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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平行生活

海边的平行生活(节选)
 
作者:离响
 
1
 
眼皮带着睫毛动了动,像冬眠的虫子在苏醒和沉睡之间挣扎。左咪翻了个身,转向右侧,伸出白净的左手,拉了拉被子,盖到肩膀上,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眼睛一直闭着,睫毛轻颤。此时,凌乱的头发盖在左脸上,朦胧中,她能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声。事实上,她醒了,可她不愿意醒来,希望再睡过去。她宁愿沉睡,也要回避生活的灰头土脸。
双层窗帘只拉上了薄薄的一层,窗帘外是乌青色的渐亮。房间内很整洁,时尚的家具,在朦胧中泛着光泽,精巧的苹果笔记本电脑规整地放在床头柜上,白色的耳机还插在电脑上, 线蜿蜒着散乱地盘在一起。
这个房间外是复式公寓的一间客厅,在近门口的一角旋转楼梯直通一层。客厅里铺着一张绿色的瑜伽垫,一个跑步机静立在靠窗的一角。楼下一层也是同样的格局,不同的是楼下的房间里摆放的是茶桌和书架,书有序地摆放着,五颜六色的书脊,像一个个琴键,仿佛你按下去,就会跳出万千故事来。厨房很干净,没有菜没有米,没有一丝油烟气。
跑车的声音在楼下拉响,吱——嗡——,这声音一下又远去了,楼下的“宝马Z4”又出去了。
“别人是染病毒了,他是疯了。”左咪咕哝着,猛然地,她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她觉得她是被自己说这句话的声音给吵醒了,跑车的声音只是个模糊的背景。
“宝马Z4”是左咪给楼下邻居取的外号,左咪住21层,他住20层。两个月前,他突然出现在小区,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跑车的轰鸣。
左咪觉得他是个浪荡子,经常开着跑车四处晃荡,装扮成一副忧郁文青的样,神经质一样的在楼上楼下出出进进。有一次左咪在海边休闲道上看到了他,在熙攘的人流中,他抱着吉他站在路灯下唱歌,神情有点像周传雄。那晚,回家后,左咪一直听着周传雄写一篇爱情小说。
左咪坐起身,看了手表,上午九点过一点。透过薄薄的窗纱,她看向外面,青灰的天色,又是阴天,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太阳了。从大年三十,她就再没出过门,天一直阴沉沉的,太阳偶尔出来,也很快又躲回云层里去了,好像它也怕病毒感染一样,不肯给这个新年一点温暖。
冰箱里除了酸奶就剩下两片面包,透着冷气,她真想吃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粉,大年初四谁会开店呢,况且又有病毒,汤粉是别想了。她没有吃冷面包的欲望,就关上了冰箱。
她推开落地玻璃窗,一阵冷风钻进来,她缩着身子走到阳台上,海面乌蓝乌蓝的,从21楼看去,很平静。她知道即便看起来平静,海水还是流动的,它不会真正静止,可人的生命会。
嗡嗡嗡的声音由远及近,左咪伸长脖子往外看,红色宝马车在沿海边的路上疾驰而来,很快就从左咪家窗下一闪而过,停在小区后门口一棵小叶榕树下,挨着左咪的小Cooper。这辆Cooper是左咪自己赚钱买的,这是她的骄傲,房子是母亲杨丽送给她的,作为她走文学之路的奖赏。
很快,“宝马Z4”就从树下闪出来,酒红色的卫衣,黑色的裤子,匆匆忙忙消失在路边,他一定是从后门进了小区。
一刻钟之后,“宝马Z4”再次开着车飞速离开了,发动机的轰鸣回荡在左咪的脑海里。左咪觉得在城市里随便响起跑车的发动机声,实在是不文明,是极大的噪音。
在全城都居家隔离的时候,他还真活跃,不怕死的家伙,左咪对着空荡荡的马路撇了一下嘴。她觉得很冷,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发抖,穿着塑料拖鞋的双脚麻木中透着轻微的痛感,她赶紧离开了阳台,把落地窗拉得紧紧的,缩回了自己的小天地。
