长下了轿,理直气壮地问道:“董大专员,诬告小人之事,又如何处置?”
董处长说:“这……这是误会。”
汪老二说:“这事一定要追查到底!”
董处长瞪了汪老二一眼,狠狠地说:“哼,还追查你娘那个牝!”说完甩手进了县衙大门。
汪老二大惑不解地望着董处长,口中喃喃道:“这……这……”
张晓康朝汪老二“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第二天中午,张晓康在家中大设午宴款待了李继广。席间,他给李继广敬酒,颇为感慨地说:“这段日子里,我这心里一直是七上八下,坐卧不安呀!没想到赵明恩把事办得如此滴水不漏,佩服佩服!唉,这如何来感谢他呢?”
李继广说:“他不是一再声称大家和睦相处,相安无事就行了吗?”
张晓康说:“这是当然!昨天那种场合,我不便开腔,真想当面给他道谢呀!”
李继广说:“今后有机会,干脆悄悄去一趟桃园。”
张晓康点首道:“嗯。哼,汪老二这个狗杂种,虽然他这次整我的阴谋没有得逞,但必定还是一个心腹之患。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不得不除,这一箭之仇,我非报不可!”
副官急匆匆地进来,说:“报告总队长。汪老二昨天晚上被人暗杀了!”
张晓康一惊,问道:“什么地方?”
副官说:“在他姘头郭仙梅家里,李县长请你马上去看现场。”
张晓康说:“你去准备一下,我马上就去。”
副官应了一声,随即走出门去。
张晓康一把拉住李继广,说:“继广,赵明恩真够朋友,帮我除掉了心头之患。这事处理之后,你陪我去一趟桃园!”
李继广说:“好!”
二十七
桃园镇风景如画,山影绰绰,迷雾袅袅,玉石大街行人如云。
前文已经说过,这是一个与陕西南郑县,四川南江县、通江县、旺苍县接壤的四不管地带。每逢三六九赶集,也就是三天赶一集,每集四面八方、南来北往的小商小贩们便到这个小镇。于是,各地形形色色的商品便云集到了这里。
也许是为了欢迎张晓康造访,桃园苏维埃对小镇集贸市场重新作了一番布置,街道两旁的药材铺、杂货铺、茶叶铺、小摊贩、饭店、小吃店等显得更加整齐规范,热闹非凡。男女老少背着背篼、挎着篮子,从四面八方云集到这里赶集,讨价声、还价声不绝于耳。
张晓康与商人打扮的李继广走过繁华的市场,二人边走边看,边看边谈。
张晓康一路为桃园市场繁荣有序而赞不绝口。
当李继广陪着张晓康走到桃园乡苏维埃大门口时,赵明恩、王天海、姚正元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
李继广把游击队的几位领导一一介绍给张晓康。
张晓康感激地对赵明恩抱拳道:“赵大队长,兄弟专程登门拜谢来了!”
赵明恩回礼说:“张总队长,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请!”
一行人簇拥着张晓康走进苏维埃大门,欧元富陪同张晓康参观了苏维埃各级政权的设施,并不停地向他介绍苏维埃的发展建设情况,让张晓康大饱了苏维埃这个红色政权的眼福和耳福。
张晓康在客房里提过皮箱打开,里面是二十支手枪和满箱子弹,对赵明恩说:“这是小弟一点儿微薄之礼,还请赵兄笑纳!”
赵明恩说:“张总队长,受之有愧,有愧!”他回头吩咐杨之芳捧过一小包袱,当众打开,里面是五根金条,说,“康公不要见笑,也请一定笑纳。”
晚上,赵明恩为张晓康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张晓康在宴席上慷慨激昂地说:“明恩兄,从今以后,我张晓康绝不对你们放一枪一炮,你以后若有危难之处,尽管吩咐!”
赵明恩举杯说:“好,一言为定!康公,咱们精诚合作,交个好朋友,干了这杯!”
张晓康道:“好,干!”
