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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囧事

少年囧事

 

作者:城中

 

  每个人都有难以读懂的生命密码——题记

 

 

  1979年夏天,父母带我进城,去一个单位,一个陌生的家。我九岁,第一次坐火车,火车真吓人,轮毂比我还高。火车头的红轮毂冒着气,像是妖魔鬼怪,不过还好,我喜欢。

  车站很小,乘车的人少,穿过火车头旁的蒸汽雾,我上了车。进到车厢,十座九空。我穿一身新衣裳,在车厢走道上来回跑。父亲骂我几次,怪我弄脏新衣裳。我不怕,我瞅瞅母亲,母亲没啃声,微笑着,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父亲必定听母亲的。

  火车怪叫着,奔驰在原野,我知道它要去县城。城里有大伯,大伯是单位领导——县城名人,家族骄傲。母亲说,我们要去那做客,送亲,送什么亲,谁知道呢。

 

 

  我的家乡在湘南,一条大河蜿蜒而过,一湾小河汇入大河,两河之间是我的村庄。

  有河就有鱼,有鱼自然有男人,鱼和男人都会游泳。我从小游泳,也去抓鱼。但大河不敢去,去一次,母亲打一次,还痛心地骂:河多深,知道不?有水鬼,知道不?死多少人,知道不?我耷拉着头,听着,不作声。老实了两天,又偷偷摸摸地去。有一次被母亲发现,罚我站。我抵赖,说没去。母亲熟练地在我黝黑的手臂上抓一下,显出一条白色的痕迹,她喊道:还抵赖,还抵赖,于是追着我打。

  不去大河去就小河,小河是童年的家。小河在湾门前村口),一个小跑可以到。最好玩的是有一座石拱桥,七、八米高,小伙伴们在石拱桥上跳水,上天入地的感觉,爽得很。

  村里的文伢子比我长几岁,翻着花样往河里跳。一上岸,他穿的大裤衩滑到小腿上,鸡鸡露在外面,毛茸茸的。大家笑得前俯后仰。即使文伢子穿好大裤衩,调皮的大勇也会偷偷地从他身后把大裤衩拉下来,于是乎,又一阵狂笑怪叫------

  最高兴的是小英来河里游泳。

  大勇一个猛子扎到河底,游到她身旁,挠她的脚板,吓得小英尖叫着往岸上跑,神色慌张。大勇憋着气游回来,故作镇静。岸上的大人明白着,骂大勇:咯个短命鬼,短命鬼,作孽作孽。

  ……

  夏天真好呵——,与小河为伴,童年就这么过去。

 

 

  大伯是个高个子,方正的脸,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穿着干部装,四个口袋,上口袋的左边经常挂着一只漂亮的黑钢笔。大伯土改干部出身,常年在外地乡镇工作,过小年才回家。他一回来,大包小包,满载而归。我和姐姐拥过去,娭毑也出来迎接。

  礼物,我们都得到了一份礼物。

  娭毑和姐姐拿到过年穿的布料,我拿到喜欢的乒乓球拍。球拍是流行的长柄赛拍,双面胶,拿在手上重重的感觉,那个年代十五块一副。娭毑说,哎呀的,大伯舍得。

  大伯很严肃,问我们读书怎么样,当班干部没,考多少分。这个时候,我不回答,敷衍一下就溜掉了。大伯五十岁那年,从乡镇调进了城,安了家,他说是洗脚上岸,准备退休。

  这是我对大伯最初的印象。

  大伯家住在东湖坳,单位院子里一栋二层的通走廊房屋。房间不大,进门客厅,里面卧室,外阳台改成了厨房。客厅靠窗户放着一张四方饭桌,饭桌旁是柜子,柜子上放着收音机,用花布罩罩着。客厅里摆着一张床,是大伯的床。床上挂着蚊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被单干净清爽。

  四方饭桌上摆满水果、糖以及饼干,另外一个盘子里盛着过年才有的花根、套花和油纸包着的糖花。看见这些美味的零食,我早馋了。碍于大人们客客气气,只好小心翼翼地拿一些,躲一边去吃。大人们谈什么,自然不知道。

  吃过午饭,父母要回去,我也跟着回去。母亲叫住我,要我住这,在这上学。我不肯,大伯拉住我,说,听话。我低头,眼泪忽地在眼眶里打转,看着父母离开。母亲回头看我,用手擦着眼睛。

  晚上,伯母要我洗脸,洗脚,然后睡觉。新床,新被子,不太适应,睡了很久才入睡。睡着了,新的生活就开始了。

 

 

  村庄后面是一处山丘,山丘上长满古树灌木,古树灌木中有一座古屋,据说是私塾,现在已破败不堪。村里人一般不去那,说那有蛇妖,大得跟人一样,常常要喝人血。听了故事,小孩子不敢去那玩,可是文伢子不怕。他呆,眼睛直的,看见蛇或老鼠,上去便抓,全然不惧。

  夏天的中午,天热得狗吐出了舌头,大人们闷在家里。我、大勇、戊香、小英,由文伢子领着,去探古屋,看看有不有蛇妖。

  穿过树林,来到古屋。

  古屋的大门虚掩着,满是蜘蛛网和灰尘。我们蹑手蹑脚地进去,张望。屋里全是杂物,几张破桌椅横七竖八。大勇冲着门外的戊香和小英喊:没事,没事,进来吧。文伢子愣在屋中间,张望着房梁。

  我看到墙上有一处神龛,神龛上画着长衫老夫子像,模糊不清。我不由自主地转身,正对,鞠躬。大勇问,这老头是谁?我说,不知道。他说,你还拜?我说,好玩不。小英和戊香拉着手进来,左看右瞧,说:没有蛇妖啊。

