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成
作者:李光辉
(一)
城,这也是个城,城西头人家放屁,城东头人家都能听见。城太小了,城虽小却很方正,至今,东西南北还残留着,模糊可见的城门,小城是座古城。
城里的老辈人依然习惯称呼,城里的东西南北方为东西南北门。城里的年轻也继承了老辈们的衣钵,出了城,叫东面西面南北面,进了城,叫东门西门南北门,因为,这种叫法与现代文明不冲突。反而是,相得益彰,互相补充,更能显出好处。
清晨,老凌去早市买菜。早市在北门的十字街,十字街最热闹的时刻是早晨。天不明,乡下人就从四面八方赶来卖菜,东西南北四个街口摆满了菜摊。青菜这东西讲究个新鲜,天天要吃,价格也不太高贵,人们送礼不送这个,也不值得为这个去开后门,菜市就成了最公开最公平的市场。有权的,没权的,上至书记局长,下至光头百姓,不分地位高低,都来这里买菜,再说卖菜的多是乡下人,分不清来者是官是民,不会看人论价,不管是谁,该要多少是多少,全凭嘴一张一合,谁少掏一分也不卖。于是,小城里的人,常常为有这块宝地感到自豪,有些不安分的人甚至说,什么不分高低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话好听。十字街里人人平等才是真的。人们觉得到这里买菜,是莫大的精神享受。看着当官的和自己买一样的菜,掏一样多的钱,就好像当官的平白无故的降了职务,降得和自己一样低下了,一个级别了,能和当官的一样一个级别心里老美,没有什么比这更美了,更顺心了。
老凌到十字街时,天才麻麻亮,卖菜的人刚上市,买菜的人就更少了。他把四个街口齐齐的转了一遍,想买点时鲜蔬菜,在西街筒里,发现一个卖韭菜的,韭菜刚刚上市,地地道道的鲜菜,韭菜不多,摆放着两小捆,一捆可能是一斤。老凌忙蹲下去抓住韭菜细细地看,真好,根根又肥又嫩,绿得滴水,连个黄尖尖也没有,就仰起脸问:“多少钱一斤?”
卖菜的是个青年人,身上穿着劣质西装,头发比女人的还长,脚下是一双沾满泥巴的解放鞋,不伦不类,不像个老实农民。他斜叼着烟卷,把老凌打量了一番,看他披着旧袄,袖口露出了黑不溜秋的棉花,便说:“这可是才上市的鲜菜,你要?”。
老凌听出话味不对,抬起头盯住他,悻悻地说:“不要?不要我问它干啥?”
卖菜的伸出两个指头,比了个六字。
“六角!”老凌心里一松,还当多贵哩。
“六角?你有多少,给你五元一斤,我全包了。”卖菜的一脸嘲弄神色。
“你到底要多少钱一斤?”老凌忍着气。
“才开市,图个吉利,不多要,六元,六十角,你要吗?”卖菜的耍笑人了。
“六元!”老凌从地上弹起来,这真是老虎大张嘴想吃人哩。一斤韭菜都要四斤面粉的钱,这不是捉冤大头是啥?没想到如今乡下人的心也狠了。老凌不舍得花这个冤枉钱,四斤面粉两天还吃不完,一斤韭菜不过祭祭牙缝。再说,也不愿叫他当冤大头捉,就瞪了卖菜的一眼愤愤走了,走多远了又甩过去一句解气的恨话:“干脆,你要八块钱一斤多好!”。
卖菜的也回奉了一句:“哼,看胡子也不是杨延景,还想冒充好汉哩!”。
老凌好气,不信就你这棵树上能吊死人。他要等等,卖菜的人多了,肯定还会有韭菜上市。他在四个街口转来转去,半个小时过去了,天也大明了,还没有看见第二个卖韭菜的。他有点沉不住气了,眼看买菜的人越来越多,如今有钱人多了,舍得花钱的人也多了,再等等,只怕那点贵韭菜也会有人买走。他狠狠心,想拐回去把那韭菜买来算了,贵是太贵了,可自己成年不吃鲜菜,一回半回也穷不到哪里。他走过去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何苦让卖韭菜的耻笑,不买算了。不由得又想起了,人背后,都说他是个“抠门”子,今天,就发个“疯癫”了,想想就不当好马了,硬着脖子走回那个卖菜人面前,说:“称称。”
卖菜人得意地问:“要多少?”
“都要。”
“不用称,一捆一斤。”
老凌递过了钱,卖菜的人数了数,伸出了手,说:“不够,差四块钱。”
“二斤不是十二块吗?”老凌睁大眼。
“八块钱一斤。”卖菜人的口气似铁的。
“啥呀,刚才说过六块钱一斤!”老凌有点恼火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不是现在,现在也不是刚才。”卖菜人像说数来宝戏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刚才你不是叫我要八块钱一斤吗?听你的话还不行,怎么,不君子了!”。
老凌被激恼了,噎得半天透不过气了,这不是欺侮人,明敲竹杠吗?毬,晚吃几天也死不了。他正想把钱要回来时,又有人来问这韭菜了,卖韭菜的人就直逼他,说:“到底你要不要?这本来就是叫有钱人吃的嘛,便宜了有钱人还不吃哩!”。
老凌看看围上来了许多人,怕伤了脸面,忙补了四元钱,提起韭菜匆匆走了。妈的,要不是想等便宜,咋能多花这四元钱?多要四元钱,拿回去买膏药贴吧。老凌气坏了。
老凌提着韭菜没走多远,就有四五个人问他在哪里买的。因为都是不相识的路人,也因为心里憋着气,就懒得回话,只是往身后边指指,人们便一溜小跑地跑过去了。走到十字街心时,又有人问:“在哪里买的?”老凌又顺手往后一指,忽然间抬头一看,问话的是新来的蒋县长。
蒋县长常来菜市调研菜篮子,顺便也买些什么东西回去。他的手里提着两条鱼,听他指了方向就要走去。蒋县长不认识他,他可认识蒋县长,在大礼堂听过他的报告,讲的多半是老百姓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老凌忙笑着,说:“在西街。”
“买了几次都没碰着。”蒋县长随口说。
“没有了。”老凌不愿诓他白跑腿。“就这二斤我都拿来了。”
“啊!”蒋县长收住了脚,脸上有点失望。
老凌心里一动,嘻嘻道:“给你一斤吧!”。
“不,没有算了。”蒋县长不认识老凌,人生面不熟,怎好要人家东西?况且,这是刚上市的鲜菜,岂能夺人之爱?他说了声谢谢,回头要走了。
“反正我吃不了这么多,让给你一斤!”老凌说着就硬递给蒋县长一斤,还解释道:“我们家只有两口人,一顿也吃不完,这东西又不能放,隔夜就黄了烂了。”
“谢谢,谢谢!”蒋县长高兴地接住了。自己买多了,让给想要的人一点,街上常有这样的事,也不足为怪。蒋县长一边掏钱一边说:“这东西是鲜菜,可贵了,多少钱一斤?”。
“钱?—”,老凌是个老实人,没有和这么大的官打过交道,听说县长要给钱,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毛病,竟然脱口而出地说:“我都没掏钱”,他看看蒋县长的脸上露出疑惑。“真的,卖菜的是我妻弟,送给我的,我能转手再卖了,你拿去吃了吧!”。
“这?”蒋县长犯难了。他是谁?干啥的?自己全然不知,怎能平白无故受他人之物?想了想又把韭菜递过去,说:“妻弟给姐夫的可以不要钱,我怎么能白要,你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
老凌不接,说:“唉呀,一把菜叶子能值几多几少,又不是啥金贵物,你也太那个了!”。
“这不合适!”蒋县长伸出去的手不肯缩回。
一个坚持着递过去,一个坚持着不接,推来让去,僵持不下。蒋县长进退两难,抬头一看,只见四个街口的人都停止了买卖,都在专注地看着他俩,像看耍猴一样。蒋县长脸上顶不住了,心里又烦又火,这个人怎么这样,又不认识,为啥非要给斤韭菜!真想把韭菜扔到地下扬长而去,又觉着太不近人情了,想训他一顿,伸手不打笑面人,苦板不下脸。万般无奈中忽然灵机一动,强笑道:“这样吧,我家人也不多,一条鱼就够吃了,给你一条吧!”说着解开提鱼的绳子,把一条递给老凌。
“这?”老凌反倒为难了,看这条鱼足有二斤来重值十五六块钱哩,一斤韭菜才八块钱,要是接住了,不是明明占了县长的便宜,显得自己太不是人了。不如实话实讲了,要他八块钱算了,可刚才已经说是妻弟给的,再回话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嘛。看看蒋县长已经不高兴了,只好苦笑道:“算了,算了,一斤韭菜还要你一条鱼!”说着拔腿就走,想一走了之。
也怪蒋县长太认真了,白吃一斤韭菜算个啥事?是对方硬给的,日后就是别人说了能算多大个错误?他偏偏不肯白吃,看老凌跑了,就跑上去一把拉住老凌,说:“你不要这条鱼,你就把韭菜拿走,啥意思嘛!”声音很低,口气却很是不快。
老凌再推让下去蒋县长要发火,只好苦笑着接住了鱼,满面愧色地告罪:“真是!真是的!”连连啧嘴,不知怎样说才好了。
“这有啥!”蒋县长摆脱了困境,轻松了许多,还连声说:“谢谢,谢谢了!”
两个人道谢后都急急走了。
四个街口的人还在傻呆地站着,好像看完了戏还没从戏里迷瞪过来,有的是从头看,有的是从半截看。蒋县长是父母官,谁都认识。和蒋县长说话的人是谁,认识的人就不多了。蒋县长和他说些什么,大家听不见,只见一说就是老半天,还拉拉扯扯,还硬要送给他一条鱼,中国人送礼有说道,学生给老师送礼是尊师重道,朋友与朋友互相送礼是你来我往,老百姓给老百姓送礼是有求于他,坏人给好人送礼是拉好人下水,下级给上级送礼是巴结,就是没见过上级给下级送礼,收县长的礼,这人的来头一定非同一般了。
“这个人是谁?”人们互相打听。
“凌大成”有人认识说。
“凌大成是谁?”
“说了你们肯定知道。”。
“谁?”
