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网

首页 > 小说 > 正文

芳妮

芳妮(短篇小说)


作者:阿之

 

她叫芳妮,生得模样也像名字一样好。她娘家是洛川县山梁梁上的,家乡的山坡坡上有大片大片大片的槐树林,村庄就坐落在山梁上,村庄被层层的庄稼地包围着。槐花开时正是麦子拔节孕穗期,满眼麦浪滚滚。十里八里的沟沟坎坎槐花那个香啊,香得行人纷纷醉。

芳妮也像村里许多的女娃一样,八岁上学,中间又留级了一年,只上了村办小学,便不愿意到镇上再去读初中。一来是路远家里大人不放心,二来她是女娃,女娃儿学会做家务长大嫁人就行咧。母亲说芳妮:“女娃娃认个自己的名字就行咧!你还想当女状元不成?我看看你也不是那块料!”

芳妮就这样早早辍学。她也不伤感自己不能读书了,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整日想睡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都日上三竿了母亲还唤不醒她,“这死娃娃,贪睡滴很!”

还没有出嫁的三姐就劝说道:“就让她睡吧,她起来也就是打扮自己,又不帮我们干活。”

母亲摇头叹息:“这要是将来嫁人,这么懒,婆婆要骂的!”

那时的芳妮才不想那么多呢,她不爱下地干活,怕晒太阳,因为都夸她皮肤白得像槐花。又因为她是兄妹几个中最小,从小全家人都疼爱娇惯她。她高兴时候就帮母亲和三姐做些家务,她心灵手巧,第一次织毛衣就比三姐还做得好。

但是,芳妮就是不下地干活。母亲善意的训斥她:“芳妮呀,不踏实的女娃儿男娃不喜爱咧!”

芳妮从春心萌动,就清楚自己看不上农村那些流着鼻涕一块长大的男孩子。他们看上去一个个都是没出息的样子,只会瞎吹牛欺骗女孩子。任性的芳妮才不怕嫁不出去,她压根就没想嫁给农村人。她有一个野心,想到外面去。其实村里也有那么一两个像她这样害怕晒黑了皮肤的心高气傲的俏女娃,有个女娃还是初中毕业生,她们都通过熟人介绍嫁到外地城镇去了。

芳妮的家乡虽然地属洛川县,可是距离塬上的那个县城很远,但却离山里的一个县城所在地很近。特别是她的大姐二姐都嫁到山里那个县城边上,每到过年过节两家专门雇辆车隔山隔水回到娘家,那个热闹和阔气。让芳妮眼红,她觉得那里好歹也是县城,比洛川县城还要时尚很多。山里森林资源丰富,人杰地灵,自古汇聚南来北往的人和东西南北的文化,如今那个地方可是芳妮向往的所在。听两个姐夫讲,九十年代以后,那里各方面发展的步伐加快,交通也便利很多,四个小时就能够到达省城,想上韩城市有好几趟直达车。唉!哪像自己的村庄,站在村边看一眼是天,看两眼是庄稼地,无聊死了。芳妮有自己的小心思,没有付诸行动前,谁也不能告诉。

芳妮有自己的打算。又过了两年,母亲整日愁着这个不爱下地干活的小女儿嫁不出去的时候,芳妮连换洗衣服也没带,她觉得拿几件衣服在城里实在没法穿出去。就这样,她挎着一只红色的小皮包,包里装着护肤霜、防晒霜,还有一面小圆镜,戴着二姐给她的墨镜,坐上了进山去那个山城的长途客车,去投奔大姐二姐来了。

 

1

 

住在县城西边的大姐介绍她去城里的酒店打工。这酒店在县城属于豪华酒店,雇佣了七八个女服务员,芳妮是其中一个。芳妮天生丽质,再稍施脂粉,更加犹如出水芙蓉。芳妮在这里工作也很勤快人又乖巧,老板十分器重她。

话说老板有个堂弟,时不时来酒店溜达玩耍,此人生的一表人才,看衣着打扮和说话做事的派头,想来想去是家境也不错。这一来二去,芳妮就被老板的堂弟看上了,而芳妮也相中这个小伙儿。一个有情另一个有意。芳妮又让姐姐们暗地里打听到这小伙儿是家中最小的,有哥哥,哥哥当兵在外;有三个姐姐姐姐都已出嫁。小伙儿如今正在物色对象。那么这事儿就水到渠成,老板做了他们两人的大媒人。

到这里打工半年不到,芳妮就成了老板的堂弟媳妇。

丈夫家姓楼,在当地是个大家族,如果辈分排行,还有白胡子老头叫芳妮“七奶奶”,听着快笑死人了。楼家户大人多,男人多女人多,碌碌无为的人多有本事的人也多。结了婚的芳妮才发现,丈夫楼三林是大家族里那个碌碌无为群体里的其中之一人。大家族人多嘴杂,好事坏事,谁勤快过日子,谁好吃懒做,谁家的媳妇俊俏谁家的媳妇心灵手巧,谁家的日子富裕谁家过的撩到,这些闲言碎语传播得很快。人多的家族相互之间又喜欢攀比,你有我也要有,谁家的媳妇出门穿得好不好一看就知道。楼家离城二里路,楼家的媳妇喜欢成群结队进城买东西,走一路一路都是招蜂引蝶令人眼花缭乱,楼家的女人一个个还真都长得俊呢!

