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原创短篇小说)
作者:阿之
1
八廓街最令人瞩目和吸引游客的是川流不息的转经队伍,大昭寺的金顶在蓝天和阳光下像一面亮闪闪的宝镜,把附近区域的世俗照耀得格外如意吉祥。近些年的转经道经过不断改造和合理规划,越发显得宽敞整洁,不再是被商贩们占据得那么拥挤狭窄,一下子舒展了,磕长头的只管磕长头,转经的只管往前走。历史文化圣地,信徒和游人如织,仿佛漫步徜徉在清明上河图一般的历史文化画卷上。
转经道上,牧区女子的发辫根根墨黑发亮,脖子上挂着成串的蜜蜡像熟透的果子,身上包裹的藏袍冬夏如常,阳光普照中,犹如从艺术照片上走下来的。现在的这个高原发展中城市,据说是有牧人的影子在,就有游牧文化的一口气就在;还有人说,牧人像青藏高原雪山草地的一件诚实的文物,是现代不用彩排的藏戏,他(她)们折射着地域史诗的气息,无惧在时代洪流中背对人潮,把现实和过往分割成梦幻,而牧人就是那个史诗般存在的过往者。
来此旅游的更多都是梦中人,更不乏那些一来再来的人们,有的是想在此偶遇的,偶遇爱情或者偶遇精神上的神佛;也有不少是来考察商机的。这些人们,当然当然,跋涉而来,郑重打量着大寺门前磕长头的人,匍匐在地上的信徒宛如拓在地上的一枚文化印章。
美人能迟暮,历史文化却是一坛陈酿,冥冥之中,大唐公主的凤眼,每天都看着这些南来北往的人。她那眼神是等待已久的信物,浸泡在历史长河里,绵绵无期。和亲时,她是一支被摘下来的红牡丹,一朵寂寞忧伤的牡丹,花的影子映在即将破成两半的铜镜里,蜜中带苦。
这里又是一个高原风物展览馆,过去、现在、将来好像都归拢到这里了,就停在某个时间段上了,风尘仆仆、乡音未改的、执迷不悟的,人人各怀心事。
本地人大部分是慈悲为怀,看着身边这些异乡客,露出宽容的笑容。
打开窗时,“呼”地扑进来一股冷气,她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这个地方在这个季节下雨,是不多见的。这样的天气,他可能是不回来了。
这是又回到了冬天么?五月的拉萨虽然有些冷,可是一街两行的花已开满了枝头。2020年一开始发生的事情就让人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疫情,出乎人们意料,这么大的雨,把许多人的睡梦惊扰了。大街上那些飞驰的车辆和人行道上缩着脖子走着的人们。还有那些失眠者他们感觉不到雨夜的诗情画意,那些行走风雨中的人也许只有江湖多风雨的感觉了。
这女人叫海,名字有点男性化,人长得也有点唯我独尊的样子,特别是微微扬起的脸上那两条立愣愣的倒八字眉满是傲慢。
想着上一星期的那天夜里,她一个人醉在窗前,夜雨从开着的窗外飘进房里。那天,是他们2020年第一次相处,春节她回了内地,因为疫情,她推迟到四月初才来,应该是久别胜新婚,前半夜还是两个人,因为睡觉前的一两句老生常谈的话,后半夜她就越想越生气。他就离开了,哄哄她也懒得做,有种完事后提起裤子就走的无情。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她突然一阵烦躁忍不住骂了他几句。然后,自个儿拿出红酒一口气喝下半瓶子。
他是个内地有家室的男人,她和他的关系只能是情人关系。情人?他能算是她的情人?很多地方她都看不上呢,首先是长相,他那种根深蒂固的乡土相貌,如果不穿制服,那家伙纯粹就是建筑工地的民工。一套看似没什么的衣服,穿在身上居然可以左右一个男人的面貌和地位,确实很让她吃惊。她甚至搞不清楚这么些年,自己是这套制服的情人,还是这个男人的性伴侣。而她自己高贵家族熏陶出来的知识女性,从小到大骨子里都是高傲的。
她一头卷发,包子脸,和圆鼓鼓的唇。那些年,她刚到拉萨,接过快被丈夫经营倒闭的生意,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的全力支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得如今这样红火的。她报答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肉体给了他。她早知道,他帮助她的目的也是她的身体。
这个男人……唉!她盘腿坐在窗下被雨水打湿的地板上,一手捏着高脚杯的细脖子,一只手不停去抓卷发。那缕卷发像是故意的,被她拢到耳后,马上又耷拉下来贴在她有点发粘的唇上。这缕卷发就像陪着她度过七年时光的那个男人,让她生气,又不知如何处置。他还是有着那么多让她不忍放手的优势。
她闷闷地沉浸在一些回忆中,一些往事就像一条蛇在她眼前绕来盘去,她能在往事里看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和她是在某省商会组织的活动上认识的,他一点也不像成功商人的样子,开始一点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但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卑不亢的状态很特别,他独自吞云吐雾的姿势也有点撩人,他小眼睛和鹰钩鼻,板寸头,后脑勺像是劈成的半个瓜瓢。但他的刚硬的唇型却是让她想到了色欲,并充满荷尔蒙的诱惑,他眉宇间常有份思索。(也许就是手握权柄男人的老谋深算)
像过去一样,海习惯性怨他:你总归什么都行。可是大的项目都是别人及时用劲儿,这时候你在哪儿呢?