随着一声碰杯响,二人都是一口干。
张晓康是南江县八庙垭人,是南江大名鼎鼎的“舵把子”(红帮大爷)。南江成立伪独立营时他当排长,后到军阀杨森部当团副。在杨森与刘禹久等作战败退期间,张晓康拖枪离开杨森部欲自立山头。川军二十九军田颂尧部罗乃琼师驻巴中时,被旅长税梯青软硬兼施,将其枪弹收缴,人马收编。
一九三五年主力红军退出川陕苏区,蒋介石亲自入川统一川政,田颂尧被撤职,二十九军改为四十一军,由孙德操任军长,委任张晓康代广元县长兼财政局长。
张晓康从伍多年,很想成就大业,扬名声显父母,充当了国民党残杀和压榨穷人的帮凶。但他想起自己家庭的遭遇,父亲和地主打官司,因家穷无钱给县太爷送礼,一场赢官司打成了输官司,气死了父亲,逼死了母亲……他又见红军走后,国民党匪军惨无人道地折磨苏区人民,愤然弃官,解甲归田。以所藏枪支为后盾,他在南江县一带深山种植大烟,武装走私,放枪抢人。游击队抓住张晓康与国民党当局有矛盾和他在游击队根据地边沿种烟欲求保护的心理状态,经南江县地下党李继广牵线搭桥,巴山游击队跟张晓康拉上了关系。赵明恩多次向他宣传红军和游击队抗日、为穷人谋利的主张,在软硬兼施下,张晓康接受了巴山游击队的要求。他先后除将自己的一些枪支弹药卖给巴山游击队外,还从广元驻军那里弄来枪支转给巴山游击队。南江县长李鸣远慑于张晓康的“红帮”势力,又因为巴山游击队采取的种种措施有利于南江民生安定,对张晓康暗中支持巴山游击队和游击队开展的各种活动,都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汉中地区屡次上告“川地养虎伤民”,李鸣远也总是辩解或“置之不理”。巴山游击队与张晓康的多次接触交往和开展统一抗日救国的宣传,使张晓康终于明白,巴山游击队是真正为百姓的队伍,后张晓康为游击队办了不少好事。
赵明恩把开展统战工作所取得的成绩在巴山游击队全体人员会上讲了,战士们深受鼓舞。同时,这一活动使全体游击队员深刻地认识到,巴山游击队要巩固发展壮大,必须进一步做好统一战线工作,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才能战胜敌人。因此,对进一步做好统一战线工作充满信心。
巴山游击队还开展了劫富济贫。对于那些有一定罪恶,但民愤不大的地方豪绅,把他们捉到游击队根据地来,对其宣传教育,在他们低头认罪的条件下,罚一定数量的钱粮、枪械以及游击队所需要的物资,实行交足放人(当时称为拉案子),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豪绅地主,在经济上严厉惩罚后杀掉。
赵明恩送走张晓康之后,迅速返回甘家垭大队部,召开了干部会议。
王天海说:“党委决定,任命丁大山同志为特务连连长,张绍祥同志为指导员,任命刘子才同志为后勤排长,方德全同志负责筹建厘金局。”
赵明恩说:“我们争取了张晓康,同时又做了附近民团和一些上层的协调工作,特别是关坝的柳善初为我们巴山游击队做出了巨大贡献,除了配合管青山劫获王三春大批军火外,昨天又派人送来了两头肥猪和几百斤粮食。”
姚正元说:“这都是管青山的功劳,是他对柳善初的统战工作做得好!”
赵明恩咳嗽一声,接着说:“打陕安川的策略取得了进展,陈兰亭在保商队一仗吃了亏,迟早会来报复,各部要加强军事训练。同时抓紧建立了以大小园包、铁炉坝、迥龙沟包括现今整个桃园为中心的游击根据地,我们游击队活动于汉中南部,通江西部,广元东部,南江北部的广大地区,这样我们便可进可攻退可守,无后顾之忧了。此项工作由姚正元同志负责主抓,首先要以最快的动作把大小园包建成第二个甘家垭。”
姚正元说:“我马上着手工作,力争一个月内建成。”
赵明恩高兴地说:“这我相信,做这方面的工作没人能够代替你。为了发展根据地经济,我们决定成立厘金局,以桃园市场为中心,创建一个纵横几百公里的经济贸易区,吸引川陕甘一带的商人来此经商做买卖,此项工作由方德全同志具体负责,到时让整个根据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方德全说:“保证完成任务!”
赵明恩说:“另外,冬天就要到了,特别要注意加强对战士的耐寒训练,从今天起,全体干部战士一律不准盖被子睡觉。”
管青山禁不住发出一声不满:“哦……”
王天海说:“这一条,看看……”
赵明恩说:“这一条,我看要当作军纪,严格执行!”
姚正元说:“我同意,一切要从最坏处作准备!”
赵明恩说:“当然,确实生病的和伤员除外。”
姚正元说:“同时后勤排要多多储备粮食,以备战时急用。”
方德全说:“粮食来源有困难,今年川北大旱,几乎颗粒无收,光南江听说就饿死了好几千人。”
赵明恩说:“眼下抓紧以连为单位,不断地出击陕南一带,对象仍是土豪劣绅,只要钱粮,不要性命,如有抵抗的,坚决消灭。”
王天海说:“弄回来的粮食,除部队备战外,一部分救济灾民,特别是根据地的群众。”
赵明恩说:“打土豪时,要教育战士,注意红军纪律,特别是我们在座的干部要注意。据反映,有人就犯有生活作风问题。”
管青山很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
赵明恩严厉地说:“一定要严加追查,今后不管是谁,功劳有多大,只要违反这一条,一律严惩。我再次重申巴山游击队纪律:一、不服从指挥命令者,杀。二、奸污妇女者,杀。三、抢劫财物者,杀。四、贩卖大烟吸毒者,杀。五……”
管青山脸色骤变,赵明恩宣布的每一条纪律,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他心上。
散会后,管青山仰卧在营地附近的杂草丛里,闭上眼睛回忆着他强奸寨坡反动民团头子吴彪的三姨太和关坝大地主柳善初四姨太,以及无数次调戏勾引李幺妹的情景,就凭这几件事,赵明恩就可以杀他好几遍了。正当他想入非非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他:“管连长……”
管青山睁开眼睛,恍惚中,看见赵明恩满脸怒容地站在自己面前,吓得他“呼”的一下跳了起来。
张开华说:“管连长,你怎么了?”
管青山稍一定神,这才看清原来是张开华满脸狐疑地站在跟前。
管青山训斥道:“你他妈的,吓老子一跳。”
张开华说:“像管连长这样的盖世英雄,也有害怕的时候?”
管青山说:“哼,老子怕谁?”
张开华说:“怕大队长呀!”
管青山说:“哼,老子又没犯错误,怕他干啥?”
张开华说:“我听下边有人在议论你,说你搞地主婆?”
管青山说:“他妈的,老子啥时候搞啦?谁胡说,老子宰了他!”
张开华说:“唉——俗话说,当兵满三年,老母猪当貂婵。大男人嘛,谁他妈不想女人?其实这种事,想管也管不了,色胆包天!管得再严,下边还不是有人在悄悄搞……”
管青山问:“谁?”
