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嘎直播间(短篇小说)
作者:贾福英
二嘎,边镇人,属虎,今年29岁。边镇是景安县偏远的一个乡镇。边镇为山区,全镇只有一条路通向外面。
二嘎得名,沾了哥哥的光。父亲因为喜欢小兵张嘎,于是给自己的孩子以顺序取名,大嘎、二嘎、三嘎。但二嘎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小名,因为“嘎”意味着小气,意味着人品牵强。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格外强调自己的大名:我叫杨坚强。
让二嘎重新爱上自己的小名,是歌手阿云嘎出名之后,二嘎才发现,原来“嘎”字还这么有味道,这么富有诗意。况且自己一米七八的高个,相貌也不差,于是他重新审视自己,并郑重地为自己申请了文雅的抖音账号:尔嘎。
二嘎天生活泼,幽默,在学校里就是文娱能手。他决定利用自己的长处,发家致富。于是,经过一番包装之后,抖音“尔嘎”直播间开张了。二嘎模仿着宋小宝的幽默,沈腾的豁达,贾玲的高情商,说、学、逗、唱,很快吸引了一批粉丝。当粉丝超过一万时,二嘎开始带货。二嘎家穷底薄,没有进货资金,于是听从朋友的指导,从抖音商城拿货开播,这种开播的好处就是自己不用操心货源。二嘎是个务实主义者,决定先干起来再说。
抖音直播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如果一个人独自在屋子里旷野里或者风景区对着手机又说又唱,你肯定觉得这个人不正常,但在抖音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你不仅自己要说,还要和粉丝互动,互动的好,不用很费劲,商品即被一件件下单。你甚至快递都不用认识不用操心,过不了几日,商品就会到达购买者手中。很多商家和明星看准了这一点,纷纷入驻抖音,将手机打造成一个个小型的直播现场,海量带货。二嘎是边镇第一个带货的农民,所以当镇上有人认出二嘎时,消息不胫而走,二嘎很快成了边镇的名人。边镇人对智能手机的认识,也再次刷新。原来它不只是打电话发短信,而是兼具了上网、通讯、购物、支付各种功能。
发迹的二嘎,引起边镇超乎寻常的关注:
“啧,他以前那么穷。”
“对呀,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还有他家,曾经,连抹墙皮的白灰都买不起。”
“可你看人家现在……”
于是边镇上的人,男女老幼,有条件的,都忍不住悄悄更换了智能手机,怯怯地、不耻下问地向别人请教,安装抖音,再避开人群,打开抖音,疯狂地翻找二嘎,翻看有关二嘎视频,然后像大喇叭召集开会一样,几乎每天下午四点二嘎开播,都准时地、不约而同地化名进到二嘎直播间。
“切,什么直播间,不就是他家那面西墙吗?”
“对呀,西墙成白的了,还挂了一张画。”
“嘿嘿,下面砖缝都没抹。还有人说是艺术,懂啥子?”
“奇怪?他哪来那么多货?没见他家开超市呀?”
带着多种问号?等二嘎下播,于是莫名地,很多人都集聚到二嘎家里。
“二嘎,你哪来的货?你开空头支票,你小子要犯法的。”
“二嘎,快停了吧,这是诈骗呀,这样会被公安抓走的。”
“二嘎,真能赚到钱?上税不?钱真能拿到手?”
二嘎笑而不答。
人们更急了,恨不得上前逮住二嘎揍一顿,让他说出实话。第二日下午四点,又不约而同地打开手机进入二嘎直播间。
“哎哟,又一个下单了;”
“哎哟,这个下三单。那个更牛,下了十单。”
“切切,这小子要大发喽。”
“咱问问,也让二嘎给咱带点货行不?”
