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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小小说四题)

物是人非(小小说四题)

 

作者:远山


危楼


“站都站不稳了,颤颤巍巍的,这楼早晚得塌。”石柱一提起这楼就窝火,没好气地对父母说。

“老说要塌,要塌,这不还没塌吗?”父亲不爱听,反击儿子。

“你们就是舍不得那个破摊位。”儿子开口,气冲冲来了个掏心拳。

“好歹一年三、四万哩,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干啥能挣三四万?”母亲继续反击儿子。

“钱,钱。你们就知道钱?”石柱眼睛瞪得像两枚圆圆的铜钱。

“谁不喜欢钱,又不咬手?”父亲两眼比铜钱还大。

“不咬手,能要人命。”石柱大吼,他的目光和父亲的目光,中途相撞。“叮叮咣咣”,直冒火星子。

石柱说的这个楼,矗立在狗尾巴谷。如果把褡裢坡镇比作北京的话,那么狗尾巴谷就相当于王府井大街,而这个说塌还没有塌的楼,就相当于王府井大街上的百货大楼。

这个百货大楼,是褡裢坡镇的首富王大肚子盖的。一开始,只有一层,租摊位挣钱。后来,一层不够用了,就旱地拔葱,没动窝儿加了两层。一、二、三,成了现在的三层。一层卖食品,二层卖锅碗瓢盆,三层卖服装。

百货大楼,繁荣小镇经济,热闹当地市场,甜美人们的生活。寸土寸金,化整为零,王大肚子一块儿一块儿往出租,张开嘴巴吃地皮,就把肚子吃大了。石柱的父母就在一层租了个摊位,荤荤素素,卖吃的。

褡裢坡镇的人,谁看着这个百货大楼都害怕,下雨怕把它淋塌了,刮风怕把它刮跑了。盖楼房,又不是搭积木,想弄几层弄几层。可是,谁都不说,一是不敢得罪王大肚子,二是知道说了也没用。

偏偏石柱缺心眼,先是去找镇长:“百货大楼要塌,别砸死人。”

“你没病吧?”镇长摸摸石柱的头。

“我没病。百货大楼,快塌了。要死不活的 。”石柱说。

“你没病就好,回家吧。百货大楼,你不用操心。”镇长心疼石柱。

石柱不死心,又去找镇书记,却看见镇书记正和王大肚子坐在一起喝酒。 “哐哐哐”,连干三杯。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八项规定,让俩孙子连吃带喝进狗肚子了。石柱心里骂。

没过几天,石柱在街上正好碰见了镇书记,他赶紧迎上去说:“百货大楼,能不能赶紧拆了?”

书记先是一愣,缓过神儿后反问: “拆了,全镇喝西北风去?这大楼是咱们镇的财政,钱袋子。你懂吗?”  书记是一镇之主,当着这么大一个家哩。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石柱就是个蛋。傻蛋。

褡裢坡镇没真理,石柱觉得真理在上面。于是,石柱连夜写材料,寄往县里市里省里,甚至往北京,一封又一封。快递。没想到,这些材料旅游了一趟 ,故土难离,一封不少地又都回来了。一封也没丢,全认识家。

“要是睡不着,我给你找个媳妇。有力气,往又鸟身上干,别总跟百货大楼过不去。整夜鼓捣这些没有的,百货大楼又不是大姑娘,你老日弄它干毬哩?你就是把信,寄给联合国秘书长,他还能乘专机到褡裢坡来?再说,褡裢坡也没钱给他修机场。这个镇,我说了算。百货大楼,是咱镇里的摇钱树,是聚宝盆,你知道个屌?你就是个马户,蠢驴 。”

镇书记拖出大麻袋,鼓鼓囊囊的,全是石柱的心血,一个字一个字,熬夜写出来的。石柱看着亲。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告状材料在麻袋里面哭,石柱在麻袋外面哭。