张开华说:“他只不过是大队长的警卫员,你还是个连长呢!他搞得,你就搞不得?”
管青山说:“我他妈什么时候搞女人了?”
张开华说:“哼,你们当官的呀……我告诉你,下面还有人议论大队长呢!”
管青山说:“啊——,说什么?”
张开华说:“说他跟肖桂芳搞得火热,我就看见那女的夜里去找过他!”
管青山说:“真的?”
张开华说:“那还有假?管连长,你可不能去汇报,这可是要我脑袋的事呀!”
……
晚上,管青山烦闷地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顺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赵明恩带着杨芝芳轻脚走进来,见管青山盖着被子,便猛地一下将被子掀开。
管青山翻身大骂道:“他妈的……是大队长……”
赵明恩板着脸,严厉批评说:“战士们都和衣蜷缩在铺上,谁也没盖被子。你身为一个连长,为什么带头破坏纪律?”
管青山说:“我,我有点儿头痛。”
赵明恩说:“胡扯,你是连长,刚刚宣布的纪律,你就公开对抗,这项训练活动虽然痛苦,却是为了长远的战略目标!明天早上列队时,向全连作检查!”
管青山说:“是!”
赵明恩说:“穿起衣服,跟我到大队部去一趟。”
赵明恩甩手离去,警卫班长杨芝芳冲管青山哼了一声,也随即走出了房间。
赵明恩回到大队部办公室,坐在那里抽闷烟,低头沉默着。管青山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瞟了一眼满脸怒气的赵明恩,悄悄地坐在一旁。
赵明恩头不抬地问道:“寨坡攻打吴彪的战斗中,你都干过什么好事?”
管青山暗暗吃惊,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把三姨太给干掉了。”
赵明恩:“怎么干掉的?”
管青山吞吞吐吐地说:“就那么……干掉的。”
赵明恩勃然大怒道:“混蛋!”
管青山大惊失色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朝端水过来的杨芝芳狠狠地瞪了一眼,杨芝芳装作没看见,转身退了出去。
管青山说:“大队长,你不知道,那婆娘坏得很,那天晚上事情差点儿坏在她手上,宰了她都不解恨……”
赵明恩猛地一拍桌子,吼道:“难道你那样就解恨了吗?”
管青山不服气地说:“吴彪血债累累,反动地主婆娘,那个了也不犯法。”
赵明恩说:“放肆,管青山,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管青山说:“我十四岁参加革命,十五岁加入中国共产党,从鄂豫皖转战到四川。”说着一把扯开衣服,拍着胸脯,“看这一块块伤疤就是见证!”
赵明恩怒不可遏地吼道:“住口!你以为单凭作战勇敢便可以胡作非为?这与土匪有什么两样?杨芝芳——”
“到!”杨芝芳应声而进。
赵明恩威严地说:“把管青山给我关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游击队大队部便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如何处理管青山。
王天海说:“目前形势这么严重,正是用人之际……”
李小元说:“他作战很勇敢,还是不杀他,让他立功赎罪吧。”
赵明恩在室内忿然踱步。
姚正元说:“我心情很矛盾,他的确是罪该杀头!可是……芦坝战役之后,从鄂豫皖老苏区来的老同志,剩下的不多了……”
丁大山说:“党的纪律是党的生命,如果不杀他,战士们会怎么想,这队伍以后怎么带?”
方德全说:“马上就要打仗了,管青山这狗东西就他妈的能打仗,敌人还真怕他。我想,咱们别还没出师,就先斩猛将……他娘的也真可恶……”
赵明恩这时停下来,说:“好吧,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就给他最后一个机会,杀与不杀,让战士们最后决定。”
赵明恩通知把游击队全体指战员集合在操场上进行表决,战士们列队操场,气氛紧张。
王天海说:“同志们,管青山一贯无视游击队三令五申的纪律,在攻打寨坡民团中,强暴了吴彪的三姨太,还多次调戏侮辱女战士和当地妇女,严重违犯军纪,犯下了死罪。党委想听听同志们的意见,杀与不杀,请大家发言。
操场上一片沉默。
管青山不时抬起紧张期待的眼睛扫扫会场。
一个大个子战士说:“他经常破坏军纪,败坏我们游击队的名声。应该枪毙!”
部分战士愤怒地高呼道:“应该枪毙!”
管青山面如土色,大汗淋漓!
一个小个子战士说:“政委,饶他最后一次吧,叫他戴罪立功,在战场上考验他!”
部分战士齐声说:“对,叫他多杀几个白狗子!”
张开华说:“如果不杀他,以后有人跟他学怎么办?”
孬娃子说:“我说政委,干脆把他那玩意儿给骟了!”
众人一阵大笑。
赵明恩怒喝一声,说:“严肃点儿!”
众人顿时静默下来。
刘子才说:“我想说几句……我曾经犯过死罪。当时我想,我给党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应该枪毙我,可是,我又不心甘就这么死了。我是多么想由我自己去弥补我的罪过呀,如果党能够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一定舍死忘生地去补过……直到今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感谢党……”
众人沉默了。
管青山眼里含满痛悔的眼泪。
王天海说:“好吧,大家举手表决,赞成枪毙的,举手!”
少数战士举起了手。
张开华先举手,后又放下。
王天海说:“赞成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立功赎罪的举手!”
大多数战士举起手来。
王天海说:“给他松绑!”