“是县剧团吴玲的男人!”。
“噢!”人们好像恍然大悟,全县的人不论正派的不正派的,谁没美美看过吴玲演戏呀?蒋县长给吴玲的男人送礼,人们心里各有各的滋味,便有了各种各样的话。
买菜的人,回家去吃早饭了,老凌收了县长一条鱼也不胫而走了,这顿早饭家家都吃得好长好香,人人都在苦思冥想得去猜,一百个人就猜出了一百个想法,想得丰富多彩,虽说费了脑子,也都是自愿的,也是值得的。再说,脑子闲着也是白闲着,不往这上边费还往那里费。结果,家家买的饼呀,买的馍呀,都不够吃了,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吃多了。
茶余饭后的余兴话,经过多人翻版,成了“县长都给老凌送鱼哩!”,“听说,那条鱼都二十多斤重哩!”,“大小算个啥?猪大可不值钱,听说那鱼可金贵了,是毛主席吃过的什么武昌鱼哩!”,不知是谁还引经据典的甩出一句“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真是炒菜忘了放盐,菜扯蛋了。
扯蛋话归扯蛋,但是,蒋县长给了老凌一条鱼是真的,晨风把这真的事吹进了县政府。
早上,老凌去上班,走近办公室时,里面传出放肆的狂笑,什么事这样高兴?他推开门,笑声马上死了,一屋子尴尬和正经,齐声地招呼:“老凌来了!”客气得像对陌生人。他感到气氛不对,一抬头见人们相互在窃窃地笑,笑的味道很怪,边笑边用眼瞟着他,他只好装作没事人一样,低下头去抄材料填报表。
中国人多,到处人挤人。老凌的办公室里宁愿人浮于事,也要理所当然地为国分忧也人挤人。人们没有多少公可办,上了班首先互相发布自己听到见到的新闻,红色的灰色的桃色的,合成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比听侯宝林和郭全宝的相声还逗人,叫人笑断肠子笑岔气,真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今天不了了,统一吃了哑药,嘴不说了都用眼说,眼比嘴说得还生动,还含蓄,含蓄就是门艺术,让人想得更深远。老凌不敢抬头,他是怕生产艺术的眼。
“老凌,老凌!”佟局长喊他,他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只听屋里轰的一声,爆发了世界大笑,炸得他的头懵了。
老凌知道佟局长找自己没好事,肯定又是,收了蒋县长的鱼有什么什么影响了,他后悔极了,硬着头皮走进去。
老凌猜错了,佟局长异常热情,像对待亲妹夫来了一样,让坐,倒茶,从桌子上,拿起一盒猴王牌香烟又放下了,走进套间拿出一盒中华牌香烟让老凌一支,自己却吸桌上的猴王牌香烟。老凌再想佟局长,怎么用中华烟来招待我,我值吗?他吸着烟等着佟局长拐弯抹角的说什么。佟局长笑道:“真对不起得很!”
“?”老凌沉思等着下文
佟局长一脸内疚,摇着头道歉:“我也不了解情况,你嘴稳也不说,真被误很了!”
“什么情况?”老凌身在云里雾里了,想问又不好开口只好在心里猜谜了。
“不说这个了。”佟局长笑笑,笑得很开心,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上一次咱们谈过,关于你的安排问题,我想了又想,咱们局办公室只有张副主任一个人,主任这个位置还空着,你先屈就吧!”
“这?”天外飞来了横喜,这怎么可能?不曲里拐弯的训自己还要提拔?老凌的心要跳出来了,似在梦中,哑哑地说,“佟局长,你别开玩笑了。”
“天下有这种玩笑?这是组织的决定!”
真不是玩笑。佟局长为了选个这样的人才已经费劲了苦心。统计局算老几?除了半年一年的上报个统计数据,平常上级把他忘个干净,给点经费也少得可怜。钱多了多办事,钱少了少办事,没钱了不办事,这好说的很。只是日常的花销太难了,配给的小车还是个北京牌的破吉普,哪个局里没轿车?还有客来客往招待不,不说领导潮流了,也不能叫人家吃蒸馍面条吧!为了要钱,佟局长下定决心,“日他妈!”,非调个大官太太小姐来局里不可,啥都不叫她们干,专门叫她们去要钱。可是,大官太太小姐们都在极乐世界里躺着,谁肯跳进他这个苦海?佟局长为了这事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吃早饭时,听说老凌和蒋县长的关系非同一般,顿时就有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快感,没想到眼皮底下就有这么大个人才,一定得好好重用。吃了早饭就赶到机关,上班时又匆匆赶到人事局,商量老凌的人事安排问题。人事局的一个局长哈哈大笑,问:“你知道老凌和蒋县长是啥关系?”佟局长摇摇头反问:“啥关系?”“妻关系!”这位局长对着佟局长的耳朵悄悄说:“听说,蒋县长和他妻子是表姐弟,可不要对别人说呀!”,老凌在菜市场说,韭菜是妻弟送的,四个街口围观的人,别的没听见“妻弟”却听见了,就杜撰出了表姐弟的关系来。
“啊!啊!”佟局长听得惊惊乍乍,继而一想,“妻关系”,这才好哩,真要是这样老凌去要钱才好要哩,嘴里却说:“我不管这些闲话,反正人家老凌够格。”
说起来老凌也真早该提拔了,佟局长没当局长时叫小佟,小佟与老凌原本是一个科室的同事,小佟来档案室还晚,也是个抄资料的,还没有老凌抄得好抄得多抄得及时,平时又懒得出奇,连自己的办公桌都是老凌给他擦洗整理的。可小佟有“特长”会玩牌会喝酒出手也大方,小佟很快融入了“官圈”里,老凌没特长,不玩牌不喝酒出手也抠门,活该,他只能在“官圈”外面转,就像似这座方正的城,城门里面叫城里,城门外面叫城外。这就是中国的官场,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小佟成了佟科长,佟局长,小凌成了凌大成,老凌,还是个小干事。
办公室主任,又不是个什么大官,佟局长很快就和人事局部门说妥了。老凌就这样被一条鱼,拉进了“官圈”里,因为,这条鱼是蒋县长给的。老凌在懵懂中当了官,是个办公室主任了。佟局长开始布置任务了,说:“局里来客,由张副主任负责,他是口酒缸,你放心,不叫你去喝酒陪客,别的也不叫你干什么,你就负责局里有时困难了,去找蒋县长要要钱就行了!”
“要钱?”老凌傻脸了,蒋县长认得我是老几?他知道佟局长常说要调个大官太太小姐来要钱,没想到会叫自己顶替太太小姐的缺,不由急得头上冒汗,说:“这事我可真不行啊!”
佟局长看他发急的样子,不由想笑,就说:“别谦虚了,咱们是谁和谁嘛,还玩这个虚心干啥!”
“我,我——”老凌急得没话说了。
“别再说了,就这样定了,你又没去咋知道要不来!”佟局长严肃了,站起来拿起本子送客了,“回去吧,我这就去叫下通知。”
“这?”老凌看看佟局长的脸色无奈地走了。
佟局长看他走了,想到很快吉普就能换成小轿车了,想到以后吃喝招待不用愁钱了,不由得笑了。
(二)
老凌辜负了佟局长的厚望,不仅没有要到钱,还给佟局长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漏子。
开春,县里组织植树,县直机关分在北门外的野草滩,离城区只有四五里路,竟然去了一百多辆汽车,大车小车,国产的进口的,没处停就停在了农民的麦地里。虽然年年如此,可是地下跑来的人和骑自行车来的人还是习惯不了,还是嘟嘟哝哝:“日他妈,造这点林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就是活了也不值那么多车的汽油钱。”,“看,看看,把农民的麦苗轧的!”自己坐不上汽车的就开始忧国忧民,白忧了。农民是争着抢着叫汽车停在自己家麦地里,停一辆车给五块钱停车费,巴不得天天来植树,他们可以不用再种地了,也当个有“工资”的城里人。嗨!老百姓和官一样“利益高于一切”。
汽车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人们眼里失去了“代步工具”的本质,成了成功人士的“标志”,官衔和级别的“标志”,于是坐不上汽车的人气,其实,当官的也气,一百多辆车停在一起,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就觉着自己活得不如人,很有点白活了的羞惭和痛苦不堪的样子。一个局长指着自己的小轿车骂得唾沫星子乱飞,说:“日他妈,坐这号车不叫坐车是叫找人打脸哩,去年上省城路过一个检查站,说是尾灯不亮要罚款,我问罚多少?人家看看车又看看地,说了:‘看你这车你也不是个像样的官,本来罚五十,你就拿二十吧!’日他妈,好像我是个叫花子,连罚款都少罚我的,今年说啥也得换换了。”说得一堆当官的哈哈大笑,笑得昏天昏地又突然中止不笑了,哗,一下散了。原来是蒋县长来了,他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只有商业局的车局长没动,还嘻嘻地说:“怎么搞的,县政府的车都出去了,咋没言语一声哩!”蒋县长看看地上停靠着一排排的车,干笑笑,说:“我是想锻炼锻炼,生命在于运动吗,天数长了不锻炼锻炼,我怕只剩下一张会吃会说的嘴了!”说完就从车后架上,取下工具去种树了。蒋县长说什么大家没听见,可光凭他是骑自行车来的这件事就入了大家的心。本来,人们在城里面天天看得都是房子套房子,房子连房子,出气吸气都觉得窝憋着来,到城外这野草滩,天也大了,空气也充裕新鲜了,应当是很愉快的,可是过得很沉闷,因为蒋县长。今天,来植树的人个个心怀鬼胎,那些地下跑来的人和骑自行车的人,觉得蒋县长都是骑自行车来的,县长和自己一样了,也就没有了低人一等的不舒服。再说,蒋县长骑自行车来,等于抹了坐小汽车来的小官们一脸灰,替他们出了愤懑不平之气。他们一眼一眼偷看着坐小汽车来的顶头上司,脸板得和黑馍馍一样,又想笑又不敢笑。坐汽车来的小官们觉得蒋县长骑自行车来是打自己的脸,好像比得自己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官,不是共产党员了。他们认为部下对自己坐小汽车很是羡慕也很是同意的,蒋县长骑自行车来等于挑拨部下对自己的不满。他们想骂又不敢骂,怕传到蒋县长耳朵里,就一眼一眼偷扫自己的部下,看看谁有得意之色,谁脸上日月换了新天,心里警告小心着你娃子!想笑的不敢笑,想骂的不敢骂,都憋着,憋着。其实,谁也没少笑谁也没少骂,只是笑骂在心里罢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蒋县长骑自行车去植树,坐车去的大小领导都窝憋着一肚子的火,火还没熄。蒋县长又点燃了一把火,他刚调来家属还没有来,就在政府小伙上吃饭。在这里用餐的只有几个副县级干部,不用买票排队,坐桌吃饭。饭菜虽没有宾馆里丰盛,倒也多样可口。一天他去晚了,只有他一个人了,他问炊事员:“这么好的伙食一天得交多少钱?”
“三块钱。”
“三块钱?能够?”
“超过部分公家贴补。”
“在大伙上吃饭的人没意见?”
“有啥意见?谁想来吃都行,只要他是副县级!”
