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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家

 一

       大晌午,我正卷缩在屏风后的木榻上困觉,侯三从门脸外探进半个晒得猴尻子一样赭红的窄脸来,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阎老师。这侯三大名侯殿坤,瘦高个,长得像个猴子似的,平时靠在地摊上收些假东西,连蒙带骗地弄两钱花。老实说,这种人,我压根懒得搭理他。

       我阎晋什么人,怎么着也是正经八百的大学考古系毕业,从博物馆研究员退下来的文物专家,前些年在西京城里可是很吃香的,上过电视,做过节目,走哪都前呼后拥,屁股后头跟着一群崇拜者。

       往上数几辈,我太爷爷阎松年,是光绪年间的进士,后来官阶做到了都察院监察御史。老人家不光官做得大,还擅长书画,颇有徐渭、柳公权的遗风。听说当年我太爷爷和驻扎在八仙庵的冯玉祥还有些交情。那一年康某人来西京,因惦记卧龙寺所藏宋版碛砂藏经,闹得满城风雨。我太爷爷曾联络西京城里的一帮有识之士出面劝阻,才保住了藏经。

       我太爷爷他老人家临走给我爷爷留下了这小东门里城墙下的一座四合院和一屋子的藏品。传到我手上,院子还在,但藏品已所剩无几,都让我那个游手好闲的爹坐吃山空给败坏完了。

       这几年收藏不景气,我就是靠我太爷爷留下的那点东西过活着。大前年实在扛不住了,就出了一件康熙青花瓷小碟,算是官窑器,进项百八十万。两年多来我的吃喝用度就都指望着这个了。

       我女儿闫静的性子随我,说话慢腾腾的,走路也慢腾腾的,似乎怕踩着了脚底下的蚂蚁。但她有一点不随我,就是不喜欢收藏。她说那都是些破烂儿,说她爹我就一倒腾破烂的。有一年她十五岁生日,我送给她一乾隆年的掐丝珐琅妆奁盒,她转手就送了人。后来听说那东西值大几十万,肠子都悔青了,非要去问人讨回来,被我给拦住了。我们家好赖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一个名门闺秀,送出去的东西怎能要回来呢?传出去有损老阎家的名声。

       侯三见我半晌没反应,便扒在门脸上又叫了一声阎老师。我抬抬眼皮瞅了他一眼。侯三神经兮兮地朝门外努努嘴:“您这大白天的又吃快餐了?可别说您什么事都没干,我可是亲眼瞅着她刚提溜着裤子从您这儿出去的!”“快闭上你那臭乌鸦嘴,净胡说八道!”我坐起来抻个懒腰,揉了揉眼窝子:“人家是实在憋不住了,进去上了趟厕所!”“您就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越描越黑!”侯三不怀好意地眨着眼:“我说阎老师,您这是什么时候换口味了呀,整一大妈?您可是咱西京城里有名的大收藏家,屁股后头跟着一大拨年轻漂亮的女粉丝呢,整日阎老师阎老师地叫着,怎么着也该找了有文化有品位的女弟子啊,怎么就随便弄这么一练地摊的大妈进来,这不是丢圈里的份子嘛!”

       “你就甭胡咧咧了。快说找我什么事,有屁就放,没事赶紧滚蛋,没瞧见我正困觉呢!”我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别呀,大白天地您困啥觉呀?这样,我带您去个好地儿,保证您去一次还想再去!”

       我摇摇头,侯三的脸就变成了临潼的破石榴。

       我起来洗了把脸,漱漱口,出来沏了一壶绿汪汪的碧螺春,手里捏着一对核桃,坐在店里那张枣红色的紫檀木方桌前不紧不慢,慢悠悠的啜着。这是我在博物馆工作那会,花三百块钱从八仙庵淘回来的,苏州工,线条流畅,包浆温润,隐隐地闪着金星,摸上去像婴儿的屁股一样。

       侯三嘴里啧啧着:“您说,我要有您这么一张桌子,这辈子就什么也不用干了!”他伸手去摸,我打了一下,他就把手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我放下茶壶,拍了拍手,瞅着侯三:“你刚才说的什么地儿?”“您啦,去了就知道了!”侯三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一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心想,反正店里也没什么客人,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去遛遛弯,解解闷。侯三到路边打了辆车,出了小东门右拐,往前也就几百米,穿过一条巷子,车子停在一栋小楼前。这是一栋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五层小楼,外墙是青砖砌的,装着正红色的仿古门窗。进去后方觉里边大有洞天。宽敞的大厅里摆放着一件两米多高的木雕,是黄杨木的,雕的是“竹林七贤”,工不错,人物生动逼真,神韵十足。往里走有一个弧形的音乐喷泉,点缀着假山、绿植,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腾起一缕烟雾。水里有几尾金鱼在摆着尾巴游动。