  蛇妖无处不在,只是看不见。老人说,人的三世里,眼睛不一样。作鬼怪的时候,不用眼睛就能感觉到所有东西。或许蛇妖正看着我们,辨别我们的前世、密码、血型。她喜欢她要的东西。

  突然刮起一阵风,像蛇妖呼出一口气,是冷气。文伢子先预感,说:不对,有蛇妖,快跑。大勇、小英、戊香急忙跑出去。文伢子跑到门口,见我没出来,停住脚,但又不敢再进来。

  我想跑,刚一迈腿就飞了起来,方向不是大门口,而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越飞,道越长,我停下来,已到了一处大殿。大殿里一个老头,就是墙上那个。他笑着,点头,两旁是人面蛇身的妖女。我晕昏过去。

 

 

  傍晚,父母来寻我。文伢子急得哎呀哎呀地叫,他领着我父母来到老屋,在老夫子像下找到我。我脸色苍白,奄奄一息,都是自己吓自己害的。

父亲抱起我,跑出来,回到家里,放在床上。

  母亲、娭毑、姐姐围着我忙来忙去。第三天,我睁了一下眼睛,看见父母的脸像老夫子旁边蛇妖的脸。就在这张床上,父亲压在母亲身上快乐地骂,屌死你,屌死你;母亲哼哼地摆动身子,也骂着,死鬼头,死鬼头;我在黑暗中跑,使劲地跑,跑到大殿,消失了。

  第七天晚上,我醒过来。我睡在母亲胸口,含着母亲的奶头,吸吮元气和乳汁。我的小鸡鸡挺出来,挨着母亲的肚脐,像一条刚从井边逃生的蚯蚓。

  第九天,我彻底苏醒。我喊妈妈,妈妈抱着我哭。蛇妖遁去,我回来了,但我的密码已被换掉。我不再是我。

 

 

  进了城,大伯给我转了国家粮户口。村里人见我,特别热情,夸我命好。吃国家粮、做城里人是那个年代的梦想。所谓命好,就是给了我不想要而大人们想要的。

  办完户口,大伯又安排我上学。入学考试,我没一门及格,外语考9分。校长说成绩太差,不收。大伯急了,找到派出所所长,所长找到校长,校长服所长管,只有接收。校长怕我成双差生(成绩差、纪律差),要求写保证书,伯父不愿意,却拗不过。

  成长非要读书吗?弄不懂,反正大家都这样。

  城里重视教育,学生成绩好,小学三年级懂英语,乡下学生做梦都想不到。大伯知道我底子差,赶上不容易,对我特别严厉。大伯检查我的作业,看老师给多少分,70分以下骂一顿,60分以下直接开打。做完作业,大伯要我预习。预习什么?不知道,我就坐在书桌前折小纸板,想以前在村里读书的事。

  村里学校课程少,一般上半天,下午是劳动或者体育课。书包瘪瘪的,只有语文、数学两本书,两本作业本,一个铁皮文具盒。文具盒里除了几支短铅笔,全是小纸画,从火柴盒上或烟盒子上撕下来的。村里老师不留家庭作业,留了课堂上也会完成,回了家谁都没心思做。

  村里老师大都是民办老师,本大队的。他们上课,每节课教几个字、一篇文章或者几首诗;上完课,卷着裤脚就下地。我的班主任杨老师在教室不远处种辣椒,浇了农家肥,教室里充满了难闻的味道。

  学校最热闹的是打架。三个村子的同学各自结成伙,轮着打,有输有赢,互不服气,隔三差五又来一次。学校看男生,不看成绩,看打架行不行。评价女生也不看成绩,看脸蛋,脸蛋干净的,就漂亮,高年级的男生就为她们打架。

  村里读书学不了多少知识,但很快乐。可现在一切都变了,读书成了唯一,像钻进了一个笼子。

  城里的生活也与以前不一样。吃饭必须准时,一日三餐,不多不少,就是饿了,也要挺着。穿着不能随便,上学要穿戴干净整齐,碰见熟人要主动打招呼,喊叔叔阿姨之类的,玩也不能走出单位院子的大门。    

  伯母规矩更多。吃饭不能离桌,夹菜只能夹自己面前的,荤菜要少夹,落到桌上的饭要捡回吃掉……等等,特别生气的是伯母挑剔的斜眼睛和尖刻的方言,动不动就是短命鬼、埋崽、死崽的。

  规矩多,我不喜欢。对抗不了规矩,只能把自己关在屋里,少说话,少出门,有事没事就坐在床上或者书桌旁发呆。 

  进城了,父母变成亲戚,那个喜欢满村子乱跑的东东,变得文静而又孤独。

 

 

  岁月在长大中发霉,一年很快过去,所幸认识了新伙伴,一个长得清秀的小弟弟小勇和一个十分骄横的小妹妹小华。他俩是隔壁的隔壁盘叔叔和刘阿姨的产品。

  盘叔叔是汽车兵,转业到单位后,组织上安排他给领导当司机。汽车兵是那个年代的香馍馍,择偶首选。领导女儿看中了盘叔叔,想要嫁给他。盘叔叔说他有了意中人,对象是棉纺厂的刘姨。领导女儿扫兴而归。

  盘叔叔说的刘姨,中等个,苗条身材,能歌善舞,一双丹凤眼忒钩魂。刘姨喜欢盘叔叔,尽管盘叔叔家是农村山区的,但他长得帅,有技术,而且身板结实,人老实,是刘姨喜欢的那一款。

  一天,盘叔叔带刘姨去乡下扯笋,一条四脚蛇窜出来,吓得刘姨趴在盘叔叔身上,盘叔叔借机紧紧地抱住刘姨。刘姨感受到盘叔叔有力的怀抱和他下身棍似的东西,它像另一条蛇,刘姨既害怕又喜欢。就在那天晚上,他们睡在了一起,后来,就有了小勇和小华。