看押战士给管青山松绑。
王天海说:“为了严肃纪律,党委决定,给予管青山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撤销其直属连连长的职务,下到班里当战士。视其战斗中的表现再作最后处理。由李小元同志代理直属连连长职务。”
王天海回头问管青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管青山痛哭流涕道:“感谢党和同志们对我的宽恕。”
二十八
果然不出赵明恩所料,事隔不久,汉中方面便派了两个保安团来“围剿”巴山游击队。赵明恩采用“敌进我退”的原则,退至大小园包。根据这里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当敌人追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的时候,游击队开始反击了。他们先用刷子炮猛轰,给敌人来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最后发起冲锋,一直冲到半山腰,又是一阵排炮猛击,打得敌人丢盔卸甲,掉头就跑。两团的敌兵蚀了一半,游击队得枪三十余支,弹药无数。以后,保安团长陈鹏久一提起打巴山游击队,他的脚肚子就抽筋。
当然,敌人并不甘心失败,一个下雪天,刘子才带领二十多个游击队在黄官岭打粮转来时,被敌人发觉。陈兰亭即派一个营三百余人的兵力,跟踪追赶。赵明恩亲自带领五十余人接应了打粮队,并设计叫运粮队人人倒穿草鞋,从庙坝往档墙方向走,把粮运到根据地。游击队则布一口袋战于庙坝,敌人根据雪地足迹直扑庙坝,不见游击队的人影,扑了个空,方觉上当,掉头就往档墙追赶,却又钻进了游击队的伏击圈。当敌人全部进入口袋时,赵明恩一声令下:“打!”顿时,密集的子弹飞入敌群,打得敌人鬼哭狼嚎,尸横遍野。这次战斗,游击队歼敌二百余人,缴获枪支二百余支。
国民党的反动民团和地方武装连续惨败之后,胡宗南再派特遣司令陈兰亭率领约两个团的兵力,前来“围剿”人数很少的游击队。在强大敌人进攻面前,赵明恩带领游击队转入深山老林作战,游击队员常常露宿于冰天雪地,终日以野菜充饥。这都归功于赵明恩的先见之明,为了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要求游击队每个战士都要接受爬山、射击、游泳、耐寒和野外生存等军事训练。战士们把这种严格训练称之为野人训练,冬天只盖一层茅草,在冰冷的青石上睡觉,身上只带一点盐,在不吃饭的情况下,持续战斗。经过艰苦训练的战士们,个个钢筋铁骨,身手了得,人人心中有张“活地图”,穿梭在深山老林如蛟龙入海,将巴山游击队磨练成了一支响当当的“铁军”。
陈兰亭屡战屡败之后,国民党反动派鉴于大部队在山林作战于己不利,于是改变策略。一九三七年四月,又派汉中保安团中队长王炳等三个连的兵力,共三百多人围攻游击队。当时,游击队娃娃连在南郑的小坝与敌相遇,娃娃连长赵孔贤智勇双全,办法多,灵机应变,沉着指挥,率领娃娃战士三十余人,同三百多敌兵周旋四小时之久。赵明恩得到娃娃连与敌遭遇的情报后,怕娃娃连有失,立即率数十人前往,诱敌转过火头,然后佯退至错欢喜,母猪台一带,布罗设伏。
娃娃连假装逃窜,一面佯退,一面高喊:“来吧,你们给老子来吧!”
敌人紧追娃娃连直扑寨子山。进山后,他们四处搜巡,到处不见娃娃连的人。
敌中队长王炳说:“不见人影了,咱们休息吧!”
敌刘队长也附和说:“他们走远了,咱们也不追了,早晚他们是咱盘中的菜……”
王炳于是下令就地休息,并请查队长对所有士兵训话,讲他山地作战的丰富经验。
查队长正讲得津津乐道的时候,只听:“冲啊!”杀声震天,娃娃连从松树林里冲出来,赵明恩率领的战士从两面山上杀下来,桃园乡苏维埃主席欧元富也率三十余名梭标大刀队赶来对敌夹击,将敌人逼至三面峭壁的寨子山头。结果,两百多敌兵滚岩摔死,刘、查二队长也命丧黄泉,百余人缴械投降,只有王炳逃跑。
这支最凶顽的团防被消灭之后,陕西团防再也不敢和巴山游击队作战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天。
敌我双方又发生了白岩河战斗、安子坝摸营、三角岩战斗和毛家水井战斗等,游击队总是以少胜多,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巴山游击队在赵明恩的带领下,游击队和根据地都得到了巨大的发展,建立了以大小园包、铁炉坝、迥龙沟,包括现在整个桃园为中心的游击根据地,游击队活动于汉中南部、通江西部、广元东部、南江北部的广大地区,纵横约三百里,整个根据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正当巴山游击队根据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精神,修正斗争策略,进入新阶段的时候,一九三八年秋,胡宗南调新九师进驻南江“围剿”巴山游击队。新九师将部队驻进尖子山、麦子坪、两河口一带,将游击根据地布成包围之势后,一面写信由背二哥带交游击队,借口抗日援陕,要求路过根据地到汉中,实际上是想乘机进入游击队根据地腹地,企图一举消灭巴山游击队。
游击队对胡宗南新九师的阴谋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但仍然以共同抗日为重,一面派出代表送礼,让出川陕通道,一面保持高度警惕,一旦敌人向我进攻,不致陷入被动,并能狠狠惩治敌人。
时过月余,敌人开进了根据地的铁炉坝、岩房坪一带,他们就地扎营,不往前去,并立即攻打铁炉坝的“厘金局”。同时,一部分敌人插上甘家垭,企图截断游击队的退路。此时,厘金局和游击队早已撤退,并在小园包给敌人狠狠回击,敌人伤亡无数。此后,在历时三个月的“围剿”中,新九师损兵折将,最后只得狼狈撤出根据地,以失败而归。
经过一年多时间、数十次大小战斗的洗礼,巴山游击队已发展到七百多人,战斗力盛况空前,打得川陕一带的顽敌闻风丧胆,他们一提起巴山游击队的名字就心惊胆寒,不敢应战。
敌我双方处于相持阶段,巴山游击队得到了巩固和发展,总部又回到甘家垭,根据地苏维埃和厘金局又回到了桃园。
然而,陕南特遣司令陈兰亭却在胡宗南的授意下,暗中对巴山游击队预谋着一场更大的“围剿”。
二十九
月挂中天,树影婆娑,秋虫唧唧。
赵明恩查夜归来,发现树丛里有一个人影,便警惕地喝问:“谁?”