       靠近旋转楼梯,摆放着一架古筝,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正神情专注地弹奏着。修长的手指随着肩膀的一起一伏有节奏地拨弄着琴弦,悠扬的曲子就流水一般徐徐地从手指尖流淌开来。

       房子的主人已恭候在楼梯口。他蓄着寸头,穿一件白色圆领绵绸唐装,黑色绸裤,看上去蛮精神的,眉宇间带着几分儒雅。侯三介绍道:“这位是鼎实拍卖公司的唐立明唐总,我的远房表哥,以前是做煤炭生意的。”我哦了一声,唐立明伸出双手:“欢迎阎老师,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您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哪里哪里,唐总客气了。”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墙上挂着不少字画,挨墙的壁橱里陈列着很多瓷器,不过都是仿品。

       上了楼梯,左手摆放了一张实木的长条桌,上头铺了一块毡子,还有笔墨纸纸砚什么的。唐立明饶有兴趣地瞅着我:“阎老师要不要露一手?”“不行不行”我摆着手道:“我那字拿不出手的!”“您太客气了!”唐立明说:“那就里边请吧。”

       进去后包间里坐着一个人,见有人进来,他就站起来,像尊弥勒佛一样笑眯眯地瞅着我。唐立明忙上前介绍:“这位是阎老师。这是石油公司的砦总!”我伸手和砦总握了一下。

       我被安排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砦总坐在左手,唐立明坐在右手,侯三挨着唐立明。落座后唐立明说:“砦总也是位收藏爱好者,喜欢瓷器。早就想认识认识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砦总就站起来朝我欠欠身子。

       唐立明说:“今儿略备薄酒,请大家过来坐坐,切磋切磋收藏。”楼下弹奏古筝的女子这会被叫上来斟酒。唐立明说:“这是小陈,陈乔鹿,西京艺术学院毕业的,刚招到公司,负责公关。以后就由她负责联络各位老师,还望多多关照!”

       小陈看上去很开朗,左唇上有颗美人痣,举止温婉大方。她递给我一张名片,欠欠身子:“阎老师您如有需要随时打电话,我保证随叫随到!”“好好。”我瞧了瞧名片揣进口袋里。

       唐立明拿了两瓶十五年茅台。凉菜上齐,他让小陈先给我斟满一杯,站起来举杯道:“很高兴请到阎老师这样的大家,我们一起敬老师一杯薄酒!”说着一饮而尽。我也端起来滋溜一声干了。

       唐立明连端了三杯,站起来拱拱手道:“三军过后尽开颜。接下来大家就自由发挥。不过一定要让阎老师喝好,他是咱们的贵人,以后我们都要指望阎老师发财呢!”说着给我夹菜:“您尝尝这青豆虾仁,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侯三几杯酒下肚便吹嘘起来:“我跟你们说,阎老师绝非一般人,那可是阎立德、阎立本的后人,祖上做过朝廷的监察御史!” 我瞪了他一眼:“阎立德、阎立本那些没影的事儿就别说了!”

       砦总这会放松下里,瞅了瞅小陈,附在唐立明耳边小声道:“唐总金屋藏家呀,这小妹妹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说着要敬小陈。小陈摆着手道:“不成不成,有阎老师在场,哪有敬我一个小字辈的道理。要敬也该是我先敬阎老师和砦总唐总。”

       砦总说:“没瞧出来小陈海量,深藏不露呢。”他问唐立明:“我上次托你给我留意的斗彩杯有没有着落呀?”唐立明说:“您今儿来得还真巧了,我正准备打发人给您送过去呢!”他示意小陈把东西拿上来。小陈就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捧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一只斗彩杯递给砦总。砦总接过去凑在眼前瞧着,又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来仔细地鉴赏着,一迭声赞叹道:“行啊唐总,东西不错,纹饰简洁利落,胎质纯白细腻,釉色丰富。”说着递给我:“阎老师您是专家,您给掌掌眼。”我上手瞧了瞧,东西应该是清仿,但缺少了明代画师的那种神韵之美,瓷胎略显呆板,少了几分油润。现在一般的藏家很少能见到成化年间的斗彩瓷真品实物,这物件虽小,但也是清中期的东西,已经不错了。砦总让我给估个价,我说:“这不好说,去年香港春拍,上了一只晚清仿康熙的斗彩杯,成交价十几万。你这个比那个好得多!”砦总听了喜形于色,收起斗彩杯来,要给我敬酒。