“噢!”蒋县长没再说什么。
蒋县长心里很不是味,个人吃饭叫公家贴钱,当上官肚子也成公家的了?他原来工作单位里也有过这种事,他没少骂过娘,没想到自己如今也成了自己骂过的人。他想建议把小伙撤了,想想不妥,初来乍到就坏了人家多年兴下的规矩,人们该咋说?再说,别的人吃惯了,撤下会闹得大家心里不愉快,也影响今后共事。一连几天,他每端起碗心里就不自在,再香的饭吃下去也不顺当,总觉着嗓子里有个疙瘩。他想,我不反对别的领导吃小伙,我不吃总行吧。一天早饭时,他给一桌吃饭的其他领导说:“我想趁吃饭时了解了解情况,熟悉熟悉下边的同志,中午我到大伙上去吃了。”大家听了一愣,都看看他,见他一脸诚恳也就没说什么。
中午,蒋县长真去大伙上吃饭,排队,买饭,他找着和人说话。大家很惊奇,他怎么来了?猜想着内中原因。待他买了饭端到桌上,虽然别的桌坐得很挤,可他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也没人来和他坐一块。如今的一般干部也精得很,不拍马屁的人和他坐一块怕人说是想拍马屁,爱拍马屁的人不和他坐一块来证明自己从不拍马屁。再说,他为啥来大伙上吃饭内因不祥——?是不是和别的领导闹矛盾了,要是这样更不能和他坐一块,免得别的领导对自己有看法。他孤零零地坐在群众之中,虽没人直接和他谈什么,可他很注意听,从别人的互相闲谈中倒也多少听到了一些情况,特别是从有人旁敲侧击中听到了一些不满,最突出的是大伙办得不好,饭菜价高质差量少。吃了饭他就找到行管科长,叫抓抓大伙的管理。这又不是什么重大工程,很快就见了效果,在大伙上吃饭的人看伙食大有起色,吃了如意的饭菜就信口说:“这都是托了蒋县长的福!”,跟着也有了闲言碎语:“别的领导要是早些来大伙上吃饭,大伙也办不成那号样!”有得寸进尺地说:“县长都能来大伙吃饭,别的人为啥不来,小了他们架子似的!”更难听的说:“开小伙公家补贴就是不正之风。”这些话蒋县长没听到,在小伙吃饭的领导却都一一听到了,心里好气啊!他给大家带福了,好像我们给大家带灾了,才来几天就挑得六神不安,想干啥哩,好像就他一个人革命?
蒋县长骑自行车去植树,老凌看到了,蒋县长在大伙上吃饭,老凌也看到了。老凌好事给省里的报社写了个稿件《应该提倡什么》,还把蒋县长骑自行车去植树,蒋县长不在小伙上吃饭,与普通同志们一起在大伙上吃饭,解决了大伙上长期存在的饭菜价高质差量少等问题,作为论证写进了稿件里,没想到,省上报纸报道了。
报纸的有些文章是方向,县委的宋书记看到了省报报道,他的政策“修养”告诉他,领导干部不搞特殊化,公车使用要“讲究”,这些是方向。宋书记在这里已经干了两届,算得上是老书记了。县直大小领导多是他一手提拔的,互相之间都很了解,有话都愿给他说,说起来毫无顾忌,很有点同志加父子的味道。县委县政府里有“圈子”,他清楚,只是他握着铁勾能控制住其方向,能让“圈子”直走、拐弯,匀速滚动就中, “滚铁环”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县直机关里大小领导也有些曲曲弯弯的矛盾,但是大家都以安定团结为重,倒也相安无事。有人说他“老道”就会“捂!”,他听了一笑了之,说:“捂是学问捂也是个本事,叫他来捂捂试试,只怕他还捂不住哩。”他“捂”了两届了,对说他“捂”的人,他也不计较,捂住就算了。政府开小伙公家补贴的事,由来已久,在大伙吃饭的人也曾有过不满,他刚调来时就有人对他反映,他以领导们便于商讨工作为由捂住了。那些不满的人天数长了也就渐渐地满了。没想到蒋县长不仅挑得大伙的人又不满了,连吃小伙的人也不满了。宋书记听几个副县长说了,心里埋怨蒋县长太不成熟了。又不是一般干部,吃饭就是吃饭,当主要领导的就不同了,吃饭也大有学问,有时看着该吃又想吃的一口也不能吃,看着不该吃也不想吃的反而一定得吃,还要吃得津津有味。这是“圈子”的文化,掌握不好,为了一顿饭的吃与不吃便会断送了前程。这话又不好明说,也说不清,蒋县长不在小伙吃饭,从不搞特殊化上看,似乎没错还对了,从大局上看就错很了,惹得伙计们不快,种下不和的种子,往后还怎么协同工作?他想找蒋县长提个醒,别因小失大了。可是,人都有下意识,宋书记虽说是县委书记,也有。他刚想找蒋县长谈谈,下意识就泛上来了。如今党政分家,不少县里的县政府和县委不和,闹得沸沸扬扬都不安宁。蒋县长为人如何,宋书记不摸底细,他最担心的是,蒋县长会和政府一班人抱成一团,形成个大“铁环”他握着的铁勾推不动了,和他分庭抗礼,惹出种种是非,咋行!蒋县长不吃小伙,自绝于吃小伙的县政府领导,他就是再有天大的本领和意见也孤掌难鸣了。宋书记想到这里心头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本来想和蒋县长谈谈想想又决定不谈了。尽管没去与蒋县长谈谈,但是方向问题也得表表态度。因为,他总觉着头顶似乎罩着一块阴云,心情老不开朗,他要驱散它。宋书记虽然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可宋书记是书记,想事得想方方面面,要想周全,要想得滴水不漏。他想了很多,一次,在县直全体干部会议上,宋书记旗帜鲜明的表扬了蒋县长植树不坐车的事,说蒋县长到底是从省里下来的,就是觉悟高作风好,给大家带了个艰苦朴素密切联系群众的好头,号召大家向他学习。末了,宋书记慷慨激昂高呼:“我建议,往后除了急事和病号,在城内一律不坐车,去城外在十里内一律不坐车,从今天开始,从我老宋开始!”。
掌声很响,也很热烈,就像报纸上常说的那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的掌声。
林子大了,啥鸟没有?在散会的路上,有画眉唱好听的歌,也有老鸹噪耳地呱呱:“宋书记不愧是书记!”。
“是啊,宋书记这个头带得好!”
“宋书记的勤俭节约的作风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
“哼,亏他说得出口,从他开始?蒋县长植树是结尾?”
“谁说宋书记爱坐车?一天几次上厕所都没坐过一次车啊!”
“要不是蒋县长将这一军,他能舍得下这份决心?”
“……”
还有更难听的,宋书记都没听见,说者不是瞎子,当然不会叫他听见。可是,自有人替他听了,还替呱呱者又说给他听了。宋书记听了,什么也没说他还是笑了,然后高瞻远瞩的说:“不论从谁开始,总是开始了嘛!只要能坚持下去就是做了有益的工作。”他先叫办公室写了个简报,把这个会议的情况及他的建议报到了上级。然后,他把宣传部于部长叫来,责备道:“县政府有人给省报写稿件,你知道吗?”
“才知道。”于部长说。
“要占领舆论制高点,好像我没给你们宣传部门讲过吗?”宋书记说。
“讲过,是统计局一个叫凌大成的人,不经宣传部审核,私自行为。”于部长委屈的说。
“嗯,你去通知统计局的佟局长,叫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宋书记挥了挥手说。
宣传部于部长走了,佟局长来了。
“宋书记,找俺有啥事?”佟局长恭敬的说。
“坐,坐下说”宋书记满脸堆笑着说,他让佟局长坐在沙发上,还亲自倒了杯茶,放到佟局长面前的茶几上。
佟局长有点受宠若惊,把茶杯拿起来又放下,想想没敢喝,宋书记倒的茶,哪能心安理得的去享受。
“小佟,听说你们局里的那辆吉普车,常常闹罢工啊!”宋书记说。
“县政府经费紧张,有辆车用就行。”佟局长一脸为国分忧说。
“要去乡下收集资料和数据,车是紧要的交通工具啊!”宋书记关心的说。
“是啊!”佟局长不分忧了,顺着杆儿往上爬了。
“嗯……?这样吧,我跟行管科说一下,看能不能给统计局解决一下。”宋书记无微不至的关怀说。
“那可太好了,…”佟局长说。
宋书记截断了佟局长下面的话,话锋一转说:“小佟,宣传部是县委的喉舌,对外宣传要归口,归口了才能口径统一吗!不能犯自由主义呀!”。
“这,这,……”佟局长想解释,说:“老凌给报社写文章这事,他也是才知道的”,他让宋书记给了个甜枣,再给一巴掌打蒙了,说话都结巴了。
“好了,我要去开会了”宋书记下了逐客令说。
佟局长离开宋书记办公室,回到了统计局,坐在办公室里越想越生气,一气老凌不安分,二气自己当初提拔老凌太草率。
因为,提拔老凌当了主任后,佟局长觉得不踏实,就四下活动去摸摸。秦桧还有三个朋友,何况佟局长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在各部门都有熟人。他先到县委查了档案,蒋县长老家离这里一千多里,社会关系这一栏也没老凌和吴玲这一宗,显然不是亲戚关系。他又找到县政府问了秘书,没听说蒋县长提过老凌,老凌也没来找过蒋县长,说明不是故交,也不是新交。满街人议论的蒋县长送鱼给老凌,纯属机缘巧合的事。虽然佟局长有些后悔莫及,但是中国的官只能上不能下,何况也不能去做自己否定自己的事,老凌的主任椅子也就四平八稳的坐着了,可是老凌坐着主任椅子上不安分,非得吱吱扭扭的吱出个《应该提倡什么》的响动来,让佟局长挨了宋书记一巴掌。