“安全检查团要来,我就向他们反映。举报你们。”石柱像个麻雷子,憋了一肚子炸药。他两眼冒火:“人命关天,这么严肃的问题,你还跟我打哈哈,有你这样的书记吗?”其实,有没有“检查团”,石柱也不知道,他想吓唬书记一下。石柱咬了咬嘴唇:如果没有“检查团”,我就学董存瑞,炸了那个破鸡巴楼。舍身当回英雄。

转过天,王大肚子来了,满面春风,黄世仁见了喜儿似的,一把搂住石柱:“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有困难跟哥说。”王大肚子就着甜言蜜语,径直往石柱手里塞钱。石柱知道这是“封口”来了:“糖衣炮弹”,把老子当成领导干部了,两袖清风的革命群众不吃你这一套。“糖衣炮弹”虽然没吃,石柱的心却软了:王大肚子,有钱还有势,人大代表哩,开大会敢跟县长坐一条板凳,人模狗样的。王大肚子尿过谁?跟咱称兄道弟,给王八蛋个台阶吧 。算了,不再昏天黑地写材料了,也不再顶风冒雪告状了。操你八辈祖宗,太累。爷阳痿了,爷想吃爆炒腰花,补补肾。

平平安安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突然来了两个警察,把正在田里干活的石柱带走了,说石柱敲诈勒索。石柱一下子傻成了呆呆的“石头柱子”,明晃晃的手铐,刺得他两眼发黑,险些摔倒,他赶紧去扶,却只抓了两手空气。碉堡还没炸哩,反倒进了铁笼子。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又过了一个多月,百货大楼,终于在一场暴风雨中瘫塌了。“轰隆轰隆轰隆隆”,把狗尾巴谷拦腰炸成两截儿,轰动了全国。上上下下,来了一车领导。

据说,埋了上百人,王大肚子也埋在了里面。褡裢坡镇哭爹喊娘。

石柱的父母捡了两条命:原来,“糖衣炮弹”在石柱这儿卡了壳,王大肚子又调转炮口,瞄准了石柱的父母。石柱的父母憨厚,哪知道五万块钱的“糖衣炮弹”,有这么大的杀伤力。王大肚子比毒蛇胆都毒,使用连环计:先打“糖衣炮弹”,再诬告石柱敲诈勒索,继而终止了石柱父母的食品摊儿,把老两儿口扫地出门,驱逐出了百货大楼。反倒救了他俩的命,也是天意。

过了两年,就在原地还真建起名副其实的一座百货大楼。六层,地基打得很深,看着就结实。安监局领导笑着说:能抗八级地震,能顶住十三级台风。自然而然成为褡裢坡镇标志性建筑。


姐妹


下班一起出门,吃饭面对面。常艳和梅红形影不离,好得像亲姐妹。办公室门一关,就成了闺蜜。朝朝暮暮,卿卿我我。这不行,太亲密了,谁知道背后嘀咕啥?卫处长看不惯了,她觉得应该找这俩儿人谈谈。

第二天早餐后,卫处长看到常艳和梅红从食堂出来了,还手拉着手。

“常艳,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卫处长笑着说。

“好,处长。”常艳赶紧回答。

放下包,洗了把手,常艳就赶紧去了处长那儿。

“也没什么事,你和梅红到这里快三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卫处长问。

“挺好的。”常艳回答。

然后,卫处长又随意问了几句,漫不经心。比如,工作适应不适应,对处里有什么意见,等等。

“都挺好的,谢谢处长。”常艳笑着回答。

也就十分钟,可能连十分钟都没有。常艳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处长都和你说啥了?” 梅红迎上来问。

“没啥。”常艳回答。

“不可能,我看处长一本正经的。”梅红有点不信。

“真的没啥。”常艳一脸真诚。

谁想,第二天一早,卫处长又把常艳叫过去了。还是那些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似是而非。

“又找你,处长肯定跟你说啥了?”梅红问,有点急不可耐。

“真没啥。”

“好呀,跟我还保密。”

“有啥保密的,没有一点实际内容。”

“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

常艳越不说,梅红越疑惑。常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第三天一早,卫处长没叫常艳,改把梅红叫到了办公室。也和前两天一样,卫处长问了相同的问题。