腹内空空,感觉很虚弱,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揪出最后两片面包,走上楼梯,楼梯发出噔噔噔的空洞的声音,像是对寂静的反抗。
看着酸奶和带着冰箱气的面包,她觉得冷极了,立刻去烧了一壶水。她站在电水壶边上听着水壶发出的嘤嘤声,不一会儿就转换成咕噜咕噜的水泡声,热气扭结着上升,她整个人都跟着暖起来。
抱着一杯热水,坐在写字桌前,打开电脑,点开了音乐,双眼盯着屏幕,男民谣歌手的嗓音低沉,她立刻换了一个歌单,她养成了听着音乐写东西的习惯。
明明心里有很多想法,却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一杯热水下肚后,她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可思路像水龙头被拧上了,只有一滴一滴的水,连不成线。
她突然觉得泄气,什么都写不出。一个朋友推荐了几部电影,她没看过,于是,关了文档,开始搜索其中的一部。
她一边选择电影,一边在怨恨自己。看电影是逃避,她憎恨自己选择了这样的逃避,“直面枪口是傻瓜!”她嘀咕着。片头的声音响起来,充盈了房间,片头总是尽量吸引人的注意力,也更为观众所重视,就像新生儿一样,或者是新的情人,想到新的情人,是因为她想到了左福军,心里只觉得堵得慌。
“不知道他带着那个贱兮兮干什么呢?”左咪想。她有多久没叫过左福军爸爸了,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贱兮兮是左福军的新老婆。自从过了五十岁,他就在堕落的路上一去不返了,仿佛是为了清洗杨丽在他身上种下的高雅蛊,他奔着浪荡的快车一头扑了上去。他已经换了三个女朋友,贱兮兮是第四个,已经成功领了结婚证。她本是一个嗲声嗲气的按摩女,如今成天吊在左福军的脖子上。左咪觉得左福军实在让她丢尽了脸。
杨丽是左咪的母亲,她痛恨一切不高雅的东西,离开左福军,就像终于摆脱了一只整天寻找腐肉的苍蝇。分了一大笔钱后,她轻松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后来,还找了一个长头发的老书法家,一起过风雅的生活。左咪唯一让杨丽认可的就是她有时会抱着电脑写东西,做着一个成为大作家的梦。
苏菲·玛索满是胶原蛋白的脸在屏幕上晃动。影片的名字非常文艺——《我的黑夜比你的白天更美》,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片子。
男主人公让左咪感到纠结,他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当他把公司和财产全都给合伙人时的那份淡然,左咪敬佩至极。能窥探别人生命秘密的女主人公总是泪流不止,倾泻着深刻的悲伤和无力,她的眼睛倒是更像两个拧开的水龙头。最终,他们手拉着手走向大海的深处。
文艺的,理想主义的破灭,左咪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它们像不速之客突然闯入主人的家,令主人惊愕之后不得不努力迎合。左咪马上拿出一个酒红色的小本子,把这几个字写了下来,以便写作的时候偶尔用上,不速之客,需谨慎对待。
男主人公有北欧人的气质,脸型消瘦,一双浅蓝色的大眼睛,深陷在眼窝之中,干净而魔幻。左福军和贱兮兮也去了北欧,丹麦,挪威还是瑞典,左咪也不知道。在她的脑海中,左福军那张脸晃动在北欧冰雪的纯白世界,有一种滑稽的感觉,这么想自己的父亲是不对的,可她就是这么想的。
“我是一条困在城市里的鱼”她在电脑屏幕上打出这一行字。生活在岛上,她不懂鱼,也不太懂海,离了城市,她不知道该怎么过,自己脆弱到这个地步,在键盘上嗒嗒嗒地敲出那些文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纵然回到海洋里也会溺死“她又写出了这一句。
她拿起一个红色的皮质笔记本,把这两句话工整地写了下来。笔记本已经用了一半,封皮仍是崭新的。
   