“他肯吗?还不得要劳务费?”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给他点呗。反正比堆着烂了强。”
于是,杨武冬家1000斤红富士苹果。通过抖音直播,很快售光,二嘎不费吹灰之力,赚几百外快。
接下来,李二翟家300桶蜂蜜很快被一抢而光;
武三思家2000斤蜜红薯也成了畅销品。
二嘎在直播间里甚至没有多说这些东西的特质,只几句话:“大山里的绿色食品,原生态,无污染,保健康,喜欢就快下单。”尤其,当他大口大口地嚼着苹果,夸张地品尝着蜂蜜,用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掰开烤的又酥又软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海量一般吊起了屏幕前人们的胃口。
网络何其宏阔,购买力何其巨大?二嘎的直播时间从四个小时延长到六个小时,还播不完。有要山栗子的,有要山核桃的,山花生的,还有要野苦菜,白蒿(茵陈),鲜花椒的,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有的直接在直播间预定,商定下次直播一定要带来。
不到半年时间,二嘎成了边镇的明星,走到哪,都是二嘎二嘎的叫声。边镇地处偏僻,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二嘎创造了传奇。二嘎有了钱,腰杆子也壮了,干脆在自家院子旁边另起了两层小楼,找人精心设计了一番,更换了手机和直播设备,还让大嘎和三嘎做帮手,管理财务和货源。二嘎打定主义,将直播作为事业好好发展。
红火的二嘎引起边镇的骚动,也引起一个人的强烈关注。这个人叫鞠光,是边镇豆制品加工厂厂长。边镇由于地处山区,雨水充足,日光照射长,所产的大豆颗颗精良,所以生产的豆腐皮,豆腐,腐竹,五香豆腐干,都比别处香,只是限于偏僻,品牌打不出去,只能在本地销售。他想,可不可以也在抖音销售呢?但是他明白,毕竟豆腐皮和山核桃不一样,保存期短。如果遇上物流堵塞两天送不到,就会发粘发臭,怎么样即能到达购买者手中还不被投诉,他心里没底。
他决定向二嘎请教,但他在二嘎家周围转了几圈,踌躇着没好意思开口。早年,自己和二嘎争一个对象,还动过手。毕竟自己家条件比二嘎家条件好的多,所以老婆秀荷也就顺顺当当地娶了过来。二嘎现在还单着,夺妻之恨他能轻易放下吗?也罢,自己搞个直播带货吧,可是自己对直播带货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懂,每日里还要管理厂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工人去做,又怕没经验,砸了赔了,名声输不起。他想,如果另有个人也搞抖音直播就好了。于是他只要听到谁去二嘎直播间带货了,逮住就问:“你怎么不自己弄个直播间?”
“嘿,就这点东西,还不够浪费流量的。让二嘎给卖了就行了。”
“那你上拼多多天猫或者京东呀。”
“啥,就这点山货,操那心干啥。再说人们对网上的东西很多排斥,图片挺好,收到的货是次的。抖音是直观的鲜活的,里面有一句话,叫所见即所得。相不中,可退货退款。二嘎给大家都做了保证,童叟无欺。”
“我了个去。”鞠光想,还真是财神垂青了二嘎。
问了多人,都是如此,鞠光明白一个道理,社会发展中,一些传统的东西正在被改变,甚至从老一辈到今天的一些概念和道理,也悄悄被改观。信息的高速发展让人们不再墨守成规,而是放开手脚紧跟形势大干。二嘎之所以能长久开直播间,是后面有稳定的货源,就如诸多小河流,一支一支汇入他这条河流,最后形成大河流。而他人单一的产品根本做不到这个规模。
他茅塞顿开,豆制品长年生产,不分季节,这是自己优于他人的地方。他觉得有必要和二嘎好好谈一谈。怎么谈?他想了一下,还是需要艺术,一定不要贸然开口,以免引起他的怀疑和抵触。他在二嘎家外转了几圈,回去了。
