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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敏家的烦心事

       女儿斜倚在门框上,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机。“我跟你说话呢”,黎敏乜了女儿一眼:“你能不能上点心啊,老大不小的了!”“听着呢!”女儿怼了一句,仍低头玩着手机。

       黎敏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瞧你这幅模样,像什么话!晚上聊天、玩游戏,十一二点了还不睡觉。早上做好了饭,懒在床上半天叫不起来。这都七八点钟了,脸也不洗,妆也不化,又在那玩手机!幸亏这是在自个家里,将来要是结了婚,就你这样,过不了几天就得离!人家妈才不会这样惯着你呢!”

       “您能不能盼我点好呀!”女儿没好气地白了黎敏一眼,将手机丢在餐桌上,转身走进了洗手间。里边传来哗哗的洗漱声。黎敏叹了口气,进厨房将煎好的鸡蛋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又盛了碗稀饭。

       女儿从洗手间出来,一只手还在涂着口红,抓起桌上的包就走。“饭都做好了,就不能吃一口再走?”黎敏站在那,脸色有点难看。       “来不及了,您自个吃吧,拜拜!”女儿说着话已闪出了门。

       黎敏解下围裙,生气地坐在椅子上,拧过脸去喘着粗气。

       这个家老的少的越来越不让她省心了。儿子邓威在德国的法兰克福留学,十天半月连个电话也没有。偶尔打来电话,除了要钱,还是要钱。昨天在电话里竟然说:“妈,这个月您多转点钱给我吧,我要给同学办一个生日party!”哦,要钱时就知道我是你妈了,平时连个电话都没有,真当你妈是印钞机了!

       最犯愁的还是女儿邓丹,眼看都三十出头了,对象还没个影。而丈夫邓勤一点也不着急,油瓮倒了都不乱方寸。白天在单位上班,一天都见不着面,晚上想说说话吧,你是没瞧见他那副德性,吃完饭碗往边上一推,坐在电视机前,声音放得老大,半栋楼的邻居都听得见。要么关了电视倒头呼呼便睡。说几句吧还不爱听:“上了一天班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哦,你们上班我在家就闲着了?就是雇个保姆回家你也该打声招呼呀,当我是空气,瞧不见呀!

       黎敏越想越生气,她真后悔,当初怎么就嫁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家里的事,女儿的事不闻不问,跟外人没两样。

       女儿以前倒是谈过一个对象,是一个单位的,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挺本分的一个小伙子,什么事都顺着女儿。两人在一起分分合合,前后拍拖了五六年,后来都住在一起了,眼看着要谈婚论嫁了,结果一言不合,说掰就闹掰了。听说那男的早就结婚生子了,可女儿还单着。好不容易托人介绍一个吧,见过面就没了下文。

       你说如今这孩子怎么就这样?她都快愁死了。你猜邓勤怎着?该吃吃,该睡睡,天塌下来也没事人似的。还居然说什么:“这事你就是愁破天来管什么用?愁又解决不了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再等等看吧!”你说这说的叫什么话,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么?她真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女儿的事就够让她烦心的了,母亲这些天又闹腾起来了,祖孙俩一个也不让人省心!

       提起母亲,黎敏就有些来气,她心里一直在怨恨着母亲,不肯原谅她。在她看来,母亲是愧对父亲的。

       父亲是铁路局的一名道班工。在她十七岁上中学那年,父亲被派到宝鸡凤县灵官峡的宝成线去抢修铁路。就是作家杜鹏程的《夜走灵官峡》里描写的那个地方。这是嘉陵江上第一条电气化铁路,也是宝成铁路穿越秦岭最险峻的路段之一。

       那天在学校她心里就老感觉慌慌的,有点神不守舍,结果就出事了。

       父亲是被山上滚落的一块巨石砸中腰部的。她被接到医院的时候,父亲静静地躺在太平间冰冷的架子床上,身上捂了一条白床单,脸煞白煞白。她看到有一丝血迹从父亲的嘴角流出来,像一只虫子在慢慢地蠕动。母亲站在她的身后,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抽泣着。