2
 
左咪感到很饿,肚子被掏空了一样,她必须要出去买点吃的存着。出去一次不容易。她没有买到口罩,幸好她平日里也戴口罩,不是一次性医用口罩。口罩是真丝面料的,薄薄的,很透气,可在这个时候,就不安全了。她看到化妆台上的卸妆棉,正好有大块的,灵机一动,拿出一片贴合在真丝口罩的里面。
出门前,她又到阳台上向外面看了看,安静的海岸线前,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海边的石梯上,他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一个老头。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这里的海边经常会有人这么坐着,一个女人或一个男人,凝望着海面,或者远处,像一座静默的小岛。然而,这是新年,一个人在海边坐着,孤单而凄清。
2020年的新年,还有跟她一样孤单的人,情感上的认同,让左咪觉得跟海边那个人很近,很亲切。
直到小区门口,左咪都没遇到一个人。这是个高档小区,平日人也不多,此时,更冷清。门口的两盏红灯笼挂在黑色的铁门门杠上,很突兀,幸好有旁边假山和绿植的映衬,才不至于怪异。口罩里面的卸妆棉不太舒服,总是贴在她的鼻子和嘴上,她有些透不过气。
一个年纪很轻的门卫拦住了她,用手枪一样的体温计靠近她的额头,“叮”一声。
“36度3”他轻快地说,又是“叮”的一声,给左咪打开了电动门。城市里的声音无非就是“叮”“铛”“吱”“轰”“嗡”有数的几种。在高档小区当一个年轻的门卫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左咪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估计那个年轻保安自己也说不好,命运这回事儿谁能说得清。
海边的那个人还坐在那里,一样的姿势。左咪往路边上走了几步,以便看得更清楚。这时,她发现那个人抬起右臂一下一下地揉擦眼睛,他迷了眼睛或是他正在哭泣。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远远地传来,“宝马Z4”又回来了。左咪赶快往路边躲。红色的车子像愤怒狮子一般冲过来,转了弯,一头扎进小叶榕树下,瞬间就熄了火。左咪看得心跳不已,有一刻,她几乎相信他会对着她的小Cooper一头撞上去。
“宝马Z4”从副驾驶座上拿出一把棕色的吉他,抱在腰间,他看了一眼左咪,眼神惊慌又冷漠。左咪定定地看着他,连眨眼都忘了,红色的卫衣,像移动的火焰,在她的眼睛中跳动着,不一会他就走上了石台,转眼走上了小石头台阶,最后,在树枝的掩映中消失了。
左咪才把视线转向海边,那个人依然在那。她把整个海边都扫视了一遍,除了那个人的背影,就只有海了,海面浮动着向远处延展而去,靠近岸的一边,高楼在灰暗的天空下静默地立着,左咪微微蹙着眉头,收回视线,转身钻进车里。
“红色的,xxx心中的颜色,跳跃的火焰。”左咪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个线索,“宝马Z4”穿着红色卫衣走动的形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左咪开着车进了闹市区,人影寥寥,车也很少。商场的停车场也不拥挤,她很快就停好了车,直奔超市。商场入口,保安拿着手枪一样的测温计在人们额头上一个个过关,店铺都关了门,通向超市的通道两边都是“消毒”“戴口罩”“不聚会”“少出门”之类的提示语,气氛凝重。
超市里人依然很多,看着花花绿绿的货架,左咪轻松了很多,陌生的人群给她安全感。她买了些面包、泡面和一些简单的水果蔬菜,拎着离开了超市。从超市出来,茫然四顾,全无去处,只有回家。
楼下的吉他声传进了左咪的家,她一边听一边整理买回来的东西。后来,她忍不住到窗口去,“宝马Z4”在阳台上弹吉他,旋律悠长,平静中透着伤感,还夹杂着点古风的味道。不经意间,左咪又看到了海边的那个人,依然坐在原处,依然一动不动,好像他从未离开过。正在左咪看着海边的人时,吉他声停了,接着是吉他放在地板上震出的“嗡嗡”的余音。很快,一切都静止了。
左咪发现“宝马Z4”也看着海边,表情像海面一样难以捉摸。他应该也看到了海边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声音,左咪的视线在“宝马Z4”和海边切换,“宝马Z4”看着海边和远方,海边的老人看着海的远方。
左咪的手机响了。手机屏上显示的是杨丽的视频请求,左咪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咪咪,你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
“可千万别出去乱跑哦。”
“街上都没人,我跑什么呀。你还好吧?不能早点儿回来吗?也买点口罩什么的。“
“哎呀,我尽量吧,得看你何叔叔的想法。”
“呵呵呵……”
“你多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啊。”
视频结束后,左咪感到更孤单了。她又来到阳台上,“宝马Z4”还在,海边的人也在,他们似乎都没有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天依然阴沉,没有夕阳,海面乌青,像不纯粹的黑蓝墨水。
直到一切都暗下来,海边那个人才慢慢地站起来,无疑他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他沿着海边走了一段,在灰暗的天色下径直拐向马路。左咪看到他没有迟疑地往旁边小区的方向走去,他是住在旁边小区的。左咪从没见过他。
“宝马Z4”和吉他都从他的阳台上消失了,只剩下一把藤椅和一张小桌子。
打开灯,左咪觉得很不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她的文章还停留在原处,光标在闪动,大脑却停滞。
 