芳妮特别喜欢进城玩儿,特别是包里有了钱,而这时自我感觉良好,特别是穿了一件好看的衣服或者是有了一条漂亮的丝巾。感觉良好的时候是必须进城逛一圈的,不然不是浪费了这份美好了?要是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织毛衣或者看电视,就是手里没钱了,进城买不了东西也没了逛街的心情,就觉得什么也没意思了。进城不花钱也不是不可以,毛衣织好穿在身上,必须要骑着自行车进城转一圈,引来许多回头率和赞许的目光,也就达到目的了。她需要这些赞许的目光,若是出门走在大街上,感受不到这些赞赏的目光,芳妮就觉得眼前暗无天日内心了无生趣。

芳妮很快就觉得,年轻的妯娌之中并没有能玩到一起去的,不是话不投机,就是各有各的事情缠身,她闲了你忙着。她开始到外面找那些志趣相投的。

芳妮去过城里的舞厅(现在这样的去处一般叫迪厅),因为接受不了陌生男人的搂搂抱抱,只去了一次就不想去了。但她很喜欢舞厅里的热闹气氛,喜欢听舞厅里的音乐和那朦胧的情调。就因为舞厅里别的男人过来骚扰她,她不习惯丈夫以外的男人对自己上下其手。她觉得自己并不封建,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排斥其他异性。一个关系好的女子对芳妮说,农村出来的女人开始都这样,她自己开始就这样,后来就习惯了,如果遇到自己心仪的男人,随便摸。遇到骚情的又看不上的,她逮住机会在男人的身上乱拧乱揪,整得贱男人看见她就躲。哈哈!说着这些趣事,女友还嘻嘻哈哈笑,芳妮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笑过之后,芳妮觉得自己要想像闺蜜那样泼辣,不知到猴年马月了。

虽然结婚了,结了婚芳妮才发觉自己跟丈夫三林根本没有什么志同道合那一说,甚至连共同语言都没有。三林做事情始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无所事事时候,除了进城看大街上的扭着腰肢的女人,然后就是三五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喝酒,而且喝酒必醉,醉得摸不着家门,醉得一塌糊涂。三林甚至大言不惭的说:“可以没有媳妇但不能没有酒。”

她骂三林:“酒是你先人!”

“不喝酒你让我去泡妞啊?”三林醉眼朦胧说。

“不要给我耍你的不要脸啊!敢说你没有出去泡过?”

“你没抓住就不算!”三林有点耍无赖。

“你个狗日的,咱到你妈跟前评理去!”

两人最后纠缠到了床上。

结婚以后的芳妮生活依旧过得随性,出去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有一天很晚,她才从朋友家尽兴而归。老式的家门早关闭了,还从里面闩着。按说公婆的房间就挨着大门,可是芳妮不习惯叫婆婆一声妈,她不会像别的新媳妇那么嘴甜,叫得婆婆心花怒放又晕头转向。芳妮觉得妈就是生了她的人,不是自己的妈张嘴就觉得别扭。嫁到楼家这半年,她真还没有称呼公婆一声爸妈。这首先就使婆婆极度不满,做婆婆的心说:“花钱娶你做我家儿媳妇,整日坐吃享穿不知老少,连个妈你都不叫一声,总有一天我让你张嘴叫我一声妈!”看着三儿和媳妇当着她面打情骂俏,婆婆在一边气得肚子鼓得像懒蛤蟆。

门闩着,芳妮进不了门,她在外面一遍又一遍地敲着门,一边喊叫着丈夫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婆婆在院子里大声说:“谁呀?林娃子喝醉了。黑更半夜喊啥?”

芳妮:“是我,你开门。”

婆婆说:“凭你是谁我也不开门,真是个不懂规矩的!”

芳妮于是就用脚踢门,嘴里叫着:“三林,你狗日的快开门?楼三林!”她越是在门外喊叫,连婆婆也不吭声了。这夜静更深的叫门声怕是把附近住着的邻居也吵醒了。芳妮知道婆婆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但她并不知道包括丈夫,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邻居三婶开门叫芳妮到她炕上睡去,芳妮不去。

在婆婆看来,芳妮不叫公婆爸妈是第一大错,喜欢串门到半夜三更是第二大错。

芳妮在门楼下蜷缩了一夜,好在还是热天,但是山城昼夜温差大,她仗着年轻穿得又单薄,冻了一夜也是够她受的。早起开大门的是公爹,公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也不理睬公爹,径直进了院,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门锁着,她掏出衣兜里的钥匙开了锁,看见丈夫在床上蒙头大睡。她刚从清冷的外面进来,感觉空气混浊而沉闷,屋子里的酒味还没有消散。