佟局长这回真得是把肠子都悔青了,他把老凌喊来,说:“老凌,看你一天闲的太“咸”了,从明天起,别在办公室里面坐了,到下边去跑跑调研吧!”。
老凌从办公室里被下放去劳动了。
老凌不懂得闲着要做糊涂人,他写文章赞了蒋县长,却让宋书记觉着头顶罩着一块阴云,心情老不开朗。嘿!现实生活是个缸,缸里充满了辩证法的水,好事和坏事往往接踵而至,而悲剧和喜剧也是同时发生的。蒋县长的一条鱼让他当了官,宋书记的一巴掌,让他下去边劳动边去醒醒吧。
(三)
老凌到下边跑调研又发“咸“了,有一天,老凌调研完了已经是夜晚了,他就去吃地方小吃粉汤羊血,小摊前挤满了人,小桌子被占得没有空位了,他买了一碗就蹲在地下吃。没吃过粉汤羊血的人体会不到那个味道,粉汤羊血物美价廉还美味,暖胃暖身,滑溜的土豆粉,又细又嫩的羊血上边漂着一层红油,撒着碎碎的香菜,吃到嘴里满口喷香浑身发热,特别是从嗓子眼里下去那一阵,光滑无比,好像美女的舌头轻轻舔着,想什么滋味有什么滋味。老凌正吃到美处,忽听有人叫道:“老家伙,给碗,你聋了!”老凌凑着灯光看去,吆喝者是个头发披肩浓眉大眼的青年人,卖粉汤羊血的老汉忙陪笑着接住碗,讨好地说:“再吃一碗吧!”这青年拍拍肚皮,笑道:“爷的肚子怀孕了,来,借十块钱,爷买盒烟抽抽。”老汉高叫一声:“好的,十块钱够了?”这青年大方地说:“看你这是小打油,将就吧!”老汉爽快地递过钱,又说:“明天再来吃啊!”这青年接过钱扬长而去,老汉目送他走远,笑脸顿时变成了气脸,狠狠骂到:“操你奶奶的,不给钱还得老子倒贴钱!”吃粉汤羊血的人看得大张着嘴合不住,问:“他是干啥的?”老汉低声说:“税务局的。”说得咬牙切齿。有人愤愤不平了,说:“你就不会告他龟孙!”老汉连连摇头,看看前后左右,说:“告他,我不要命了,这可是县里的一条虎,龚主席的公子龚少爷,谁个不怕呀?”老凌听了气得浑身乱颤,没想到会有这种人,会干这种事,一碗粉汤羊血没吃完再也吃不下去了,站起来放下了碗,他给了老汉十二元钱,两元钱是他和龚公子的粉汤羊血钱,另外十元钱是龚少爷敲诈的钱,老汉吓坏了,问:“你是?”他恨恨地说:“我是——”他想说是“县政府的人”说不出口,嫌丢人,他说:“你别管了,你一碗粉汤羊血能赚多少钱,经得住这号货的讹诈,你放心,我会帮你告他的!”老汉拿钱的手抖个不住,说:“同志,我可没有说他坏话哎,给他钱是我愿意给的,他可没有强要啊!”老汉说得老凌心里都乱颤
了。
第二天,老凌去找蒋县长,他认为蒋县长是个好人好官。蒋县长虽然才调来两三个月,为人为官如何他是一点也不了解,和他隔着八架大山,他就是想了解也了解不到,何况他压根儿也就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了解蒋县长,因为蒋县长自己用行动让大家了解了一点点。
县政府秘书领着他去见了蒋县长,蒋县长对他很热情,给他递烟,还给他倒了茶,老凌很激动就把昨天看到和听到的,龚少爷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原原本本地向蒋县长汇报,蒋县长越听越气,说:“堂堂的社会主义天下,怎能容忍明火执仗抢钱?真是无法无天了。”等老凌一走,就叫来了税务局局长,大发脾气。税务局长等他骂完了娘,才给他详细汇报了情况。龚主席是老革命,当年曾领着一个班打退了敌人一个团的进攻,立了大功,被命名为战斗英雄。要不是不识字,如今至少是省地级领导,也不会困在咱这个小城市了。龚主席两个姑娘,就龚少爷这一个男孩,亲成了宝贝疙瘩。龚少爷上小学时又逢上了文化大革命的年代,在校里就很革命。每逢下雨地上泥泞,放学时就强迫成份不好的同学背他回家。老师批评了他,他妈就找到学校,兴师问罪:“你们知道啥叫革命?他爸就是革命!再说,革命就是一个阶级统治另一个阶级,打天下图啥哩,就是为了统治另一个阶级。”在那火红的年代里,谁敢说个不字?从此,他在学校里再横行霸道也没人敢管了。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家里给他开了后门,可是他死活不愿再上了。龚主席一气之下把他送到乡下去锻炼,在一个村供销社当营业员,他见好东西就要,见好闺女就调戏,稍不遂心,开口就说:“妈的,要不是我老子们打天下,你们还在水深火热中踢跳哩。”后来因为错账太多,供销社实在不好交代,就找到了龚主席,求他把龚少爷调换个工作。龚主席好恼,认为给他脸上抹黑,把他好打,皮绳沾湿了打,打得他躺了半个月。然后,又把龚少爷调进城里,安排到化工厂当工人。龚主席保证说:“日他个妈,成千上万的反动派都叫老子打折了,不信管不住这个畜生。”谁知龚少爷到了化工厂又旧病复发,随便拿厂里产品卖钱不说,还调戏奸污女工,人家告得紧了,厂里只得把他除名,用行政处分代替了刑事处理。龚主席又把龚少爷痛打一顿,龚主席打着打着气破了心,休克过去了,惊动了四大家领导都去看望,劝他安心休养,经过多方抢救才死里回生 。后来龚主席又通过省上一个老战友说了话,才把龚少爷又安排到了税务局。前几天夜里,他又敲开一个女个体的门,奸污了人家,现在公安局正在立案调查,只怕也是个不了了之。
蒋县长听了拍案而起,叫骂道:“岂有此理,犯一次法往好处调一次,要再犯几次就该调来当县长了,还有国法没有?就因为他有个好老子,国家的法律算吹灰了!”税务局长冷冷一笑,说:“我们也巴不得处理哩!省得坏了税务工作的名声!”税务局长走后,蒋县长又通知公安局长来汇报此事,公安局长来了二话不说,把案卷放到蒋县长面前,蒋县长看了看,犯罪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全,就问:“既然这样,为啥还叫他逍遥法外?”公安局长笑笑,说:“我们请示了主要领导,领导叫我们慎重处理,这慎重两个字怎样解释,我们拿不准啊!考虑到龚主席的身体状况,万一刺激很了——,还有龚主席在上边有很多战友,万一不慎,影响了安定团结,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蒋县长明白公安局长说的“主要领导”是谁,也就压下去了几分火气,想了想说:“后天上午你再来找我,咱们再定。”次日上午,蒋县长找宋书记说了龚少爷的事,宋书记也十分恼火,说:“这是明摆着的事,我们不能为民除害,咋有脸红口白牙说别人?如果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我们还算是共产党吗?”接着他大骂公安局不是个东西,说,“请示,就会请示!如果是农民的儿子犯了这样法,他们还请示吗!只怕早就抓起来了,不给县委分一点忧,难缠事都推给县委,不给人留一点点回旋余地。”,蒋县长一听全明白了,宋书记是本地区土生土长的干部,他有“圈子”,他与龚主席和龚主席的战友都有撕掰不清的关系,处理不妥以后见面都难说话,自有难言之苦。蒋县长笑道:“这事交给我处理吧?”宋书记自然应允,说:“你看着办吧。”蒋县长心想,当官一任,造福一方,造不了福,为民除除害也是好的,大不了乌纱帽丢了还回省里当工程师去。第二天,宋书记去省里开县委书记会,蒋县长叫来公安局长,叫他对龚少爷采取法律措施,公安局长面有难色,问:“宋书记啥意见?”蒋县长恼火了,责问道:“你别问宋书记啥意见,你只说根据法律该怎么办?”公安局长说:“逮捕法办。” 蒋县长说:“那就按法律办事,别的你就别管了,我负责。”,龚少爷就这样被逮捕归案了。于是县里就有人传,说逮捕龚少爷是老凌告的状,蒋县长是如何如何的力排众议的,要是宋书记在家还逮捕不了哩!其实,宋书记是很感激蒋县长的,从省里回来后,宋书记专门找蒋县长在一块喝了一次酒,这是蒋县长走马上任后,两个人第一次交了心,宋书记说:“你真帮了我的大忙,去掉了我一块心病。”蒋县长也很激动,说:“这我就贪天之功了。”。
蒋县长为民除害了,有人挟私报复却要除去他。事情起因,是蒋县长与车局长一次谈话惹的祸。那还是蒋县长初上任不久,一天晚饭后,车局长去找他汇报情况。蒋县长不认识他,他作了自我介绍,蒋县长就认识了。蒋县长很热情,给他敬烟,倒茶,听得十分认真,还不时记录下要点。车局长很“健谈”对如何繁荣经济,说得头头是道。蒋县长心里便有了几分惋惜,这么有能力的同志怎么才是个副局长,应该提拔提拔了。两个人从八点谈到十一点,谈得很投机,很快成了知交了。蒋县长问:“我来一两个月了,听到同志们对我有什么意见?”车局长借群众之名,说了很多恭维话。蒋县长却说:“说说有啥意见吧!”。
“一人难趁百人意。”车局长面有难色,摇头晃脑地说,“要听反映别说没办法工作,就是活人也活不成,有些人工作是外行,编派人可是专家。说这个没益,还是说别的吧。”
“听听也有好处吗。”蒋县长看车局长面有难色,就越想听越要听,催到,“说说,说说。”
“好吧。”车局长难为地说,“都是胡说八道,不足为凭。有人可恶毒了,说你想挑动群众斗干部,攻击你是漏网的‘四人帮’残渣余孽!”
“啊!”蒋县长一怔,“是吗?说说他们讲的依据。”
“啥依据?你去植树骑的自行车,坐车去的人脸上不光彩。”车局长愤愤不平地说,“当时我就和我们一把手张局长顶上了,我说说这算啥话?”