  小勇和小华是我的新伙伴,也成了我的跟班。出去玩的时候,我有了点老大的作派,恢复了一点被压抑的元气。

 

 

  盘叔叔和刘姨对大伯伯母不错,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的菜都送过来。那个时代,大家都不富裕,报团取暖呗。伯父伯母对刘姨两口子也好,吃好吃的,都会叫上他们。小勇和小华放学早,一般来我家玩,写作业。我回来得早,成了他俩的作业老师,他俩不会的,都问我。

  小华年龄小,不清楚男女性别,老是一个劲地往我身上钻,几次都压着我的小鸡鸡,我哎哟、哎哟地叫了出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嚷着:帮我做作业嗯,哥哥。我知道这个小妹不懂事,害羞地调整了一下位置。

  大人们说,东湖坳原来是处决犯人的地方,山上有很多坟墓。有几次,我和小勇、小华去围墙边的树林里躲摸子(捉迷藏),见到过几块骷髅骨头。小华看见,吓得尖叫着,抱着头跑回家。

  因为被蛇妖吓过,我对骷髅、妖怪、魂灵之类的东西不害怕。那些看不见的灵魂,其实都是生命,生命永远不会残害生命,至少我这么认为。

  不久,院子里摆了灵堂。灵堂设在单位大门口的坪里,自然有花圈、白花、白条幅、哀乐,十分阴森和肃穆。有人去看热闹,我和小勇小华也去。我们走过去,憋着,不敢表情。一回来,就傻了吧唧地说笑。

  听说,这个阿姨是从房顶上摔死的。为了节约菜钱,她在房顶上种了些小菜,下午摘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刘姨说是鬼魂上了身,要索她的命。

  我问:索她的命干嘛,那么多人,偏索她?刘姨说:她做了坏事吧。她做什么坏事?我又问。刘姨答道:她对她女儿不好。我说,哪有对自己女儿不好的?刘姨解释,女儿不是她亲生的。我又问,不是亲生的就会不好吗?刘姨嗯嗯地不答话,摸我的脸,又摸我的头,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年刚过,就到了夏天。夏天好玩,衣裳穿得少,身上很多部位暴露在外面。男孩子穿短裤、拖鞋,坦胸露乳;女孩子穿裙子,也穿短裤,但大都穿衣裳,上身是不能露的。

  小华偏偏喜欢露着上身,穿着短裤衩,在走廊上晃。隔壁的孙伯伯看到,叫住小华,楸她的胸说,丑不丑啊,丑不丑。晚上刘姨回来,知道这事,拉着小华一顿打,边打嘴里还嚷到:记不记得,要穿上衣,要穿上衣。小华乌乌地哭,嘴里也嚷到:记得了,记得了。其实,小华什么都不记得,她不知道哪错了。

  我不觉得小华野,要说野,家乡的戊香更野。戊香跟我同龄,是老家隔壁万叔的满女。她跟我一起游泳,捞鱼,偷柑子,捉泥鳅,过年到十五,还来夺火龙。夏天,她也不穿上衣,除了头发能看出她是女的,其他跟我一样。比皮肤,我比她白。文伢子说,长大了要找一个漂亮的媳妇,像桂花婶婶一样,穿着花衣,妖里妖气。我说,干嘛找桂花婶婶一样的媳妇,找戊香不行吗。文伢子说,她太野。

  我不懂找媳妇是怎么回事,但玩过过家家的游戏。戊香当新娘,我当新郎,因为我们年龄相当。大勇在破墙下找几口砖,搭一个灶台,找一片瓦当锅子;小英从家里偷几根黄瓜,假装在瓦片上炒一炒,就分给我们每人一根,说,吃吧,就当吃酒席。

  文伢子有点不高兴,他想当新郎,因为他已经长胡子了。戊香不想嫁给她,说,你有胡子,有胡子是老男人。文伢子很无奈,但是说,哼,我也不是真想娶你。

  吃了黄瓜,小英说,快入洞房。大勇问,哪是洞房啊?小英看了看周边,朝着牛栏一指。戊香一愣,说,那——啊!我说,行吧行吧,你家里你敢去吗。

 

 

  牛下地了,牛栏里出了粪。夏天天气热,牛粪干,没了味道。洞房不在牛栏,在牛栏的楼上房间,有一边没有楼板,连在一块。

  这是戊香家的牛栏。这个房间的地上一边放着耕田的农具,一边放着一张竹床,是戊香她爸万叔叔乘凉午睡的地方。很多时候,我们看到下湾的桂花婶婶也来,提起这事,戊香像她妈一样骂到:骚拐婆,不就是贪念几斤猪肉。

  戊香爸爸是杀猪的,村里的“十里香”。桂花婶婶是寡妇,带着两个孩子,田里地里不容易,暗地里和万叔叔相好,一有空,她就来这幽会。后来,被戊香发现,告诉了她妈妈。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呀。

  戊香拉着我躺在竹床上,她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娶她。我说,是啊。戊香说,鬼呢,过家家的。她要我趴在她身上,解她的上衣,脱她的短裤。戊香的脸红红的,黑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趴在戊香身上,看她跟我一样的胸脯,摸她的下身。我的小鸡鸡往里拱,软得像泥鳅,什么感觉都没有。

  正疑惑的时候,大勇在下面吹口哨。我知道有人来了,腾地一下起来,兔子似地跑了。那以后,戊香成了我老婆,小英成了大勇的女友。文伢子到处在村里说,村里人谁都不相信,因为他越来越呆。

 

十一

 