3
 
第二天,一早,左咪一起床就跑到阳台上,她又看到了那个人,穿着和前一日同样的衣服,坐在同样的地方,连姿势都没变。
大年初五,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日子,左咪的奶奶在世时,从不允许家里人正月初五以前出门。算来奶奶过世已经三年多了,左咪再也没有过一个像样的年。
左咪对那个人的好奇心大起,她决定如果第二天那个人还出现,她就去跟他打招呼,聊聊天,说不定会有个好故事可以写。
楼下又响起了吉他声,嗡嗡铮铮地传上来,听声音,这次“宝马Z4”是在房间里弹。“宝马Z4”也是跟左咪一样,一个人生活。
事实上,左咪对音乐一窍不通,写作时听音乐全凭个人喜好,算是气氛烘托。“宝马Z4”弹得调子浓烈而沉郁,很符合左咪的心境,只是内心有奔涌的大江大河奔涌冲突,也全无出口,在偌大的城市里,她比笼子里的鹦鹉还安静,更像一只宠物猫,连伸腿展腰都是懒洋洋的。
吉他声停了,楼下很安静。左咪没有听到跑车“吱——嗡”的轰鸣,她几次到阳台上,向下张望,红色的跑车安静地停在小叶榕下。
快到中午的时候,左咪发现老人不在海边了。
“老头,是一条回不去大海里的鱼,只剩下凝望。”左咪在“我是一条困在城市里的鱼”旁边记下了这句话。
 
整个下午都很安静。晚上,左咪正看电影,突然间停电了,屋内瞬间陷入黑暗,幸好电脑中还有电,屏幕放出荧荧的冷光。
左咪跑到阳台上,楼下竟然有光,估计“宝马Z4”家里有蜡烛。左咪差点儿就对着楼下大喊,想借一根蜡烛,她跃跃欲试,几次走到阳台上,都没能开口,她甚至还想过到楼下去敲门,不过,这太冒风险了,楼道漆黑一团,电梯也停了。
她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电脑的电量只有60%,得省着。再次往阳台上走的时候,她发现楼下的光更亮了一些,她快步走过去。一支防风烛台放在阳台上的小桌上,是那种复古的样式,类似阿拉丁神灯,这时候,左咪对“宝马Z4”真是只能刮目相看了,她开始质疑她对“宝马Z4”浪荡子的定位。
左咪决定试一试,趁着“宝马Z4”没在阳台上,她可以对着下面喊“hello”“你好”这样的问候语,如果他出现了,正好借蜡烛,如果他不出现,也不至于太尴尬。
“hello”左咪用不大的声音说了一次。
“hello”她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
“hello,hello”声音又大了一些。
“hello,你好。hello,你好”她一连说了好几遍,声音也很大,就像是在闹着玩一样。猛然间,“宝马Z4”出现在阳台上,他伸长脖子仰头往上看。
“对不起。”这是左咪的第一反应,“我想向你借根蜡烛。”
“拉一根绳子下来。”他说。
左咪立刻回去,家里怎么会有绳子?她看到衣架上的一根细长的丝巾,于是又找来另一条,把两条打结接在一起,拉着一头送了下去,立刻,围巾的另一头就有了动静,他应该是在捆绑蜡烛。
“好了,你把胳膊伸出来,慢点拉,别碰断了。”“宝马Z4”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左咪觉得他的声音还挺好听的,跟在海边唱歌时有点不一样。
当她小心翼翼地把围巾都拉上来后,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打火机,不过,很快地她就发现在蜡烛边上捆着一个小东西,竟然是打火机。
当她满心感激地把蜡烛点燃后,才想起来,没有打火机,还可以用厨房里的燃气,不过那也要下楼才行,无论如何她很感谢“宝马Z4”。
坐在火光跳跃的蜡烛旁,她开始考虑回报“宝马Z4”的方式。她想起母亲之前留下的上好葡萄酒还有极品咖啡。她端着蜡烛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在酒柜里拿出了一瓶,又找出了一包咖啡,把它们装进一个结实的袋子里,回到了楼上。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拿起一瓶淡香水轻轻地在袋子的一角喷了一下,那瓶香水有个好听的名字——邂逅。
她急不可待地把丝巾的一端在袋子的提手上系了一个活扣,然后小心翼翼地送了下去,这次她没有出声,悄悄地等着,下面没有动静,她把丝巾的另一端系在阳台栏杆上。然后,快速地离开了阳台,来到另一个窗口,从那个窗口,她可以看见“宝马Z4”的阳台,他不在阳台上。
她觉得在窗口一直看着,有点不合适,于是就放松心情,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到电脑桌前坐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地,像一只猫一样来到阳台上,伸手拉了一下丝巾,依然有重量,她心里一阵难过,下面依然有灯光,难道他不接受吗?
她决定不再动那根丝巾,回去好好写作。于是,她坐回电脑前,把屏幕上爱情故事的情节往下推。
主人公到底会不会拥有爱情呢?左咪站在她虚构的人物的情感岔路口前。一定不会,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完美,杨丽和左福军就是个例子,即便曾经爱,后来也会遭变故。
爱情要虐才显得美,才会有完美,她笑了一下,这只是赚取观众眼球的电视剧本,在真实的生活中,虐也是虐了,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何况还有很多是算计衡量过的经营。也许现实太残酷,所以人们宁愿在电视剧里为别人感动。在这样的情绪中,她竟然思路顺畅,洋洋洒洒地写下去了。
蜡烛已经燃一大半,电脑的电量只有10%,她合上了电脑。
再次来到阳台上,楼下的灯光已经没了,阳台上一片黑。左咪心情沉重地把丝巾拉了上来,她听到塑料袋碰到墙壁的哗声,才想起来要小心些,袋子里装的是玻璃酒瓶,会碰碎的。猛然间,她发现塑料袋的重量不一样了,这个要轻很多,她快速地打开袋子,里面装的不是酒和咖啡,而是两瓶果汁,一瓶蓝莓汁,一瓶苹果汁,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谢谢”两个字,落款是周宇。原来“宝马Z4”叫周宇。左咪如释重负,她提着袋子转圈,高兴得一下子扑到床上,偷偷地笑起来。
 
