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挂疏桐(小说)
作者:王孝玲
“你听没听说?大明跟月霞一起喝了农药,正在抢救室里抢救!”“他俩的傻孩子可怎么办?真造孽!”
一大早,镇卫生院的大门外挤满了瞧热闹的人,有的叹息着摇头离去,有的好奇地匆忙赶来,不长时间,消息便传开了,正如当初大明和月霞不顾父母反对,硬是住到一起时一样的轰动。
大明初中毕业后跟他父亲李木匠学手艺。到了婚娶的年龄,高大帅气的大明,有木工手艺,上门儿说亲的踏破了门槛。可接连介绍了好几个,都没成。问大明,大明说女方瞧不上他;问女方,女方说大明不冷不热的,不像着急找对象结婚的样子。
男方不上心,婚事难成。大明的婚事一拖再拖,眼看快二十六七了。大明妈急得不行,整天托亲拜友,四处张罗着让人帮忙介绍。
这天晚饭后,大明对坐在桌旁剔牙的他爸李木匠说:“我想结婚。”李木匠一愣,剔牙的芦蔑儿断在了牙缝里,他吐了几次才吐出来,瞪着眼问:“跟——跟谁?”
大明说:“跟月霞。”大明他妈正在锅屋里刷碗,一听这话,手里的碗“砰”的一声掉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老两口都愣了一会儿,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差不多同时说:“不行!不行!”
弟弟二明说:“哥,你找哪个女的不行,非得找她?”“是啊!是啊!”三明、四明齐声附和。
大明没理会他的弟弟们,对他爸妈说:“不让娶月霞,我打一辈子光棍儿……”
李木匠一听,暴跳如雷,顺手抄起腚底的板凳,举起来往大明身上砸,骂道:“你这个畜生!孽子!你干的叫什么事儿?你怎么想起来跟你表姑搞到了一起,你这叫乱伦,乱伦你知道不知道?”
大明一把夺过他爸的板凳,摔得远远的,涨红了脸,说:“什么乱伦?多难听!两家又不是近房,出五服了!”
李木匠气得直跺脚,说:“就算出五服,你俩还差着辈儿!你怕难听就不该做出这样的事儿!”
大明他妈骂道:“这个死月霞,不要脸的骚货,勾引我儿子,我找她去!”说着解下围裙,恨恨地就要跑到月霞家找月霞算账。
大明一见,忙上前几步,堵着院门,拦住了他妈,说:“不怪她!不怪她!是我先找的她,是我死缠烂打,她才答应了我。要骂骂我,别骂她!”
大明妈听了,一屁股坐在院子中间,皇天时娘地哭了起来:“老天爷呀,李家造的什么孽呀,摊上了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事,这可怎么办啊!”
月霞家在大明家东首,与大明家一道院墙之隔。大明家的吵闹声,月霞一家,听得真真儿的。
月霞她爸磕了磕烟袋锅,长叹一口气,愤愤地站起来,走到了里屋。月霞妈用袖口抹了抹眼泪,说:“死丫头,你是成心想气死你娘老子!你爸在这一片辈分长,平时说人前、讲人后,你让他以后怎么出门儿见人?”
月霞面无表情,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仿佛没听到她妈的话。事先大明跟她约好,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两人都要打定主意,承受即将到来的一切。
几天前,月霞跟她爸她妈说要跟大明结婚,她妈听了,气得差点晕了过去。上次因为月霞退婚,已经把她妈气得半死,现在又整这一出。月霞他爸听了,连同月霞妈一起骂,说:“都是你调教的好闺女,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丑事!找谁不好,找大明,结婚后,我算什么?是岳父?还是舅爹?我丑话说在前头,死丫头真要是跟大明结了婚,从此就不要见我!”
月霞是大明的远房表姑,比大明大一岁,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上小学时,大明个头小,天天跟在他月霞表姑后头一起玩儿、一起上学,像个小跟班儿。上了初中,大明一下子蹿高了,比他爸还高半头,成了大小伙子。月霞也越长越标致。
初中校离家远,月霞爸心疼闺女,给月霞买了辆自行车,天天骑车上学。大明家弟兄多,买不起,大明天天用两条大长腿来回跑。月霞见了,就让大明骑车带她一起来回。大明巴求不得,天天乐呵呵地骑车带着月霞,来来回回。学校里的一帮子捣蛋鬼,一见他俩出双入对,站在路旁喊两个人的名字起哄,每每这个时候,大明就把自行车骑得跟飞似的,月霞对被她俩甩在身后的那群捣蛋包高喊:“起什么哄?他是我侄儿!”