  暑假过完,我回到城里。九月要上初中,我的成绩依旧不好。成绩不好的,一般分配到市五中。刘姨跟大伯说,找找关系,到市一中去读嘞。伯父说,读书不用心,到哪都一样。

  市五中是全市比较差的一所中学,离市中心较远。大伯带我报了名,没想到,我被选进了重点班,原来是大伯找了校长,托了关系。

  老话说,十年寒窗,读书真是苦差事。中学多了地理、历史几门课,感觉压力大了许多,原来像天空中的野鸽,现在被关在书柜里。读书生活更加规律,早上起来,吃早餐,上学;中午吃午饭,又上学;晚上回来,吃完饭,做作业,复习,晚上十点,准时睡觉,玩的时间都没有。

  平时大伯管我少 ,一旦考试成绩出来,他便问。考得好,他会说一句,有进步。考得不好,他脸一黑,少不了一顿打。还真怪,打一次,成绩就好一点。

 

十二

 

  从东湖坳到市五中,走路要十里,如果穿过东湖公园,路程近一半。东湖公园收费,一元一次。上放学一天四趟,谁舍得出这么多钱。

  只有爬墙进公园,可以不买票。早晨这一趟没问题,工作人员没上班,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出。中午这趟多数爬进去就被抓,工作人员把我交给主任。

  主任很严厉地教育我一番,说要罚款,没钱就叫家长出。可是没电话,家长没办法通知,主任于是把我关在公园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又抓了几个进来。高个子皮皮,矮个子瓜瓜,胖子大头,都是一个班的。后来,我们成了最好的玩伴。

  我们几个排着站在那,看着主任办公。

  一个小时过去,大人们熬不住。老一点的工作人员说,下次一定不能爬墙逃票,知道不,这次先回去。罚款也就不了了之。后来,我们与守门的叔叔和阿姨熟了,每次进门,就举举书包——权当门票。

  放学回得早,我们几个会在公园的树林里玩打架。这个玩法皮皮最厉害,他爷爷是国民党的一个特务连长,一身功夫,后来逃到了台湾。皮皮很崇拜他的爷爷,小时候学了几招。我和瓜瓜、大头不是他的对手。玩久了,就厌倦啦。

  皮皮提出去坐船,他用侦查兵的眼睛发现湖边不远处有一条船,是一只大木船,不过堆满了喂鱼的猪粪和草。大家跑上去。我说,往东划,回家可以快一半。于是,皮皮拿长篙,我们捡了木块划了起来。此刻的感觉真好:天高云淡,湖水湛蓝,风吹波浪。

  我们高兴地喊叫着,在船上跳起来,皮皮还脱掉了外衣,用力挥舞。快到江心岛的时候,船昡一侧漏了一个大窟窿,湖水咕噜咕噜地涌。我们吓慌了,皮皮努力地往岛上撑,可船越快,水涌得越快。不到几分钟,我们沉到了水里。

  岸上的人听到我们的呼救声,忙成了一壶开水。

 

十三

 

  文伢子现在已不读书了,跟着他哥做农活。他出门打工去了几次,没人要他,他有的是力气,但老板说,怕出事。文伢子只能呆在村里。

  戊香也好久不见了,她到镇上读初中。有一次碰见她,长得比我还高,漂亮了许多。我喊她老婆,她羞涩地说:那不是小时候的事吗,再说你城里人了,哪会娶我们乡下的。我说:会娶,会娶,我们不是成亲了。戊香不屑地说,那是过家家的。戊香显然比我成熟懂事。话没聊完,母亲拉着就我走了。

  大勇初中读了半学期,那些字啊、数啊对他来说是天书,每次上学都要迟到,他妈打他,他躲在门后。他妈说:你不读书,会变成牛。大勇说:我宁愿当牛。于是,他辍了学,在家里做农活,包鱼塘。

  小英还小,读小学,长得越来越俊俏。小英家姊妹多,她父母的年纪像爷爷奶奶,大部分时间是她大哥管她,她也像根草。暑假里,我回老家帮助父母“双抢”种地。一个大中午,太阳烈得不行,我爬到牛栏上面“洞房”午睡,隔着窗户看见小英从小河那走过来,穿背心,着短裤,手里拿着篮子,篮子里是刚从河里捞上的丝草。于是,我下去喊住小英。

  小英见是我,像熟悉的陌生人,很不自在。我递给她一把纸包糖。我问他:还好吗。她低着头,说:还好。然后,我走过去,拉着她到了牛栏上面的“洞房”。

  一上去,我就抱着她,扯她的裤子,用鸡鸡顶她。小英没什么反应,由我顶。我也没什么反应,只感觉小英的bb里有一块长出的肉,麻麻的,电电的,说不清的感觉。我问小英,好玩不。小英说,不好玩,没意思。她拉起裤子,挽起篮子,匆匆地下楼,边下楼边喊:你已经和戊香成亲了,成亲了。

  暑假过完,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小英,一切都消失了。文伢子、戊香、大勇、小英就像前世的朋友,那么近,又那么远,那么美好,那么纯真,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有天真的快乐。

 

十四

 

  我们掉进了湖里,瓜瓜、皮皮、大头不会游泳,全在水里刨啊,叫。我会游泳,一个猛子往下扎,开始还有光线,后来越来越暗。好像看到了岸,我奋力地游过去。

  拉起我的是一个书童,年龄与我相仿,一身古装,他问我: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抖着湿淋淋的衣裳,问他:这是哪?哈哈哈,他笑着说,这是我们韩公府——大名鼎鼎的韩愈丞相住处。他接着问,你怎么回事?我说,我不知道,我跌进了东湖,游到了这。书童说:奇怪,怎么会?然后说,你在这等会,我先拿件衣裳给你换上,再领你去见我们老爷。他边说边走边嘟嚷着,真奇怪,奇怪。