       几个人轮番敬酒,几圈下来,热菜还没吃几口,我就有些晕晕乎乎了。看人也成了重影。

       唐立明低头在我耳边小声道:“阎老师,不如让小陈扶您到楼上的客房去歇息一会?”我点点头。小陈就扶着我摇摇晃晃地朝楼上走去。我感到头重脚轻,脚下一崴,身子就倒进了小陈的怀里,小陈用力扶住我。

       到了楼上,我被扶到床上躺下。隐隐之中,听到小陈窸窣窣地脱下衣服,进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哗哗哗地冲洗起来。过了一会,她蹑手蹑脚地出来,俯下身用热毛巾给我擦了擦脸,轻轻地咳了一声,上床挨着我躺下。她的身子很光滑,凉凉的。

       她就那么静静地在我的怀里躺着,过了一会,翻个身将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腰上。一团温热的鼻息扑到我的脸上,我想坐起来,眼皮却沉得睁不开,昏昏沉沉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概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睁开眼,小陈坐在床边上用手指拢着头发,一条雪白的腿从旗袍的开叉露出来。见我醒来,她回头朝我笑笑,叫了一声阎老师。我感觉耳根发烫,慌忙跳下床低头找鞋子。小陈说:“您再躺会儿吧,我去跟您倒杯柚子汁解解酒。”

       我下楼出去的时候,唐立明正在大厅里陪一帮人看瓷器,他过来扶住我对那帮人说:“这位是阎晋阎老师!”其中一个人过来拉着我的手说:“真是阎老师呀,十几年前我就在电视台的鉴宝栏目见过您呐!”

       我心想完了,这下又被人利用了,我可不想帮着这些拍卖公司干坑骗人的事儿,亏了人将来生小孩也没屁眼。

       回到家我一直想着在唐总那儿喝酒的事儿,我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到底有没有把小陈怎么样。人家可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小陈在床上为什么要看着我吃吃地笑?

       嗨,以后再也不能喝断片了,喝多了容易出事!我越想我生气,都怪侯三这个王八犊子,瞧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我外孙小鱼儿缠着我给他讲故事,我心烦意乱地说:“姥爷头疼,去找妈妈。”他眨着眼:“妈妈没回来。”我姑爷秦东来说:“阎静晚上有个接待任务,从潍坊那边来了一个交流考察团。”我说:“那小鱼儿吃饭怎么办?要么我给他煮碗面条卧两鸡蛋!”秦东来说:“爸,您就别操心了,好好歇着吧。我一会带他出去吃德克士。您想吃什么?我回来给您带点!”我说:“你别老给孩子吃那些不健康的快餐食品,听说那玩意有激素,对孩子发育不好。”秦东来说:“偶尔吃一次,没事的。”

       我这个姑爷,看起来蛮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心眼却比筛子还多,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有一回他回家来对我说,他们政策研究室要提一个综合研究处副处长,主任找他谈过话了。我说这是好事呀。他磨磨蹭蹭半晌说,他们主任喜欢瓷器。

       我心想,这事关姑爷的前途,我得支持,就进屋去,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清康熙的缠枝花鸟瓷碟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接住,凑在眼前仔细地瞧着,用手抚摸着,爱不释手。

       没想到他拿到瓷碟,见是好东西,就变了卦不想送给主任了。但又惦记着副处长的事儿。于是瞒着我,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仿品送给了他们主任。您想,人家主任又不傻,是能随便弄一假东西糊弄的吗?

       那主任找人鉴定了一下,回来后黑着脸气哼哼地把东西还给秦东来,顺便撂了一句:“你那岳丈,他是专家吗?这年头这专家那专家可真多。可别从哪儿弄一什么也不懂的“砖家”来蒙人!”

       提拔的事自然是泡汤了,把我的名声也给贴赔了进去!更气人的事,事后我一说起这事,我那宝贝姑娘阎静她居然知道。合着就瞒着我了。真是一对二百五,见利忘义,连做人的底线都不要了。还说什么:“本来就对那副处没抱多大希望!”

       我这女儿啥都好,就是太爱钱,但又把钱不当钱。她在政府的机关事务管理局上班,负责接待工作。前些年还没“八项规定”,上边来了人按惯例都要送礼品,并美其名曰礼尚往来。阎静就把我从市场上没花几个钱淘来的那些碗碟呀、铜镜呀、木雕呀给配上锦盒都鼓捣了出去,赚的钱居然换了一辆车,还买回一大堆名牌的包包、化妆品。

       我心里有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闭上眼,却被隔壁房里的喊叫声吵醒了。我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好像是说阎静在外边有了外遇。这怎么可能,我那姑娘我知道,她有时候是有点犯浑不讲道理,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她是绝对不会干的,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秦东来却不依不饶,一口咬定她在外边有了野男人。我听了心里的一团火苗腾地就燃起来了。

       我下床敲开隔壁的门,没好气地质问怎么回事。秦东来抱着头一脸的委屈:“您问她!”阎静见我过来,一下来了劲儿,仰起脸故意抬高嗓门道:“我就在外边跟男人吃饭了怎么着?!”“大晚上的不睡觉,瞎嚷嚷什么呀?丢不丢人!”我呵斥道。阎静就委屈地抽搭起来:“我不就和同学吃个饭么,让他撞见,非说我有了外遇!”