鞠光的反常行动,引起了二嘎直播间等人的注意,加上街坊邻居反映鞠光背后问东问西,说的话也莫名其妙,有蓄意挑拨离间之嫌。二嘎心头的火在心窝里一点一点升腾。
“鞠光想干啥?看不得我好?还是别有用心?”二嘎想,自己再也不是从前贫穷卑微的自己了,如果鞠光敢再和自己争抢什么,自己绝不会再放手。
他想秀荷,秀荷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他的初恋。当年的秀荷多像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呀,那么干净,那么纯洁。不光人漂亮,嗓子还那么好,尤其邓丽君的歌模仿的温婉甜美,荡气回肠。秀荷是鞠光抢走的,似乎又不是;是自己放手的,似乎也不是。几年里,他脑袋里的另一个自己总是给自己灌输,秀荷就是鞠光抢走的,要不是他,秀荷怎么会不嫁给自己呢。
秀荷结婚的那天夜里,他酩酊大醉,梦见自己在山林中给一条大蛇缠住,差点没给勒死。事后他打听,鞠光就是属龙的,他固执地认为,鞠光就是那条蛇,是自己的克星。怀揣着夺妻之恨,二嘎远走他乡,他干过饭店伙计,干过保安,干过售楼职员,也见过达官富商、香车美女,见过大千世界,同时也增长不少见识。如果不是疫情,他可能还不会回来。因为意中人给人抢去,他羞于踏进家乡,踏进边镇,踏进自己家门。
他曾远远地观望过秀荷,人还是那人,只是脸蛋不再是那脸蛋了。可能豆制品吃得多,更白更胖了。秀荷当年最迷人的,就是那低头一笑,倾国倾城。每次秀荷看着他笑,他感觉自己就像驾了云的孙猴子,连翻八百个跟斗,心情明媚的像沐浴着九个太阳。他一直觉得,其实年轻人一般不会嫌贫爱富,都是大人给灌输了某种成见,某种思想。秀荷更不会,她是那么单纯那么善良。
他想起有一年夏天,他们躲在山后的大石上约会。山石平整如床,秀荷就在那床上舒展。她的身姿是那样曼妙,她的呼吸时那样急促,她偎在他胸前的双峰是那样诱人。二嘎高兴地采了一捧山菊花给秀荷,秀荷说,“呀,你采了它们,它们就没了生命了呀。”她找个方便袋,去山泉里装了水,然后将花枝细心地包在里面。花朵映衬下,秀荷脸色饱满红润,比花朵还美,二嘎忍不住就想抱住亲几口,秀荷狡捷地绕着山石转来跑去,二嘎没有成功。
那年秋天的一个夜晚,秀荷忽然跑来,问他一起出去打工好不好?她不嫌他穷,她愿意跟他去闯荡,并迫切地等待二嘎回答。二嘎不明就里,迟疑吞吐间,秀荷的父母尾随赶来,言语粗暴地将秀荷生拉硬拽回去,从此关了“禁闭”。过后二嘎才知道,鞠光上秀荷家提亲,没用多长时间,两家就定了亲。二嘎回想起来,就捶胸顿足地后悔,“关键时候,怎么自己就怂了呢?自己应该给秀荷答案。”于是,他跑到秀荷家后窗山坡唱“妹妹你莫走”,唱的深情滔滔,声嘶力竭,被秀荷的父亲舞着棍子来撵跑。他堵道鞠光警告秀荷正和自己谈恋爱,希望鞠光知难而退。
鞠光反问:“你提亲了吗?你下聘了吗?你什么都没有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对我说话?”
二嘎火起,一拳砸了过去:“就凭我先来你后到。就凭论庄乡我是你表叔,你个没大没小的玩意。”
鞠光也不甘示弱,一拳还了过来:“见过狗尿尿占地盘的,还没看过小家雀充老鹰的。”
情敌就这样结下了,再没解开过。
二嘎告诉来直播间带货的邻居,如鞠光再问,就告诉他,别找事,小心老天有眼。
误会往往就在传话间,白的传成黑的,黑的传成花的,越传越多味道。当鞠光听到这句话时,意思变成了:“鞠光想找事,让他小心点,老天有眼。”
鞠光回到家里,忧心忡忡。城里闹疫情,所有超市进不去了,豆腐皮做多了,存在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腐竹一包一包堆满了仓库。豆腐没敢做多,除了吃火锅配点冻豆腐,更多人还是喜欢吃鲜豆腐嫩豆腐。他心里也塞得满满的,有些闷闷不乐。
秀荷问他怎么了?他说,“莫名其妙,被一个人唬住了。”
“谁?”