他没说话,也没有看她。因为他清楚那个“别人”是指的哪些人,那些人中有很多是他暗中指派去帮她的,但这是不能跟她说的。
他们交往七年了。这两年海的翅膀硬了,交往的人层次越来越高,眼光变刁了,甚至开始对他冷嘲热讽,讽刺他做事前怕狼后怕虎,有时他倒惊讶,一个高等学校出身的老师为什么变得如此市侩的。
她跟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心里分道扬镳的?最初她让他心动的分明就是她的率直,她现在还就真只剩下率直一般的无畏,她如今的无畏在他看来偏偏是贪婪和无知。
他在床头柜的烟灰缸摁灭烟头,并不想去哄她。但他还是觉得她也有可爱之处,一对眼睛水灵灵,望进去就是他们的这么多年。她虽然贪了,但却从不问他讨要其它物质之类的东西。
他体贴地回了一句:你又瞎想了?睡吧啊!
对她这些年的发展眼光和待人接物的胃口来说,觉得他越来越没趣,也越来越没油水可榨。七年了,在她跟前,他已经像是用旧了。这么多年,他的作用充其量就是让她在这个地方深夜不孤单。七年了,他和她的情感渐渐各奔东西,朝着反方向走。
有时海面对他,就像一个孩子。她想要依赖他,甚至希望再也不分开。她倾慕过他的职位和才华,倒不是她变了,只是一个人的兴趣和品味会随着生活改变,吃饱开始是很快乐,可吃着吃着,总是不换口味,就腻了。
我要的又不只是这些。
那你还要什么?让我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去犯错误,然后毁了我的前程?孰轻孰重你不懂?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又拉扯出一段空白,这是他们最近交谈时的死胡同,而这个死胡同,她和他都走厌了,太熟悉里面的磕绊和弯弯。
其实,她是识相女人,所要求的都不超过他的能力范围。可是,他这些年真的胆小了,怕这怕那,甚至她从背后伸出长长的胳膊搂住他脖颈时,他居然条件反射差点给她来个过肩摔。
喝酒!
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个地方这些年各方面发展很快,最早,白天,这个窗口还可以眺望吉曲河的粼粼波光。现在太阳岛和仙足岛的地价都涨了,一座座高楼相继拔地而起。她住的这个地方,房价从一平米五千涨到一万,鳞次栉比的楼房,挡着她欣赏吉曲河的视线。
她说:我们结婚吧。
他的话自然地滚落出来:小海,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们不可能谈结婚的事。
“那你以后就不要来了!”她突然愤怒地,拉灭了灯,把枕头和骂声砸向他。他无奈起床穿衣,然后拎了外套,就要离开。
海在背后大喊的是“滚!”
