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儿女
作者:贠靖
这件事儿你们要没什么异议,那就这么定了。舅舅朱振武瞄了一眼两个外甥和外甥媳妇。这——老二媳妇瞅了一眼低头抽烟的老大,欲言又止。
老二家的,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今儿都在这,有啥话都摆在明面上。
老二媳妇听舅舅这么说,就清了清嗓门道:舅您是知道的,当初分家时当面锣对面鼓说好了的,老太太跟我们过,老头跟着老大。再说了,老头这么多年的退休工资都给老大买了房子,现在说让我们照顾就让我们照顾呀,这还讲不讲理了!
舅舅朱振武瞅了一眼老二齐占武:老二,你倒是说句话呀,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我——老二挠挠头道,我听舅的。这就对了。舅说:一家人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老大家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一大家子都指望着那么一个卖菜的小摊子。你爸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又一刻都离不了人。要再这么下去,老大非被拖垮了不可。
一直低头抽烟的老大齐占平这会抬起头来说,舅,要么还是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你能有什么办法?
舅舅朱振武仰着头,一字一顿道:子曰,仁义礼智信 ,百善孝为先。你们的父亲,他含辛茹苦地养育了你们,现如今轮到你们伺候他,那是天理纲常。说到这儿,舅舅咳了一声,一锤定音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不管你们愿不愿意,爱也罢,怪也罢,今儿我就做主了!半个月一轮,上半月在老大这边,下半月是老二。今天正好是下半月,老二今个就把你爸接过去。老二媳妇还想说什么,见舅舅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便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坐在那,一脸的不情愿。
舅舅又盯着老三齐燕说:三姑娘,舅说句不中听的话,虽说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但你爸平时也没少疼你。现在也是该你尽孝的时候了。照看你爸的事由你两个哥哥轮换负责,你没事就过来瞧瞧,洗洗涮涮的,多少给你哥分担点。
舅您放心,您就是不说,隔三差五的,我也会过来的。齐燕痛快地表态。既然都没什么意见,那我就走了。舅舅站起来说道。舅您吃了饭再走吧,老大媳妇挽留道。不了,舅舅挥挥手说:去忙你们的吧,我过去跟你爸打个招呼就走。
老头齐东明患了老年痴呆,也就是阿尔兹海默症状。不犯病的时候他跟正常人一模一样。这会,老头坐在床沿上,抓着妻弟朱振武的手说:又劳烦你跑一趟了。谁让你是我姐夫哩,旁人我才懒得管他呢!朱振武说:你这边不安顿好了,我哪能放心得下?
老大媳妇端了一杯水进来说:这会倒是清醒了,早起还管我叫群英哩,吓了我一大跳。群英是老头故去的老伴,朱振武的姐姐。他瞅了一眼茫然无措的姐夫叹口气道,多精明的一个人呀,说糊涂就糊涂了。这病也没啥管用的方子,能维持现状,延缓小脑萎缩就不错了。
第二天,老二齐占武蹬着送家具的三轮来接老头,老头手抓着床沿死活不肯去。老二说,这事由不得您了,大哥还要出摊卖菜哩,今儿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着,将老头生拉硬拽,抱上了三轮车。
到了家里,齐老二将大喊大叫的老头反锁在屋子里,就去小东门外的古玩市场收旧家具。回来老头仍在屋里有一阵没一阵地大喊大叫着。齐占武凑在窗口往里瞧了一眼,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这是什么味?他用手扑打着鼻孔,再仔细一看,老头在屋里蹦跳着,抓起拉在地上的粪便糊在墙上。你——齐占武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嘴跑到院中间,哇哇地呕吐起来。
过一会,他直起腰来,掏出手机给老大齐占平和老三齐燕打电话,叫他们赶紧过来。齐燕说她在外边做头发,一会还要去学校接儿子,过不来。
老大齐占平一听说这边出了事,赶紧丢下摊子,在路边拦了一辆摩的赶过来。到了老二家,见老爷子被反锁在屋子里,就让老二打开门。门一开,老头浑身脏兮兮地从里边跑了出来,嘿嘿地傻笑着。老大抓住老头的胳膊打量着,忍不住哭了:爸,这才半天时间,您咋就变成这样了!