树影下飘出肖桂芳的声音:“我,有事找你。”
赵明恩说:“找我有什么事?”
肖桂芳说:“金花不在房里,我来看看她在不在杨芝芳这儿。”
赵明恩说:“这么晚了,她找杨芝芳干什么?”
肖桂芳说:“最近他们常在一起玩,我担心……”
“什么?杨芝芳不是在房间睡觉吗?”二人说着话进了房间,再推开里面的房门,哪有杨芝芳的人影?
赵明恩大怒道:“走,我们出去找找。”
二人随即走出房间,赵明恩在营房外一边寻找杨芝芳和金花,一边严肃地对肖桂芳说:“你要加强对金花的教育,现在处在这么一个特殊的环境里,绝不允许谈恋爱。”
肖桂芳无言地看着赵明恩。
赵明恩克制着自己,说:“不是说我们共产党人不讲人道,不懂爱情,我们是为了更博大、更深沉的爱,而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爱。”
“我明白。”肖桂芳抬眼望着明月,望着月下朦胧缥缈的群山,喃喃地说,“要是没有反动派,没有战争,他们该是多好的一对呀……”
近处的树后,闪烁着管青山监视的目光。
女战士宿舍里,李幺妹已酣然入睡。金花悄悄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也假装睡着了。
肖桂芳进屋,看见金花已经睡在床上,黑暗中看见她两眼闪着异样兴奋的光泽。
肖桂芳问:“我问你,上哪儿去了?”
金花赶紧把眼闭上。
大队部办公室里,赵明恩在桐油灯下读《孙子兵法》。
杨芝芳悄悄回屋。
赵明恩头也不抬地问:“上哪儿去了?”
杨芝芳说:“查夜去了。”
赵明恩说:“胡扯!是不是找金花去了?”
杨芝芳:“……”
赵明恩训斥道:“以后不准去找她,你小子注意,我要逮住你偷偷谈恋爱,我杀你的头!”
杨芝芳小声回答:“是!”
赵明恩说:“马上去通知王政委和姚副大队长过来一下。”
杨芝芳跑步前去将王天海和姚正元叫了过来,二人急急地走进办公室,望着赵明恩说:“大队长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有什么事?”
赵明恩说:“刚刚接到汉中地下党送来的紧急情报,陕南特遣司令陈兰亭将亲率三个主力团,近五千人马,近期内将对我根据地进行大规模‘围剿’,妄图一举消灭我们。敌我双方兵力悬殊,形势十分严峻,我们一定要吸取当年芦坝战役的惨痛教训,千万不能与敌人硬拼硬打。以防万一,我们需做好将部队再次撤到盘龙湾、大小园包等大巴山腹地、储备足够过冬粮食的准备。”
王天海说:“我们要做好桃园、寨坡等地群众的疏散工作,坚壁清野,避免群众遭到不必要的损失。”
姚正元说:“各连队要加强战斗训练和组织纪律性。”
赵明恩说:“好,大家分头行动。”
王天海回到房间,和衣躺在床上,不断地咳嗽起来。他忍不住拉过被子盖上,随即又把它揪在一旁,更加剧烈地呛咳起来。
一只手把被子给他盖上。
王天海转过身,说:“老赵!”
赵明恩说:“政委,你生病了?”
王天海情绪低落地说:“没什么。”
赵明恩说:“你好像有心事?”
王天海说:“没什么,唉,身体实在差劲了。看来,我很难适应这样特殊的环境。”
赵明恩说:“嗯……”
王天海说:“你知道,过去我一直是做城市工作的,在总部北上前才调到部队,总部让我到刘子才那里传达指示,就给留下了。这么久了,也没习惯……”
赵明恩说:“老王……”
王天海说:“别担心,我会坚持下去的……”
三十
光雾山是一座大自然的宝库,诸如陈家山、九角山、盘龙湾、燕子岩、普陀山、焦家河、寒溪河、十八月潭、大小兰沟、大坝等地,千姿百态,婀娜多姿。当太阳升起一竹竿高的时候,肖桂芳、李幺妹、金花三人背着背篼、拿着镰刀行走在望夫岩脚下的峡谷里。这是一条从桃园通往关坝的必经之路,两边大山堵成了要塞,山峰陡峭,树木遮天,进去之后令人感到阴森恐怖。小河在大山夹缝中奔腾着,似一条水晶腰带一样在山沟间绕动。一条弯曲的羊肠小道,顺河边缓慢而行。
山顶有一尊无论从哪种角度去看,都酷似女人的化石像。金花是本地人,便津津有味地给肖桂芳和李幺妹讲叙了一个动人的民间故事。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在这偏僻的山脚下住着一户幸福人家。丈夫每天进深山采药,顺便砍些柴禾,逢集日背到小镇上卖了,以换回一些生活用品。妻子温柔贤惠,心灵手巧,在家纺线织布,缝补浆洗。夫妻二人日子虽清苦,但彼此恩爱,其乐融融。
丈夫一次外出采药不归,妻子每天都爬上山崖,遥望大山深处,期盼丈夫平安、早日归来。然而,她盼绿了满山青绿,盼黄了满树枯叶,大雁南飞,紫燕衔泥,一年年春去春又回,却不见丈夫归来的身影。但她坚信丈夫还活着,就爬到山顶上等待翘望,等啊等,痴情不改,望啊望,望眼欲穿,天长日久,竟然化成了一座巨石,矗立在那里。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妻子对丈夫的千般相思和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就把那块巨石称作望夫石,把山唤作望夫山了。
肖桂芳和李幺妹被金花讲述的故事深深打动,三人彼此相望着,似乎想表达什么,但谁也说不出口,也无须用口说出来,六只眼睛里闪烁出的内涵,什么都已表达清楚了。
峡谷里到处都是中药材,三人不到两个时辰便采了大半背篼。
金花在山坡上突然大声叫道:“天麻,桂芳姐,我发现了好大一窝天麻!”