       她心里一潮,突然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嘴跑出了太平间。多少年后,每当想到那一幕,黎敏嗓子里就咕咕地响,不由得想吐。

       她不知道母亲和老头是什么时候好上的。也许他们以前就认识,老头是铁路局系统的,说是以前在局工会干过,又说她父亲出事后他来过家里。父亲的丧事就是他和局工会的几个人一起办的,可黎敏一点印象也没有,什么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父亲临到宝鸡去那天晚上告诉她,回来的时候要在嘉陵江上的灵官峡给她捡很多的红叶做书签。父亲说,那里的红叶很漂亮,红得就像天边的彩霞一样,漫山遍野都是红的。父亲睡之前还用那只温热的手掌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摸了一下,她回头冲父亲笑了笑。没想到这竟成了他们父女的永诀,成了父亲一生中留在她脑海里最后的片段。父亲食言了,他没有给她带彩霞一般火红的红叶回来。他躺在太平间冰冷的架子床上,身上捂了一条白床单,脸煞白煞白的,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像一只虫子在慢慢地蠕动。

       当母亲吞吞吐吐地说出她想和老头在一起搭伴过日子的话,她居然出奇地平静,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您的事您自己看着办吧。”她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有那么点对不住父亲。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她居然轻描淡写地就默许了。

       之前母亲好像跟她说过,老头的妻子很早就不在了,是难产而死的。她都奄奄一息了,医生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她想都没想说:“保孩子!听我的,我们家我说了算!”想不到这世间竟有如此这般傻的女人,为了孩子连命都可以舍弃。母亲又说,那儿子现在自己开了一个公司,是建筑工地做地下管网的,和老头不在一块住。儿子前头还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嫁到外地去了,很少回来。母亲说这些的时候,她低头绞着手指,一句没吭。她心想你跟我说这些干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母亲说:“你侯伯伯人还是很不错的!”她依旧没有吭声。她从内心深处是排斥老头的,既是后来母亲和老头过到了一起,她也从来没管老头叫过伯伯,更别说叫父亲。在她心里就一个父亲。老头还算识趣,从来没难为过她。每次来家里,老头都大包小包的买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她从来都不碰,也不让邓勤和女儿碰,放坏了就拎出去丢进垃圾桶里。逢年过节,她和邓勤带着女儿去老头铁路家属院的家里看望母亲,也是每次去坐一小会就走,从来没留下吃过一顿饭。有几回,老头磨磨蹭蹭的,满脸堆笑,说想请他们一起吃顿饭,她一口便回绝了,说家里有事,起身急匆匆地回去。

       母亲是夜里十一点打来电话的,那个时候黎敏已经睡着了。母亲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半晌不说话。她问出了什么事,母亲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过了一会才支支吾吾说,老头对她动手了。“什么?”她一听心底的一团火就腾地窜起来:“您等着,我马上过来!”挂断电话,她掀开被子,拽起睡得迷迷糊糊的邓勤,两人开车直接到了铁路局家属院。

       老头在里边将门反锁上了,死活不开。黎敏在楼道里急得团团转。她犹豫了半晌,拨通了老头儿子侯挺的电话。侯挺竟然说:“老俩口拌个嘴能有多大的事?”哼,这个侯挺,都动手了,他竟然说“能有多大的事?要不是母亲在电话里说老头对她动手了,她才懒得搭理他呢!黎敏正要发作,邓勤朝她递个眼色,她便强摁下了火气。

       侯挺又说:“这么晚了兴师动众的,也影响邻居休息不是?这样吧,明天一大早我就过去,你们到时也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会屋子里又没了一丝动静,黎敏打电话母亲也不接,她心想着也不会有多大的事,就朝邓勤呶呶嘴,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第二天早上,黎敏和邓勤赶到铁路局家属院,侯挺已经先一步到了。见他们从电梯口出来,侯挺抬手敲了敲门,喊了一声爸。老头在里边哐啷一声开了门,笑嘻嘻站在门口。黎敏推开老头,看到母亲正在厨房里做饭。她冲过去,扳住母亲的肩膀,上下左右打量着:“妈,伤着哪儿没有?”母亲笑着摇了摇头。