4
 
朦胧中,跑车的轰鸣声响起,很快又消失了,在左咪的大脑中一闪而过,没有证据,只有瞬间的感觉,一切又静止了。就在左咪又要进入睡眠的时候,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在她脑中再次响起来,左咪一下就醒来了,脑中有一个念头:这么早“宝马Z4”就出门了。
台灯亮着,说明后半夜就来电了,物业的保障工作很到位,待在家里,没有电她真不知要怎么过。
“宝马Z4”的名字是周宇。电脑桌上蜡烛已经烧干了,玻璃杯上四处都是白色蜡油,一道一道的,杯底上一滩蜡油中间卧着焦黑色的蜡捻。两瓶果汁整齐地并排放在桌子一角。两条丝巾间的结还没有解开,塑料袋还在椅子上,左咪能闻到香水的味道,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眼前的景象,她一定会把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误认为是一场梦。
想到朦胧中的跑车的轰鸣,她赶紧下了床,披上外衣就往阳台上走,小叶榕树下空空的,旁边是自己的车,从楼上看去像巨大的玩具。
左咪再次确认了时间,2020年1月30日,早上6:28分,她想象不出周宇这么早出去干什么。
她给自己弄了一杯咖啡,吃了两片红豆吐司,突然觉得无所事事起来。不能再看电视剧,那会让她不分日夜地看下去,几十集一口气看完,接着会是另一部,还会有第三部第四部,直到她自己看得都觉着腻烦,不然就很难停下来。也没有静下心来看书的欲望。她本是一个喜欢宅在家里的人,喜欢安静,总嫌城市吵闹喧嚣,可现在她很想出去,到茶水吧坐一会儿,跟很多人待在一个地方,而互不打扰。
左咪在楼上一看到海边那静静的身影,她就有一种冲动,走近他,去看透他的内心,挖掘他表情背后的故事,如果能像一个实事求是的记者一样,冲到第一线,跟他聊一聊是最好不过的。
她挑选了米灰色调的衣服,这颜色不跳跃。如果不想让牛攻击,就不要穿红色的衣服,如果不想在黑夜里隐藏,就用不着蒙上黑色面罩,想接近一个孤寂的陌生人,衣服的颜色必须谨慎。
左咪尽量若无其事地走向海边,虽然海边是公共的,她也觉得是打扰了那个人的清静,一个能在海边一连坐几个小时的人,没有理由欢迎一个突然的闯入者,她想她能理解那位老人的心情。
靠近海边的时候,她向远处拐了一些,尽量给那个寂寞的先来者一个适应的空间。
现在,她能确定坐在不远处的人是一个老头,一张苍老的脸,茫然地看着海面,有时候他的视线也会改变方向,但头基本不动。
发现这个人竟然如此之老,左咪犹豫了,她放弃了想跟老人说话的想法。她怅然若失,幻想着自己能在这个海边的孤独者身上发现瑰丽的弧光,却不想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不过,对于一个写作者,海边老人也是一个可以保存着留待以后使用的形象。
她同情老者,却惧怕接近老人,害怕发现年老之人的内心。
海面空渺,看不见一艘游轮,特殊时期,全国人都隔离在家,各自潜居,连大海都静了,更加神秘莫测,像蛰伏的巨兽。
跑车的轰鸣声又响起来,她立刻转头,红色的跑车在路上快速移动着,随后完美地转了个弯,停在小叶榕树下。左咪看了一下手表,正好是上午11点钟。远远地,她看见周宇背着吉他,快速地走向小区门口。他换了衣服,穿的是一件灰色上衣,依然是黑色裤子。
老人还保持着一个凝望者的姿势,好像跑车的轰鸣声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打扰,那么他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这么淡然了吗?他能不能听到海浪的声音或者远处航船的汽笛声?
没有风,海面出奇的平静,涟漪轻悠悠的,左咪感到疲乏,身体软绵绵的,她突然感到无比烦躁,希望有一阵狂风吹来,让海动起来,波涛撞击礁石,发出声响,然而,一切都是平静的,她转身离开了海边,慢慢地往回走,回到房间里去。
一个女作家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这是伍尔夫说的。房子是有了,窗外还有一片海,可是她是一个作家吗?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吗?无论如何,她得回到房子里去,在音乐的嘤咛中得到内心的安静,用文字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
“一条鱼会惧怕老去吗?无疑是惧怕死亡的。年老就意味着死亡。”
“我以为自己是一条鱼,却没有鱼的纯粹……一条困在城市里的胆小的鱼,只会回到房子里。”
午间,一切都安静得不像个样,左咪打开音乐软件,把声音调到最大。
 