  我站在池塘边,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看这里:亭台楼阁,绿树成荫,山石相间,池柳依偎,花繁草茂;小路径蜿蜒曲幽,老树上雀鸟飞鸣,花丛中蝶峰翩翩,恰是仙台神境。我正看得入迷,忽然听见有人喊:东儿,东儿,你愣在那干甚?我顺声而望,只见一长髯老者,着官帽,穿官服,身高八尺,慈眉善目,声宏貌伟。我不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道:我、我、我……。长者又道:又顽皮了,戏水误业哉,速去更衣,从我入朝。说完,长者匆匆离开。

  我一头雾水,心想,长者把我当成书童了。此刻,真书童过来了,拿着外衣,往我这一扔,说,我要随主入朝,你自便。我急忙问:我怎么回去啊?他答到,你怎么来就怎么回吧。说完,急忙走了。

  我非常着急地想,怎么回去?从池塘里游回去吗?我仔细看了看这,不远处的八角亭上写着三个字:叉鱼亭。我记下来,然后,一个猛子,扎到池塘里。开始很黑很黑,等见到光亮的时候,我回到了东湖。水深浪大,我努力地往岸上游。

  岸边堆满了人,警车闪着灯,湖里全是船,正在打捞我们。皮皮、瓜瓜、大头被救了上来,我也被捞上岸。医生送我们到医院病房,皮皮向我挤眉弄眼,瓜瓜、大头都笑,我想笑,但没笑出来。

 

十五

 

  春季开学,换了班主任——教语文的黄老师。黄老师年轻,帅,头发长,而且上课不带备课本,一本书一支粉笔。他讲天谈地,讲唐诗诵宋词,讲东湖说仙岭,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作文课,我写了一篇作文《垂柳》,用半文半白的语句写的,批评垂柳的软弱和摇摆。黄老师对我大加褒杨,不仅在班里当范文读,还肯定了作文的新意。我心里美滋滋的,学习的快乐和满足由此而生。这以后,每次黄老师布置作文,我都精心思考,及时完成,改了又改,班里每次优秀作文评点,都有我,我的语文成绩一下子就好了起来。接下来,我当了语文课代表。

  一个课间,黄老师叫我到他办公室,讲了些励志的话,我点头,还是点头。最后,他说,你有什么问题要问不?我想了想,问他:叉鱼亭在哪?黄老师疑惑地笑了笑,说,怎么问这个事。我说,我去过,但不知道是哪?黄老师表杨我很细心。接着,他就给我讲叉鱼亭的典故。

  叉鱼亭是东湖公园中心岛的一个亭子。唐朝的韩愈被贬到广州阳山当县令,路过此地,刺史李伯康邀请他和被贬临武的张署一同去东湖叉鱼游玩,并写下著名的《叉鱼招张功曹》的诗篇。为了纪念他,人们盖了一座亭,叫叉鱼亭。

  后来,韩愈回到京城,在自己家的后花园也建了一个叉鱼亭。我一听,糊涂了。两个叉鱼亭,我见到的是京城的哪个吗?黄老师正准备跟我讲叉鱼诗,上课铃响了。我一溜烟跑了。

 

十六

 

  母亲关心我的生活,每回来看我,总说,要吃饱,吃饱就长个,长个身体好。送别的时候,她拿十块钱塞给我,告诉我省着花。

  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可以买很多零食。上学的路上,我花一角钱买两个油巴巴,放学时花一角钱买十个纸包糖。回家乡,我专门买一包两角钱的火炬烟给文伢子,用两块钱给小英买一个文具盒,铁皮的,里面有铅笔卷,带两支铅笔。……钱是好东西,可以做很多事。

  大伯有工作,有工作就有工资。大伯的工资一个月五十多块钱,当时是高工资;伯母是家属,没收入。大伯养伯母、我,还供三个表姊妹读书,想象应该很困难,可我从来没见大伯唱穷。他老说,钱多多用,钱少少用,钱要用时自然有。

  可伯母喜欢钱,总说钱不够。她说,买菜要钱,家用要钱,以前在家乡吃菜吃米都是自己种的,城里不一样,出门就要钱。伯母没收入,每天买菜都要向大伯要,大伯爱理不理,有时候还说:怎么花这么多钱。伯母老是生气,生气也没办法,谁叫大伯是一家之主。伯母几次说,要去做事挣钱,可大伯不准,他习惯了有人伺候。伯母又说,要做点包子、馒头之类的早餐卖,补贴家用。大伯不高兴,脸一沉,冷冷地说:家里过不下去吗?伯母一听,自然明白了。面子比肚子重要。没钱就没钱吧,图个自在,别人上班,她可以挨家挨户地串门、闲扯,想想不上班的家属院子里有几十个,伯母心里也就平衡了。

  闲下来,伯母除了纳鞋底,就是帮忙带人。年轻的两口子有工作,孩子没人管,特别是放学和放假。小勇和小华就是我们家的常客,刘姨时常把他俩放在我家养。其实,我也是放在大伯家养的,区别就是大伯无儿无女,我算是过继给他当儿子。当然我是长大后才懂,但我没过他一声爸爸,一直是我们老家的叫法——大大。

  好在大伯也不怎么在意,就这样吧,有个儿子,有人养老送终,算是对祖宗有个交代。有时候,我觉得伯父并不喜欢我,对我几乎没怎么笑过,严厉而且苛刻,他只关心我的成绩。他认为成绩好,才有出息。

  大伯也有慈父的一面。他对小华和小勇很喜欢,特别是小华,大伯爱逗她玩,抱着她,举得高高地,用山羊胡子扎她的脸,哈哈哈地笑。刘姨站在一旁跟着笑,说,要是成绩好就好了哦。大伯说,女孩子家成绩不重要。刘姨又说,小勇成绩也不好,气死人不,不像东东。