“噢!”蒋县长沉思着。
“有些人就善于颠倒黑白,居心叵测,有啥治呀?”车局长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看看蒋县长脸色沉重,又说道,“你别放在心上,我们那位张局长就是这号人,不光对你,对谁都想咬人家一口。”
“这个事我是欠考虑,事前通知一下都不坐车才对。”蒋县长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风波。
“你就坐车去他还会有别的话说。”车局长为了证明张局长一贯不是个东西,并不是专对蒋县长,就如数家珍地说,“他这个人标准是个剃头,前年十二月二十七,老县长动员发扬艰苦朴素作风,他说,只看见别人一身绿毛羽,没看见自己是个妖精。去年三月初六,宋书记参加义务劳动整修街道,他说,毬!想上电视哩。今年元月二十,听说你要调来还没见你人影,他又到处说,日他妈的,又来个饿臭虫……多了,别说县上了,连中央他都反对,大前年八月十九,他说中央平暴是只看外因不看内因——”
蒋县长越听越觉着不是味,一点点兴致也没有了,打了个哈欠,看看手表,说:“不早了,以后再谈吧。”
车局长谈兴未尽也只好走了。
蒋县长这天夜里一直想着车局长这个人,觉着这个人太可怕了,同志间说几句话,几年过去了,还记得这么清,有年有月有日,不是有小本本记着,准是胡编的。心术太不正了。他有点后怕,既然能记下他们局长的话,也会记下自己的话,就竭力回忆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他为自己的轻信害羞,开头还为他当副局长鸣不平,差点上当了。第二天,和宋书记谈了工作,顺便提起了商业局的工作,没说车局长找他的事,宋书记倒说起了车局长。原来,车局长在商业局里搞文字工作,写个总结、简报、通讯报道的,偶尔也写点所谓的诗歌小说,张局长看他是个人才,就要提他当副局长,同志们说这个人太阴太冷,张局长不信,坚持把他提了。才开头还不错,二年没过去就翻脸不认人了,成天光玩嘴皮子不做实际工作,还到处造张局长的谣言。说张局长占住茅坑不拉屎,想叫张局长快点下来他好当正局长。动不动就当面威胁张局长,说什么你也快退了,等你病倒到床上再算帐。张局长是个老实人,想想自己确实快老了,为了留条后路就忍气吞声地咽了。一次,他给食品公司经理说:“张局长过年时叫你弄点肉你咋不给弄哩?张局长心里可不美了,在上级面前说了你许多坏话,提议要撤换你。”食品公司经理听了很生气说,前天张局长还在会上表扬我,怎么明一套暗一套?他一气之下就去找张局长交换意见。张局长就批评车局长不该无事生非,车局长还理直气壮地说:“咋了?正月十五上午,在你办公室里,你坐在办公桌旁,我坐在沙发上,你亲口给我讲的你可忘了?共产党员办事要光明磊落,要凭党性,说了就要敢承认。”张局长气个半死。后来证明,正月十五张局长在外地开会,根本没在家。县委几次研究想处理他,宋书记考虑到他姐夫在省上是某个单位的头头,县上常常有求于人家,想来想去不敢动手。又说把他调出商业局,还怕他再搞乱一个单位,只好不长不短算了。蒋县长听了愤愤不平,说,“有这么个副手,张局长还怎么工作?”宋书记叹道:“为了大局,只好委屈他了,要为他撑腰,县里的工作就得受损失。”蒋县长说:“那也该好好批评批评他。”宋书记苦笑道:“还批评哩?就这他姐和他姐夫还不满哩,三番两次来县里游说,叫把他提成正局长哩。”蒋县长担心地问:“你答应了?”宋书记苦笑道:“没答应也没有不答应,拖吧,能拖一天是一天。难啊,如今很多事讲不成原则,你要讲原则别人就会把你先宰了,天数长了你就知道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保不住哪天谁要去求谁,讲原则也要考虑留余地。”嘿,宋书记叹了一声。
蒋县长从没当过县长,了解了车局长之后,不是用县长的身份从大局来对待车局长,而是用一般人的身份从感情出发来对待车局长,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一次在干部大会上讲到干部作风的事,着力表扬了商业局的张局长,讲张局长品德好,作风正派,勤恳一生,任劳任怨,面对诽谤而不惧,鼓励他大胆工作,很有点要和张局长共存亡的大义凛然气概。说他不怕谁后台硬,就怕他理不正,等等。蒋县长自认为他这一手很高明,你有活动能力,我不敢批评你,表扬别人总可以吧。车局长是绝顶聪明的人,不会听不出蒋县长的话外音,他心里恨死了蒋县长,提起蒋县长就骂娘,狗咬吕洞宾——不识抬举。
论实话,蒋县长原本不是官就没有官派,也不知道使唤人,刮脸刀片没了。他就自己去百货楼买刀片,百货楼里漂亮的营业员安妮接待了他,一买一卖很平常,安妮不认识蒋县长,蒋县长走后,她的闺蜜小范跑过来,说: “刚刚买刀片的人,你不认识呀!”
“谁啊!”安妮问。
“蒋县长”小范说。
“你咋不早说哩,叫我也细看看他长的啥号样?”安妮埋怨道。
“没见过当个县长还亲自来买刀片。”小范一脸鄙薄的神气说。
“亲自来买刀片咋了?”安妮怔怔地反问。
“咋了?不像个县长。手底下那么多人,不能使唤个人来买!”小范说得振振有词。
“咋?当官了就得使唤人”安妮回怼道,看到小范一脸不高兴又补了一句“也是哩。”
“哼,都说他是兔子尾巴——不长。”小范摆出了消息灵通人士的姿态。
“为啥?”安妮问,人们听说这么重大的内部新闻,便都围上来打听。小范愤愤不平地说:“听说选他当县长时,上级瞎眼了,没看清,选住个二百五,不要说不会工作了,吃饭都不知道香臭,官的小伙不吃去吃职工大伙,有福不享,骑着自行车去植树,连小车都不会坐——”
人们听得哈哈大笑,安妮也笑了,是脸上笑,心里没笑。她还在想着蒋县长亲自来买刀片的事,觉得没有一点点反常呀!蒋县长没有“官威”有啥不好?有啥不对?是好官。
小范正在积极争取入党,入党就能当官了,因此,最近跟车局长走的很近,很近。下了班,她就去找车局长,把白天蒋县长到百货楼买刮脸刀片,是漂亮的营业员安妮接待的事,添油加醋的汇报了,车局长敏锐的发现了告倒蒋县长的“商机”来了,车局长开始启发小范,说:“小范,入党是要接受党的考验,要大胆揭发坏人坏事,要勇敢维护党的利益,才能火线入党啊!”,小范看多大个领导都这么抬举自己,又听车局长说得如此神圣伟大,就坠入了云里雾里,照着车局长的指指点点写了检举揭发材料。说安妮如何利用色相腐蚀蒋县长,蒋县长三天两头借故来找安妮买东西,来了两个人就眉来眼去,借着买东西之机又捏手又抠手心的,…等等,等等。开始,车局长听小范汇报时,连自己也不相信蒋县长和安妮会有那号事,只是出于报复,心里还有点发怵,待小范按他说的写了证言,证言写的连篇谎话,他越看越怀疑是真的了。好像蒋县长和安妮那个时他就在现场,还是他亲手给他们解的裤腰带。于是,车局长就迸发了强烈的革命正义感,共产党员的责任感,造反有理的精神,他决心也要为民除害去告蒋县长。车局长得到小范的材料,如同光天化日之下抢来了稀世珍宝,几分心惊胆颤,几分欢喜若狂,做贼得手似的匆匆跑了。
原本车局长要立马坐车把检举揭发材料送到省里去,又想想势单力薄,找几个人联名才更有力量,于是就去找了几个科局长,大家为蒋县长植树不坐小汽车打了他们的脸,还在耿耿于怀,听车局长说了原委,又看了人证物证,就破口大骂:“日他妈,还当他是个真革命哩,原来嘴里叫革命“下边”反革命,告他龟孙!”说到气恼处,一个个真的签了名。签过了又有点后怕,互相发问:“能告倒不能?现在可都是官官相卫,别打不住黄鼠狼惹一身臊气!”有人就提议说:“咱们去找龚主席澄澄底,他是四大家的一个领导,听听他的意见。”
车局长们找龚主席,就是想着龚主席对蒋县长一定不满,也会参加签名告蒋县长的。其实也不尽然。按龚主席给宋书记讲,他的心倒安稳了。他说,过去一天到晚都提心吊胆,一听见警车响,就以为是来抓儿子的,心就哒哒跳个不停,一时也不得安宁。现在好了,再也不用害怕了,反正他已经进去了,受受罪接受点教训也好。当然,这不是升官发财光耀门楣的好事,心里对蒋县长也难免有疙瘩。车局长们把材料递给了龚主席,龚主席看着看着又气又喜又惊,激动得直喘粗气,心里骂着,他奶奶的,自己也是个这号货,还说别人是妖精。要放在以前,凭他的脾气会击案而起,不要说签名了,还会立时去找蒋县长骂他个狗血喷头。可是现在,他摇摇头,自己不光是老革命的身份,还加了个犯人家属的身份,气势也就低了小了许多。他把材料放到桌子上,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站起来坐下去再站起来。
他在屋里踱来踱去,看看几个人眯眯笑着直盯盯望着他,他不知怎么想到了抗日时的情景,鬼子策动伪军打共产党,他浑身一个激灵,感到了害怕,他们找自己为什么不找别人?是不是看中了自己老革命加犯人家属的双重身份,自己难道成了伪军?想到这里,他从桌子上拿起人证物证的复印件交给车局长,冷冷地说:“你们找我干啥?你们拿走吧,我什么也没看,我什么也没听,你们愿意怎么办由你们办,我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我还管别人的闲事!走吧!”,龚主席赶走了车局长一群人,心头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是喜是忧是气是恨自己也说不清楚。对于儿子,他又气又羞恨不能钻到地缝里不见人,他曾不止一次地对宋书记说:“我是管不住了,你们把他抓起来算了。我抓过千百个国民党俘虏,到如今连儿子也俘虏不了!”说时悲愤欲绝。可是真抓起来了,他心里又有一点不是滋味,革命革了一辈子连自己儿子也保不住。许多天来心中一直憋着一团怒火,想发作又没地方发作,他感觉到这团火是冲着蒋县长来的,宋书记在省里开会,是蒋县长叫公安局抓的,可是又知道不应该埋怨蒋县长。有人说话时还能冲淡片刻,没人时他就独自一人念叨个没完没了:“该抓,该抓,叫谁当这个县长都会抓,叫我当县长我也要抓人!”以此来压灭心中的怨火。车局长们给他带来了这个消息,他有些幸灾乐祸,妈的,你也有今天,好似满天黑云,突然响起了一个炸雷炸开了一条缝,从这缝中看见了什么。他一阵激动,就匆匆地回家去了,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老伴,妈的,有人给儿子做伴了。