       秦东来涨红着脸问:“那你为啥说接待潍坊来的交流考察团?”阎静理直气壮道:“人家就是从潍坊过来考察风筝市场的,我说错了么?”“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我瞧你就是小心眼!”两个人像红脸斗鸡一样,吵吵个没完。

        “行啦!我看你们都是闲的,睡觉!”我呵斥了几声,抱着小鱼儿回到卧室,却怎么也睡不着。

       早上起来他们都去上班,我带着小鱼儿在巷子口喝了碗豆腐脑,把小鱼儿送到幼儿园,往回走的时候,侯三从门脸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叫住我:“阎老师——您过来一下,我跟您说件事儿!”我以为他要说昨天小陈的事儿,就警觉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小声道:“侯三,你可别乱嚼舌根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哩!”侯三说:“真有事儿!”

       我进去后,侯三掩上门,搓着手道:“怎么说呢——”我乜了他一眼:“你小子一肚子的坏水水,瞧瞧又要耍什么弯弯绕!”侯三挠着后脑:“这件事吧,我想来想去,说吧不知怎么开口,不说吧又怕对不住您!”“有话就直说,跟我这还卖什么关子!”我催促。侯三一跺脚:“那我可就说了啊,这可是您让我说的!本来我也没打算跟您说。”侯三凑近我绘声绘色道:“昨天在唐总那您不是喝多了么,他们扶您上楼去休息,我就先走了。”“这我知道。”“您别打断我。”侯三扭动着脖梗,解开扣子,喝了口水。“我离开唐总那就去了大唐西市的古玩城,想看看那儿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可收。进里边转了一圈,在一家玉器店门口,听到里边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我就往里瞄了一眼,您猜我瞧见谁了?”“快说!”“那我可就说了啊,您可要挺住,千万别发火!”“快说,甭那么多废话!”侯三抻了抻脖颈,一本正经道:“我瞧见您姑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和田青花籽料递给那店老板……”“等等,和田青花籽料?”我问,侯三点点头:“对呀,是和田青花籽料,块头还不小,皮色脂粉都是一顶一的。”我琢磨着:“怪不得我那块青花籽料手把件找不到了,不记得放哪儿了,原来……”侯三眨着眼:“这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跟他一块去的,还有个女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蛮漂亮的,一直站在旁边,挽着他的胳膊。看样子关系不一般……”“放屁!”我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侯三吓得一个激灵:“不是说好了别发火别发火么!”“遇到这种事儿我能不发火么!”我踢了一脚地上的盆盆罐罐。“您留点神,甭给我踢烂了!”

       走到门外我又折了回来,指着侯三的鼻尖道:“我给你说,这件事你最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你就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许说!”“这我能到处对人说么!”侯三一脸的无辜:“好心告诉您,倒冲我发起火来,好像我干了对不起您的事儿!”

       回到家里我越想越生气,这个秦东来,他居然敢偷偷地拿我的东西去卖,而且还带个女的。他和那女的什么关系,不行,我得查清楚了,不能让他在外边偷腥,干对不起我姑娘的事。

       我又把侯三叫过来,面授机宜,让他去跟踪秦东来,查一查他跟那女的到底什么关系。侯三摆着手道:“不行不行,这事我干不来!”我说:“这事儿你要给我办成了,我送你两样好东西。”“真的?”侯三两眼放光,信誓旦旦道:“那您放心,这些天我啥也不干了,这件事我一定给您查清楚了!”

       秦东来每天还是按点上下班,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倒是阎静仍三天两头地在外边应酬,经常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这天当着他俩的面,我试探着,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你俩谁瞧没瞧见我那块青花籽料的手把件放哪儿了?”秦东来一脸的慌张,摆着手道:“我,我没瞧见。”“没瞧见你紧张什么呀?”阎静打着酒嗝,盯着秦东来:“你说,你是不是动爸的东西了?”“我没有”秦东来转遛进了厨房:“我去给小鱼儿煮泡面。”“唉,都是收藏给闹腾的。”我心里叹了口气。也许没这么多东西放在屋里,他也就不会起那个心思了。