5
 
当左咪的身影出现在海边的时候,张军荣抬了抬他沉重的眼皮。左咪无疑是打扰了他,他的世界很早前就开始陷入到空洞孤独的旋涡,这是一个人年老的代价。
这么一大早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按说,这个时间,年轻人大都还在蒙头昏睡。
虽然他不太喜欢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不过,他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他已经八十五岁了,几乎是顺顺当当过了“七十三八十四”两道能埋葬他这把老骨头的大坎,世界还有什么能让他轻易皱一下眉头的呢?
年轻时他了解世界的运行方式,胸有成竹,生龙活虎。可是,后来,他就一天比一天慌张了,世界变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年龄增长的速度,超越了他所有的人生经验和智慧,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运行着,对他来说世界已经足够疯狂了。
在他的生活里,老人消失了一波又一波,年轻人窜出了一茬又一茬。太阳还是太阳,大海还是大海,村庄却不再是他熟悉的村庄,城市也不是他熟悉的城市。
他是被电视和手机挤出了家门的,待在家里,更加孤单。电视上全是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年轻的男女丧失了自然和健美,胭脂水粉晃得他眼花,完全没有老年人的位置。家人不是拿着手机看,就是盯着电脑,而对这些时髦玩意,他没有任何兴趣。
起初,他看不惯年轻人的一切,当他看不惯的东西像狂风中的怒涛一样一叠又一叠地向他拍过来,他就只能感到恐慌,如同一个哮喘病人跟着长跑运动员,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竭尽全力后还是徒劳无功,只能看着眼前的背影空喘息。他放弃了抵抗和理解,在海边找到了平静。
这个女孩突然出现,是他没有想到的,一连数日这片海好像都属于他一个人了。突然有人出现,而且是个年轻的女孩,他一时很不适应。只好静静地看着海面,静观其变。
海边,水在眼前涌动荡漾,往远处,渺远的海天一线,让他心里生出无数遐想,也让他心中升起苍凉来,回忆一生的路,竟总结不出一条确切的意义来。
年轻女孩穿着淡灰色的风衣,风衣很宽敞,没系扣子,白色的运动鞋很显眼,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徘徊,向海面的远处眺望。张军荣尽量不去关注那个女孩,垂下眼皮,或者目视远方,视线越过海中的建筑基地,向远处的天空延伸,或者稍稍向另一边转动目光,扫视高高矮矮的建筑群,这是时代的荣耀,没有翅膀的人安居在空中已是平常。张军荣无法为这些建筑喝彩,他到了分不清好坏的年纪了,活着就是活着而已。
跑车轰鸣声在张军荣的大脑中一闪就过去了,一切又恢复平静,声音从一条线,变成一个点,消散而去,他在心里暗自责怪汽车的轰鸣声,惊动了他衰老的心。不过,在他的内心世界里,一切都像是虚幻的,这声音也虚幻不真。当他回想起儿时,已经无法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农村少年,回忆中,脖子上戴着银圈的男孩,嬉戏捉鱼,田里山间。越过岁月长河,好像那少年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年代山村男孩普遍的形象,很远,又很近。生命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跨越八十五个四季,就要走到路的尽头,能做的只有在心中怅然回望。
他的心就如同面前的海,海面一时微微静止,转而又汹涌地动起来。
他猜不透那女孩子到底想干什么,她只是徘徊着,一会把双手插进衣兜里,静静地站住看海的远方,能看到什么呢?他自己也什么都没看到,正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才会固执地想继续看下去。过一会,她又会走动起来,仿佛有心事,又像在寻找什么。年轻是宝贵的财富,他这样的残烛尤其羡慕,面对一个年轻的女子,也只好垂下老迈的眼皮。
年轻的女孩离开了,海边又只剩下他自己了,人生中有很多个时刻,明明周围人影憧憧,家人陪伴,可你只觉得剩下自己了。
 