       侯挺已坐在沙发上,指责着老头:“您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半夜三更的,闹得八家都不得安宁!”老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扭脸瞅着窗外:“也没啥。昨黑她要下楼去跳广场舞,我没去,她便不高兴了,晚饭也不做,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我叫她她也不理我。我一生气就推了她几下。”

       黎敏问母亲:“是这么回事吗?”母亲点点头。“你们也真是,不让人省心!”黎敏白了老头一眼,解下母亲腰里的围裙,拽上她就走,老头上前拦挡,被儿子侯挺拦腰抱住。“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侯挺说:“都冷静冷静再说!”黎敏说:“都这把年纪了,以后就不要再有瓜葛了,各自过各自的吧。”侯挺瞅了她一眼没言语。

       回家住了两三天,母亲便闹着要回老头那边去。黎敏说:“您就不能消停消停吗?!”又说:“当初您跟他在一起我就不看好,但也没反对吧?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再由着您的性子来了?您说那老头有什么好?都八十多岁了,您还指望他照顾您?您在他家就一不花钱的保姆,伺候他二十多年了也没见落下什么好,还对您动手!这回说什么我也不能让您再回他家去了!您就好好的在家享几年清福吧。反正我又不上班,有的是时间照顾您!”老太太板着脸道:“我不要你照顾!”

       老头那边也闹腾着要到黎敏家去接“老伴”,说他不是人,不该对黎敏妈妈动手,他要当面向黎敏妈妈道歉,请求她的原谅。

       侯挺说:“您那天不都听见了嘛,人家黎敏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还找什么找,您去了人家也不见得就让您见面!”

       老头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担心他到处乱跑,侯挺就将他接到了工地上,暂时安排住在公司的接待房里。

       侯挺让人寸步不离地盯着,哪儿也不让老头去。老头没辙,就给女儿侯梅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闺女呀,爸想你了,你弟他哪儿也不让我去。我现在死的心都有了,我不活了!”女儿问到底怎么回事,老头又不肯说。女儿就打电话问弟弟侯挺:“咱爸这是唱的哪一出呀?”侯挺说:“闲得呗,没事跟那老太太闹别扭,就推搡了几下,结果那老太太半夜打电话,让女儿给接回去了!”侯梅说:“都这把年纪了,接回去了也好。”

       侯梅觉得还是得回去一趟,就收拾东西,订了回西安的高铁票。

       老头本来是想搬救兵,让女儿侯梅回来把他接出去见见黎敏妈妈,最好能把她接回来。但侯梅听弟弟侯挺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就帮着弟弟说话,劝老头不要再闹腾了,跟着弟弟好好地过日子。侯梅在家只呆了半晌,板凳都没捂热就要回去,说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

       老头有些大失所望,拧过脸去不理侯梅。嘴里气哼哼嘟囔着:“走,要走就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回来也是白回来,净养些白眼狼,没一个体谅我的苦处!说穿了,还不是嫌老太太年纪大了有心脏病,怕连累你们!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着头!正好借机会把包袱甩出去!这么多年也没要过你们一分钱,没让你们管啊!”侯梅说:“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呢!”侯挺拽了拽她,侯梅就没再说什么。

       侯挺没想到,老头半夜里会从一楼窗户翻出去找黎敏妈妈。那天下着大雨,外边黑董董的,啥也看不见。老头跌跌绊绊出了公司,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工地上跑来跑去,跑着跑着,脚底下一滑,跌进了一个泥坑。

       第二天早起,侯挺发现老头不见了,他当下便慌了神,打发人四处去寻找。临近晌午饭的时候,才在离工地不远的一处废弃的工棚后边的泥坑里找到他。老头浑身是泥,淋得透湿,缩在三四米深的泥坑里瑟瑟发抖。