       我催促侯三加快进度,查清秦东来和那女的到底什么关系。侯三诉苦道:“好我的阎老师哩,您以为那是收古董呢,哪那么容易。不过您放心,我已经联系上政府那边的一个熟人,他以前从我手上拿过东西,答应想办法让我进去。”

       我有点神不守舍,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我坐在柜台里,取出一串散珠子,又找出几颗配珠,放在托盘里,穿了一半就不想穿了,起身去沏了一壶碧螺春,刚坐到木榻上,一个女子走了进来。我瞅了一眼那双蹬着高跟鞋的细长腿,说了一句:“您要看东西就到别处去看吧,我这儿心烦着呢。”“阎老师,是我——”

       我抬头一看,是陈乔鹿。她进到店里四处打量着,将腕上的包取下来搁在柜台上。“是小陈呀,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我放下茶壶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快请坐,我去给你沏杯茶。”“不用了,我路过这里进来瞧瞧。” 陈乔鹿满脸的惊奇:“阎老师,您这里都是好东西呀!难怪唐总说您是个大收藏家。”“哪里,唐总那是抬举我。”我说:“小陈,你等等,阎老师送你一样东西。”说着进到里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出来递给陈乔鹿:“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她接过去,打开取出一串鸡油黄的蜜蜡手串,戴在腕上,凑到眼前瞧着,惊叹道:“真漂亮,谢谢阎老师!”

       陈乔鹿寒暄一番,说还有事,不耽误您做生意了,就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一惊一诧道:“对了,差点忘了,唐总请您有空过去坐坐。”

       刚送走陈乔鹿,侯三就东张西望地从外头踅摸进来。我暗自庆幸陈乔鹿早走一步,否则让他碰上,又要乱嚼舌根了。侯三说那件事有了眉目,不过得宰我一顿。我说:“你个狗东西猫吃浆糊整天在嘴上挖抓哩。”他说:“就老兰家烤肉吧,你得给我上一份羊腰子,得好好补补,这些天跑的我腰疼!”我说:“成,再给你加一分牛鞭!”侯三说:“我不吃那个,我嫌骚!”

       侯三说,总算打听清楚了,那女的叫刘露,也是政府那边的,去年才招进来,负责收发文件。我问:“就这些?”侯三眨着眼:“对呀,那你还想知道啥?”我说:“你想想,他俩咋会在一起,一起去倒腾玉?”侯三拿起一串羊肉噙到嘴角一捋,满嘴流着油花放下签字朝服务员喊:“我说,再给我来一瓶啤酒,要冰镇的!”

        “吃,就知道吃,猪变的你!”我说:“不行,你还得再去探探底,他俩到底有没有那事!” “还要去呀!”我拧住他的耳朵:“你就说去不去吧?” 侯三咧着嘴:“我去,我去还不成嘛!”

       陈乔鹿给我打来电话,说石油公司的砦总在蓝田县一农家乐发现一件好东西,想请我和唐总过去给掌掌眼。我问:“啥好东西呀?”陈乔鹿说:“是个摆件,好像是黄花梨的。”“黄花梨的?” 我顿时来了兴致:“那我可得好好瞧瞧。不过我怎么过去呀?” 陈乔鹿说:“您就在店里等着,我和唐总过来接您。”

       到了地方,砦总已等在农家乐门口,见我从车上下来就迎了过来:“阎老师,可算是把您给等来了,您快进去给瞧瞧!”

       屋子里光线很暗,条案上摆放着一件大概四十公分高,八十多公分长的摆件,雕的是五福临门,大小五只蝙蝠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唐立明和陈乔鹿俯下身用手抚摸着叹道:“真是好东西!”

       “您快给上手瞧瞧,是不是海黄的?” 砦总有点迫不及待。我凑近了瞅瞅,又闻了闻。砦总问:“要不要手电筒?”我摇摇头。

       “东西么还不错,但不是海黄的。”“什么,不是还黄的?您再给瞧瞧!”砦总有点不死心:“您瞧这纹路,这鬼脸……”

       我说:“不错,纹理是很像海南黄花梨, 而且质地紧密细腻,手感润滑,荧光也很漂亮。但细看还是和海黄有点区别的。”

       唐立明问:“那这是什么材质的?”“紫檀柳。”我说:“也叫安南黄檀,产自越南。你看,这种木材边材为白色, 心材呈紫红色。棕眼不很明显,细看呈鳞片状缎纹交错。而海南黄花梨则不一样,除了一些顶级的海黄看不到棕眼,多数情况下,海黄的棕眼还是用肉眼能观察到的。再有,你瞧这紫檀柳的纹理为紫黑色,红褐色,淡黄色,分布是以线条状或点状分布,并且不是很均匀,过度也不是很明显,很杂乱,没有层次感。而海黄的纹理则不一样,木色比较干净,清澈明亮,过度十分明显,也非常清晰,极具美感。紫檀柳的颜色就略显浑浊了,纹理分布也比较杂乱。还有,紫檀柳的密度比较大,分量重,入水即沉。”砦总伸手掂了掂:“是挺沉的。”