他还是不懂女人,不晓得女人让走,其实也是一种讨价还价,“滚!”是她笃定他必定舍不得离开。
她追到门口,一边骂着快滚,一边气得眼睛泛红,看他真的走了,她嘭地关上了房门,浑身颤抖着靠着门坐在地上哽咽起来。
2
离了那个住处,他也并不知道去哪。冒着冷冷细雨在小区广场走了几圈,心里想着还是回去的好,脚步却鬼使神差带着他来到大门外。此处颇为偏僻,又是半夜,不用想也知道出租车不可能过来,他也不愿意跟属下打电话。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如果是私事,极少动用工作的便利。好在飘零的雨渐歇,夜风虽是猛冽,对于他淬炼过的身体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小区的不远处是正在建设的一个妇幼保健医院,主题楼有九层高,在夜幕下,没有竣工的主题楼黑幽幽的。
小区对面是一个公交车站,站牌广告栏亮着灯,远看像是发着光的窗口,窗口上有一朵红玫瑰。公交站牌的背后却是一个小寺庙,只有一座佛殿和一座白塔。他平时白天是不到这边来的,所以他看到的小庙总是孤单单的,不像处在闹市的那些大寺。但是,此刻,他听见小庙里有一阵阵的念经声。
他笑了,他想到海生气的样子,她总是在言语上与他争个你死我活。其实他们俩有必要争吵吗?他也有点后悔自己不经考虑的深夜出走。如果有出租车过往,他起码还能去看午夜电影,或者去欣赏朗玛厅的狂歌热舞。除了手机(他的手机不能随便安装支付软件的)和一串钥匙,袋中还有一包烟。他站在路边,迎着风抽得烟头忽明忽暗。
拉萨的夜晚气温下降很厉害,让他感觉气候的反常。
有人突然拍他肩。
不怕雨淋啊?
他转头只看到女孩雪白的小脸,还有小脸上那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穿着睡衣,冻得红红的鼻头,还有她格外生动的脸。
你不知道该去哪?女孩搭腔。
他尚有警觉:我出来随便转转。
我猜你是被赶出家门的!女孩的眼睛还是像镜头一样对着他。
何以见得?
女孩狡黠,露出一对小虎牙。她指指他脚下的一地烟头。
他笑。你呢?
今天是我生日,我到对面寺庙拜佛了。出大门时你站在这里,我回来看到你还站在这里。她咯咯笑,“该不会是在等我?”
他跟着咧嘴笑。然后他掐头去尾,半真半假简要介绍,所以在这个点,他才站在这里。
就暂且信你一次。女孩捧腹,笑声都和她透明的皮肤一样剔透。
下着雨呢,站在这里怎么行嘛!
“你可以深更半夜一个人去寺庙拜佛,我怎么不能站这里?”他倒笑了,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很有意思。
女孩嘁一下。我是作家,半夜拜佛也是一种体验。
他眼神惊奇,作家?然后又笑了,我可是警察叔叔。
“哦?”她微微瞪眼的样子像一只小狐狸。
你出版了几本书了?
倒是……没有出过书,我是写专栏的,一直还没有太满意的。她乐观,出书是我以后的事情,现在不考虑。你呢?抓过几个犯罪分子啊?
她居然真相信他是警察了。
他岔开话题,拉萨真是到处都是艺术家和作家。
她眼睛飞快忽闪着望过来。是啊……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疯子和穷鬼的人都说自己是艺术家和作家。
两个人再次在拉萨的冷风冷雨里捧腹。
我的藏文名字叫旺堆。
“叫我卓卓”女孩伸出手。
两只温度不一样却同样潮湿的手握一握,仿佛夜风夜雨不期而遇,油然摩擦出一点异样的感受。
跟我来。她说。
他犹豫了一下。
卓卓凑向她,顺势牵起他的一只手,她的手没骨一般,滑滑的凉津津的;而他的手生硬而温暖。两人再次都有一种不一般的感受。
看你年纪都可以做我爸爸了,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其实从背面看,宽松的睡衣里,她的腰很细。他跟着,毕竟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也无处可去。进了小区朝西走,不多时,她带他到一栋楼,坐电梯出电梯,推开一扇虚掩着的门,一屋子的温暖和热闹扑面而来。
卓卓进门就喊叫:瞧,我在路边捡到一位神奇大叔。
从寒气中踏入这暖和之中,倒也让他有几分感动。
他驻足门口看了会。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女一男年轻人,年纪大约都在二十五六岁之间。
快进来啊!你还没冻够吗?
他把内心的犹豫收好。
她笑嘻嘻,笑声听上去再次让人觉得清爽,客厅暖色调的灯光在她的眉眼之上蒙上一层光晕。她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只高脚杯,他看到她拿酒杯的手臂上纹了一朵颜色妖冶的花儿。他刚坐在那个男孩子让出的位置上,又急急起身制止:“我就不喝酒了,坐一会儿就走。”
她把倒了半杯红酒的高脚杯递给他。你口福不浅呢!这可是我保存了三年的红酒。尝尝是什么味道?