“挺好的。”梅红笑着回答,和常艳回答的也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梅红快出门时,卫处长又叫住了她。

“这衣服怎么穿的?瞧这袖子,瞧这领口。”卫处长看着梅红,笑笑说。

梅红脸腾一下子,火烧火燎。她知道,自己不该穿这件运动衫。梅红腿长个儿高,在学校打过篮球,平常爱活动。早上来上班,运动衫还没来得及换,就让处长抓住了。机关不是球场,眼睛只盯着球。袖子这么短,胸口这么低,自己这一身活力,冒冒失失,热气腾腾的。领导看到了,有想法咋办?不合适。

“对不起,处长,我错了。我马上换。”

梅红回到办公室,心还在“嘭嘭”跳。她回手插上门,便找了件长袖衫,急急忙忙往身上穿。一边换衣服,梅红一回头,却看见常艳捂着嘴笑。

“你,你笑啥?”

“没笑啥。羡慕”

“有啥羡慕的?”

“看你这胸,欢蹦乱跳的,不愧运动员。谁看了,都会兴奋。容易让男同志性冲动。”

“找打,你?我可是打篮球的。”

闹闹笑笑,姐妹俩儿抱在了一起 。

突然,梅红止住了笑,松开了手。她若有所思,愣愣地盯着常艳,像是第一次见面,有点陌生。

以前,我也穿过这件运动衫,穿了好多次了,都是到单位马上换。怎么今天还没来得及换,就让处长叫过去了。准是常艳把我卖了。要不,这两天,她神神秘秘的。还姐妹呢,告黑状,算你狠。内奸。

“处长和你说啥了?”常艳问。

“你知道。”梅红没好气,瞪了常艳一眼,噎了她一句。

“我怎么知道?”

“别装傻。”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不能再说了,要呛。俩人都感觉到了,这话茬儿不对。一整天,姐妹俩也没缓过劲来。中午,没在一起吃饭;晚上下班,也没一起走 。

自此以后,常艳和梅红话就少了。除了工作上的事,一句话也懒得说。谁多看谁一眼,心里都堵得慌。

大约过了两周,卫处长又把梅红叫到办公室。

梅红以为自己又出错了,这回没有。卫处长还表扬了她:“你,工作挺好的,领导满意。穿衣戴帽,小事,注意就行了。大家在一起是缘分,我也有不少毛病,请你多提醒。”处长就是处长,既谦虚,又诚恳。

转过天一早,卫处长又叫来了常艳,说了这样一件事:“如果家里有事,要早点走,最好和我打个招呼。”处长特别强调:“这不是批评,谁还没有个事呀。”常艳连连自我批评。有一次,常艳是提前走了。因为匆忙,她只和梅红说了一句,没有向处长请假。

出了处长的门,常艳边往回走,心里边想:准是梅红告状。这小妖精,不光会打篮球,还会脚下使拌儿。

从此以后,梅红看常艳像“内奸”,常艳看梅红像“小妖精”。两人便生分了,嘴上再甜,心里却防着。三天两头,两人争着往卫处长办公室跑。这个前脚刚走,那个后脚就来了。而且,除了公众场合,这两人不叫“卫处长”了,全改口叫“卫姐”。特亲热。

半年后,卫处长提拔了,去一个新单位当了副局长。临别时,常艳和梅红眼泪汪汪,一人拉着领导一只手。叫一声“卫姐”,两人就泣不成声了。

卫姐顺势将姐妹俩搂进怀里。亲热得像“三胞胎”。


中考


欣欣猫一样溜进门。正在厨房赶制可乐鸡翅的妈妈,没有回头,就知道自己的“心肝儿”回来了。欣欣正上初三,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该中考了。