       我接着说:“从油性上来看,紫檀柳的油性不足,甚至可以说很差,并且木性不稳,非常容易变形,放置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失水失油导致干裂,或者表面有风干纹。最主要的是,众所周知,海黄有一种降香味,这种味道非常好闻,而紫檀柳几乎是没有味道的。也有人把海南黄花梨粉放在紫檀柳里,但这种味道却不会持久,很快就会消失。”砦总将摆件翻过来瞅了瞅,又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有点大失所望:“是没什么味道,背后干巴巴的还有几道细小的裂纹。”

       “不过作为木雕摆件还是值得收藏的。”我问:“开价多少钱?”砦总说:“八千!”我说:“打个对折,三四千块钱可以考虑入手,权当玩玩。”

       主人见被当面拆穿,便有些不高兴,摆着手说多少钱也不卖了,他们要自己收藏。一众人悻悻地出来。程乔鹿说:“阎老师,您真是太厉害了,谁也糊弄不了您!”我说:“哪里,那都是些基本常识。”砦总说要找一个好点的农家乐请我吃饭,说若不是我,他就上当将那东西当海黄买回去了。我说时间尚早,早上起来吃撑了,这会还有点肚子胀。唐立明说,那就改天吧,他做东,到他那里去聚。

       砦总自己开车先走了,说要到底下的加油站去办点事。我和陈乔鹿坐唐立明的车回到市区。

       到了小东门,陈乔鹿说:“唐总您先回吧,我想跟阎老师请教请教青花瓷的鉴定。”

       进到店里,陈乔鹿碰上门,转身搂住了我的脖颈。我想拿开她的手,但触碰到她胀鼓鼓的胸脯,我的心就乱了。我们抱在一起亲吻着,进到卧室里,滚倒在床上。我喘息着,解开陈乔鹿的扣子。

       毕竟上了年纪有点力不从心,没几下我就败下阵来。瞅着陈乔鹿娇喘的面颜,我心底生出一丝愧疚。“小陈你等一下。”我跳下床,拉开抽屉翻找着,拿出一只和田羊脂白玉的手镯过来给陈乔鹿戴上。陈乔鹿说太贵重了,推脱了一下就偎进了我的怀里,用头发丝在我的脸颊上刷着,要我给她讲青花瓷。

       我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真喜欢青花瓷?”她点点头。

       我说:“一般要先看青料,从青料的成色上大体就能区分出年代,也叫断代。明代永乐、宣德的青花瓷,用的都是进口的苏泥麻青料。再看器型,器型一定要优美自然,没有人为的雕饰,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下来看胎釉。鉴定一款青花瓷的真伪,要注意观察瓷器的胎釉。一些作假的胎釉,或经过化学处理作假的胎釉,人为涂上去的泥,用手指很容易就抠掉了。如果是用胶水黏上去的,就很难弄下来了。但假的就是假的。真的断碴处温润如玉,假的泛着刺目的贼光,有点生面粉的感觉。青花瓷是用含氧化钴的钴矿为原料,在陶瓷坯体上描绘纹饰,再罩上一层透明釉,经高温一次烧成。钴料烧成后呈蓝色,具有着色力强、发色鲜艳、烧成率高、呈色稳定的特点。原始青花瓷于唐宋已见端倪,清康熙时发展到了顶峰。元青花的纹饰最大特点是构图丰满,层次多而不乱。笔法以一笔点划多见,流畅有力;勾勒渲染则粗壮沉着。主题纹饰的题材有人物、动物、植物、诗文等。人物有高士图、历史人物等;动物有龙凤、麒麟、鸳鸯、游鱼等;植物常见的有牡丹、莲花、兰花、松竹梅、灵芝、花叶、瓜果等;诗文极少见。所画牡丹的花瓣多留白边;龙纹为小头、细颈、长身、三爪或四爪、背部出脊、鳞纹多为网格状,矫健而凶猛。辅助纹饰多为卷草、莲瓣、古钱、海水、回纹、朵云、蕉叶等。莲瓣纹形状似“大括号”,莲瓣中常绘道家杂宝;如意云纹中常绘海八怪或折枝莲花、缠枝花卉,绘三阶云;蕉叶中梗为实心,填满青料;海水纹为粗线与细线描绘相结合。在款识上,明代永乐青花瓷,篆书字体飘逸流畅,边饰莲瓣纹。成化款铁划银钩,釉面有云蒙气。嘉靖款笔画粗重,劲中藏秀。清代康熙款字体工整,青花料色明丽。雍正款楷书苍劲有力,格式讲究。乾隆、嘉、道光款多为篆体,字体排列紧密,犹如一枚篆印。鉴定瓷器,还是要多看实物,看口沿、腹、底、圈足等细部,看纹饰、落款,看得多了,很容易看出破绽。” 