她在床边愣着站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无助。见梳妆台上放着一瓶啤酒,想是丈夫昨晚上喝酒拿回来的。芳妮用牙齿打开酒盖,就着瓶口咕咕嘟嘟把一瓶啤酒灌下肚,她想尝尝酒醉的滋味。大门楼下一夜,她想了很多,越想心里越难受,更是突然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已经嫁为人妇,是个大人了。喝了酒,她的胃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还一个劲要吐。到后来,直吐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变成苦水吐出来。

丈夫这才从床上起来,也不安慰也不吭声,只把她抱到床上。她浑身软的像一摊泥。她嘴里叫喊:楼三林!你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楼三林还是不出声,像是有什么心事。坐在床边一边咳嗽一边开始抽烟。

芳妮昏睡了两天。第三天,两个月的身孕小产了。婆婆在院子里撵鸡打狗指桑骂槐的声音很大。芳妮用被子蒙着头在低声抽泣。丈夫说芳妮:“你就喊她一声妈,不就完事啦?你真是倔驴。”

芳妮露出头泪流满面争辩:“她是你妈,她对我可不像个妈。我亲妈舍得这样对我吗?”

芳妮小产了,楼家的人纷纷指责做婆婆的和孩子们一般见识。婆婆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也不那么张狂。再后来,看着整日垂头丧气的三林,婆婆做了让步,把大路边上新盖的五间平房的钥匙交给三林两口儿,说:“你们结婚时我答应过的,路边那房子就是你们的,你们还是搬那儿自己过吧!我和你大也老了,更不想连累你们,以后的日子全靠你俩过,好歹我再不说什么!你们不要让别人看笑话就行。你大哥二哥每月给我五十元生活费,你俩没个工作,一个月给我十五块钱就可以啦!”

婆婆这话说的很明白,该分家了,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

 

2

 

刚搬到公路边的平房里,远离了村子,芳妮感觉自己就像被抛弃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好多天不适应。只有那几间平房,连个院子也没有,想垒砌院墙,手里又没有多余的钱。没有钱,只好就先凑合着住,但心里有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要快快把院墙和大门修建起来,这是她近期的奋斗目标。

分家过小日子,芳妮开始觉得挺自在的。自在没有多久,问题就出来了。跟公婆在一起生活,柴米油盐的事情她和丈夫是从来不管不问。如今自己过起日子就必须要考虑,而且发现干什么都需要钱。婆婆把河边上那一亩三分地也给他们两口了,丈夫说一亩三分地打下的苞米只够喂两头猪。苞米是粗粮,就是不喂猪他们也不吃。于是,芳妮就建议丈夫去城里的建筑工地干活,一天少说也能挣二十块钱,除去下雨天不能干,一个月少说也能挣五百多块钱吧。

丈夫:“让我去建筑工地干活?我就不是干那活儿的人。”

三林说是这么说的,还是搁不住芳妮软硬兼施,去建筑工地干活了。但夫妻俩都大手大脚花钱惯了,勉强凑合够花了,隔两天三林还能喝一次酒,过年时芳妮还给自己和三林每人买了一套西服,然后骑上心爱的女式红色自行车,一块进城逛夜市,吃烧烤,看来很是潇洒。到了第二年的九月,芳妮生了个男孩。孩子出月,丈夫说建筑工地干活又脏又累工钱又不按时发,他想去学开车。这一年,县交通局第一次开办驾驶员培训班,包教包会,学费和驾驶证一共五百块钱。有这样的好机会,从长远打算,芳妮当然希望三林去学开车,但是他们当时手里只剩下两百块钱,只好找朋友借,朋友那里并没有借来钱,反而是租住在她家的在城边开小吃店的女人借给他们五百块钱,说是就当预付房租费了。芳妮感动得不得了,刚开始她是看不起这个开小吃店的女子,听别人说这女子的小吃店只是幌子,她都是在做过路油罐车司机的钱,油罐车司机到小吃店里不但吃饭,还吃那个女子。所以,城边上做生意的都没有小吃店生意好。婆婆听说芳妮把房子租给小吃店的女子,专门跑来叮嘱芳妮不许搭理那个不干净的女子。即便是婆婆不说,芳妮的骨子里还是传统的,也不能接受小吃店女子的生存手段。所以,小吃店女子住在院子里半年多,怀里抱着一个,后面跟着刚上学的两个小孩子早出晚归的,除了每月按时过来交房费时说一两句客套话,她们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交往。这不,她和三林实在借不到钱了,才想起这位房客。

可是人家从来不欠她家的房费。这让芳妮感到很纠结。最后还是三林硬着头皮跑到小吃店找女老板借钱,想不到人家很干脆就借了,而且给借了五百块钱。

芳妮向三林问了借钱的经过,三林告诉她:“我说是家里有两百块,还差三百块。她直接就给了我五百块,说是把家里的两百块钱留给你和吃奶娃。”

芳妮看着三林:“我们找朋友借了一圈没借到钱,不是朋友的却对我们这么好。我错看人家了,我以后要改变对人家的看法。”

三林听着“嗤”的嘲讽道:“你是狗改不了吃屎……”

芳妮扑上来:“还不都是怪你狗日的!”