初中毕业后,两人都没考上高中。大明回了家,他爸说:“我跟你们弟兄几个有言在先,上成学就上,上不成学就下来跟我学木匠。有门儿手艺,不愁没饭吃。媳妇还要自己混,混上个媳妇就一家一道,混不上,打光棍过!”
大明跟他爸学了木匠。
月霞是家里的独生女,她妈快四十才有的她,现在老两口都年岁大了,月霞没考上高中,正好回家来帮她妈做家务、帮她爸干农活。
隔壁住着,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月霞家没有壮劳力,有点体力活,大明都帮着做。
遇到上河工,大明自家的土方做完了,就帮着月霞家做。遇到分山芋,大明弟兄几个顺便就把月霞家的山芋运了回来。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人给介绍,大明总拿来跟月霞比较,一比,就对介绍的女孩提不起兴趣。月霞曾跟大明说:“别挑了,小心挑花了眼!”大明跟月霞说:“不是我挑,我看谁都不如月霞姑好!”月霞一听,心头一惊,又心头一热。
月霞也不乏追求者,可月霞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看看就二十七八岁了,为自己,也为断了大明的念想,当西庄一男子追月霞时,月霞爽快地答应了,按部就班地处了一段时间,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月霞到底悔了婚。男方气急败坏,上门把彩礼钱讨了回去,婚事告吹。
大明见月霞跟一个男的正儿八经地相处,又是送彩礼,又是订婚,你来我往,心里头生气,可又说不出什么。月霞订婚那天,大明在家里睡了整整一天,起来后也就死了心。后来听说月霞婚事告吹,大明暗自庆幸。
打那之后,大明往月霞家跑得更勤了。看月霞家水缸里没水,拿起扁担去挑水;看茅厕里粪肥堆积如山,他就拉来板车帮清理茅厕,把肥料送到月霞家小园地。
家里人只当大明这孩子仁义,喜欢帮人,两家又都是亲戚。谁想到,大明还有这心思。
光光吊吊一个大小伙子,找谁不行,偏偏找自己的表姑做媳妇,这往后还怎么见人?不能,绝对不能。大明爸越想越气,发狠说:“除非我眼一闭,死了!我活着一天,你们就甭想结婚!”
夜深了,大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父母亲这样态度,月霞肯定难进这家的门儿,住到月霞家里,两家又是邻靠墙,鼻子搭在眼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行不通。两人一起远走高飞,月霞肯定不会同意。月霞曾说过,不想远嫁,老父老母需要自己照顾……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天儿就大亮了。
大明今天要跟他爸去十里外的东庄陈老四家打嫁妆,这活儿昨天才谈妥,约好了今天开工。陈老四给他闺女打了大衣橱、五斗柜、梳妆台、八仙桌、餐桌,还有四张椅子、一对儿箱子。这个活儿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大明合计。
大明起来,用凉水洗把脸,瞧了瞧他爸那屋,见没有什么动静,往常可都是他爸先起来的。不一会,大明妈从锅屋端来一盆稀饭,拿出几张煎饼,从咸菜缸里拿出一把黑咸菜切了切,又从锅底拿出刚烧好的青椒,切碎跟自家晒的酱拌了,两盘下饭菜,一并放在桌子上,对大明说:“你爸昨晚拿板凳打你,没打到,自己把老腰闪了,做不成活了。你爸说让你吃了饭,带着你弟弟去,别耽误陈老四家嫁闺女。”
大明吃过早饭,见弟弟们还在呼呼啦啦喝着稀饭,自己抽个空,一闪身,来到月霞家门口。月霞正好出来倒洗脸水,眼皮肿肿的、红红的。大明咳了一声,说:“我这几天到东庄给人打嫁妆,早上去,晚上回来。我过来跟你说一声,别瞎想,好生在家待着等我。”月霞不敢抬眼看大明,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大明骑车带着木工家伙什,跟他三个弟弟骑车往东庄做活去了。陈老四闺女婚期在即,加上又少了李木匠这个老把式,为了赶活儿,陈老四除了留饭,有时还留宿。弟兄几个起早贪黑地干。大明怕月霞担心,抽空带晚跑回家来,急匆匆地跟月霞说不上几句话,大明他妈就在院子里高声地把大明叫回去。