肖桂芳和李幺妹闻讯跑过去一看,果然是一窝天麻。三人一齐动手,至少掏出了七八斤。
金花一高兴,便亮开嗓门唱起了当地最流行的那首民歌:
太阳出来啰嘞,
喜洋洋啰郎啰;
挑起扁担郎郎采光采,
上山岗啰郎啰!
……
杨芝芳汗流满面地跑过来,低声叫道:“金花!”
肖桂芳说:“你来干什么?”
杨芝芳说:“山上有野兽,我来保护你们呀!”
肖桂芳拍拍腰里的手枪,说:“怕啥,我带着家伙呢!”
杨芝芳说:“多一个人不好吗?”他走近金花身边,低声说,“晚上在老地方等你。”
金花说:“不去!”
肖桂芳大声叫道:“金花到我这儿来!”
三十一
乳黄的圆月,悬挂在甘家垭西南角幽兰的夜空,莹莹清辉洒在溪水里。溪水如镜,不知是溪水倒映着蓝天,还是蓝天倒映着溪水。蛙鼓们像在进行歌咏比赛,这边没了,那边马上又响起。远处,不时传来三两声阳雀的转鸣。
杨芝芳将金花紧紧搂在怀里,溪水闪动着他俩的倒影。
杨芝芳说:“咱们只能这样偷偷摸摸,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过上夫妻生活呢?”
金花说:“等革命胜利了,咱俩再也不分离!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杨芝芳说:“不!我现在就要和你做一回真夫妻。”
金花说:“不行!让人撞见了,羞死人咧。”
杨芝芳和金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疯狂地亲着嘴,那响声大得吓人。
二人亲了半晌,杨芝芳突然动手要解金花的裤子。
金花紧紧按住裤带,急促地责备杨芝芳说:“芝芳,你不能这样。叫别人看见了,我这脸往哪儿放?”
杨芝芳央求说:“金花,我顾不得那么多了。马上又要打大仗了,你我都不晓得死在哪一天,咱们快活一时是一时。”
金花说:“那也不行啊,万一我怀了娃儿怎么办?”
杨芝芳说:“这……”
金花说:“咱们再熬一熬吧!再过一年半载,估计这仗也就打完了。到时咱俩回到家乡,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二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路边丛林里,肖桂芳和李幺妹在监视杨芝芳和金花二人。
李幺妹小声问:“桂芳姐,你跟男人好过没有啊?”
肖桂芳说:“我……有啊!”
李幺妹:“啊——他是谁?”
肖桂芳:“赵明恩!”
李幺妹:“啊,是他?!平常怎么就没看出来?”
肖桂芳:“我跟大队长是一个村里长大的,他在川东游击队当宣传科长时,我曾在他手下工作过一段时间,从那时我就暗恋着他,但他却与科里的另一个女孩子相爱多年了。这个女孩子叫王桂兰,后来我俩一起调到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工作,她担任政治部副主任兼一营一连连长,我担任二营三连连长。她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不幸牺牲了!红四方面军强渡嘉陵江北上时,总部把妇女独立团二营三连充实给守留阵地游击队,命名为红军独立师女子独立连,仍由我担任连长。当我把王桂兰不幸牺牲的消息告诉赵明恩时,那都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我带领红军独立师女子独立连直接配合赵明恩的二营行动,打过许多硬仗和恶仗,我与他在一年多的战火中结下了革命友谊。由于战斗任务关系,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在一起,日久生情,难免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但赵明恩却极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绝不对我越雷池半步。我向你保证,至今我也只是跟他拥抱过,亲过嘴,再没干过其他方面的事。”
李幺妹听完肖桂芳的讲述,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头紧紧地靠在肖桂芳肩上,一起注视着水潭那边。
杨芝芳和金花还在忘情地亲嘴。
半晌,金花挣脱杨芝芳,喘着粗气说:“今后不准来找我,桂芳姐都跟我说了,游击队不准谈恋爱,小心大队长枪毙你!”
杨芝芳说:“我救过大队长的命,他能枪毙我?兴许还会同意我们结婚呢!”
金花说:“不行,你要真喜欢我,等革命胜利了,我就嫁给你。”
静静的月夜,远处不时传来三两声阳雀啭鸣。
杨芝芳紧紧地靠着金花,水潭里闪动着他们的倒影。
李幺妹迟疑地说:“桂芳姐,怎么办?”