三林笑着躲开芳妮,掀开多色布片缝制的厚门帘跑了出去。“我这就去交通局报名交学费。”

“等等我,我也去!”

这段时间,三林按时去学车,芳妮试图走近小吃店女子,那女子一直都在忙,放下这件活儿就是另一件事,根本没有时间闲下来,搞得芳妮兴趣索然。看来不是一路人怎么也走不到一起来,也罢。

也就巧得很,三林刚拿到驾驶证,邻居李叔家就买了辆新车正在找司机贩运木料。三林这就有活儿了。因为是新手上路,车主不敢让三林单独开,车是一个老司机开车,先让他跟车。跟车没有工钱,只管饭,到了第三个月,三林可以独立行驶,邻居就完全把车交给三林。跑车的工钱三林只给芳妮上缴三百块,自己留下一百块钱零花钱。三林认为男人身上不能不装钱,不但丢人,还丢运气。不过,奇了怪了,越是有这样想法的男人,很多都弄不来钱。

芳妮见三林身上装钱,心里就有些不放心,她时常听人说,跑车的男人在外普遍花心。她审问三林多次,三林每次都指天发誓:“我楼三林就不是那样的人!”

芳妮就是先看上三林的长相,才嫁给了他。三林这个人其实是个绣花枕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整日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如果有哪个女人算计他,他准上圈套,到时候人财两空。芳妮担心三林在外拈花惹草,想起这些来心里像猫抓一般难受。她觉得自己就是犯贱,三林在家了,就觉得三林不会挣钱;三林出门挣钱了,自己在家又胡思乱想的。

越是担心越是事来,想不到车在外出事了,车和三林的驾驶证都被扣压。车主花了一万多块钱处理了事故,才把车和驾照要回来。经过这次事故,芳妮不让三林去开车。不开车,三林又不愿意做其它的苦力活,只是在家吃了睡睡了吃,然后抽烟喝酒打牌看电视。日子过得越来越捉襟见肘,芳妮买卫生巾的钱都没有了。三林又在外借钱买酒喝。偶尔,三林也去做零工,可挣的钱还不够他还清欠的烟酒钱。

芳妮见到别家的妇女在家串木珠垫子挣零花钱,她也去城里的木珠厂领取些木珠,说好就干。芳妮心灵手巧,串制的木珠垫子整齐美观,被木珠厂验收上一等品。从此,她和孩子的零花钱就全靠她自己夜以继日的做木珠垫子。可是气人的是三林偷了芳妮的钱继续去买酒喝。她伤心地质问三林:“一个大男人整天要女人养活,有意思吗?”

做木珠垫子是一个很累人的活儿,做了一天木珠垫子,腰酸背痛不说,手指头都肿了。可是饭还要她做,衣服还要自己洗,猪还得她亲自去喂,孩子去学前班还要她去接送。三林吃了饭丢下饭碗就不见影子,吃饭时候他准时回来。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芳妮不会种庄稼,三林也不会,看看自家一亩三分地收获的苞米,再看看别人家庄稼地的收获,芳妮第一次感觉旁人看他们时嘲笑的目光。她怕去做庄稼活儿,但她更怕自家庄稼地收获太少。楼姓晚辈的一个男人对芳妮说:“四奶奶,你的地都荒成啥啦!四爷不着急我看着急啊,他没功夫就让我种算了。”

听到这话,芳妮羞得无地自容。再加上三林偷花了她的钱,几年来跟着三林所受的委屈,使她终于忍受不住了。

“楼三林你个狗日的!”

芳妮摔碎了一个玻璃杯,哭着大骂三林。

三林也恼了,伸手就给了芳妮一耳光。夫妻俩谁也不让谁抱头打起架来。

邻居闻声来劝架,不劝架还好些,有人来劝架,俩人更是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劝架的邻居只好去找三林的母亲。邻居前脚跟出去,两口儿也打累了,都停下手,挨了打的芳妮也不哭了,空着手出门就走了。街坊邻居也劝不住拦不住她,三林沙哑着声音说:“你们谁也不准拦着她,让她走!”

三林的母亲在路口也遇到芳妮,她们谁也不理睬谁。来到三林家,三林蹲在放门口抽烟,母亲指着儿子气愤地说:“都是你把她惯成这样子的!你活该!”

 

3

 

芳妮跟三林打了架后,来到大姐家,住了两天。大姐也知道这个妹妹的性格,觉得芳妮住在她这里不是事儿,就劝说道:“回去吧,孩子还小不能没有你。”

芳妮:“你让我回哪里去?那不是我的家。”

大姐瞅着任性的妹妹摇摇头,舍不得再说她什么了。

这之间,三林来接她了一回,说是有人看上猪圈里的那头猪,要买走。芳妮藏起来不见他,听着三林走了她才露面。大姐夫看不下去了,教训道:“人家两口儿都是赶着挣钱过日子。你俩却打架藏猫猫玩,你们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还觉得自己是小孩啊?你都是孩他娘啦!谁家做饭的锅不是铁锅啊?”

“我要和狗日的离婚!”

“离婚了不是还要找个男人过日子嘛!两口子哪个没有打过架?”