“你知道的。”
“平白无故干嘛提起他?”
“没听说吗?他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开了个直播间带货,发财了。镇上好多经营特产的都跟他去卖货了,还得到镇政府的大力支持。”
“你也开一个呀。”
“咱货源单一呀。如果也学他那么干,不有了恶意竞争之嫌?那仇恨还不雪上加霜了?”
“哪怎么办?”
“人生要想没遗憾,只有医好他的伤。”
“怎么医?”
“还璧归赵。”
一只拖鞋砸过来。
鞠光边躲边闪:“老婆呀,你说我怎么办呢?”
“你去找他聊聊?”
“我不去。你去!”
“我才不去。”
说归说,秀荷还是从此留心了,只要鞠光不在家,她就悄悄打开抖音去看。二嘎样子没大变,只是比以前成熟稳重了,嘴皮子也比以前溜了,会说话了。无论直播间粉丝说什么,他都能应对自如,还不时自嘲、自黑,更多地是为顾客着想,让顾客购的满意,买的放心,直夸他高情商。为了调动顾客的积极性,她发现,每次二嘎展示一种商品,从来不是大量的推出,而是只放几十单,让大家争前恐后去抢。为了展示商品真实性,他的小视频还不断地更新,今天去谁家采购,明天去谁家验货,本镇的几家有点名头的货源都上了视频,她还看到,牛二姨操着方言朴实又实在地说自个山上养的鸡,无饲料无添加,大人小孩放心食用;还有果农在自家果园采摘苹果,一箱一箱,个大色泽鲜艳;还有农家俏妹子穿上过节才穿的新衣服,在视频里展示特产,明星一样俊俏。
她也去其他直播间翻看,这一看不要紧,吓一跳,原来直播带货天地这么大,这么广。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甚至国外,各种方式都有。各种直播带货简直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卖啥的都有。只要点开搜索,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看着看着,秀荷心活了。她想起二嘎当年在自己窗后唱情歌,被老父亲撵走的情景。她想起听人说二嘎和鞠光打架,二嘎还为此受了伤,一瘸一拐狼狈地往家走。那时,自己如果再坚定一点,说不定结果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父亲饿了她两天,她叛逆的话气得父亲脑溢血,要不是鞠光驱车赶来送至县医院,可能父亲就一命呜呼。她想起在县医院托小弟送给二嘎的信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音,而鞠光跑前跑后干儿子一样地伺候父亲。
平心而论,秀荷嫁给鞠光倒也没后悔。几年来,鞠光对自己还真是不错。所以她感觉自己已经忘了二嘎,就像封印了某件东西一样深深封印在心底某处。如果不是鞠光提起二嘎,她可能不会轻易再启封他,想起他;如果不是鞠光说起二嘎直播间,她可能不会想再看看二嘎啥样。但一旦想起一旦看到,往事就如揭了疮疤一样,又痒又疼。他失踪好几年了,她一直忍着没问过谁,改弦易辙让她心有负疚,穷也让人情短气长。她也一样。
那年她拖到25岁,这在农村是大姑娘了。可是二嘎始终没有再来争取,她的弟弟也急于结婚,而家里就只有自己和弟弟零碎打工一点窘迫的收入。鞠光不仅置办了全部嫁妆,还大包大揽地把她弟弟的婚礼也一块承办了。那一天,她家又嫁女又接新人,酒席包了边镇最好的一家酒店,鞭炮放了两千挂,彩纸铺了半个边镇,喜宴、喜糖不花钱似的随便吃,喜酒随便喝,这在当地一时成为轰动和美谈。
有一两年时间她没有理鞠光,更不会给他笑脸。鞠光也真够有耐心的,一如既往地来下聘,迎娶,一如既往地帮家里操办弟弟的婚礼,直到她生下女儿,确定这个孩子和鞠光有割不开的血缘关系,才承认是自己的丈夫。也自那时,她渐渐淡忘了二嘎。
那时,鞠光是风光的,豆制品加工厂生产的产品,被县里列为名优特产。订单雪花一样飞来。厂里买了十辆小挂斗车送货,还忙不过来。节假日,很多单位和商家提前预定,作为福利发放和赠送亲友。都是可恶的新冠病毒,今天这里冒泡,明天那里蹦跶,大大阻隔了豆制品加工厂业务链的正常运营。
夜里,鞠光转过身来,搂住秀荷,“老婆,想想办法。”
“非他不可吗?”