女儿像她爸,学习好,考个重点高中,大有希望。今天下班早,妈妈亲自下厨。好吃的刚下锅,就闻着味儿了:甜滋滋,香喷喷的。女儿有点挑食,抽空就赏她个惊喜。

可是,欣欣明明知道妈妈正给她热火朝天地烹饪“妈妈的爱”,她却连一声“妈”都没叫,就不声不响钻进了自己的小屋。这不正常。

欣欣心里有事。小东西在我肚子里待了那么久,一举一动我还能不知道?妈妈这样想着,就跟进了女儿的房间。

“咋了,宝贝儿?”妈妈一脸笑。

女儿看着墙,没吭声。

“妈给你焖上可乐鸡翅了。你闻着了吧,特香。”妈妈又是一脸笑。

女儿还是没吭声。这孩子性格也像她爸,闷里吭哧的。内向型。

当妈的赔了一脸又一脸的笑,才把“自己的肚子”搞明白。

原来,女儿当过两年三好生,如果今年再评上了,连续三年三好,中考就可以加10分。这样的话 ,女儿上重点,就比较有把握了。

所以,今天放学前,班主任悄悄对欣欣说:“最近一段,要特别注意团结同学。”班主任心真好,像妈。欣欣内向,不爱说,可心里啥都明白:三好生是要评的。评就是同学投票。海选,像美国选总统。票是大爷。一票定乾坤。

“嗨,别犯愁了。一会儿吃鸡翅。”已经好几脸笑了,真难为了这个当妈的。

欣欣妈是个急性子:这三好生,可是大事,耽搁不得。第二天,正好是周五。欣欣妈一早就匆匆赶到学校,见了欣欣的班主任。趁没人的时候,欣欣妈塞给班主任一个信封:“明天周末了,请您一家三口看场电影。”还没等班主任说“谢谢”,欣欣妈一溜烟没影了。班主任拿着的信封,除了三张电影票,还有三张超市的卡。不多,一张2000块,小小一点心意。

周末看电影前,班主任给欣欣妈打来电话,先感谢了一番,语气里能听出来,挺不好意思的。

“欣欣回家,老说您事事向着她,比当妈的都亲。您看,马上中考了,您还这么操心她的三好生。”欣欣妈心直口快,她不赞成啥事都内向。该说不说也不对,成哑巴了。

一周后, 三好生,欣欣果然评上了,连续三年。这一年一年的,真不容易。

不料,欣欣回家却告诉妈妈:“我没要这个三好生。” “你有病?”妈妈一脸惊诧。

“三好生,给朵朵了。”欣欣说。朵朵是欣欣的同班同学,学习比欣欣还好。两人关系也挺好的,像姐妹。

“朵朵比你票高?”妈妈又一脸惊诧。

“比我少一票。”欣欣说。

“那为什么她当三好生?”妈妈还是一脸惊诧。

“朵朵跟着奶奶过,爸爸妈妈都没了。她更应该上重点。”欣欣说,眼睛里有泪。

“朵朵不是少一票吗?如今干什么不都得讲规矩吗?”妈妈又是一脸惊诧,还有一脑门子气。

“如果我投朵朵,不投自己,朵朵就会多一票。”好像做错了事,欣欣小声说。

“哪儿有这么二百五的?”妈妈没法不惊诧。

“我就是咱家的二百五。”欣欣顶了妈妈一句。

“你们班主任能同意?”“惊诧”快炸了。

“同意了。”欣欣说。欣欣这时倒挺高兴的。

“轰。”妈妈的“惊诧”终于炸了。妈妈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货真价实的二百五。

欣欣妈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窝了一肚子火。她很想找班主任说说,觉得应该还有救。

可还没等欣欣妈去学校,好消息先来了。这结果既出乎欣欣所料,也让欣欣妈喜出望外。

事情是这样的:中考分数公布后,欣欣离重点高中只差2分。如果欣欣当了三好生,就可加上10分,那就超出了8分。这样的话,欣欣肯定能上重点了。而朵朵呢?这次没考好,再加10分,也上不了重点。班主任和其他老师们,商量了一下:认为三好生不能给朵朵,给朵朵就等于浪费了。学校知道三好生的价值。谢天谢地,欣欣运气真好。