芳妮被大姐夫数落得怪没意思,再看大姐和大姐夫忙里忙外没个闲的时候,回想一下自己和三林这些年吊儿郎当的日子,她思前想后,就跟大姐大姐夫招呼了一声说她走了。大姐放下手里的活儿,追出大门,说:“你姐夫就是那张臭嘴,咱别理他!你想玩就再玩两天吧。结婚这些年你从不舍得在这多住呢。”

芳妮听了大姐挽留的话,心里的委屈又涌上来,要掉泪,但她忍住,对大姐说:“我是该回去了。圈里的猪该卖,我怕三林把卖猪的钱不往正经地方用。”

大姐没办法留住妹妹,要亲自送她回去。芳妮拒绝说:“你们要送我我就不回去了。”

大姐只好目送芳妮独自离开。

芳妮走到村口,老远就看到路边上有三个小孩子在玩游戏,其中就有她的四岁的儿子。儿子一眼就看到回家来的妈妈,嘴里喊着妈妈,跑过来扑进芳妮的怀里。

三林不在家。

芳妮问儿子:“你爸爸干啥去了?”

儿子说爸爸给人开车了。他这些天都是跟着奶奶。

她又看了看空空的猪圈,猪大概是卖了。不用问她也知道卖猪的钱一定是三林揣兜里拿走了。打开房门,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量着乱七八糟的房间,卧室床上的被子都没叠,地上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芳妮的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丢了似的,失落得难受。这是她的家吗?怎么没有了以往的温馨?没有了情和爱?她还觉得这个家很空虚,真的是一旦撕破了那一层情爱的浪漫,一切全都面目全非。她觉得自己像个生活日用品一样受着世俗的摆布而由不得自己,更受了爱情的欺骗,上了男欢女爱的当。原来,没有钱的日子真的是破碎的,只有钱才能把破碎的日子粘连起来,就像她串的那些珠垫,钱就是串木珠的皮绳,木珠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她读书少,想不到更深层次的生活真谛,她只是感到了失望,她真的想离婚了,这样和三林过下去,终有一天她会崩溃掉的。

邻居听见芳妮回家来,借故找一只爱跑的鸡来到她家院子,见了芳妮笑着说:“你回来啦?”

这话芳妮可不爱听,难道你想让我不回来才好吗?她知道自己和三林打这一架,会成为楼家好几天的新闻和笑谈,楼姓家族像她这般年龄的年轻媳妇最少说也有八九个,只有三林不争气,让别人看笑话。芳妮可是最要面子的人好不好,如何能忍受低人一等的待遇呢?

婆婆来了,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孙子,说你不要乱跑,奶奶我回我家去了。孙子在房间里答应了一声:“奶奶,我妈回来了,我跟着我妈呢。你回你家吧。”

婆婆在院子里骂孙子:“狗日的孙子,过河拆桥!你妈回来就不跟奶奶啦!”

芳妮知道有她在,婆婆是不会进屋来的。她也不想见婆婆,不想勉强自己做那些面子上的虚情假意。她觉得她们婆媳俩真是倔到一家了,谁也不想迁就谁。但是,她和婆婆却有一句共同的口头禅,就是时常挂在嘴边的嗔怪人的一句话:“狗日的!”芳妮的这句话只是在丈夫和孩子面前流行,也并没有让她妩媚的外表逊色。婆婆在楼姓家族是长辈,所以,那“狗日的”三个字随口就骂出来了,也没有人跟她计较。

邻居李婶只要听见芳妮在家骂孩子或者丈夫三林“狗日的”,就忍不住笑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婆媳俩连骂人都那么像!”

回来了,芳妮就要按捺住其他念头过好每一天。孩子都这么大了,不好好过日子还能怎样?听说城里新开的桃源大酒店招收服务员,她把孩子丢给婆婆进城做服务员了。她现在的唯一想法就是挣钱,她不能指靠三林,她要靠自己。酒店端盘子的工资每月三百块钱,陪酒的每月四百块钱,搞三陪的有的一个月挣好几千块钱。本地女服务员最多陪酒,三陪女大部分是外地来的。芳妮只端盘子,一天到晚总是累的精疲力尽,回到家倒头便睡,什么也顾不得想,天明早早又骑车去城里上班。

芳妮发现,来酒店大吃大喝的多是公款吃喝,那些大腹便便脸仰到天上的县上各级领导,人五人六地走进来,酒菜上桌,三杯两杯酒下肚就全部原形毕露,什么丑态都显露出来,装醉的搂着三陪女到黑包间去了,刚刚喝上劲的只顾着跟其他人斗酒。

芳妮反感男人如此喝酒,她就像看见一群绿头苍蝇在一桌残羹剩菜上乱哄哄飞舞。

有一天下晚班,领班让她们几个服务员明早提前一点过来,说是有两桌重要酒席准备。第二天一早,芳妮按时上班,见老板和领班早在那里等着她们几个,芳妮来得不算太早也不是最后一个。等人到齐,老板对芳妮说:“你挑选三个自己认为能够配合到一块的,你们四个一律不许化妆,只用站在客人旁边递餐巾倒茶水就行了。今天是县领导与外地客商洽谈旅游开发投资的事,你们四个学聪明伶俐点,成败全在你们四个的形象上,不要丢了咱山里人的脸面。都温柔点,千万不要把财神爷唬跑了。”

这么艰巨而光荣的事情,芳妮心里有些忐忑,问老板:“我能行吗?”