       所幸老头身体没无大碍。侯挺既心疼又生气,为防止再出现意外,他叫人将老头送到公司附近的酒店里,没收了手机,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有一点,就是不准离开酒店。

       老头见不上老伴,又无法联系,就绝食,不吃不喝,在房间里又哭又闹。酒店的人怕影响其他客人,便让侯挺将老头弄走。

       侯挺火急火燎地赶到酒店,老头又不闹腾了。还低三下四地求儿子:“你就让我去见见你邓姨吧,哪怕就见一面,只要她在那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侯挺心想,虽说是半路夫妻,但毕竟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也不能就这样活生生地分开了。他就给黎敏打了一个电话。黎敏说:“我家老太太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你们就不要再打扰了,让我们过几天清净的日子好不好!”停了一下又说:“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要非坚持让他们在一起过也行,你得给我立个字据,你们家老头要再动手打伤了我妈怎么办?你也知道我妈她有心脏病,老头要把她给气病了,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得负责!”侯挺听黎敏这样说,就叹口气挂了电话。

       实际上,黎敏妈妈也三天两头地闹腾着要去找老头。还说她要去居委会告黎敏,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不让她出门。“您去告吧!告我要孝敬您,不让您去伺候人!”黎敏说着,还委屈得掉起了泪:“有您这样折腾子女的么?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老头这边,手机被儿子侯挺没收了,黎敏妈妈打不通电话就一个人生闷气,骂老头狼心狗肺,这么快就变了心。还咬牙切齿地诅咒老头不得好死,出门就让车给撞死。结果老头还真就让车给撞了。

       那天儿子侯挺去工地上监工,老头说:“你就放心去吧,既然黎敏妈妈那么绝情,说走就走了,这缘分也是尽了,我还腆着脸去寻她干嘛?”儿子听了有点喜岀望外:“我说老头,您终于想明白了?!”“想明白了”,老头说:“你放心去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你,你晚上早点回来,别老在外头喝酒!”

       侯挺还真被老头给麻痹了,放松了警惕。他前脚岀门,老头后脚就下了楼,溜出了酒店,急急忙忙坐上了公交车,到了城南的高新区那一片,下了车有点迷失了方向。本来该向左走,他却朝右边走去。过马路的时候,一不留神,老头被一辆送快递的面包车给撞了,腿上被蹭掉了一块皮,往外渗着血。

       老头从地上爬起来,快递员问他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他说:“我要找我老伴。”旁边的人问:“你老伴在哪儿呀?”老头眨巴着眼:“我老伴在高新区的明都花园她女儿家里。”快递员又问:“大爷,您有没有她们电话,我联系一下送您过去。”老头想了半晌,报出了黎敏妈妈的电话。电话打过去,是黎敏接的,她一听说老头岀了车祸就挂断了电话。快递员再打过去已经关机。老头又说了儿子侯挺的电话。

       老头被送到医院,侯挺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把快递员臭骂了一顿:“我说,你是急着去投胎呀!”投递员一脸的无辜。骂完了投递员,他又转过身来训老头:“您就作吧您,放着清福不享,去找什么老伴!您是嫌事儿还不够多呀?!”

       再说,黎敏挂了电话,她母亲问谁打的电话,她说:“侯挺。”老太太一听就慌了:“是不是你侯伯伯出了什么事?”黎敏正思忖着怎么跟母亲说这事,转念一想,索性坏人做到底,让老太太彻底死了心。她转过身来,点点头,盯着老太太,双手扶住她的肩,闪烁其辞道:“妈,我说了您可不许急呀,一定要挺住啊!”“你快说呀,吞吞吐吐的,急死人了!”老太太催促。黎敏就沉下脸道:“老头岀车祸了,出门让车给撞了!”老太太问:“人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人不在了!”黎敏说。

       老太太听了哇地一声哭了,人一下瘫软在地。接下来一连几天,老太太不吃不喝,目光滞滞地,一会哭一会笑,嘴里老是嘟囔着,说是她害死了老头,她不该诅咒老头出门让车给撞死。