肖桂芳怔怔地望着月亮,喃喃道:“我真不忍心去抓他们……”
李幺妹说:“那,咱们回去吧!”
肖桂芳和李幺妹悄然无声地离去。
水潭边上,一对情侣陶醉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突然,从草丛中钻出一个人,猛喝道:“干什么?”
杨芝芳和金花吓得发抖。
管青山用枪指着杨芝芳,破口大骂道:“好哇,你狗日的也干这事!”
杨芝芳不住地求饶,说:“老管,我,求你……”
管青山凶狠地说:“少废话,走,跟我去见大队长!”
金花赶紧逃入丛林。
管青山一把抓住杨芝芳,两人一路拉拉扯扯,来到了大队部。
三十二
赵明恩一掌击在桌上,怒气冲冲地责骂杨芝芳:“混蛋!陈兰亭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了,你还有心去搞这些名堂。”
管青山讨好地说:“就是嘛,大队长三令五申不准谈恋爱……”
赵明恩说:“你再这样,我非杀你的头!自己到禁闭室去蹲几天。”
管青山幸灾乐祸地瞅着杨芝芳。
赵明恩不看他,说:“你辛苦了,休息去吧!”
管青山扫兴而去。
赵明恩在屋里来回踱步,内心极不平静。
战士小牛进屋说:“大队长,她们来了!”
赵明恩强作笑脸道:“请进来。”
肖桂芳、李幺妹、金花走进了屋。
赵明恩吩咐说:“小牛,抓点板栗核桃来,坐下坐下。”
三人不安地坐下。
赵明恩说:“来来来,吃板栗。”
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没有伸出手去。
赵明恩平静但严肃地说:“我连夜找你们来,是要交给你们一个重要任务。敌人已经占领了桃园,很快就要向甘家垭发起进攻了。关坝是我们唯一的后方根据地,承担着这次战斗的后勤工作,任务繁重。大队部决定,派你们三个人去关坝协助乡苏维埃工作。你们明天上午就动身!”
肖桂芳说:“不,我不去!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我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
李幺妹说:“我不去,让我当逃兵,不干!”
金花也说:“我也不去,让我当逃兵,不干!”
赵明恩说:“不行,这是命令!”
肖桂芳说:“大队长,是不是因为金花的事,你认为我们女同志影响了军心?”
金花哭着说:“那你也处分我,让我也参加一回战斗,戴罪立功!”
肖桂芳说:“大队长,我们不走,战士负了伤,谁给他们抢救包扎呀?”
李幺妹说:“他们饿了,谁给他们做饭呀?”
肖桂芳说:“我要报仇,我们女子连牺牲了那么多姐妹,我要为她们报仇!”
赵明恩内心的隐痛被肖桂芳刺痛了,他脑子里浮现出芦坝战役中,女子连惨遭敌人屠杀污辱的情景……
他猛地喊道:“别说了,别提你们女子连了!”他动了感情,伤感地说,“桂芳、幺妹,说心里话,我不是为了金花的事赶你们走!芦坝战役……你们女子连……我不能再让我的姐妹们受到敌人的杀害、污辱……那样我受不了!打仗,不该是你们女孩子的事!看着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去跟野兽一样的男人拼刺刀,我这男子汉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他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三个女战士深深地被感动了,她们流着泪,忘情地抱住赵明恩,说:“大队长……”
赵明恩兄长般地抚慰她们说:“你们留在这里,我们大家都要担心。听话,啊,让大哥放心地跟敌人战斗!让我们为你们多杀几个敌人!”
三十三
山上的树叶有了几分深红的醉意。肖桂芳、李幺妹、金花三人懒洋洋地行走在山道上。
杨芝芳突然从一块大石头后面冒出来,轻声呼唤:“金花……”
三个姑娘吓了一大跳。
肖桂芳说:“金花,你留下和他说几句话吧,我们在前面等你。”
金花与杨芝芳两目相注,含情脉脉。
杨芝芳说:“金花,干脆跟我走了算了,回我老家杨坝过日子。”
金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生气地训斥道:“混账话,难道让我跟你当逃兵?”
杨芝芳说:“不,不是,我是为了爱你……”
金花说:“要这样,我一辈子不理你。”说完,转身追赶肖桂芳去了。
杨芝芳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大队部正在开会,他是私自跑出来的,这要是让大队长晓得了,那还了得?于是,他转身往回跑。
此时,赵明恩的确在召集干部战士开诸葛亮会。
赵明恩说:“同志们,陈兰亭亲率三个团,已经占领了桃园,可是迟迟不对甘家垭发动进攻。我估计,这家伙老奸巨猾,知道甘家垭很难攻,一定会绕道进攻我们的薄弱环节。今天请大家来开个诸葛亮会,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张绍祥说:“攻甘家垭的道路有三条,一条是走鸡公岭,这条路比较好走;一条是走野狼沟,这条路很险要,沟长十里,两边都是悬崖陡壁。如果我们在野狼沟设下埋伏,敌人就会全军覆没。我估计,敌人一定会以为我们在那里设下埋伏,因此,他们肯定会从鸡公岭来偷袭我们。我们把主力放在鸡公岭,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开华说:“我同意张指导员的估计,咱们就把主力放在鸡公岭,敌人肯定会从那里来!”
众人说:“对!这个主意好!”
赵明恩说:“有道理,部队今晚出发,到鸡公岭埋伏,迎击敌人!这次行动,一定要严加保密!”