“他有一定的基础呀。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冰柜一冰柜的豆腐皮睡大觉吧?咱们和他搞合作总可以吧?”
“今非昔比,人家会搭理吗?”
“所以请你想想办法,他恨我并不代表就恨你呀。”
一语点醒秀荷,可是让自己去求曾经的恋人。秀荷也拉不下那个脸来。
直播带货像个诱人的蛋糕,下午四点,二人还是忍不住一同打开手机,进入抖音,看二嘎直播带货。二嘎激情飞扬,大嘎、三嘎一旁卖力吆喝。看着一单一单东西被下单卖掉,夫妻二人第一次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有了共同目标。
秀荷决定,去见见二嘎。希望他念旧情,达到合作目的。
第二天,她精心打扮了一下,提了一袋子礼物,敲开了二嘎家的门。二嘎看到她时,呆了一下。秀荷穿的依然是当年他们热恋时的连衣裙,裙子上的胸针是二嘎给她买的。那时二嘎没有钱,在商店里转了七八圈,才咬咬牙买下这件物美价廉的胸针。针面上,一面荷叶油绿绿,一茎荷花俏丽挺拔。花瓣似开未开,鲜艳润泽,像极了当初豆蔻绽放的秀荷。他在看到它的同时也想,秀荷心里是有自己的,不然不会这么久了还保留着这枚胸针。
但当秀荷鼓起勇气说完诉求,还是碰了一鼻子灰。二嘎说豆腐皮容易坏,没法纳入直播。不是他不念旧情,是他实在不敢代卖,他怕砸了“尔嘎”好不容易才创下的口碑。
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秀荷脸红了,讪讪地告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有点失魂落魄。她七分相信二嘎的说法,心里却有三分感觉二嘎在报当年背叛之仇。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二嘎骑车追了上来,将她提去的礼物还给她,说:“帮不上你,不好意思。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吧,疫情物质紧缺。鞠光什么心,我不想知道。我只希望你生活安宁,过得好!有事还来找我。”然后调转车头回去了。
礼物没接,秀荷回来也闷闷不乐。鞠光知道事没成,莫名大发脾气。“拽什么?嘎就是嘎,什么人品?不就这几天发达了,老子发达的时候,你还在猪圈里掏粪呢。大不了咱自己干,也开直播。”
鞠光于是潜心研究,向网友各方面请教,没用多长时间,佳禾抖音直播间开播。于是在边镇,出现了这样奇特景象。镇西,二嘎直播间仍火热继续;镇东,佳禾直播间热火开播。为了一炮打响,鞠光不惜请来县里名播助阵,再利用回扣拉下几个特产供货点。
杨武冬家的红富士苹果,只好两家平分代卖。
李二翟家的桶装蜂蜜也送佳禾直播间一部分;
武三思家的蜜红薯成了佳禾直播间的新宠。
陈二举家油坊的花生油,两边供货数量对等;
杜三婶子摊的小米煎饼,一家一半。
从此,两家展开拉锯战,互不相让。两家同时订货,同时发货,这可忙坏了快递小哥。边镇也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快递车辆出出进进。鞠光也顾不上自家豆制品了,二嘎卖啥,他卖啥。有人来托代卖,他来者不拒。二嘎派出了大嘎专门稳定货源,鞠光也派出了堂弟到处签购。本来送二嘎直播间的煎饼,被其堂弟三言两语劝进佳禾直播间;本来送佳禾直播间的花生,被大嘎当街截胡,转送二嘎直播间。还有一伙不怕事多的人,两个直播间来回串,一会在二嘎直播间起哄,一会去鞠光直播间闹场。
二嘎的直播被严重地搅乱了。这下二嘎和鞠光矛盾更深了。
鞠光想多卖自己家的豆制品,见缝插针极力促销。但是由于天气炎热,掌握不好冰袋融化进度,有几位顾客收到后,骂骂咧咧给退了回来。秀荷没有历练过,直播不行;鞠光虽然是厂长,于直播是初出茅庐,对自家商品还能应对自如,对其他商品便有点含糊其辞。面对直播间顾客铺天盖地滔滔不绝千奇百怪的问询,常常手忙脚乱,应接不暇。投诉过多评分不高会被抖音中止直播的,鞠光和秀荷夜里愁的睡不着。工人工资、老人医药费、孩子学费、家庭生活费、人情世事,一样开支不能少。二人有点山穷水尽的感觉。
“这二嘎,还真嘎。嘎的不是人!”