  大伯父这时候说:要管紧,不要骄。不骄不可能。每次小勇考完试,成绩单发下来,必被盘叔叔一顿打,打得小勇鬼哭狼嚎。伯母听见了第一个去劝,说,不要打,不要打,打坏了怎么办?刘姨见小勇哭得厉害,拉开盘叔叔,抱住小勇说,不哭不哭,下次考好。接下来就是亲小勇脸上的泪。我可没这个待遇,假如我没考好,大伯会要我趴在凳子上,用木板打我的屁股。很痛,我也不哭,也没有人来劝。小勇的成绩次次江河依旧,我的成绩却一次比一次好,主要是怕下次挨打。

  孩子就像小动物一样,训比溺好。

 

十七

 

  期中考试后,老师要来家访。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黄老师来了。他长发,分头,挎着流行的军绿包,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一颗红五星嵌在中央。

  大伯伯母很客气,家里像过年似的,桌上摆满了吃的,如花生、瓜子、水果之类的。隔壁的孙伯伯也来凑热闹,他站在桌子旁。黄老师坐着,一会儿就翘起了腿,他夸奖我,说我进步很大,期中考试排名全班第十。然后,没什么话说,气氛有些尴尬。

  黄老师掏出烟,好像是长沙烟,发给大伯一根,大伯说,怎么好意思抽你的。他也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熟练地撕开口子,抽出两支,递给黄老师。黄老师客气地接着。大伯又递给孙伯伯一支,问:孙大圣(孙伯伯绰号)抽不抽?孙伯伯说,不抽,但今天来一根,为东东高兴。于是,伯父虚荣地笑,划着火柴,给黄老师点火。黄老师赶紧站起来,凑过去,孙伯伯也凑过来。三人抽起烟来,气氛自然许多。

  大伯说了些感谢老师教育得好的话后,话题一转,问黄老师:多大了,找朋友了没?黄老师抓抓头,说:而立之年了,还没找朋友呢。大伯玩笑地说:“孙大圣”家有四千金,可以许配一个啊。孙伯伯摆摆手,说,他们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我不管。

  正说着,孙伯伯的二女海燕回来了。她走过来,喊她爸。看见黄老师,愣了一下。原来他们认识。

  黄老师站起来,结巴地说,我--我来家访,东东是我--我学生。海燕哦了一声,就走了。孙伯伯跟着过去,说,你们坐,你们坐。黄老师连忙恭敬地说:好的,好的。黄老师再和伯父聊我的时候,已经心不在焉了。

  又是周末,黄老师来了,不过不是来家访,而是给孙伯伯家做蜂窝煤。我做完作业,下楼来,他还在做,手上、脚上全是煤黑,脸上也有。

  地上整齐地摆放着他的成果——百来个蜂窝煤。

  孙伯伯的二女海燕在一旁帮忙。她穿着短裤,棉T,头发盘了起来。因为天气热,汗水早湿透了她一身,凸显出她丰满而美丽的线条,她胸前的米米贴着衣裳,挺挺的,大而圆。我一眼瞟过去,她正好看过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忙喊她一声“姐”,又喊了黄老师一声,赶紧跑了。

 

十八

 

  星期一上课,黄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到你家单位的事,可不要对别人说哦。我说,不会,心里却在笑。

  放学,皮皮问我,黄老师找我干嘛,我一下子全说了,笑得瓜瓜和大头像捡了宝。我们都明白黄老师在和海燕搞对象,就像皮皮喜欢周文凤。

  周文凤是我们班最高的女同学,住在东湖边,我们上学总碰见她。她很开朗,主动跟我们打招呼。她满脸都是骚痘痘,我不喜欢她,可是皮皮喜欢,喜欢他又不敢直接表白,只知道一个劲地套近乎。为了一天多见几次周文凤,每天放学,他绕着道去碰她,然后借口等我们。周文凤不傻,看得出,猜得透。皮皮次次见周文凤,她都要皮皮买冰棍或者零食给她吃。皮皮高兴,乐此不疲。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次,皮皮对我们说,文凤是他女朋友了。他拿出一张铅笔画给我们看,画的是一个少女裸着上身,穿着胸罩,两只米米挺着。皮皮说画得好,有味。我和瓜瓜觉得没什么意思,我问皮皮,谁画的?皮皮说,当然是周文凤画的。瓜瓜说:周文凤真骚。

  不久,皮皮出了状况。皮皮想欺负周文凤,被她哥哥打得头破血流,住院了,初二就退了学。班里谈恋爱的同学不少,皮皮真是不走运,遇见周文凤。

 

十九

 

  初三来了,学习紧张起来,要背的古文、外语单词多,数学作业通常三页,物理和化学新增了实验课。科科课的老师都说,他那门课很重要,不要拉分。黄老师也总告诫我们成绩好一点的同学,一定不能瘸腿,否则总分上不去,进重点高中和考中专就会吃亏。

  在班里,我的成绩算好,除了李萍,谁都不能和我比。但我俩也有短腿,李萍数学是弱科,我则外语拉分。为了互相提高,黄老师把我们俩编成同座,希望能“互相促进”。我很乐意,可是李萍不高兴。

  李萍的父亲是一个单位的头头,学校校长的学生,家里条件好,她坐的单车是当时最好的凤凰。李萍长得高挑漂亮,性格高冷。她一般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据说她父亲要求她一门心思读书。她基本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课余活动,她的目标是考上重点大学。

  我个头不高,跟李萍对视,她不屑一顾。我是班里学习成绩提高很快的黑马,名不见经传,李萍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们虽然同桌,可一个学期没说过话。当然,除了老师对男女生接触打压得比较厉害之外,我的心理悄悄地发现了变化。有时候,看到李萍,心跳特别快,老觉得不好意思,像有蚂蚁在心上爬。

  中午午间,瓜瓜叫我去打蝴蝶,我不去,我觉得那是小不点玩的游戏。可一个月前,我们还玩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晚上洗澡,我的鸡鸡边长了些毛毛,而且越来越黑、越来越长。早上的时候,它还莫名其妙地挺起来,摁都摁不住。开始我吓得不得了,以为得了病。后来,我问瓜瓜,瓜瓜说,他也这样,我才放心。