老伴是个退休干部,其实,她是一直休息着,一直在家忙家务伺候男人,很少上班,只是在单位里领领工资罢了。去年才办了退休手续,成了名符其实的退休干部。儿子被抓起来后,她哭得死去活来,闹着要男人去省里走走门子,把儿子放出来。龚主席坚决不肯,说自己没脸见人,怎么还有脸张嘴,说急了他骂她把儿子宠幸坏了,她只好天天以泪洗脸了。今天,龚主席带回来的消息,让她放出了笑脸,她对龚主席神秘地说:“我要请客。”龚主席问:“请谁?”老伴说:“请安妮的男人!”龚主席犯难了,说:“这合适吗?”老伴又气上心头,骂道:“日他个妈,自己是个特务,斗争别的特务时为了表明自己不是特务,就斗得格外凶!自己好搞男女关系,斗争别的人作风不好时为了表明自己作风正派,就斗得格外狠。老娘干了一辈子革命,这一套老娘见得多了。他搞破鞋,为了表明自己清白,就把咱的娃子抓去。今天就是要叫他野婆娘的男人给他捎个信,不怕他不放人!”龚主席听了半天哑口无言,想想这一手太歹毒了,就担忧地说:“你这不是威胁人家吗,这可也是开后门啊,闹不好会落个包庇罪哩。”老伴恼火了,哭天抹泪地吵道:“事到现在了,你只知道你在家里享清福,也不想想娃子在里边受的啥罪呀!你是党员,你怕了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好汉做事好汉当,出了事我担着,你别打我的岔!”龚主席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好,好,你愿咋折腾就咋折腾。反正,我没见,也没听你说,我啥也不知道!”老伴把他推到了门外。
龚主席站在门外想了想,到哪里去呀!对,去找宋书记谈谈心,到时候万一有事了,他可以证明今天夜里我不在家里。
龚主席去找宋书记的路上,边走边琢磨,自己虽然没在告蒋县长的材料上签名,但是也得响应一下,他想起了向蒋县长告状人老凌,这个统计局的凌大成真是个“好事之徒”,他要杀鸡儆猴。第二天,佟局长被叫到了龚主席的办公室。
“龚主席,找俺有啥事?”佟局长说。
“没啥关紧事,想跟你谈谈心。”龚主席坐在办公桌后面说。
“龚主席别人的沙发都换了一茬了,你这沙发还是原来的,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革命传统您老一点都没变。”佟局长边说边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因为龚主席没说让他坐,他只好自己找台阶下。
“小佟呀,最近我们几个主要领导议了议,各部门的领导班子要加强,统计局至今还没有正局长,你的能力有目共睹,缺点就是太软弱,虽然共产党讲民主,个人有什么看法也是可以说的,但是要逐级反映,不能啥人都可以直接去找县长啊!讲民主也得强调集中吗!”龚主席没有给甜枣,直接就是一巴掌。佟局长是个副局长,虽然统计局目前没有正局长,他在主持着工作,可还是个副局长,久盼甘露的正局长又让老凌搅得扑朔迷离了。
“龚主席你批评的对,我回去立即加强集中管理,特别要反复强调逐级反映,不能无组织无纪律犯自由主义。”佟局长想马上回去杀了老凌的心都有了。
“小佟,今天就是谈谈心,不要有什么想法啊!”龚主席看到佟局长已经领会了他的精神了,故意打了一个哈欠。
佟局长一看明白了,谈心结束了,他可以走了。
“龚主席,我还有关紧事要去办,你看——?”佟局长拖了一个长音,等龚主席的下文。
“走吧,走吧,关紧事是正事。”龚主席说。
佟局长走了,在回局里的路上就想出了把“好事之徒”老凌怎么办了。县委有安排,要求统计局抽调一名干部到山区去扶贫,他谈好了一个快要退休的“二线”干部,谁知道这个“二线”干部,一听说山区扶贫点条件太艰苦,就躺在家里装病迟迟不动身。佟局长决定换人,换成了老凌。老凌由城里面下放劳动变成了到山区驻守“边关”去扶贫,老凌走了。
有人也给宋书记递了告状信,宋书记看了很生气,说这事根本不可能,蒋县长也不是这种人,纯属无事生非,想闹地震。宋书记了解车局长心术不正,可,他姐夫在省上是某个单位的头头,下意识又泛上来了,等等吧!心里说“震震也好,大乱了才能大治吗!”。
(四)
老凌扶贫到了山里的青山村,青山村是被大山包裹着的村子,山里的村子闭塞的很,与外边连接没有一条像点儿样的路,外边的人很少到村子里来,村子里的人也很少到外边去,与外边交流也很少。
青山村子里的人,家家都是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大多数人都漫无目地的过日子。
老凌来了,他要改变村子里漫无目地过日子的人。老凌家家户户去走访,了解到村子里最困难户是古大山家,古大山为了要个男娃子,和婆娘连着生了五个娃,结果,五个娃子下面没有一个“带把儿”,全是女娃子。
山里人信奉,谁家要是没个男丁,那是要绝户的,村里人的唾沫星子会漫天飞,能把你淹死。古大山受不住常常喝酒,一天,古大山酒喝多了,暴打了婆娘一顿,古大山就到山外面打工去了。
古大山的婆娘,领着五个女娃子在村里讨生活,日子过得很是苦。老凌就让村支书,安排他住在古大山的家,因为政府给老凌有补贴,他在谁家吃住就把补贴给谁家,也算是扶个贫吧。
“大山家的,来了个政府人,今后就吃住在你家了。”村支书领着老凌一进古大山家的院子,就呼叫道。老凌一看古大山家的院子,准确说就是用树枝叉叉围起来的一块地。
“是支书吗,你说啥?”一个瘦矮个子的女人应着,从屋里走了出来说。
“说这个政府的人,以后就吃住在你家里了”村支书一指老凌重复一遍,说。
“那不中啊!俺家穷得没啥吃的,亏待了政府人,俺担待不起呀!”瘦矮个子的女人说。
“俺一会儿,就给你家送些粮食和蔬菜来,怕啥哩!”村支书一边说着还一边给老凌介绍,手一指瘦矮个子女人说:“这是古大山的婆娘。”。
“俺家也没有空房让政府人住呀!”古大山的婆娘说。
“古大嫂,我在你家搭个伙,住在村委会办公室。”老凌看到古大山家只有三间房还是破破烂烂的,再说家里全是女人也不方便,急忙插话说。
“听到大嫂的称谓”古大山的婆娘愣怔了,眼睛里还涌出了水,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山里的女人在娘家有名子,嫁了男人就没了名字,什么谁家的呀!什么娃他娘呀!
“中还不中,给个准话。”村支书有些不耐烦的催问说。
“中,中,可中”古大山的婆娘从愣怔中醒了,老凌的到来给他家带来了粮食和蔬菜,为了表示对老凌的感谢,边应着边对院子里的猪圈喊:“弯月,快去给政府人碗水”。
“吱——”的一声,猪圈里走出来一个女娃,女娃有十六七岁,她用手掸了掸沾在衣服的碎草叶儿,然后满巴掌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儿,把散乱的头发抹到耳边,露出俊俏的脸蛋儿,女娃真好看,可惜脸却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半袖的土布小褂前后都是补丁,破裤子裤脚一长一短,也满是补丁,显然是山里的一个穷苦女娃,女娃应声说:“好!”。
村支书听到古大山的婆娘答应了,他就走了。女娃端了一碗水递给了老凌,老凌一面喝着水一面说:“你叫啥名字?”
“叔,我叫弯月。”弯月说。
“读中学了吧?”老凌说。
“叔,俺家穷,没钱去读书。”弯月说。
“那你不识字咋行啊!”老凌不由心里酸酸的说,想想自己在城市里生活的那么好,还常抱怨日子过得不称心,同山里的弯月和她的家人比,老凌觉得自己很贪心。
“叔,俺能识几个字,是在戏文里学的。”弯月脸上露出喜色说。
说起弯月识字不容易,尽管家里没钱让她去读书,可她还是喜欢识文断字,村里人办红白事,常请野戏班子来村里唱上几天戏。弯月去看戏,她的记性好,戏看完了,能背下一大段一大段的唱词。她就去找村里识文断字的人,她给人家唱,人家帮她写下唱词,她在对着唱词,一句一句地唱,久而久之,她居然识了不少字。
为了识字她还差点儿受欺负,村里有个"之乎者也"人叫赵之乎,赵之乎是村里会计,人们辛辛苦苦一年,那家能分多少粮食?那户能分多少钱?全凭他的算盘珠子说了算,村里人即恨他又怕他。因为,他握着算“权”。他要想对你好,多拨一个珠子,珠子在个位你家打牙祭,珠子在十位你家多袋面,珠子在百位你家用车拉,别家活不活保你家活得好。他要想坑你,少拨一个珠子,珠子在个位你的肚子疼,珠子在十位你要骂大街,珠子在百位你家准断粮,别家饱不饱保你家去要饭,赵之乎比支书还支书。
村里人人讨厌赵之乎,可他是村里唯一会玩算盘的人,山村里能识文断字的人少得可怜,就那么几个人也是斗大的字,拾掇起来也装不满二箩筐,让他们打算盘算账记账簿,把他们抽筋剥皮再关上三天三夜,恐怕也算不出个屁帐来。
村里家家户户虽然意见大,支书也想撤了他,可是,拨来拨去还是拨不出个人物来,想撤也撤不下来他。
赵之乎五十多岁了,五短身材,脸长得像个长条紫茄子,眼睛就像似紫茄子上,划了两条线,笑起来只能看见眼皮动,就是看不见眼珠子。一次,村里面识文断字的人都没在,只有赵之乎了。赵之乎在村委会里有间办公室,弯月就到村委会去找他。
“赵叔忙吗?”弯月说。
“不忙,找俺啥事?”赵之呼问。
“俺找你讨认几个字?”弯月说。
“好说,好说,咱两个是谁跟谁呀!说什么讨不讨的,这不是打我的脸还埋汰俺”,赵之乎向弯月献媚说。
“那好,我唱你记,不要记漏了一个字。”,弯月不愿意再跟赵之乎多麻缠,直截了当的说。
“好,你唱吧!”赵之乎应道。
弯月唱着,赵之乎记着。弯月唱了几遍,累的她脸都变了色,赵之乎笔下的白纸还是白纸一张,弯月明白了赵之呼在使坏。
她发觉赵之乎一对老鼠眼,就没往纸上盯,脖子像鸭脖扭来扭去的,愣愣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胸脯”,弯月不唱了。
“咋脸上泛红了,是不是发烧了?叫我摸摸。”赵之乎看弯月不唱了,他开始行动了,伸出手去摸弯月的额头,手滑下来正捎带了脸和脖颈,心想顺势滑到“胸脯”上,手没敢。弯月虎生站起来正言正色地说:“赵叔,按辈份,你可是俺爷爷呀!”