“人家不帮咱也没错。帮是情义,不帮是本分。”
“怎么办才能保证豆制品不坏还能送到顾客手中?他肯定有办法就是不说。”
“算了,我看你还是传统经营吧。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多赚多花,少赚少花。没赚不花。”
“不花能行吗?那个地儿不需要花钱?再说了,我鞠光败给二嘎子,我还在边镇上混不?老婆,你再去咨询他好不好?他在外闯荡了六年,他一定有办法。”
“你怎么不自己想办法呢?”
“我要是能想出来还用劳驾你吗?”
话是越说越有点过分了。秀荷赌气地转过身,不理鞠光。
次日,秀荷送孩子去幼儿园,心情烦闷,便在大街上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二嘎家外。三嘎看着她直愣愣地站在门外,以为她有什么事,于是打招呼。秀荷一羞,急慌慌地支吾着跑开。
她有点懊恼自己,怎么跑到他家去了?真是丢人到家。她百般自责低头前行,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秀荷刚想发火,抬头一看,竟然是三姨家表妹可欣。
“表姐,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城里打工吗?”
“疫情闹得厂里生产停了,我回来住一段时间再去找工作。表姐你怎么回事呀?久不见,你的脸色没有以前滋润了呀。”
“还滋润,愁死了。”
“怎么了?”
于是秀荷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表妹。
“嘿,这个容易,发冷链呀。”
“冷链是啥?”
“就是带冷库的车辆运输。鱼,虾,冰冻食品,都是这么发的。”
“可是咱小小边镇,哪里有冷链。有快递车就不错了。”
“也是。我打听一下,看能找到不。回头再给你消息。”
可欣说完,骑上车走了。
秀荷高高兴兴地回家,盼星星盼月亮盼可欣带来好消息。然而事实无情地又给了他们一棒,因为他们带货口碑太差,冷链运输不和他们合作,怕影响了冷链信誉。说边镇尔嘎直播间可以合作,但是要打出豆制品品牌。
品牌可注册个名字,这个好办。但是和二嘎合作,这个真是不好再去说。
这无疑给他们出了个难题。
可欣说:“让表姐出面尴尬,也难为她,我去谈谈吧。”
可欣和二嘎商谈半天,二嘎松口了。说可以先拿出部分做实验,要计算冷链运输成本,发那家快递,关键还要根据距离远近实验分明,一切要等顾客回馈之后再继续加单。
接下来的事,鞠光和秀荷实在尴尬和二嘎亲密接触,于是委托表妹可欣代办。狠了狠心,他们终止了佳禾直播,还是做回了老本行。他们都不是干直播的料。可欣联系来联系去,加上人靓丽口齿伶俐,于是成了二嘎直播间里的一员。可欣很细心,每件订单里面都加了温馨提示,接到快递后要尽快取回家,如发现坏掉退货包运费,退返定金,还留了客服电话。
一周后,没有接到投诉,购买过的顾客吃过后,纷纷反馈豆腐皮好吃,有特殊的香味,要求加单。于是再拿出一部分直播。有的需要量大者直接电话联系,定大单,再用冷链运输发去。
豆制品厂救活了,鞠光新的烦恼也来了。他发现,秀荷有事没事爱看二嘎直播了。尤其看到表妹在镜头里,她就问“如果我也上直播间,是不是也这么好看?”他努力的限制着秀荷和二嘎接触,就连秀荷去超市买瓶酱油,他也悄悄跟踪一下,看她是不是偷去二嘎家。他以防贼为借口,在家里安装监控,目的就是防秀荷和二嘎旧情复燃。
可是秀荷一个大活人,能只是窝在家里吗?总得去幼儿园接孩子吧?总得外出买菜吧?每次鞠光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秀荷今天都干了啥,几点几点去了哪里?秀荷气的摔盆子砸碗。
“你不想过了是吧?”