这半个月,月霞在家思前想后。有时想算了吧,有时又不甘心,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大明很晚才回来,回来也只一照面,第二天一早就又出门了。心里有许多话想跟大明说,可实在找不到机会。
这天晚上,父母睡下之后,月霞悄悄地出了门,沿着大渠往东走,她估摸着,大明要是回来,一定会走这条道。
水田里的青蛙和树上的知了比赛似的高一声低一声地唱和着,大渠上没什么行人。月霞想,这个时候,大明不回来,可能就不回来了,正要掉头往家走,远处,影影绰绰几个人,骑着车子,说说讲讲往这边来。月霞刚想让出道来,一看,正是大明弟兄几个。大明一看月霞在这等着他,对他弟弟们说声:“你们先走。”就从车子上下来。
二明弟兄几个看了看月霞,以前都要叫声表姑,现在不知叫什么,没说什么,低着头骑上车子先走了。
大明推着车子,跟月霞并肩走在大干渠上,清凉的晚风吹在人的脸上,很舒服。月霞问:“弟兄几个怎么一起回来了?”大明说:“活干完了,结了账,都回来了。”又说:“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大明让月霞坐在自行车后座,带着她往大干渠的正南面飞驰。
夜更深了,一轮圆月将清辉洒在无边的旷野上,给两个年轻人身上披了一层白色的纱。
约莫走了有二三里地,来到了队里的社场上。
月霞说:“来社场做什么?”
大明说:“看到那两间屋了吗?以前队里看场人住的,现在没有场要看,这屋一直空着。我这些天回来的路上,一直琢磨,两家实在住不下去,就先般到这儿来住,等我有能力盖新房的时候,再另外拔宅子盖屋。”
月霞望着晴空朗月下的大明高挺的鼻梁和闪着光的眼眸,仿佛有了主心骨,把头深深地埋在大明宽阔的胸前,说:“都听你的。”
大明提着点心和酒,到队长家里,说想借队里的场屋暂住。队长说:“空了有一段日子了,怕不能住人。”大明说:“不碍事,我抽空收拾收拾就行了。”
一个月后,大明把自己带着打的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张吃饭桌子和两把椅子放到场屋里,月霞带着铺盖和随身换洗的衣裳,坐着大明的自行车来到了场屋,两人正式住在了一起。
月霞爸见月霞拿着铺盖出了门儿,对月霞妈说:“就当我没养这个闺女,只当她外死外葬了,从此不准她进我的家门,她要回来,我一头撞死给你看!”
大明爸和大明妈听说后,拿着钊钩、锄头跑到场屋里一通砸,把大明和月霞刚刚置办的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大明和月霞见状都躲了出去,等他爸妈出完了气离开了,才悄悄地回来收拾。
大明爸和大明断绝了父子关系。
周围知道他俩事儿的人家,也都不太愿意再请大明帮忙打嫁妆,说不大吉利。大明只好到更远的地方找活干,有时一走就是好几天。
场院的南边有一溜梧桐树,有碗口粗细,有月亮的晚上,伞盖一般的树冠投下黑黑的阴影。
月霞怕晚上,每当庄子上亮起了万家灯火,月霞一个人在场屋里,独自对着一盏油灯,盼大明早点儿回来,带来柴米油盐,带来男人的温存。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月霞一看盐坛子里没盐了,收拾了一下,锁了门,去街上买盐,顺便看看能不能遇到妈,月霞想妈了。
月霞想象着妈坐在门口的树荫下做针线,看到闺女,笑眯眯地把她带到家里,拉拉家常,说说心里话,给她做好吃的。可如今家里的院门紧紧地关着。自从出了这事,月霞爸戒了跟人在树荫下下棋的爱好,月霞妈也不再坐在院门外做针线拉呱了。老两口怕出来见人。
月霞有心上前叫门,可一想到盛怒的爸、流泪的妈,她犹豫了。
转头往街上走。遇到街坊邻居,往常见面都是和和气气的,现在也是冷冷的,远远地躲着走。
月霞很少出门儿了,怕见着熟人,可一回到了场屋,她又想见着人。
有时,半大的孩子来场边割草,她会找她们拉拉呱,问问庄子上的事情。孩子们会说:“张奶家又娶新媳妇了!”“刘大娘家又得了个胖小子。”月霞想,往常她都会去出礼贺喜,现在没人会通知她了。
唯一让她安慰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大明回来,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大明听说月霞怀了孩子,一蹦老高,自己马上做爸爸了,月霞也不会再感到孤单。平时自己一走几天甚至十天半个月,月霞在家里,孤孤单单的,大明心疼,可自己不出去找活干,谁来养活他们!