“看看看——,我是当你发烧了吗!”赵之乎腆着脸哈哈大笑。“看把你着急的,你接着唱。”
“唱什么呀!”弯月瞪了一眼,拉开门走了。
“你还要不要唱词了”赵之乎追到了门口一脸可怜巴巴地喊道。
“不要了,留着擦你眼里的屎茄子吧!”弯月连头也没回,怼了赵之呼一句走了。
弯月像似从地狱里,逃出来一样,一路走一路乱骂:“老东西,羞你先人的,早早晚晚有一天雷婆婆下来劈了你,什么德行——”。弯月眼里涌出了泪,泪水又把眼睛泡红了。每当想起这件事,弯月都怕得身子打哆嗦。
老凌听到弯月能识几个字,连声说:“好,好,太好!”,老凌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要让青山村里的娃娃都能去读书,他喝完水走了。
晚上,老凌躺在床上脑子里又浮出,弯月的一家人,弯月那张求知若渴的脸,他睡不着了。老凌起床出门去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弯月家,弯月家的院子里发出时隐时现的“噼里啪啦”声,引起了老凌的好奇心,他进了弯月家的院子,月光下他看见弯月在编柳筐。老凌走过去,说:“弯月,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哩。”
“叔,你来了,俺家打猪草和拾粪的筐子都坏了,明天没得用了。”弯月虽然跟老凌说着话,可她的手却没有停住。
老凌看着月光下弯月的瘦弱身子,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城市里的孩子们,恐怕现在,他,她早已经躺在席梦思床上酣睡了,他的眼睛红了。
“来,叔和你一起干。”老凌边说边蹲下来帮助弯月整理柳条子,整着整着老凌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想法,野长的灌木柳在山里到处都有,灌木柳不用拿钱买,柳筐柳篮子乡下人城里人都有需求,要是把这些柳筐柳篮子,拿到集市上,拿到城市去一定能卖到钱,山里人有了钱日子一定会好起来。
想到这里,老凌笑了,还笑出了声。“叔,你咋啦”弯月第一次看到老凌笑的很开心,惊讶的说。
“弯月,叔给你画个篮子,你会编吗?”老凌说。
“叔,你画个样子,我试试”弯月说。
老凌借着月光,拿着柳条子在地上画了个篮子样。弯月心灵手巧,把地上画的篮子样,揣摩了一会儿,就压一挑一七拐八绕的编了起来,她边揣摩边编,凌乱的头发滑落到脸颊,她顾不上把头发往耳边捋捋,汗水粘住了头发,汗珠子顺着头发直往下淌。
“嘘——”,弯月长长出了一口气,按照老凌画的篮子编好了,她递给老凌怯怯的说:“你看这篮子中吗?”。
老凌接过篮子仔细地看了看,说:“中,中,太好看了,比我画的都好。”,老凌高兴的得意忘形了,一把握住了弯月的手说:“闺女,咱们有银行了”。
“叔,啥叫银行啊?”弯月困惑的说。
“就是可以存钱取钱的商店。”老凌解释着说。
“叔,在哪里?”弯月还是不解的说。
“就在你手里啊!”老凌才意识到他还握着弯月的手,急忙放开了手说。
弯月好像有点明白了,只要肯吃苦肯干活,就能挣到钱。弯月的心亮了,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样亮堂堂的了。
老凌走了,弯月还是在编篮子,她一点都不累,因为她是在数钱,一点点都不累。
弯月编的柳筐和篮子,屋里屋外都放不下了。老凌就和弯月一起挑着柳筐和篮子到镇上去赶集。他们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了镇上,太阳已经跑到了天的正中间了,已经是晌午了。
“弯月,走,咱俩先去吃口饭。”老凌说。
“叔,我带的有干粮。”弯月马上说。说完就从一个蓝布包裹里,翻出了两块红薯面饼子,拿了一块递给老凌,说:“叔,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一次了,俺娘说粮食金贵,要省着点儿吃,留下一块饼子,卖完了篮子和柳筐咱再吃,中吗?”,老凌没有去接弯月递给的红薯面饼子,他一时凄然了,鼻子也酸了,什么算是好生活?应该和谁比?他不能说也不模糊,对这个问题好像有了一些感悟了。
“中!卖完了篮子和柳筐,叔,请你吃饭去,饼子留下吧!”老凌哽咽着,说。
“叔,俺是不是过的细发了,穷怕了,可别笑话俺。”弯月听出来老凌的哽咽了,腼腆的说。
“真是个好女人,谁娶了你,是他的福啊!”老凌感慨的说。
“叔,俺没那么好。”弯月红着脸羞怯的说。
“走,卖篮子和柳筐去”。
老凌和弯月来的太晚,集市上已经没有地方了。老凌急的脑门子都冒出了汗,着急的直嘀咕“出师不利,出师不利,……”。
“叔,你看那里有块地方。”弯月手指着一处芦席围子前面的一块空地说。
老凌顺着弯月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芦席围子前的空地,芦席围子里飘出来的一阵阵臊臭味让老凌很不舒适,老凌知道那芦席围子是集市上搭建的临时厕所,实在没地方了凑合吧!老凌和弯月就在厕所前的空地处摆好了柳筐和篮子,可是厕所前,谁是吃饱了撑的到这里瞎转悠,没人来啊!
弯月看到太阳一点点的在往山那边走,正午都过了,没见到一个买柳筐和篮子的人影儿来,摊子前冷清的让弯月感到有些害怕了,她哭着腔喃喃的说:“咋办,咋办,咋办好呢?”。
老凌听到弯月的哭腔,说:“别怕,你不是会唱戏吗?”,“叔,我会一点,唱的不好。”弯月说。
“给,按着这个唱词唱。”老凌递给弯月一张纸。
弯月唱了,“山里的柳子,山里人编,编出的筐子和篮子,结实又耐用……”,委婉动听的唱腔在集市里飘起来。
“好听,哪里在唱戏?”,“候着,等我回来再买。”,“走,听戏去。”集市里买东西的人,陆陆续续奔来听戏。
人来了,买卖也来了。
“这筐真好,咋卖的?”
“八角一个”弯月说。
“看,这篮子,和省城里卖的一个样。”
“篮子咋卖的?”
“三角一个”弯月说。
老凌看着弯月卖东西不搭腔,他要让弯月学会做生意。
“给你一元钱,买个筐”
“叔,我还没卖到钱,没钱找给你”
“给你五角钱,买个篮子”
“姨,我没零钱找给你”
“……”
“咋,为难山里的妹子呀,找啥找!抠门子。”一个青年后生说起了“公道”话。
“对对……,三角二角的还要,啬皮得很!”其它人也随口附和着说。
青年后生干脆大声喊:“扶贫了,扶贫了,备好钱不找零啊!”,“这,这……这不中啊!”弯月不愿意亏欠了人家的钱,急着说,老凌还是不吭声,因为,他同意青年后生说的话,就是在扶贫吗。
弯月的柳筐和篮子,一会儿就被人们一扫而光。人们听了曲,扶了贫,提着篮子,拿着筐子,高高兴兴的走了。
一个黑脸的中年人没有走。
“妮子,今后,你的篮子和柳筐,俺帮你卖咋样?”一个黑脸的汉子说。
弯月不知所从的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老凌,老凌点了点头。
“中!”弯月说。
“给俺几成?”黑脸汉子说。
弯月又去望老凌,老凌竖起来两个指头。
“二成”弯月说。
黑脸汉子看出来了,这妮子有高人指点,他顺着弯月的目光看到了老凌,老凌只好从后台走到前台了,弯月看到老凌来了,撒娇的抱着老凌一条胳膊说:“这是俺叔。”,“有一个要求,我们的篮子和筐子,不能与其它人家的篮子和筐子,混在一起卖。”老凌要帮弯月守住品牌说。
“中!俺同意。”黑脸汉子说。
老凌还和黑脸汉子写了契约,契约里写清楚了双方人的义务,利益和规定。黑脸汉子在契约上按了手印,老凌让弯月也在契约上按了手印,自己也签了名。
黑脸汉子拿了一份契约走了,老凌把一份契约交给了弯月,说“这份契约很重要,和钱放到一起收好了。”又对弯月说:“走,叔请你吃饭去。”,“不吃了,天色晚了,咱们回家吧!”,老凌看看天,太阳快要落山了,还要走十几里的山路哩,只好作罢。
回家了,老凌和弯月拿起扁担和绳索走了。老凌在前面走着,弯月在后面跟着,她望着老凌厚重的背,忽然间心里升起了一种若明若暗的感情,脑子有点模模糊糊了,她是俺的活菩萨,要是她还没有婆娘多好呀!——她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激动得发抖了,脸上浮起了两朵桃花云。
弯月为了掩饰不该有的一闪念,她唱了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政府派来的人啊,爱人民,呀呼嘿嘿,一个呀呼,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说不完,……”。
(五)
弯月卖篮子和柳筐挣了钱,在青山村里不翼而飞,大家纷纷到弯月家来取经,都想跟着弯月学编织,山里人厚道,都拿了礼物,几个鸡蛋,一把木耳,一瓶香油,一点粉条,各种鲜菜干菜,有些是藏了多年自己都不舍得受用的东西,一时放了一大堆,还对弯月的娘说:“你家积德多,出了个能人,用咱山里的柴火柳子也能挣了钱,让俺们也跟着你家沾沾光吧!”,说的弯月的娘心里热乎乎的,满口答应说:“中,中”。
弯月找到老凌,说:“俺想把村里的女人,都组织起来编篮子编柳筐,咋样?”,“很好呀!做得对,你有胸怀了。”老凌本来要去找弯月说这事,听了她的想法后一拍即合,兴奋的说。
老凌给组织起来的妇女,起了个响亮的名,叫《弯月编织互助合作社》,还帮助制定了一些章程。
青山村人靠编篮子编柳筐致富了,传遍了十里八乡,传到了镇上,传到了县市,传到了省里,省报刊登了青山村人致富的事迹,还写了社评。
青山村出了名,弯月出了名,驻村干部老凌也出了名。县委的宋书记紧跟时代潮流,亲自带着县里的主要领导去了一趟青山村,还慷慨激昂的说:“乡亲们,我来晚了,对派来的干部凌大成同志,关心的也不够,真是对不住啊!……”,真是官字两个口,老凌变成了,不是被佟局长发配到山区的,是他宋书记御笔亲点的。宋书记慷慨话说完,又豪言壮语说:“县委决定,给青山村修一条路,让汽车能进山,把山里特产拉出去,叫青山村致富的路越走越宽广”。
天上突然掉下来个大饼子,大饼子把村民们砸的懵懂了,顿时鸦雀无声了,老凌赶紧提示性的带头鼓起了掌,掌声雷动,雷动的掌声随着山风吹向省城。宋书记很满意,决定要好好的表彰表彰老凌。
老凌回县城了,他是与宋书记坐在一辆车子里回来的。第二天,宋书记暂停县机关一切办公,开了一个盛大的表彰大会,要求所有干部必须参加不许请假。
大会开的很是隆重,给老凌披红戴花,宋书记还亲手给老凌颁发了用高级的镜框,装进了一张有着烫金的奖状,奖状上有他的墨宝“扶贫雷锋”。宋书记还铿锵有力的说:“谁说雷锋死了,雷锋还活在我们的县里吗!——”等等。
老凌很似感动还悄悄地流了泪,统计局的佟局长更感动,虽然他没有哭可是比哭了还激动。因为,宋书记说他政治水平高会做思想工作,给全县人民培育出了一个雷锋式的好干部,有功于人民,有功于党,佟副局长成了名正言顺的佟局长。
喜极生悲,老凌一回到县里,就有人告诉他爱人生病了,老凌这几天让喜事冲昏了头,一直没有顾得上询问爱人得的是啥病?表彰会结束后。