“你有完没完?”
“你怀疑我跟踪我?”
“我就是倒回去和他好了,怎么的吧?”
“从今天起我就和他重修旧好,你好好等着。”
鞠光不想吵,他怕吵架丢人。他二话不说拿起包走出家门。
这天可欣来例假,肚子疼,直播时疼的坚持不住,二嘎说回家远,去你表姐家休息一下吧。可欣于是给秀荷打电话。
于是二嘎骑车送可欣到秀荷家。
于是鞠光回家不远处看到骑车离去的二嘎。然后看到秀荷和表妹鬼鬼祟祟地钻进一辆出租车。他没有想可欣怎么着,直接的想法是,二嘎和秀荷死灰复燃了,可欣也帮倒忙。他悄悄地观察,等待二人败露马脚,让秀荷自觉和内疚。他想不到非常时刻,不和二嘎闹翻。毕竟生意链还在人家手里攥着。跨年时,秀荷手里织着一件驼色毛衣,蓬蓬松松,编织花纹很好看。但是不久,他发现二嘎在直播间里穿的毛衣,和这件一模一样。
他厉声追问毛衣怎么回事?
秀荷说:“我给可欣织的呀。我哪里知道会穿在他身上。再说,同颜色的毛衣有的是,你神经过敏吧?”秀荷生气地抱起孩子回了娘家。
“我过敏还是你心里有鬼?”他狠狠地将一包羊肉串掷了出去。秀荷爱吃羊肉,他本来买羊肉串想换秀荷个好脸,却被一件毛衣给刺破了。羊肉串是吃不下去了,他闷闷地喝着啤酒,梗咽在喉的苦涩和泪水一起流落到了心底。他舍不得秀荷,打死舍不得放手。谁都别想跟他争。
之后直播间订货,冷链送货,他都不让秀荷插手,尽一切可能减少秀荷和二嘎见面。他甚至想删掉秀荷手机里的抖音,那样秀荷就不会看到二嘎了。
秀荷觉得鞠光有点偏激有点不冷静了。
转眼三月,秀荷的生日。鞠光想今年条件好转点,带秀荷去城里买身新衣服,再带她到馆子里撮一顿,各处转转。孩子中午就让他奶奶接。怎么说媳妇是个好媳妇,不能冷了她的心,不能让她离开自己。处理完一系列事情后。鞠光打算回家换身衣服,然后带秀荷出发。
出乎意外,秀荷不在家。打电话,说不在服务区。客厅里沙发的角桌上,放着一只袋子,里面一女士包,崭新。他打开,看到包里有一张卡片,粉色的,上面写着:
“我爱你!过去爱你,现在爱你,将来还爱你!如果包能代表我的心声,那就是我愿用一生一世来包容你。”卡片底部还有两颗心,被一支箭穿着。
“我靠!闹鬼闹到家里来了!”
那天下午,二嘎正准备开直播。
鞠光满脸酒气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见啥砸啥。大嘎、三嘎还有工作人员,拦都拦不住。
“杨二嘎,你安得什么心?”
“当年,我是抢了你的恋人,难道你自己就没有责任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底还想怎样?”