散会后,营房战前气氛十分紧张,战士们在擦枪,做战斗准备。
张开华悄悄溜出营地,一头钻进丛林,将情报放到巨石缝里。
突然,大树后跳出刘子才等人,将他捉住,押到大队部操场,几百名战士早已列队在那里。
赵明恩吼道:“把奸细带上来!”
战士们将张开华和前来取情报的特务一起押了上来。
赵明恩大声说:“张开华,是喜神坝民团朱南轩派来的奸细,今天他又妄图将我们的作战计划向陈兰亭通风报信,被我们当场拿获!前来取情报的特务胡家驹也被抓到!现在我宣布,判处张开华和胡家驹死刑,立即执行!”
刘子才对孬娃子等行刑战士说:“拉远点儿,别把咱营房给弄脏了。”
刘子才等将张开华、胡家驹拖至河边。
刘子才说:“张开华,这就是你与人民为敌的下场!举枪,预备放!”
枪响了,二人扑倒在地。
孬娃子上去踢了两脚,说:“死了吗?”
刘子才翻看了一眼,说:“死了!”
孬娃子说:“再补他两火!”
刘子才说:“节省子弹打陈兰亭吧,咱们快走!”
刘子才带着行刑战士走了。
张开华慢慢睁开眼睛四处看,确定无人,爬过去推推胡家驹,发现胡已毙命。他挣扎着立起身,向丛林深处爬去。
张开华向桃园方向跑着,跌倒了,又爬起来。
张开华卧在草丛中,大口地喘息着。
一队敌人巡逻走过来。
张开华挣扎着站起身,叫道:“兄弟们,快送我去见你们的陈司令……”
敌人的巡逻兵一拥而上,将张开华捆绑起来,一路押送到桃园陈兰亭的临时司令部里。
张开华被松了绑,躺在椅上,半天才睁开眼。
见到朱南轩,他大叫起来:“朱大队长!”
朱南轩指着陈兰亭对张开华说:“这是陈司令。”
陈兰亭说:“张开华,有什么情报,快说!”
张开华说:“陈司令,千万别走鸡公岭,赵明恩有埋伏,要走野狼沟……”
陈兰亭回过头对参谋长说:“传令各部,直奔野狼沟,偷袭甘家垭。”
三十四
野狼沟两旁倚天陡壁,沟底雾气弥漫。
陈兰亭率领大队敌人浩浩荡荡地开进野狼沟。
两旁山上埋伏着大批荷枪实弹的游击队战士,他们严密监视着沟底敌人的动向。
通信员小牛跑来向赵明恩报告:“大队长,敌人来了。”
赵明恩说:“等敌人完全进沟再打!听我的信号行事。”
野狼沟底,陈兰亭坐在滑竿上,仰头望着两旁的绝壁,不禁打了个寒噤,叹息道:“赵明恩呀赵明恩,人说你用兵如神,我看你也不过如此!假若你在这野狼沟设下埋伏,我陈兰亭今日就是插翅也难飞了。”他回头命令部队,“这里太危险,兄弟们,跑步通过!”
陈兰亭话音刚落,赵明恩举枪一声命令:“打!”
刹那间,两旁山上机枪、步枪、手榴弹、石头暴风骤雨般盖向沟底!
敌人顿时大乱,死伤无数。
陈兰亭翻下滑竿,躲在石头后面大叫:“赶快往回突围!他妈的,张开华,你这赵明恩的狗奸细,老子非亲手宰了你不可!”
野狼沟口,姚正元大叫:“管青山,堵住打!”
管青山端着机枪,奋力扫射,高声喊叫:“杀呀,不让陈兰亭跑了!”
野狼沟底,陈兰亭手臂受伤,在警卫连的保护下,突出沟口。
赵明恩在山上一声令下:“冲呀!”
游击队员如下山猛虎,扑向敌人。
这时候,肖桂芳、李幺妹、金花三个女战士急切地奔跑在野狼沟丛林中。激烈的枪炮声、喊杀声从野狼沟战场传来,三个女战士慌忙埋伏在路旁的巨石后,焦急而紧张地等待着。
远处,野狼沟枪声如爆豆。
山路上,出现四个丧家犬般的国民党漏网残兵。
待敌人走近,三个女战士猛地跃出,大喝一声:“缴枪不杀!”
如头上惊雷炸响,四个残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举手投降!
其中一个敌兵见只是三个女游击队员,妄图抵抗,结果被李幺妹一枪击毙。
走在最后的一个徒手的敌兵一见,慌忙逃命。
金花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一边叫着“站住!”,一边追了上去。
吓懵了的敌兵拼命跑着。
金花将石头向敌兵砸去,打倒敌兵,两人在山路上滚打在一起。
肖桂芳赶来,用手枪对准敌兵,喝道:“我要开枪了!”
敌兵急呼:“我投降,我投降!”
作者简介:远山本名何文明,川陕革命根据地中心所在地南江县人,定居北京30多年。原中国电影文化发展中心影视部主任、中国军事文化研究会铁道兵文化研究院副院长、中国国际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中润海天传媒科技(北京)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上海东方电影艺术学院客座教授、海南省乡土文化研究会顾问。
1968年3月参军,复员后长期从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和出版各类题材的文学作品500多万字,其中多部获奖并搬上了银幕和银屏。著有长篇小说《扬雄外传》、《陶三春传奇》、《巴山女红军》、《青山遮不住》、《远山在呼唤》、《铁血巴山》等。1985年步入影视圈,先后自编自导各类题材的影视剧四十多部,其中多部获奖。
反映红四方面军巴山游击队的同名电影《铁血巴山》正在筹拍之中,拟定2019年12月在汉中、巴中境内开机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