晚上,回到家,老凌见到爱人说:“吴玲,对不起,这几天太忙了,听说你病了。”,吴玲不说话,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落,“咋啦,咋啦吗?”老凌急得喊着说。
吴玲打开梳妆台抽屉,拿出一份医院的检查报告给老凌,“喉癌!”,晴天霹雳,老凌拿着检查报告的手在抖,抖的检查报告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吴玲跟他是先恩后爱的,吴玲和老凌是同学,俩人在一个学校里上学,上学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迎来了祖国山河一片红,每个旮旯角落都在闹革命,闹的七八岁、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个觉悟都挺高。吴玲他爹是右派,在学校里上学,常常是一些同学比觉悟高低的对象,他们争着抢着整治她,打她骂她还吐她。
别人欺负她,她总是咬紧小嘴不喊叫,不反抗,也不让眼泪流出来,还腼腆的说:“我妈说了,俺家成份不好,谁想打叫人家打,谁想骂叫人家骂,谁想吐叫人家吐,不能还手,不能还口,站着别动。”,“你们没打够就再打,你们没骂够就再骂,我等你们累了再走。”。
老凌自小就十分仁义、善良,他看到吴玲受欺负,就想打抱不平,一次,又有人打骂吴玲,老凌冲上去就把人家撩翻,打的人家鼻青脸肿。人家跑到老师那里告他:“庇护右派的’崽子’,反对革命,是’保皇’派。”。老师处罚老凌,收了他的红领巾。老凌回到家里就哭,哭的饭也不吃了,学也不上了,被子捂住头躺在床上不起来。老凌的奶奶硬拉起老凌,问明了啥事,怒气冲冲地说:“哭啥?好毬稀罕,不就是一个红布吗,他们收你一个,奶奶发俩给你。”。奶奶真的上街买了红布,做了两条红领巾,又拉上街道办李主任,和她一起去学校。李主任听了原委,真不想去,又不敢不去。因为她丈夫是烈士,解放县城时立了大功,至今人们还说:“咱们县是在他手里解放的”。再说奶奶也是个人物,在乡下她是村妇女主任,土改、互助合作,都是模范,后来奶奶作为军烈属积极分子代表去了北京,和毛主席在一块照过相。几尺长的照片,挂在她家当堂的墙上,那可是“尚方宝剑”,避邪免灾的宝物。别说街道办的官怕她,就是县里的大官也得让她几分。 李主任临行前与奶奶约定,去可以,到了学校他不讲,叫她讲。到了学校,老师们见奶奶来了,先怯了三分,找来校长。奶奶说:“要给学生娃们讲讲话”。校长不想让她讲,推辞说:“学生们正在上课哩。”。奶奶瞪眼了,她说:“咋啦!我也成了反革命吗?工农兵要占领教育阵地,要管理学校,这可是毛主席说的,今天我非讲不可,我看谁敢不让我讲。”校长怕了,只好打铃集合学生。“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斗私批修”奶奶先念了两句毛主席语录,就气势汹汹地讲:“都摸摸自己的屁股,摸呀!看看你娃儿屁股眼里的屎茄子干净了没有?懂得啥是革命?吴玲你上来,别怕,来我面前!”她指着吴玲,反问:“这么善良的女娃儿,她有枪有炮有劲吗?再没啥革命了,革十几岁女娃儿的命,真是糟蹋革命哩!听着——!我给你们说,以后谁敢再欺负吴玲,我叫你们老子剥你们一层皮,让你们屁股坐不成凳子!”她又转向老师们,质问道:“谁教娃儿们去欺负人哩,这不是害践工农兵的娃儿们,串掇娃儿们走错误路是啥?”“这是培养革命接班人还是培养恶人坏货哩?我看得先革革自己的命才行!借娃娃的手夹带私货,要很斗私字一闪念!”。她又叫出老凌,给他和吴玲带上新作的红领巾。理直气壮地说:“以后谁再敢欺辱吴玲你还护着,出了事奶奶替你去坐监,我就不信了,共产党能叫人平白无故地去欺负人,去搞法西斯运动。”。说来也真灵验,奶奶讲完话后,再没有人敢欺负吴玲了。
吴玲越长越漂亮,还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子,学校里的女同学既羡慕又妒忌,一次,地区组织全区学校文艺汇演,校长为了拿奖项,临时决定让吴玲也参加。吴玲会表演,演苦情时双眼流出的“凄咽”谁望了也会随她伤心落泪,演柔情时双眼流出的“温馨”谁望了也想躺在她怀中,临时被拉来“滥竽充数”的吴玲让在场的评委们看得动情了,看得惊艳了,其中,地区文工团团长当场拍板招录吴玲。
学校获奖了,吴玲要去地区文工团了,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有个女同学气不过,就去检举了吴玲,说她爹是右派,在那个讲究根正苗红的年代,岂能招录一个地富反坏右的子女,学校的奖状没收了,吴玲上山下乡了。吴玲好看,乡下村里的有头有脸的人就整治她,常常以革命名义用无产阶级专政手段,派她去干点什么什么——,像半夜去看场啦,一个人去护秋呀,或干脆喊她来汇报思想,抽空吃点便宜。
还有一些“红嘴烂肠”的人举着红旗使厉害叫她来“坦白”。借机,像鸭子那样扭动着脖子溜瞅着眼儿看,贪婪的样子要“生吞活剥”了她。
吴玲明着不敢哭就在肚子里哭,人前笑人后哭,白天笑夜里哭,有一次实在熬不住了她就去投了河,命不该绝,被人救了上来。吴玲投河的消息,老凌的奶奶知道了,痛的落了一夜泪,第二天,坐了车又走了十几里山路赶到村里带走了吴玲。
老凌的奶奶接回吴玲,第二天就去找县革委会主任老徐。徐主任当过兵,曾是她男人手底的班长,也算是熟人了。
徐主任十分热情,又是沏茶又是:“嫂子,嫂子”的叫,说长问短的,老凌的奶奶与老徐寒暄了几句,奶奶就不绕弯直说:“老徐,我无事不登你这三宝殿,今天可是来求你的呀!”。
“啥事?”老徐问
“给俺闺女找个事干干吧,不论干啥都行。”老凌的奶奶说“她和你们啥关系?”老徐略加思索问老凌的奶奶听出老徐话里有因由,心里咯噔一下,看情况关系不硬不亲还难办,便说:“我想叫她给我孙娃子当媳妇。”老徐想了想,面露几分难地说:“好吧!嫂子你从来没有给我张过口,这事我应了。”老凌的奶奶听道老徐答应了又进一步说:“老徐,我不瞒你,她家成份不好,爹可是右派呢!”。老凌的奶奶说完便注视着老徐。
老凌的奶奶看徐主任用眼瞟吴玲,就对吴玲努努嘴说:“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徐主任说会儿话。”,吴玲出去了,徐主任把门关死,便忍不住说:“老嫂子,真想要个孙媳妇,我给你找一个四面净八面光一点“尘”都没有的,包你满意,咋样?”老凌的奶奶脸一下冷了,说道:“我就要这一个,我找孙子媳妇的,不是找革命接班人的,不要什么净什么光的。”老徐无奈嘿…嘿的苦笑笑,说道:“如今讲成份得很,比啥时候都要紧呀!——”,老凌的奶奶不想让他说下去,打断老徐的话,说道:“我懂!知道这事你要担风险,我是反复想了几个月才来的,女娃儿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毛主席都说了,这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是能说着玩的呀!”没等老徐应答,老凌的奶奶又接着说:“爹是右派,女娃儿难道也成右派了。贫下中农好,可不是一色的人都好。解放前,一次敌人来抓俺那一口子,就是一个贫下中农贪赏钱去告的密,咱们共产党人可要明辨是非,实事求是啊!谁要是反对,你可以对他讲讲这个理吗!‘有成份,不唯成份,重在表现’,这是共产党说过话,咋得?不算数了。”老凌的奶奶说完就盯着老徐,老徐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叹口气,说道:“好吧,我和大家研究研究。”老凌的奶奶笑了,说道:“老徐,你别日哄我,我知道,啥叫研究研究就是没了下文——不行,实给你说了,今天我把她领来压根儿没打算叫她再回去,走一路我就打定了主意,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让她跪死到你面前,不怕你不给办了”。
“吴玲,你进来!”老凌的奶奶招呼道,吴玲推开门怯怯地进来了,老凌的奶奶对她吩咐道:“你跪下,替我给你徐爷磕个头,今天算是遇见讲良心的人了,能救了你娃儿一命!”,吴玲扑通一声跪下去了,嘭!磕了个响头,凄咽的落下了泪。老徐紧忙扶起吴玲,连声埋怨道:“老嫂子,你,你——这是要干啥呀!”老凌的奶奶没理会老徐,对着吴玲说:“娃儿,跪下!你别回去了”,她指了一下老徐接着说:“他不给你找个去处,你就死跟着他,他去哪儿你去哪儿,一步也不离,娃儿别怕!”。老徐嘿嘿笑道:“好,好——,不叫她回去,真找不到事,我这事让给她,可行了吧!”,老凌的奶奶笑了,说:“行!老徐,你给我传个信,谁要是为这事想闹个不然的,我可不答应,别看我老了我还能动员吆喝个千儿八百人,也能革命革命,也能造造反凑凑热闹!”老徐乐了,说:“咋地,不信我?”老凌的奶奶走了。
第二天,老徐也没去跟谁商量,直接找到他的战友文化局长老孙,没隔天就叫吴玲去县剧团干事了。
老凌中学毕业在县里当了干事,老凌有恩于吴玲,老凌的奶奶有恩于吴玲,吴玲感恩和老凌成了夫妻,吴玲漂亮还是个演员,别人都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吴玲听了一笑了之,老凌都四十出头了,为了支持吴玲演戏,好好的演戏,至今,两个人没有孩子。老凌和吴玲是中国传统婚姻,讲究是先恩后爱的恩爱夫妻。
想起往事,七尺男儿的老凌哭了,还是嚎啕大哭。老凌不会喝酒却买了酒,他喝了一夜的酒,抽了一夜的烟,什么官,什么奖状,什么披红戴花,已经是昨日黄花,老凌作出了决定,带着吴玲回青山村去,那里的人厚道,人与人之间没有猜疑忌妒,人人都没有过多的奢望与贪婪,大家都活的很自在,那里有青山和绿水,是金山和银山,他要陪伴着吴玲,陪伴着山里人,活出个自我来,老凌又是在他成绩斐然的时候走了。
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蒋县长和老凌不识时务,他们能俊吗?他们能杰吗?不俊不杰就得臭,不臭也得让你臭,出污泥而不染,用外国的高级香水洗过的人,让你跳到粪缸里照样一身臭,不信,试试。
小城虽小也有四大家四座城,你要识时务,城让你成,你要不识时务,城让你不成,城中成啊!
人人云:是金子总会发光,但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蒋县长和老凌是金子吗?他们会发光吗?
老凌走了,蒋县长会走吗?小城人要说话,小城人又没说话。故事这里也没话说,不说都难受,说了更难受。说完了就完了,本来就没话说,没话可说了,因为故事里有希望,有希望就好!
这是个山里面捡来的故事,故事里说的事很平淡,平淡的像空气淡而无味,无处不有,无处不再,谁听过为了争夺空气而还吵闹过什么什么的吗?故事就是故事,故事里的人和事也别对号入座,免得落个自找烦恼。
公元二0二三年七月 . 西安 . 若水奥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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