只是欣欣一直为朵朵惋惜,觉得挺对不住朵朵的。三好生,在欣欣心里成了一座山,而且这山越来越大,压得欣欣有点喘不过气。欣欣甚至为朵朵愤愤不平:老天爷咋不长眼,怎么专捡一个人欺负?欣欣打心里愿意:让朵朵当三好生,上重点高中。

在上高中报到前,欣欣给朵朵打过一个电话,她很想请朵朵吃个饭。朵朵没来。

欣欣又托人送给朵朵一本《安徒生童话》,朵朵很高兴地收下了。

朵朵也给欣欣送了礼物:是一幅画,朵朵亲手画的一只小兔子,活灵活现,好可爱。朵朵很用心,画得真好。欣欣小心翼翼放在书包里,一直带在身边。

朵朵知道,欣欣是属兔的。果真是同窗好姐妹。朵朵心真细,心真好。


考察


三年副市长,五年常务,“副的”干了整整八年。没日没夜的,白副市长容易吗?不容易。苦劳有,功劳也不小。

谁都得进步,白副市长虽然想得开,全市不少干部群众,却为他着急。组织也长着眼哩,这不,考察组来了。一男一女,都是处长。随手的黑皮包里,有白市长的档案。一张一张的,挺厚。一般人看不到,全是机密。

据说,是提市长。因为老市长提到另一个市当书记了,已走了大半年,白副市长一直主持着。比老市长不差,白副市长能接市长。大家都这么想。甚至有会来事的,悄悄摆好宴席,就要提前给白副市长庆贺庆贺。

“不想干了,我现在就撤了你。”白副市长大眼一瞪。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把我老白当白薯了,八项规定,条条是铁杠杠儿,能吃?风里雨里几十年,白副市长知道,越是这关键时候,越要管住嘴巴,越要夹紧尾巴:“讲不讲政治?有没有脑子?”不愧是领导,有定力,廉洁自律,这根弦儿绷得真紧。

考察组很认真,三天了,一个一个,谈得昏天黑地。不能保证都说好,也有杂音。林子大了,哪可能都是莺歌燕舞,来个乌鸦叫两声也难免 。

“是不是也和我们谈谈?”这天一早,郝秘书问白副市长。

“身边人都要谈。该咋说咋说,实事求是。”白副市长说。他对自己的秘书,也很讲原则。“我明白。”郝秘书点点头。

不一会儿,组织就来叫小郝,谈话。

“市长,组织叫我。”小郝望着白副市长说。

“快去吧。”白副市长相信郝秘书。这孩子是自己挑的,跟了三、四年了,有心有肺。

见了郝秘书,省委组织部的那位男处长,先说明了这次考察的意图。然后,请郝秘书多讲讲,在领导身边,更了解情况。

郝秘书笑了笑,就开始讲起来:德能勤绩廉,一条一条,把白副市长夸了个痛快。郝秘书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声情并茂,挺感人的。

郝秘书暗想:甭说当市长,我们白副市长,就是省长也能当。只是不知道组织会不会考虑他的想法。

“请你从廉洁自律方面,重点讲一讲。”还是那位男处长,看了看郝秘书,慢条斯理地说。

郝秘书抬眼打量了一下,男女二处长面若生铁,“组织”没表情。小郝说:“那我就讲两个事例。”事实胜于雄辩,不怕“组织”不感动。“组织”不也是人吗?

第一个事例:去年底,白副市长曾工作过的一个县,县委书记到市里开会,趁白市长不在家,给他送了两箱茅台酒。白市长知道后,让郝秘书硬给退了回去。白副市长后来见到这个县委书记,还批评他不要搞歪门邪道,应该把心思都用在工作上。县委书记满脸通红地说:白市长,您可真是青天,活着的孔繁森、焦裕禄。

第二个事例:今年春节前,白副市长老家来了几个乡亲,给领导带了一些土特产,大枣呀,粉条呀,顶多也就值二百块钱。白市长收下了土特产,却给他们一个两千块钱的信封,让他们到街上买点年货。不仅如此,白副市长还自己掏钱,在机关食堂招呼乡亲们吃了一餐饭。乡亲们拉住白市长的手,千恩万谢,眼泪汪汪的。

一是一,二是二,没一句假的。郝秘书知道:不能添油加醋。“组织”反感“花马吊嘴”。油嘴滑舌不好 。

“郝秘书,请你想想,白副市长是不是认识一个女老板,叫苏菲?”