6
 
“一只背着壳的蜗牛”这几个字反复出现在周宇的脑海中,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蜗牛和壳本是一体的,可他就觉得要加上“背着壳”这三个字才够味道。因此在开车的时候,他喜欢速度快,他不喜欢在城市的拥堵的路上行驶,高速路上勉强可以。他做事利索,不拖拉,弹吉他也不愿拉长调。他一直在追赶着什么,具体的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确定,他想甩掉敲碎背上的壳,可是他摸不到那壳,它没有固定的形态,用流动的空气一样的状态压着他。对于生活,他有自己的理解,前方不是远方,前方是结束,一次又一次的结束,所以只好向前,这是一种无法跟别人交流的灰色思想,理解不好,就会变成思想垃圾,负能量。
周宇从阳台上往上看,楼上没有动静。想到头一天晚上的事,他不由得露出笑容,楼上那女孩还挺有意思的。在枯燥重复的日常生活中,楼上楼下发生的这点小事情,算得上是一件很浪漫很温暖的事情,给生活凭添了一抹情感的色彩,没想到阳台还有这样的用处。
咖啡和酒都摆在桌上,都是高档货。他烧了一壶热水,冲了一杯咖啡,咖啡香气浓郁。他端着杯子来到阳台上,靠着栏杆向远处望,海边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彼此相隔大概有十几米远,他们该是互不相识。
那个坐着的人的背影他是常见的,那个女子却很陌生。从二十楼往海边看,直线距离隔得远,他看不太清,不过,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纤巧的女孩子,乌黑的短发被偶尔吹来的海风吹得飘动着。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有意无意地看着海边,看人,看海。Cooper还在楼下停着,楼上的女孩应该没有离开,他想不出一个女孩每天在家闭门不出都干些什么。
他多次遇到过楼上的女孩,只是从没有说过话,因为完全没有说话的必要。所以,面熟而陌生,算是楼上楼下的陌生的熟人,如果不是停电,估计不会有交流的机会。同乘一部电梯,你心里想这个人不错,你有跟他交谈认识的欲望,可直到从电梯出来,你都没有开口,脸上表情平静,如同一层厚厚的冰,封着底下漾动的水,水里的鱼。
海边坐着的老人仍然在原处,女孩在原地徘徊,和另一个人保持着安全舒适的距离。女孩总是转头去看那坐着的人。她完全可以走过去,如果她想跟那个人说点什么的话。周宇期待着她能迈出脚步,走过去。
那坐着的老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时女孩转过身来,面对着高楼,她抬头向上看,她在寻找什么,还是只是无法走向那坐着的老人而做出的无意识的动作呢?周宇觉得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从距离上看,她完全能看到他模糊不清的身影,至少她能看见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这片海,因这两个人的存在而鲜活起来。
周宇看不清女子的面貌,他希望能看清她,是怎样一个女孩独自在海边徘徊犹豫。这时,他发现女孩往回走了,那坐着的人依然不动,背对高楼,面向大海。
她慢慢悠悠,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又扭头看看那,周宇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感觉那个女子就是楼上的邻居,像一阵春风吹来,他的心里有一片欣喜的波纹拂过,他还不知道邻居的名字,一定要问问她。
女孩慢慢走近了,她在路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树下的车。
汽车之间的距离比人之间的距离还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感到自己的幼稚。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不在了,估计已经进了小区。
老人依然在海边。周宇见过这位老人,住在另一个小区,总是独自在小区和海边往返。他苍老得让周宇难过,稀疏的头发,贴着头皮齐茬剪掉了,走起路来还算精神,不是那种向岁月妥协的老人,可即便如此,老人的样子仍然能让人想到岁月将尽。
他没有听到楼上有走动的声音,或许她还没进门。
这时,老人站起身来,他微微弯下腰,敲了敲腿,又像一只恢复了知觉的虾一样慢慢地站直了身体,接着就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周宇一直看着老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并不是他对老人有兴趣,此时,在这片海湾,除了这孤单的老人,还有什么值得注意和思索呢?
 