老二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捂着鼻子,让老大赶快将老头弄走。老大有些为难,他问老二有没有干净点的衣服给老头换上。老二说没有。老大就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老头换上,又打来水,帮老头把手脸洗干净了。
老大在做这些的时候,老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凭啥好处都让你得了,却让我跟着受累!
老大默不作声地将老头带回了家,媳妇却不让进门。她堵在门口瞪着老大:去,你去把你舅给我叫来,他要是收回那天的话,当是大风吹了,我就让老头进来,否则别想!说好了的半个月一轮,这才一天的工夫就让领回来,算什么事儿!
无奈,老大又将老头给老二送了回去。老二说,你要非放在我这儿也成,但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还得给他锁起来。我一个大活人,总不能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守着他吧?老大说:咱爸这病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老二说,不锁也成,但走丢了我概不负责。老大没再说什么,站起来瞅了老头一眼,过去给他系好扣子,拍了拍肩上的土屑,叮嘱道:爸,您好生在老二这边呆着,我过几天来接您。
这一回总算是安生了几天。但老大齐占平还是觉着心里头有些不踏实。卖菜的时候,他老觉着右眼皮不停地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心里嘀咕着,一个劲地念叨:千万别出事,别再生出事端来!
说来也是邪乎了,这时老二打来电话,说他出去收家具,回来老头就不见了。老大听了心里叫苦不迭。他火急火燎地赶到老二家,门敞开着,老二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院里的木凳上,擦拭着刚收回来的旧家具。
老大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蹦出一句:爸不见了你不去找,咋还有心思在这擦拭家具?老二咄咄有理道:不是你不让锁门么,那你去找呀!
天黑的时候,老大从城外一处废弃的工地上把捡拾垃圾的老头找了回来。他拉着老头的手来到老二家,对低头擦家具的老二齐占武说,爸我带回去了。慢着,老二叫住老大,过来瞅视着他,不紧不慢道:我晌午回来就觉着有点不对劲,刚才仔细盘点了一下,这才发现院里前几天收回来的一张胡桃木的桌子不见了。
老大问:老二你说这话啥意思?老二拧过脸去瞅着墙角,晃着头道:那可是我花大价钱收回来,民国的老物件,你说咋办?!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老舅朱振武又被请到老二家。
这一回不等老二齐占武发难,老大齐占平率先开了口:舅,这事您甭为难。是我不让老二锁门,这胡桃木桌子要找不回来,损失我来赔!凭啥你赔?你是冤大头呀你?老大媳妇将老大扯到一边,故意抬高嗓门道:要真弄丢了,也该你们兄妹三个均摊才是,凭啥让你这当大哥的一个人赔,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爸!
老三齐燕瞅一眼老大媳妇,小声道:嫂子你这就说得没道理了,家具丢了关我什么事,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盐里没我醋里没我,我凭啥要认这个账?
老三,亏你还有脸说哩,老大媳妇讥讽道:当着老舅的面,你说说,是谁说的,舅您放心,您就是不说,隔三差五的,我也会过来的。你说你来了几回,洗洗涮涮了几回?
老三齐燕被噎得哑口无语。
都别嚷嚷了,老大低声喝道:这钱我来出!老二,你说个数,我卖了菜就凑钱给你!三,三万!老二齐占武扭动了一下肩膀道。
什么?三万?这是要吃人哩!老大媳妇一听就跳了起来。
三万就三万,老大齐占平沉着脸道,老二,这账你先记着,等我每个月卖了菜就还你!这——老舅朱振武摇着头,张了张嘴叹息了一声。舅,您啥话也别说了。老大拉着老头的手说:爸,咱走,回家!
老大媳妇跺了一下脚,跟了上去。
奇怪的是,老头跟老大回去后再没闹腾过。老大卖菜的时候,老头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不声不响地瞅着老大。
巷子里的人都说老大是个孝子,老头能有这样的儿子,是前世积来的福分。
本来这件事情到了这儿,就该告一段落了。谁也没料到,老大齐占平带着老头卖菜的事,被电视台的一位记者拍了视频发到网上。一时间老大就火了,有很多人找到菜市场,把老大的菜全部买走。也有人跑了很远的路带了财物来看老头,并拉着老大齐占平合影。
老二齐占武听说后拽着媳妇跑到菜市场来,死乞白赖地缠着老大,非要把老头接走,并信誓旦旦地赌誓,一定好生伺候老头。
然而世事难料,老头去了半个月,却没一个人光顾老二齐占武的老旧家具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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