       夜里老太太不睡觉,半夜里开着灯,光着身子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喊捉鬼,说老头托梦显了灵,寻她算账,骑在她身上,卡住她的脖子往死里掐,掐得她胸口出不来气,憋得生痛。外孙女邓丹听得毛骨悚然,关上房门在里边喊着:“姥姥,您就别吓人了好不好?您还让不让人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邓勤幸灾乐祸道:“都是你妈作的,这下好了,没准老太太真受了刺激!”“哦,这倒全是我的不是了?我作?我能让她刚出狼窝又入虎穴?那老头看着脑子都不正常了!正常能大雨天半夜里往出跑?还掉进了坭坑里,幸亏命大!我能眼睁睁看着亲妈回去受罪?”邓勤撇撇嘴:“没你说的那么悬乎,什么狼窝虎穴?不是也没把老太太怎么着吗?”“没怎么着?敢情不是你亲妈!黎敏冲老公邓勤大喊大叫着,抓起枕头砸了过去。”女儿用被子捂上头:“你们还有完没完?再吵明天我就搬出去住!”

       老太太折腾了一夜,天亮吃早餐那会总算是睡着了。

       女儿邓丹瞅着黎敏一本正经道:“妈,我得和您谈谈!”“谈什么谈?”黎敏有点漫不经心,她都快让老太太给折磨神经了。若不是亲妈,她才懒得管呢!“我觉得这事吧您做得有点过分了!”“我怎么就过分了?”她一听就火了。邓丹竟质问她:“您咋能说人家爷爷不在了?人家可是为找姥姥才出的车祸!”“什么爷爷?你爷爷早死了!还我过分了?敢情我里外不是人了?我还不都是为你姥姥好?”“您这是为姥姥好吗?我跟您说,您强加给姥姥的,不一定就是姥姥想要的!您就是天天鱿鱼海参地侍候着,姥姥她也吃不香啊,没准人家跟老头在一起,粗茶淡饭也吃得津津有味呀!”女儿越说越激动:“我觉得人家爷爷对姥姥蛮好的,哦,老俩口就不能吵架推搡一下了?那您和我爸还三天两头吵架呢!照您这么说,那就都得分开了?”“得得,你也来教训我?还没完没了啦?你以为我就愿意这样做了?谁让她半夜三更的给我打电话,我这还不是为了她好!”

       让黎敏头疼的是,矛盾才刚刚开始。中午她买菜回来就一头扎进厨房去做饭,又是炖鸡汤,又是蒸鲑鱼,忙得团团转。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端上桌,老太太却噘着嘴巴,把碗往边上一推,说她不吃米饭,要吃老头做的茄子卤的炸酱面。老太太二十多年没和他们在一起住了,这突然住在一起,又天天这么闹腾,这个家原本的,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生活规律一下子全给打乱了。而这一切,又是她不愿看到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或者说这件事她压根就不该掺和?

       白天儿子邓威打来电话,他说:“妈,我决定了,留在德国找工作!”她正要说老太太的事,儿子却挂断了电话。唉,她叹了口气。如今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只考虑自己,根本就不顾及父母的感受。我们把你养那么大,省吃俭用地供你上学,这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说得多轻巧,留在德国找工作?那往后谈对象,结婚生子呢,一系列的问题就没考虑过?真是烦死了,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黎敏寻思着,也许她真是年纪大了,顾虑多了。昨天她看了一篇文章,说的是成年人在面对“糟糕的生活”时,心简单了,日子就顺了。我们遇到问题,往往会采取自我消化的方式,有人称之为“成熟”。正是因为这种“成熟”的压力,让我们总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可也只有自己知道,这种滋味有多苦。那些情绪和压力,正在一点点地消耗着我们的精力,让我们活得很累。她在想,有些事情不一定大包大揽就是好事,或许该放手时就得放手。


       作者简介:贠靖,陕西省作协会员,专栏作家,曾在《莽原》《短篇小说》《小小说月报》《新作家》《报刊荟萃》、中国作家网等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数百篇,作品编入多部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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