7
 
回到家里,左咪感到很渴,打开周宇送的蓝莓汁,喝了几口,就往阳台上走,她发现老人已经离开了海边。
出去转了一圈,总体感觉还不错。
她离开阳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舒适地伸展着四肢,她又想到了那个老人,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跟那个老人一样,这就是人的宿命,况且她还要有命活那么久才行,能活到很老很老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单是一个小小的新冠病毒侵入人群,很多年轻的生命不就消失了吗?其中还有医生和护士,生命是脆弱的。
想到这些,她的情绪一下低落了,刚刚从海边带回来的轻松感瞬间烟消云散。
她突然很想杨丽和左福军,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微信,翻看了母亲杨丽的朋友圈。还好,她没高调地炫耀她在外国的快乐生活,毕竟国内疫情这么严重。
她又翻看了左福军的朋友圈,他倒是还知趣,只拍风景,人不出现在上面,也没有“贱兮兮”那张网红脸。
“什么时候回来?“左咪给左福军发了一条信息。他应该不会很快就回复的,左咪把手机放在一边,看着天花板,静静地待着。她实在也不愿翻看微信,朋友圈,公众号,满屏传递着病毒感染的消息,猜测、批判、谣言,已经让她眼花缭乱。别人喊加油的时候,她是否要赶紧亮开嗓子?别人口诛笔伐的时候,她是否能代表正义?左咪是迷惑的,因此她得保持沉默,等着时间对一切的净化。她想这并不是处理事情的最好方式,是消极的等待,可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与世界和谐相处的好办法了。
她再次打开微信,已经是二十多分钟后了。她发现左福军竟然很快就回了微信。
“还要一段时间”“你自己注意安全,没事别出门”。
左咪看着这两条短消息,下意识地嘟着嘴,不出她所料,他是不会这么快往回跑的,尤其是这个时候。
“不就是一个小病毒吗?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左福军离开前微信里跟左咪说的。左咪把聊天记录向上翻,看到了这一条。
“他一定是以为这是梦呢,睡一觉醒来就没了,呵呵。”左咪自己嘟囔着,“没想到噩梦成真。”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啥时候才能结束呢?”她看着白白的天花板,心情坏到极点,以至于无法表现出愤怒或其他任何情绪来。
“你们能开心起来吗?”过了很久,左咪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这是句带刺儿的话。这次,她没放下手机,一直亮屏等待。
一刻钟后,她没有收到回复,不过,她想左福军一定看到了她发的东西,或许他生气了,或许他内疚了,总而言之,他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女儿的责问吧。
这时,左咪很想跟杨丽视频。最后,她还是选择发微信。
“什么时候回来?”跟左福军同样的问题。
 杨丽的视频邀请马上跳出来,还是妈妈亲近,不像左福军,重色轻女,左咪想。
“咪咪呀,我过两天就回去了,你何叔叔这两天正忙着买口罩呢,我们买好就带回去。”
“那你可多买点啊,国内现在口罩少。很多人都买不到,我自己都还没买到呢。”
“那你可千万别出门,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我问问看谁有,先送几个给你,哪怕一个也好,先用着。”
“不用,我有办法,我不是还有之前的真丝口罩嘛,里面放一张大片的化妆棉应该也行,再说,我也不出门。”
“那好吧,你要注意安全啊。”
“嗯嗯,你们尽量多带点,人家好多人都从国外带口罩回来捐给武汉。”
“我知道,你妈妈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吧,再说你何叔叔也不是自私的人呀。”
“我为你们骄傲。”
杨丽笑了起来。
左咪又和母亲说了几句闲话,就挂断了视频。
和母亲视频后,左咪非常开心,仿佛世界在片刻间就亮了起来。在这种好心情下,她开始想周宇,不知他在家干什么,这时,楼下又响起了吉他声。
... ...
 
刊于《草原》2020年第11期
 
 
作者简介:
 
离响,蒙古族。海南省作协会员,海南创意文学院秘书长。在《绿风诗刊》《阳光》《百花园》台湾《人间福报》《世界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若干,创作出版海南故事系列丛书《海南歌谣的故事》。
 
作者:离响
来源: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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