       陈乔鹿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那您就再给我鉴定鉴定呗,看值不值得收藏!”说着一翻身骑到我的身上。我搂住她的细腰,将脸贴在她的小腹上摩擦着,喃喃道:“宝贝,你真是个好宝贝……”

       我们又缠绵了一番,这一次两个人都很投入,算是达到了完美结合。

       陈乔鹿躺在我的怀里,幽幽道:“时光要能永远这么停留着多好。”偏偏这时候有人敲门。我俩都有些惊慌失措,慌里慌张地穿上衣服。开了门是阎静,她朝店里张望着:“爸,大白天的您反锁着门干什么?”“哦,鼎实拍卖公司的小陈过来看件东西。”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你中午怎么回来了?”阎静说:“我回来拿件东西,对了,我晚上有个接待任务,您去接一下小鱼儿。”我叹口气:“又有接待任务?再这么下去这个家就要散了!”“您说啥呢?!”阎静白了我一眼。临出门瞅了瞅坐在八仙桌前埋头看瓷器的陈乔鹿说了一句:“您甭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朝陈乔鹿欠欠身子,不好意思道:“她呀,从小让我给惯坏了,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千万别跟她计较。”陈乔鹿笑笑:“没事儿。”

       侯三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突然站在我面前,从桌上的碟子里捏了一颗樱桃填进嘴里。我一转身吓了一跳:“你从哪冒出来了?”他也吓了一跳:“陈小姐也在啊!”

       陈乔鹿哦了一声,继续低头看着瓷器。她走的时候我就把那件瓷器送给了她,是民国的粉彩美人肩壶,上头有一朵艳丽的鸢尾花,和她倒是挺般配的。

       侯三也伸手问我要东西,我说:“哪凉快哪呆着去!”“这可是您说的!”他拧身要走,我赶紧叫住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宣统的小碗递给他。他用衣袖擦了擦,看了看款式:“是宣统的呀!”“咋的,干吃枣还嫌核大?不愿要还给我!”“我要我要,不管咋的总算是件真东西么。”他将小碗揣进怀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甩到我面前的八仙桌上。“您可真够抠的,一只宣统的小碗就想打发我,我费那么大的劲儿,我容易么!”

       我拿起照片看了看,是秦东来和一个女子在巷子里“私会”的照片,俩人一前一后,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侯三压低嗓门道:“这回可算是让我给抓到铁证了。您这姑爷,他瞧着就一闷葫芦,不言不传的,但焉叫驴欺死人。您猜怎么着,他在这巷子里给那女的刘露租了一间房子,我去问了房东,房费就是您姑爷给掏的!”

       我强压着心头腾起来的火苗:“你这也不能说明他俩就有问题呀!”“阎老师,难不成您要让我捉奸在床呀!这难度可有点大。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就是得花钱,找专业的私人侦探。”

       我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雍正的缠枝牡丹花瓶递给侯三。侯三说:“您就等着瞧好呗!这回我一定给您坐实了!”

 四

       我刚开店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抱一包袱闯了进来。打开了是一件九桃天球瓶。他将天球瓶放在柜台上,朝外边瞅了一眼问:“这东西收么?”我拿起来瞅了瞅,心里一阵窃喜。看器型、包浆、款式都对,应该是乾隆的。我问:“多少钱出?”他举了举手指:“六千六,六六大顺么!”我本来想给他往上加点,但又怕他起了疑心反悔不卖给我,就犹豫一下,从盒子里数了六千六百块钱递给他。他点头哈腰地说着谢谢,边数钱边四处张望着向外走,走出一截又折了回来。我心想坏了,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不想卖了。

       他走到柜台前,抽出一百块钱拍到我面前:“我数了两遍,您多给了一百块。您这人做生意蛮痛快的,我也不能不讲究昧了您的钱!”我总算松了口气。瞅着他离开,我忙将东西收起来,锁进柜子里。

       陈乔鹿打电话说她要跟唐总出趟远门,去海南看点东西,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我说那就见个面吧,中午我请你吃饭,算是给你饯行。她爽快地答应了。

       见了面免不了一番温存。我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想说:“就麻辣烫吧!”我说:“那也太简单了吧,你可别给我省钱啊!”她说:“那就记着等我从海南回来狠狠地宰您一顿!”