  生理卫生课老师讲人体构造,几大器官,讲到生殖器官,老师说,自己看书,大家都有。我偏头看一下李萍,李萍的脸红得像朝霞。我连忙低下头,装着在书包里找东西,心想,真不该和她同桌。

 

二十

 

  大伯伯母没注意我的变化。

  伯母知道我的饭量大了很多,每餐吃两大碗饭,而且容易饿,所以不停地不怀好意地提醒我不要撑着。大伯关心我的学习,看见我一回家就坐在书桌旁写作业,他就高兴,还说,终于懂事了。

  邻居刘姨说我,声音变得像破锣,嘴唇边长了胡子,像半个男人。小华到我们家玩,老是摸我嘴巴,摸我的胡子,说好玩。我怕她来摸,又想她来摸。我坐在凳子上,小华摸我的时候,我就抱着她。我的鸡鸡正好顶着小华的那里。小华穿的是背心和短裤,顶得小华咯咯咯地笑,在我腿上滚。不一会,短裤就湿了。我伸手摸了摸那湿湿的粘液,白色的;闻了闻,尝了尝,不甜不咸,什么味道都没有。我的裤子湿了,鸡鸡挺着,小华摸着了它,说,什么东西这么硬?我不啃声,抱着她下来,生气地说:你好烦,自己去玩。

  最近是很烦。精神恍惚,上课走神,作业错误多,最糟糕的是期中考试,成绩排在全班第十,退步了八名次。黄老师找我谈话,李萍用诧异的眼光看我,瓜瓜开玩笑地说:爱情的鬼力吧。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我不知怎么办,真的很无奈。

  放学回家,我和瓜瓜回得很晚。太阳已经落山,西边天残留了一线白,东湖公园成了灰色,湖水黑黑的。湖边有几个游人在散步。瓜瓜问我,找点什么乐子?我说:去丛林。丛林是恋人的世界。瓜瓜懂我的意思,他拿出手电筒,开得最亮,然后,走进黑呼呼的丛林,不停地到处照。

  电筒光照着一对情侣,他们立刻停止了拥抱,惊慌地看着我们,男的见我们是小孩,开始骂:干什么,兔崽子。我们什么都不说,笑着跑掉了。

  电筒光照着一对情侣正在亲热,女的坐在男的腿上,裙子都撩到了大腿,他们快乐地哼哼着。电筒光过来,女的惊叫一声,吓得躲进了男的怀里;男的看着我们,傻傻地望着。不等他反应过来,我们便跑了。

  快出丛林的时候,电筒光照着一对情侣正在接吻。他们紧紧地靠在一棵树上,男的完全抱住了女的,只看见女的两只手。电筒光刚到,男的便回过头。我们一看,吓得赶快熄了电光,扭头就跑。瓜瓜边跑边说:死了,死了,是黄老师。

 

二十一

 

  周末,黄老师又要来家访,我担心又害怕。要是大伯知道了这件事,非扒我的皮不可。但是,黄老师什么都没说,他像老朋友一样,进我的家门,然后和大伯一起抽烟,品茶,谈天下大事,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什么的,有时候还争论。当然,双方都很客气,点到为止。

  正准备谈我的成绩的时候,隔壁的海燕姐姐来了,她穿着体恤衫,牛仔裤,留着马尾巴(头发),最靓丽是她高挺的米米。

  海燕姐姐礼貌地朝大伯招呼。大伯问,孙大圣在家不。海燕姐姐回答,出门办事去啦,说完,扭头回去,看都不看黄老师一眼。黄老师赶紧站起来,收住了刚才有些激动的表情,朝大伯拱手,说,先走了,下次来。他弯着腰,跟在海燕姐姐后面,进了孙伯伯家。

  终于度过了一关,与其说黄老师是大救星,还不如说海燕姐姐才是。

  五月刚来,院子里的梧桐树开满了白色的花,风吹雨淋,地上飘落了不少。听扫地的阿姨说,梧桐花只开花,不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第二天,黄老师上课的情绪很低落,该讲古诗《渡津门送别》,他却讲《古诗十九首》里的《上邪》。黄老师似乎非常投入,讲着讲着突然流出了眼泪。班长很懂事,赶紧送纸巾到讲台上。黄老师接过纸巾,才回过神来,解释说,太感人,太感人了。

  流泪的当然不只是黄老师,还有同桌李萍。

  李萍眼圈是红的,眼神没有了原来的高冷,充满怜悯和忧伤。黄老师走出教室,她立马就爬在课桌上,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我觉得李萍的行为很反常,推推她,问,没事吧。她没响动。我又说,不至于吧,黄老师哭,你也哭。这下,李萍猛地抬起头,像一头母狮子,吼我:你知道黄老师失恋了,失恋了,知道吧。

  她那尖八度的女高音震惊了全班。

  课后,周文凤告诉我,李萍爱上了黄老师。我说,怎么会,没半点迹象。周文凤狡猾地笑,说,你——不——懂。

 

二十二

 

  生活对谁都一样,只是我们过于自作多情。

  黄老师失恋状态第三天就看不出来了。他依旧抬着头,微笑,满面春风,哪怕面对爱情杀手。海燕姐姐对他来讲,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没有谁的爱情一帆风顺。我想,这下,黄老师再也不会去我家家访了。

  最近,李萍的状态差得不可想象。她更沉默,上课无精打采,有时还散着头发。数学小考(单元考)成绩出来,她滑到了前十后。我想安慰她,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有帮她拉凳子,拣起掉在地下的书和作业本。

  瓜瓜说我,你笨蛋啊,写信给她啊,偷偷放在他的书包里。我可不想这么做,我和李萍不过是班里两个成绩稍好的学生,同学们却把我们当成一对恋人。我们没有恋爱,没有拉过手,甚至出格的话都没说过,我们算恋人吗?