老板说,行!说你行你就行!

芳妮挑选了三个同伴,老板看了说,不错!很不错!就你们四个了。

雅间里坐了六个人,哪个是县领导,哪个是客商,芳妮看不出。有两个年轻一些的像是秘书或者助理,其他四个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从着装和气势上观察,一个个都看上去气度不凡。人们边吃边聊边喝荤段子说不停,杯觥交错,欢声笑语,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芳妮她们不停的递餐巾纸和倒茶斟酒。那个坐在芳妮面前的中年男子让她帮忙擦拭嘴和下巴,语气像是下达命令似的。芳妮犹豫了一下,除了给儿子擦嘴巴,为陌生人擦嘴巴可是从来没有过。如今一个老男人让她擦嘴巴,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耐着性子纤纤素手扭着纸巾为这个貌似有身份的男人擦嘴巴。她擦后扭过脸去想呕吐。过了一会儿,那男人又要她喂水喝。她端茶杯的手有些抖动,茶水不小心溢在男人的大腿根部,那裤子大概是高档衣料,水珠儿并不渗只在上面滚动着,像几颗透明的珠子落在男人的大腿根部。

“给我揩干净!”男人脸色很难看。

芳妮递上餐巾说:“你自己沾一下就是了。”

旁边另一个男人说:“怎么说话的?服务好客人是你们的工作!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芳妮站在那里咬着嘴唇没动。

就因为这大腿根部的水珠,刚刚还热火朝天的酒场一下子冷了下来,双方看上去都很尴尬。一个比较能放得开的服务员走过来,弯下腰用餐纸沾去男人裤子上的水珠,陪着笑脸说:“她是新来的,害羞,请您原谅!”

男人顺势把女服务员的手摸了一下,笑说:“真是深山出俊鸟啊!哈哈!好好!好纯的山里妹子,哈哈!”

酒桌上的气氛又开始热烈。

芳妮转身出了雅间。老板今天在雅间门口亲自督阵,见芳妮出来,问怎么了?芳妮站在老板面前直掉眼泪,说自己头痛,支持不住啦。

老板说:“再坚持一会,结束后我给你们发奖金。”

芳妮抽泣着说:“我不。”

老板也拿她没办法。女人只要在他面前掉眼泪或者撒娇,他就没辙。他只得急忙又找了一个女服务员临时替代芳妮。芳妮第二天就过来辞了活儿不干了。老板认为她小题大做,结工钱时还教训了她几句。芳妮还就雅间发生的事与老板辩论。出了酒店的大门,她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去酒店这些地方打工,就是穷得没有一分钱她也不去。做了三个月的酒店服务员她得出一个结论:现在有些当官的和做生意的老板都是禽兽。

辞了酒店的工作回来,芳妮没歇着,跟着村里几个年轻媳妇去果园摘苹果。果园摘苹果一天十五块钱还管吃。果园里摘苹果的活儿的确累人,芳妮长这么大恐怕还没有这么累过。戴着手套把苹果一个个轻轻摘下,然后再按照大小和颜色分箱子装好,再分别编号。为苹果装箱的是十几个年轻媳妇,抬箱子的是一些年轻力壮的男人。飘着果香的果园里,花枝招展的女子们和年轻男人们一边工作一边嘻嘻哈哈说着笑着。到了太阳落山,山梁上开始有了凉气,果农和拉苹果的商贩还在洽谈,等在那里的摘苹果的人们挤在一起坐着,此刻又冷又饿。一个女子把某个男的外罩穿在自己身上取暖,两个女的过来抢。有的人确实没有想到带着厚一点的外套来,那件抢来抢去的男人外套最终让衣着更单薄的穿上取暖了。到果园摘苹果的大多来自城里,她们有的是两口儿一起来的,大部分是城里没有工作的家属,有开理发店的,有修理自行车的,有开小商店的,都觉得摘苹果的事情比原有的生意多挣钱的。她们大部分的年龄都在二十七八岁,精力过剩,花钱地方又多。她们几乎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想法基本单纯,且乐于相互帮助和抱团取暖。在此顺带说一下,这些人中那几个成为芳妮朋友的,帮着芳妮把家里那片苞米也收到家中,她只是管了几个朋友两顿饭,两顿饭都是在家里大伙儿一起动手做的。

有半年时间就这么胡乱打发过去,这半年三林并没有挣回来多少钱,说是车主家没要回来账,三林剩下的工钱只能先欠着,主要是三林已经借车主了一千块钱,一千块钱哪去了?三林说开车路上要吃要喝,车主能报销的费用有限,这一千块钱自己用了。三林拿不回来钱,这一年的冬天芳妮觉得自己的日子寒酸得有苦说不出。串珠子的活儿不能做了,县木珠厂不知道什么原因停工了。那干啥好呢?冬天时,人们大都窝在家里猫冬,也没什么营生可做。只有等待春节过后。这年冬天格外冷,今年冬天特别流行红色羽绒服,然而芳妮没有钱买,穿了两年的棉衣已经不保暖了,冻得实在受不了,芳妮就把大外甥丢在她家的军用棉袄不伦不类的穿在身上。那个在街上经营酒店的老板侄子看见了笑说:“你了真另类,穿这破棉袄独领风骚呀!不过还真挺好看!”