卓卓说这是她认识的一位僧人朋友送的红酒。
他小酌一口含入口腔,涩涩淡淡的甜,然后周转出葡萄的香气。他开始确信这是个值得的离奇夜晚。
她像模像样的:“我先自喝一杯暖暖心。”
她很淑女的喝了一小口红酒,吐吐舌头,这才给他介绍说:这是盈盈,在一家公司做文案,这位是小青,她是护士,这位帅哥叫大锤,他是程序员。
卓卓就是这么忽然之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3
海是咬定了主意这次不让步的,第二天就把他用的东西都扔到了客厅,狼藉一片。他想,也好,彼此静下,都已经共生藤蔓般长了七年。他找出来积灰很久的一个拉杆箱装起属于自己的生活用品,把拉杆箱当做垃圾放在小区的垃圾箱处。然后走了。
再次过来,是在天黑前,他直接去了卓卓那里。
海并不知道这些,是她赶走了他,而他并没有离开这个小区。
海觉得他要过来了,特意在微波炉里放进做好的饭,这是她的潜台词,她暂时还需要笼络他,他是一个台阶。这个台阶,还在海向上走的半路上,她是这么认为的。
整整半个月了,她的半侧床是冷的。
他已经去卓卓那里三次了。为了保持清醒,每天都洗头的卓卓的发间溢出香波气味。他感觉每次见到卓卓,卓卓总是崭新的。
他在卓卓这里感受到了生活纯然的乌托邦,其他三个小年轻人也跟他混熟了。他开始带些酒和吃食过来,甚至还带来了高档烟。
卓卓看到他带来的东西,眼神贼亮看看他,笑眯眯双手捧脸对他无限崇拜。大锤抽着他拿来的高档烟,对他讲工作中遇到的雷人事。他言谈中习惯用“雷人”这个字眼,估计这也是同租房里三个姑娘叫他“大锤”的原因。
大锤是程序员,见到他就像看到自己的老板,热络又木讷。大锤说自己是纯粹的无产阶级,来拉萨两年了,走来走去忙忙碌碌,不过就挣几千块钱,要想突破现状,必须练成穿越神功。在这个程序员看来,现实和梦想之间有一层冲不破的结界。
卓卓是个爱笑的的女子,做事风格有些大咧咧。她跟他说:出门在外,谁介意你是谁?谁在意你是干什么的?有时连自己都不介意。只有这样才能活得轻松自在。
他说,你说得很对!
卓卓与他神秘对看,他问:你每天写的文章都是什么主题的?
我不能告诉你。
让我看一篇。
万一这次写的是你,也看?
他怔了一下——摇头。过后他想:终于遇到能让自己放松的女子了。卓卓要比海能让他开心很多,但是卓卓又充满神秘。
他与卓卓她们在一起,可以做很多很多无用的事情,因为无用而更让人轻松,这和他的人生价值观如此背离。他跟着卓卓去过那个小庙,卓卓告诉他,这样的小寺庙,在西藏叫“拉康”,好像是祭祀的时候才派上用场,有主寺的僧人定期过来管理,平时只有转经人,佛堂是不上锁的,但人们很自觉的,出来不忘关门。他跟着卓卓她们可以在半夜一口气跑到两三公里外的体育中心,卓卓他们还会跟相遇的一只狗狗说话,看到狗狗的脑袋歪着打量她们,然后一起开怀大笑。卓卓坐在地上,指着他笑:你才是我遇到的最奇怪的人。
卓卓抽烟时喜欢脸仰得高高的,他端详这个小女子,她若是安静下来,在他眼里犹如一尊小菩萨,眉宇沉甸甸地庄重,如果美丽也是宗教,他已经着迷。
有时候他会在白天开过来一辆车来,与夜里的他大不同,换了另外一身利索行头的他,墨镜遮着虽然看不完全他的脸,但整个人看上去沉着干练。
卓卓喜欢戴粉色镜框的墨镜,她觉得,只有这样她眼里的世界才可爱。与卓卓在一起,他前所未有地舒畅。他从未真实地亲吻过她,他害怕亵渎了她,他把与她的肌肤相亲当成一种特定时刻的神圣仪式,一种发自内心的朝拜。
在拉萨这个地方,他发现,麻木的人在这里更麻木,沉溺的人出不去。面对卓卓,他倒甘愿沉溺。卓卓和海一样,也有着女人美好的愿望。她希望自己出很多书,然后把自己的文章改编成电影或者电视剧,那么她就会有很多钱,有了钱,她就可以亲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就能够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认识很多好玩的人。
你不回家么?