       吃麻辣烫回来,我们又在店里喝了一会茶,陈乔鹿便起身要走。我说等等,从抽屉里拿出五万块钱给她,她推辞一下就收了,将钱装进包里,过来抱了我一下,仰起脸,眼里便有了一层泪光:“您对我真好,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您!”“瞧你,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将她送到门口,说了声拜拜,看着她三步一回头地离开,我心里还真有点不舍。

       秦东来的事我还是觉着心里头不踏实,就偷偷地跑到侯三说的那个巷子里去打探个究竟。别说,进去后往里走还真找到了照片上的那个门牌号。

       房东老太太打量着我问:“您找谁呀?”我说:“是不是有个叫刘露的女子租住在这里。”老太太说:“对呀,就住在二楼。不过她这会不在,上班去了。您要不要给她留什么话儿?”“不用了。”我又试探着问:“那房费是不是一个男的给她交的?”“您说的是东来吧,那是她表哥呀,小伙子人不错,在政府的政策研究室工作。小露的工作也是他给介绍的。前阵子小露父母来西京,还在这里住了一阵子。说东来的妈妈是小露的亲姑姑,他们俩是从小一起玩耍着长大的。”

       我听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但还是有点气儿不顺,这个秦东来,想帮表妹也没必要瞒着我们呀。更不应该偷偷地拿了我的东西去换钱来帮她。不过再一想,阎静平时的确是对他管得严了点,工资卡一直攥在阎静手里,他花一分钱都得问阎静要。年轻人嘛一时糊涂,犯点错也情有可原,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

       我生气的还是侯三,净跟着瞎起哄,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他也是出于好心,无非就是想从我这捣腾点东西。这两年古玩生意不好做。

       秦东来回到家里还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趁着阎静不在家,我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塞到他口袋里:“男人嘛,在外边工作,哪能没个三朋四友的。亲戚之间有个帮衬也是应该的,有啥难处就跟爸说。这事别告诉阎静。”

       “谢谢爸!”秦东来一脸的愧疚。

       家里的事总算平息了。没想到摁下葫芦浮起瓢,唐立明的公司却出事了。一大早一帮人堵到我的店门口,要我给个说法。他们说就因为相信我,才从唐立明那里高价拿了东西,加起来有几百万,没想到鉴定后都是假的。我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说:“唐立明的公司到处挂着您的照片,他说上拍的东西都是经您手给鉴定过的,您能说跟您没一丁点关系?”

       我说:“这拍卖行当本来水就深,也不保真,东西真不真全靠眼力劲。”“放屁!您到底是真专家还是假专家呀,您说您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合起伙来骗我们!”有人起着哄往里拥,说造成的损失要从我这找补回去。

       看来真惹上了麻烦,我跟唐立明这层关系一时半会是很难撇清了。

       关键时刻还是我姑娘阎静有两下子。她往门口一站,指着那些人大声喝道:“你们要敢再往里闯一步,我就打电话报警!”他们还就都给镇住了。

       他们也是受害者,我觉得这些人挺可怜的,为了发财,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搭上了,甚至负债累累。我问他们去唐立明的鼎实拍卖公司找了没有。他们说去过了,早已人去楼空。我说不可能呀,我前些日子还见到过小陈,他们问小陈是谁,我忙打个马虎眼搪塞过去。

       我打唐立明的电话是空号,打陈乔鹿的电话,也是无法接通。坏了,我心想,保不齐真遇到骗子了。

       我把侯三叫了过来,问他:“你不是说唐立明是你远房表哥么,你知不知道他家住哪儿?”侯三见事情闹大了,只好实话实说:“我和他也是在古玩市场搭讪认识的。说表哥那都是瞎编的,我也就那么顺嘴一秃噜。”“你个混账王八蛋!”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侯三疼得跳了起来,捂着裤裆呲牙咧嘴道:“阎老师您真踢呀,人家还没结婚呢,让您给踢残了还怎么生孩子!”

       那帮人骂骂咧咧地刚走,派出所的人就找上门来了,说是破获了一起盗窃案。有一个盗窃分子交代,把从大唐西市偷出来的一只清代天球瓶卖到了我这里,要我带着东西跟他们去一趟。

       我心里叫苦不迭,真是祸不单行。我说嘛,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从派出所回来,我心灰意冷,发誓金盆洗手,再也不搞收藏了。望着壁柜里的那些东西,我又想起了陈乔鹿,那么美的一个人儿,她怎么会骗我呢?

       对呀,她怎么会骗我呢?我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文物专家吗?


       作者简介:贠靖,陕西省作协会员,专栏作家,曾在《莽原》《短篇小说》《小小说月报》《新作家》《报刊荟萃》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数百篇,作品编入多部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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