郝秘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组织”会突然袭击,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这个,我没听说。”郝秘书脑子好使,反映很快,回答得也挺快,没有迟疑。

尽管郝秘书见过这个女老板,人挺妖艳的,也知道她搞房地产,赚了不少钱。白副市长当然也认识苏菲,还和她吃过饭哩。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郝秘书不是小孩子,这么重大的问题,可不能瞎说。

“既然这么问你,肯定有问你的道理,我们也是很慎重的。”“组织”笑了笑,“生铁”绽开几片涟漪。

“白市长分管部门多,平常很严厉,免不了得罪人。"“组织”可以直接问,郝秘书却拐着弯儿回答。跟领导这么多年,小郝也有一肚子花花肠子。

“这是组织谈话,你可要对组织忠诚。”语气温和,态度却十分严肃。组织毕竟是组织。

“那是,那是。我就是要把心,都掏给组织。”郝秘书嘴上诺诺,心里却打小算盘:白副市长也是我的“组织”,我更要对我自己头顶上这个“组织”忠诚。

这个小秘书,年龄不大,心眼却比鱼网还多。天天跟着白副市长,学了不少官场上的“套路”。

“组织”懒得再问了,知道郝秘书嘴里没什么有用的。“组织”不是好“忽悠”的,你还能超过赵本山。谈话便结束了。“组织”没忘了主动和郝秘书握手,这一握便握到了一手汗。“组织”感到:郝秘书手里湿乎乎的。和“组织”相比,小郝还是显得毛嫩。

这次考察后,人们焦急地等了一个多月,省委却派来一个新市长,白市长继续当他的“常务”。很多人为白副市长鸣不平,白副市长反而劝大家“一切都听组织的,别犯自由主义”,正确对待“进退留转”。

“甭管市长,还是副市长,都是人民公仆。”有一次开大会,白副市长坐在主席台上,望着一会场的人,深情地说。白副市长还像以前一样,该咋干还咋干,工作热情丝毫没受影响。

只是那个叫苏菲的女老板,好久不见了。有人说,她去了美国。还有人说,她去了加拿大。到底在世界的哪个犄角旮旯,恐怕只有白副市长知道 。反正苏菲移民海外了,她已经改头换面,不是咱中国人了。

郝秘书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痴痴地望着天花板,眼睛红红的,像两只灯泡,忽明忽暗,散发出忧郁的光 。郝秘书病了。不能说是累的,更不能说是积劳成疾。

而白副市长日理万机,操那么多心,还有心脏病,也没有像郝秘书这样。郝秘书不得不佩服成熟老道的白副市长,自己病得都有点不好意思哩。领导毕竟是领导,而秘书就是秘书。差好几里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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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山简介

远山,本名刘利华。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央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理事。曾在北京市延庆中学担任语文教师,后任延庆县(区)委宣传部副部长、中国纪检监察报社编委、中国纪检监察杂志社副社长、中央国家机关纪工委副书记。

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诗刊》《中华诗词》《当代》《十月》《散文》《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山西文学》《当代诗歌》等发表小说、散文和诗歌,出版《黑月亮 白月亮》《天朗气清》《山一程 水一程》等文学作品集5种,300余万字。

有30余篇(首)小说、散文和诗歌获《人民日报》《小说选刊》“全国报纸副刊作品评选”和江西省、安徽省、浙江省“五个一工程”等文学奖。被称为“跨世纪的抒情诗人”,作品被称为“一代人的心灵吟唱”。

近年,他为大型晚会和电影、电视剧等创作了30余首主题歌歌词,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各省市区广播电视台播放,广为传唱,深受听众的喜爱。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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