她表情痴痴地,她是个没有父亲的人,初中没毕业就跑出来了。虽然是城里人,但她的家是城市里最穷的那些群体,温饱是可以解决的,但如果不坐轮椅,靠爬行作为行走的残疾母亲,是给不了女儿更多幸福的。早熟又学习偏文科的她,在学校里一直被老师和同学嘲笑和看不起。她努力过,但效果并不显著。
离开家那天,母亲叮嘱她,用不着惦记她,在外过得开心了再回来。说白了,离开了母亲,卓卓内心时常惭愧。虽然没在母亲身边,除了经常给母亲打电话拉家常,她把自己的收入大部分都交给母亲,想要母亲的生活比过去好些。
他开始想,他能否和卓卓一起生活?那海呢?
后来,他给卓卓买了一只手镯,金的,是一缕缕细金线搅拧成一股的那种。
她把金手镯戴在自己单薄的手腕。
这不是地摊货吧?
给你的一定是真的!
她的雀跃是真的,几乎要飞起来,按捺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她说: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
一个夜晚,坐上一辆出租车,过了拉萨新开通的吉曲大桥,卓卓带他到市里一个通宵营业的咖啡店。深夜里的咖啡店!还有这么多耽溺在夜里的人们啊。这家咖啡店,装饰得像是一处小妖精的洞窟,塑料的绿色装饰藤蔓从上垂挂下来。她牵着他的手走进来,像女儿牵着父亲。
他心里感叹:居然还有这么样的咖啡店。
卓卓往他肩上靠,他立刻闻到了她头发上那种甜香的女孩味道。
4
他想让卓卓搬离那个小区,因此他看中了北郊娘惹小区的一栋楼,在色拉寺靠东一点的路旁,也不算偏僻,大约还是豪宅小区了。站在房间巨大的玻璃窗前,望出去还可以看到色拉寺后山上的一个孤零零小庙。
让卓卓住在这里安静写作再合适不过。
他蒙上卓卓的眼睛,把她带到房间中。
一瞬间,卓卓望住他,眼睛越发明亮。
他除掉她软软的衫,幻想她的温度,终于贴上来。看到她云朵白的羊脂皮肤。他把拥有她作为一种感动自己的庄严仪式,他把自己的身心,都贴合到她的身上。
有点害怕他的热情灼伤自己,卓卓此刻内心在做斗争。
他就要吻上来了。
她是跟着残疾母亲在灰色的环境下长大的,她也浪漫,但跟其她同龄人的浪漫完全是两码事。认识这位大叔这半年,他给她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感受和收获,当然还有诱惑。但她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专栏撰稿人,小小年纪见多识广,她知道这位大叔想要什么。
她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一个心仪的对象了,她不能做背叛男朋友的事情。
他停下想要进行下去的动作。他其实也是一个自律的男人。“你男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个记者。”
他起身,点燃一支香烟,心里有点失落的感觉。
她离开床,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头发,有十几分钟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
然后,她背上电脑包开门离开了。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着烟。
阿卓离开那个有着落地大窗的房子没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他心里一喜,是阿卓又回来了?
他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怒气冲冲的海。
接着响起海的尖叫声:你这个混蛋!
原来,海雇了人,已经尾随了他一个月了。今天她亲自找到这里来。
虽然心里已经对他极度不满,可发现他的异常行为,她还是气得发疯。在海没有撒手之前,他不能私下说走就走的。海不能接受他的移情别恋。她疯狂地拿起手边易碎的物品一件件砸向巨大的玻璃窗上,就像砸向他和海易碎的婚外情。
他跟卓卓说过,他的家人都在内地。
但海也不能算是他法律上的家人。
他吃痛地避开海的穷追猛打,出了房门。
作者简介:原名:陈桂芝;笔名:阿之。现定居西藏。有多部著作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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