  瓜瓜说,你看到她,紧张不。我说,紧张。瓜瓜又说,你看到她,高兴不。我说,高兴。瓜瓜最后斩钉截铁地说,这就是爱情啊。我无话可说,姑且算是吧。

  一连几天,李萍没来上课。我问瓜瓜,瓜瓜问其他的女生,才知道,李萍坐自行车下坡时摔了一跤,摔得很严重,说是嘴唇都摔破了,可能还有后遗症。后遗症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她还能不能上学,再过两个月就中考,中考之后,也许就见不着了。

 

二十三

 

  五月过后,开始热。女生穿得越来越少,胸前的米米也越来越挺。瓜瓜开始用物理知识进行测量,比如海拔、等高线、圆锥体积,特别说到周文风,色咪咪的。我说,你这骚鸡公。瓜瓜不服气,讥笑我:你这个闷骚。

  的确,见到李萍我更加害羞,心跳加速特别快,跟她说话,手心都出汗。当然,李萍一般不跟我说话。自从医院回来,她很少来上课,我座位旁一直是空的;来上课,她也很少搭理我,最多点点头,笑也不笑。她的样子一点没变,个高了,头发更长,当然,米米也更挺。

  我问瓜瓜,李萍的嘴怎么没事,没后遗症吗。瓜瓜说,整了容,据说花了不少钱,她爸是局长,有钱。有不有钱,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让我心潮跌宕的同桌。

  临近中考,校长分配升学任务,要求我们班考五个中专生、十五个重点高中生,完成了有重奖。我们班虽然是重点班,可要考二十个优秀生比较难。为了完成任务指标,黄老师更加卖力,其他老师不上的课,他都要过来。从此,没有早读,没有自习课,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劳动课被七门中考考试课程的老师瓜分。

  最辛苦的是中午不能午休,黄老师圈定了二十个优秀生到办公室开小灶、刷题,美其名曰:每天一歌。他还组织月考,考完后开家长会,一个月开一次,通报成绩。家长紧张得很,特别是成绩好的同学家长,我的大伯是其中一个。

  最后一次月考结束,我的成绩不错,年级第五,班级第二。大伯开完家长会回来,很高兴也很严肃地找我谈话,因为马上要填志愿。

  饭桌上很沉闷,大伯喝着一杯小酒,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说,没想过。但我心里想,长大了至少要当个工人,月月有工资拿。大伯有些失望,放下酒杯,从上衣口袋掏出烟,慢慢地抽着,说:考中专、考大学,想过没?我说,没想过。大伯没发脾气,像是启发我说:该好好想想。

  最后,我决定考中专,可大伯要我读高中,考大学。志愿马上要上报,我和大伯的意见不统一。黄老师中庸了一下,跟大伯建议,要我考中专,考上了读,考不上就上高中。大伯接受了,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二十四

 

  考试让我忘记了一切,除了睡觉,吃饭,剩下的生活就是背书刷题模拟考。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早早地来到学校;中午也不回家,在学校食堂吃饭,黄老师要开“小灶”;放学后,黄老师留下我们训话,考前动员。一天天满满地,渐渐地与瓜瓜、大头也疏远了。

  可能与瓜瓜相处久,有一种特别的感情。瓜瓜有些不习惯地失落,他问我:你拼命读书,为嘛?我说:不知道,但我很快乐。瓜瓜低头沉默,一会儿说:我觉得没味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快乐。

  周日,黄老师为了放松同学们考前紧张的心理,决定带我们去爬神仙岭。黄老师说,神仙岭是神山,考试之前,去拜一拜,也许会遇到神仙。全班同学都笑了,瓜瓜笑得特别甜。

  神仙岭很高,我爬得很累,体力不支,爬到半山腰就停了下来。我看见那有一座庙,其实是一座老式花屋。我和瓜瓜走了进去。里面没人,屋正中有一座神像。神像是谁,不知道。瓜瓜有点害怕,转了一圈,就去了别的地方。

  见神就拜,妈妈教的。我连忙三叩三拜。拜完后,我仔细观察着神像:脸很大很园,眉清目秀,和蔼慈祥;再看他的衣着,像是长袍。我感觉他的长相不像男,倒像个女人。我仔细看他的下身,长袍下面什么都没有。

  我很失望,转身往门外走,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开始我以为是瓜瓜,回过头看,什么人都没有。妈妈说,有人喊,不要乱应,大多数是鬼怪要钩你的魂。我再转过身准备出门,又有人喊我,我回头看见是瓜瓜,便应了一声。谁知道,我头晕得厉害,一下子倒在地上。迷糊中我飘了起来,一团云雾绕着我,朝着一个山洞飘去。

 

二十五

 

  仿佛飘进了时光隧道,我像火箭一样奔驰,光影的电波四处闪亮。一个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孩子,你想看看你的未来吗?我点了点头。

  我看见:中考的时候,大伯为了让我提神,给我喝了一杯人参茶;下午考数学的时候,突然鼻子流血,鼻血滴在试卷上,我慌了,结果数学成绩大打折扣;成绩出来,我刚上中专线,录取时,取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大伯很气愤,写了告状信到省教委;省教委派人来查,情况属实,结果两人都录取;我继续读高中……。

  我想继续往下看,瓜瓜带着黄老师和同学满山找我,大声喊我的名字。我似乎听见喊声,意念一起,从山洞里飞了出来。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黄老师看到我,一把抱起,说,你去哪啦?急死人嘞。我说,我进了白鹿洞,看它能不能通向未来。黄老师听了,苦笑着说:傻孩子,那是神话——神话噢。

  瓜瓜问我:遇到神仙了?我说,遇见了未来。说完,我哭出声来。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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