月霞怀了孕,大明要跑更远的地方,找更多的活儿来干,为了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
月霞反应实在厉害,吃点儿吐点儿。每当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月霞总想,妈要是在跟前多好!她老人家,一定会想出各种办法做出可口的饭菜,端到她的床前,劝她多吃些,再多吃些。现在她一口都不想吃。
一次大明回来,看到又黄又瘦的月霞,心疼不已,说:“我不去揽活了,在家伺候你几天,等你过了这段日子,我再出去干活。”
月霞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我没那么娇气,你不干活,我和孩子谁来养活?一家人等着喝西北风?”说什么都不让大明在家伺候她。
大明在月霞的催促下,又外出干活了。
月霞的身子一天天地笨了、重了,她不像刚开始那样什么都不想吃,现在她什么都能吃一肚子。
眼看月霞到了临盆的日子,大明说什么都不再出门儿干活了,说:“这漫天野湖的,孩子哪天奔生,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一天后半夜,月霞觉得身子底下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水,不像是小便,她推了推熟睡的大明,说:“大明大明,快醒醒,我怕是要生了。”
大明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迷迷瞪瞪地抱起一床被子往门外跑,放在院子里早就准备好的平板车上,揉了揉眼睛,对月霞说:“快,我送你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一检查,说:“羊水早破,得住院观察!”
第二天下午四点,月霞生了个胖丫头,八斤二两。
大明托人通知两边父母,没有一个来的。
大明抱着肉嘟嘟的小婴儿给月霞看,两个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点甜、又有点苦。
月霞勉强地笑了笑,对大明说:“给孩子起个名儿吧。”大明想了想,对月霞说:“叫月儿吧,用你名字中的一个字,我名字中的一半。”
月霞点点头,说:“就叫月儿。”
几天后,两口子抱着月儿出了院,又回到了场屋。场屋虽然简陋,可那里毕竟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家。
月霞妈到底心软,惦记着月子里的闺女,偷偷地带了红糖、鸡蛋,来到场屋看闺女和外孙女。大明不在家,月霞在床上哄孩子睡觉,一看她妈站在门口,连忙起来,刚喊声:“妈,你怎么来了?”眼泪就掉了下来。
月霞妈也止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就是个老没出息的,发狠说不来,可还是来了。你怎么样,有奶水吗?孩子怎么样?让我瞧瞧。”
月霞把月儿抱给姥姥看,说:“让姥姥看看我们月儿。”月霞妈端详着小外孙女,感觉不太对,这孩子额头窄窄的,眼睛小小的。怎么看都不像大明和月霞的模样,他俩都是大鼻两眼。孩子眼睛这么小,随谁呢?
月霞妈问:“孩子吃奶还好吧,夜里好带吗?”
月霞说:“孩子乖,不哭不闹的,给奶吃就吃,不给吃也不闹。只知道睡。”
月霞妈心里有一段儿,不敢说出来:大明和月霞虽是远亲,到底是亲戚,古语:“夫妻同姓,其生不蕃。”这个孩子该不会是个……月霞妈不敢想,只说:“小孩都贪睡,不过要勤给奶吃,孩子吃寸奶。”
母女俩拉了一会儿呱,月霞妈突然说:“我得回去了,瞒着你爸来的,他要是知道我来这儿,指不定又跟我吵吵。”
月霞妈把红糖鸡蛋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提着篮子,出了门。月霞送出去好远,老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屋。
月儿三个月了,又白又胖的,可孩子的长相让大明夫妻俩心里直犯嘀咕:鼻梁塌塌的,眼睛小小的,怪模怪样的。关键是都三个月了,翻着放在床上,连头都不能抬,更别提翻身了。人们不是常说,三翻六坐九爬吗?