芳妮回家站在穿衣镜前,觉得军用棉袄穿在自己身上并不丑呢。于是,这件军用棉袄让她穿了一冬天。


4

 

芳妮果园里干活认识的城里朋友,她们时不时会来找她玩,有的还带着丈夫过来,其中那个男的说起来与三林还是初中同学。这样的话关系就显得越发近了。

过了清明,黄土高原上真正的春天终于到来了,山坡的背阴处虽然还有未融化的残雪,可沟口阳坡上那几棵梨树早已开满了雪白的花朵,路边的野草野菜也开始返青了,一年一度的春耕春播生产又要开始了。城里这几个朋友摩拳擦掌,说道:“小事一桩,干农活我们几个哪个不是响当当的把式!不过,你要答应我们,你要管我们吃嫩苞米啊!”

芳妮笑着道:“好啊!大不了我家的猪少吃两口。”

两个女的上来摁住芳妮挠痒痒,芳妮笑着躲着她们伸过来的手。

几个人二话不说就帮着芳妮把地里活儿做了。这下好了,不用芳妮发愁三林不在家,庄稼地的活儿没人做。其实就是三林在家,那家伙也做不了,往常年的春播都是掏钱雇人做的。

往庄稼地送农家肥就叫人犯愁,首先要去借木架车人拉,一车土肥差不多有两百多斤,三个人拉一车,来回有一公里多的路程,刚拉车还感觉不到什么,来回几趟下来,几个男女就累的不行了,都是从农村出来多年了,身子娇气了,特别是芳妮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脚步却越来越慢,他们只能走一段歇一会。幸亏还有三个男劳力可以使唤,不然的话,芳妮几个女士肯定会累哭的。到最后,女的干脆都借口在家做饭,开始偷懒。为了让干活的人吃好,七八个人的饭做起来也是很辛苦的哦!

第二天就是跟着犁地的拖拉机撒化肥和播种。

在朋友们的带动下,用了三天时间播种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她从自己和这些城里朋友身上又发现一个问题:她这个住在城边上的人处境很让人纠结,跟这几个城里人比,人家城里有生意和店铺;与农村人相比,人家农村的人土地多。现在明白这些,后悔也晚了。

后来,城里男女朋友经常来找芳妮玩耍,加上这些朋友衣着十分前卫,引得人们纷纷猜测,她(他)们是干什么的?这些人难道没有工作吗?芳妮才不理会这些嚼舌根子的闲言碎语呢。因为有了这些城里的朋友,她才觉得过得不寂寞。

她的家在村口的大路边上,也没有大门和院墙,三林不在家时,就她和孩子。有一次半夜里,居然有陌生人敲房门,吓得她搂着孩子坐到天亮。后来有一天,跟三林是酒肉朋友的一个男人,故意喝醉了酒,深夜来找芳妮,让芳妮给他开门。那时,城里的那伙人刚刚走,芳妮正要上床睡觉。听见这个男人叫门,她也没有多想就把门开开,男人摇摇晃晃进了屋子就抱住芳妮求欢,嘴里说着要陪芳妮睡觉。芳妮挣脱他的搂抱,把他推倒在地上。

“平时看着你还可以,今天怎么这么流氓啊!快滚出去,不然我可喊人了啊!”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芳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三林都做了什么,别的男人能睡你,我为什么睡不得?你不要在我面前假正经了。”

她气得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大声说:“三林狗日的怎么交了你这样的朋友?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

这时,四岁的小孩被吵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男人似的吼道:“妈妈,你在和哪个狗日的说话?”

男人其实是半醉,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收场,笑说:“给你开玩笑,你倒是装得像贞洁烈妇一样,让谁看啊?无非是我没钱,是吧?你那毛草地不可能为楼三林一直在荒着吧?”

芳妮指着门外:“滚!”

男人嘴里不干不净说着什么,东倒西歪地走了。

芳妮关好房门,哄睡了孩子,关了灯,躺在床上低声哭一会儿,想一会儿,现在城里这些朋友一到天黑就过来找她玩耍,快成常态了,有时候甚至玩到夜里十二点才离去,虽然看上去家里人气旺,确实消除了芳妮很多孤单寂寞。可是,这些朋友带来了开心同时也为她带来了烦恼。昨天婆婆走过来教训她了一顿,说是作为一个人,不能让闲话找上,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婆婆没事还要找她的不是,何况是关系到她们家族的名声。