二嘎有点懵,站在直播台前没有接话也没有出声。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沉沉地看着鞠光疯了一样在直播间狂乱打砸,有点血窜脑门。大嘎阻拦被鞠光摔倒地上,三嘎腰上受了一棍子,眼看各种物品被砸得稀烂,二嘎再也忍不住,上去一个绊腿,将鞠光反手擒倒。
“我安什么心?我还想问你呢?我哪里惹你了?你来又打又砸的?”
“你和她怎么了?”
“我和谁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给她买包?”
“我给谁买东西要你许可吗?”
“你小子人品低下,你小子就是心怀嫉恨,蓄意报复。”鞠光边说边挣扎。
“你血口喷人。”二嘎牙咬得咯嘣响,使劲压住鞠光。
扭打中,秀荷出现了。见二人扭做一团,她飞身扑了过来拉架。可巧,秀荷抓住了鞠光手中的木棍,夺了下来。
“鞠光你要作死啊!你怎么回事呀?”
“不要脸!就知道你会护着他。”鞠光挣扎着爬起,“啪”地打了秀荷一巴掌。二嘎一下子站到鞠光跟前,一把推开鞠光。
“你干嘛打她?”
“我不光打她,还要打你。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我看你膨胀上天了。”
二嘎拳头举起,额头青筋暴起。这一拳砸下,不死也骨折。鞠光的堂弟看势不妙,扑上来推攘二嘎:“他两口子的事,你个外人插什么嘴?”
大嘎、三嘎一看自己兄弟被欺负,也扑了上来,一个绊脚一个按住鞠光的堂弟就捶。霎时几人打成一团。
秀荷站在中间使破喉咙地喊:“别打了,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没有人听她的,她的声音在吵闹声中显得极其苍白无力。
打打嚷嚷中,就听得“砰”地一声,一个花盆砸进直播间正中。表妹可欣大喊:“别闹了,那包是我的。是我在和二嘎在谈恋爱。是我忘在表姐家了。”
为了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可欣从二嘎挂在一边的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纸。“看,这是发票。二嘎给我买的。之所以没公开,是觉得还不到时候,怕你们尴尬。尤其怕你们心里不舒服。我们想等待个时机,再向你们公布,表姐夫,刚才表姐和我在一起,她陪我去医院做检查了。”
轮到鞠光懵了,他坐在地上,满脸肌肉颤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边,二嘎忍不住伏在直播台上哽咽出声:“我以前穷,被人看不起。我现在就想活出个人样,给大家看看。我开直播间,最初是想自己挣点钱,改变一下家庭环境。但是到后来,我发现这真的可以帮到大家,帮到父老乡亲。国家支持乡村振兴,支农助农,让老百姓真正富起来。我二嘎不是石头缝蹦的,我对边镇有感情,我对老少兄弟爷们有感情,我现在就是想带着大家共同致富,把我们山乡的好东西打出去。你,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想的那么坏!”
秀荷愣了,鞠光愣了,一屋子人都愣住了。一场闹剧至此消停。
年底,粉丝眼尖地发现,二嘎直播间换了双人头像,二嘎可欣结婚了。可欣成了“尔嘎”直播间又一王牌主持,他们的直播间做得更大了,边镇的各色特产都与他们签订销售合约,还成立了专业的运输队,“尔嘎”直播间不仅上了县里乡村振兴新闻,还给颁发了大红证书,二嘎成为乡村振兴典型人物,佩戴大红花。鞠光的豆制品加工厂品牌优胜,也被评委县优先进乡镇企业。
二嘎直播间模式悄悄被其他乡镇复制和学习。有关他们的故事,现在仍在边镇一带传播。
作者简介:
贾福英,女,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第十八届短篇小说高研班学员。多篇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青海湖》《雪莲》等。短篇小说《沃土》获《当代小说》征文奖;《鉴定》入选《齐鲁文学作品年展》并获优秀奖;报告文学《大爱无疆》获山东省委宣传部山东省作协“喜迎党的十九大”征文一等奖;30万字长篇历史小说《一代奇后羊献容》,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
本文由史映红推荐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