夫妻俩到底不放心,抱着孩子来卫生院找大夫给瞧瞧。大夫打眼一看,说:“典型的先天愚型儿!怀孕期间,早点到医院做产检,发现后应立即终止妊娠;现在孩子已经出生,晚了,没什么好办法了!”
两口子一下子蒙了。抱着孩子回来的路上,大夫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晚了,没什么好办法了!”
月霞不死心,让大明和她一起带着月儿去了县里的大医院,结果大医院的医生说的话,跟卫生院的大夫说的一模一样。
两间场屋是大明月霞爱的小窝,现在如同冰窖一般。从县里医院回来,两人一直呆呆地坐到天黑。大明点上油灯,端到床边,黑黑身影被灯光放大了许多。月霞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来喂孩子的奶。
大明现在不再经常去远的地方揽活了。近处有活儿,他就去干,没活儿,他就在家闲着,有时还会到外面喝点酒,很晚才回来。
这晚,大明醉醺醺地回来了,一头倒在了床上,嘴里喃喃地说:“热闹——可真热闹!”
月霞这段时间见大明天天喝得烂醉,没少跟他生气。今天又醉醺醺地回来,她压住了火,问:“跟谁一起去热闹了?”
大明醉眼蒙眬地说:“二明——二明娶媳妇了,可真排场、热——闹!”
月霞心里咯噔了一下,二明娶亲,瞒着自己,把他大哥叫去喝酒,月霞顿时有种被所有人抛弃和背叛的感觉。她不动声色地问:“看二明娶亲热闹,你眼热了?”大明闭着眼咧了咧嘴,说:“眼——热——”月霞心里一紧,又追问了一句:“后悔了?”大明含含混混地说“后——”就鼾声如雷了。
月霞抱着孩子坐了半夜。她望了望怀里酣睡的月儿,看了看呼呼沉睡的大明,心里憋闷,她把酣睡的月儿放在了大明身边,走出房间。西边一弯冷月,挂在场院南边的梧桐树梢上,如人们冷冷的白眼,又如一柄弯弯的镰刀,剜割得月霞心里隐隐地疼。
月霞看了会月,心中有些怨恨,可又不知该怨谁,老半天,她似乎想通了甚或想透了什么似的,反身回到屋里,从床底下摸出了一瓶农药。那是早间预备给菜园子除虫用的,担心喷了不好,没太敢用,一直放在床底下,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拧开了瓶盖,闻了闻,味道虽然很怪,但一闭眼喝下去,就彻底解脱了。想到这儿,她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喝了半瓶。刚喝过,她又有点后悔,狠命地推熟睡的大明,喊道:“大明大明,醒醒!快醒醒!”大明被月霞这么猛推,一骨碌坐了起来,一股子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再看看月霞手里的农药瓶,大明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发疯似的夺下月霞手里的农药瓶,喊道:“不想过了是吧?不能你一个人死,要死一块死!”说着,扬起脖子就喝。月霞一见,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把大明的农药瓶打掉,“啪”的一声,瓶子摔得粉碎,残存的农药洒了一地。
月霞的呼吸渐渐急促,她吃力地对大明说:“不能一起死,都死了,月儿谁带?月儿谁疼?你得——活下去!”
大明抱着月霞逐渐瘫软的身体放声痛哭,刚刚喝下去的几口农药,如同火舌一般在胸腔泛起阵阵热浪。眼看月霞就要不行了,他擦了擦眼泪,强打精神把月霞抱到车上,拉起平板车,奔命似的往镇卫生院跑。
刚到卫生院门口,大明就昏死了过去。
……
月霞死了,大明被救活了。
大明把月霞葬在社场边上的梧桐树下。
两家老人把月儿抱回了家,疼得像命星子一样……
作者简介:王孝玲 江苏省宿迁市散文学会会员,曾在《中国青年报》《新华日报》《宿迁日报》《宿迁晚报》《楚苑》《骆马湖文学》《宿豫文艺》《学习强国》《中国作家网》等报刊和网站发表散文、小说五十余篇,十余万字。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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