其实,这些城里朋友不能算坏人,但也不是多么规矩的人。她们都是一些最时尚最能花钱和最游手好闲城市群体,就是有事干也是吊儿郎当的那种,特别是那个开理发店的女理发师,与男人打情骂俏从来不分场合,只要是哪个朋友需要,或玩或陪睡或干活什么的,她招之即来,跟哪个男人睡觉,只要管顿羊肉饸咯就可以,她说自己喜欢热闹怕寂寞,她还说自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她说起在乡上工作的丈夫,也是轻描淡写像谈起一个不常见面的熟人。那个开小商店的男人,有机会就跑到芳妮这儿蹭饭吃,他每次过来都是饭点。农忙的时候你过来帮忙没的说,为了蹭饭而来,芳妮就有点烦他。来往次数多了,为了陪她们这些人,每个月的电费多出好几倍,财米油盐酱醋茶消耗很快,这更让芳妮受不了:都是钱买的。只出不进,日子不能这么过。但是一下子又不能拒绝他们。弄得芳妮心里很无奈。

因为一个成年人玩归玩,但不能误了正事。即便是有男人在外挣钱养家,一个女人也要学会勤俭持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事实上自己跟那几个城里人是不一样的,自己有家要守着,特别是还要注意影响。婆婆有时候骂得还是有道理的,通过这几年的深刻体会,她才知道一个人的名声在她这样的生活层次中有多重要。

后来,芳妮慢慢的就疏远了这些朋友,她们过来玩,芳妮就开始往外撵了,说自己有事忙呢,改天再约她们。其实,庄稼地的活儿,只要吱声,大姐大姐夫和大外甥过来帮着就做了,用不着麻烦别人的。

这世上的事儿,还真让古人说对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使芳妮难忘,她却不能沉迷其中,她还明白,自己是住在城边上的,没有工作也没有商店,虽然向往城市的光鲜生活,但是她身后有一块土地牵绊着。她悔恨自己做女娃儿的时候不好好念书,荒废了好时光,到了这时才体会到人没有知识是不行的,上了大学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高任鸟飞。哪像现在的自己,进城只能做端盘子的活儿。现实使芳妮认真的衡量了一下自己。

苞米地的草长老高了。芳妮戴着草帽弯着腰,用锄头仔仔细细的一根草毛毛也不留,把地锄了一遍,再把锄下来的草根上的土抖擞掉,打算用架子车拉回家扔进猪圈。锄完草,接下来就是为苞米苗施肥。看着施了尿素肥正在茁壮成长的庄稼苗,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体力劳动带给自己的不一样感受,如果有二三十亩地,要她种一辈子地她也愿意。可事实她只有一亩三分地,地里收获粮食只能养肥两头猪。她必须再干点什么,而且她已经发现商机了。挨着她家新建起的那一片单位住宅区,已经住了很多在城里上班的,距离她家不远还有新搬过来的乡政府,当然,这里现在不叫村了,已经逐渐形成城镇的规模,这两年往这边发展的越来越多的生意店铺:饭馆、理发店、小诊所、小商店、加油站等等。芳妮发现这里没有一个加工面条的。隔了一条河,河那边的林业家属院是有压面条的,河这边住的人想吃水面,都要端着面粉过河去。如果她在家里加工面条,住在这边的人就不用跑那么远了。开压面房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扎了根,只是手里的钱还远远不够买一台压面机。

那时候,刚刚有些人家开始用座机电话和BB机什么的,第一次去邻居家的座机电话接三林打回来的电话,她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三林去韩城那边开车已经半年多了,只听着三林在那边乌拉乌拉说话,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念着他,忍不住回想三林的模样。虽然他挣的钱还不够他个人花销,虽然他不会跟她甜言蜜语。半年没回家,三林在电话里只是说想他儿子。

三林最后告诉芳妮,卖猪的七百多块钱,他拿走了一百块和零头几十块钱,剩下的六百块钱他存成了折子,银行折子就在相册里结婚照的夹层里。

和三林通了电话回到家,芳妮独自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心里什么也没想,似乎什么都在想,抬眼看看梳妆台上放着的那个相册,没动。想想自己这半年多的所作所为,嘴里嘟囔道:“没有你狗日的我难道就活不下去啦!”说过这话,她的嘴角往上翘了翘,一下释怀了很多过往。

有了三林送回来的钱,买压面机就不用愁了,她跟大姐和大姐夫说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他们的支持,说干就干,很快,大姐夫托人从山外运回来了压面房配套设施,又找了泥瓦匠帮芳妮在自家那间闲置的房间朝着路边的墙上开了一个门。

压面房就这么开张了,虽然收入不多,但每天有事情做也是不错的。

出去半年多的三林回来了,看着芳妮在压面房里忙得不行,也不知道搭把手帮忙,只是咧着嘴一边傻笑一边和过来加工面条的熟人打招呼。脸上和身上弄得都是面粉的芳妮白了三林一眼说:“你狗日的还知道有这个家呀!?” 


作者简介:原名:陈桂芝;笔名:阿之。六十年代末期生人。祖籍河南孟津,长大在陕西。现定居西藏。自由撰稿人。鲁迅文学院22届高研班毕业,有多部著作出版。


本文由史映红推荐发布


————————————

作家网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