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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的墓地

 全县只有一个陵园,十多年前建造。开始时,管理的倒是不缺,可值夜的就难找了,当地人迷信,不敢来,城里的,都嫌这里荒山野岭的,冷清。民政局领导很伤脑筋。
 好在张永来了。张永没啥牵挂,反正退休了,又是单身。张永只提了一个条件,给块墓地,得自己点。领导一合计,工资也不高,墓地倒是多着呢,有人肯来,就这点要求,由他去吧。
 白天,张永提个锄头,满山坡除草,又遍地栽些花草树木。这些本不是园里给他安排的活,可说是值班,又有啥可看的呢?每年除了清明节人多需要看管一下火烛外,其他时间也没多少事情可干。张永自己不嫌累,园里也巴不得他去干。
 几年下来,原本癞痢头般的荒坡,居然被张永修补得不见丁点黄泥色。绿树间夹杂最多的,是菊花。
 晚上,张永都会咪点小酒,这是他唯一的嗜好。喝完,就跑到屋外,还是唱那首白天唱个不停的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天晴时,对着星星月亮唱;下雨时,撑个黑伞儿唱,歌声填满空幽幽的山谷。
 五六年前的一场风波,让原本默默无闻的张永,一下子成为全县议论的焦点。以至于前来扫墓的人不管认不认识他,也不管他应不应声,见了他都要跟他打声招呼。
 那年清明,张永正在墓地旁锄草,陵园的程园长派人把他叫到办公室。程园长说:老张啊,你撞大运啦,这位刘总要买你那块墓地。
 墓地?张永猛地一激灵。
 程园长指了指沙发上肥头大耳的胖子:这位刘总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今天看上了你选的那块墓地,想出买高价买下来。
 张永脸一板:不是我不给面子,这地是我挑的,价再高也不让。
 程园长一下子没了辙。
 刘总脸色有点难看起来,撇了撇嘴:五万,让不让?
 程园长急忙说:老张啊,现在一块墓地才几千块钱,刘总买了你的地,你回头再花钱买一块,划算啊!
 张永抬了几下眉毛:我说不卖就不卖,咱按协议办事,两不相欠。
 刘总起身:十万,给足你面子!
 张永“嗤”了一声,丢了句“不卖”,便晃荡着两条细长腿走了。
 张永的墓地居然上了天价!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人们议论纷纷。
 有人特地跑去看了他选的墓地,连称有眼光,占的是最高点,面朝大江,抬眼可见碧海蓝天,俯首能望陵园全貌,果然是块好地,可也不值那么多呀!
 有人说刘总逼着园长开除他,可差点惹下大祸,园长一汇报上去,立马就被上级骂了回来,乖乖,张永的朋友在当大官!
 有人不信,特地去印证一番,不错,张永的确有朋友和学生当了大官,不只县里,省城也有,可他本人只不过是县一中的退休教师,而且身世异常悲惨。
 “文革”时,张永因为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写大字报。可有一回,他写的大字报上的“万寿无疆”的“万”被人挖去,成了“无寿无疆”,被造反派定为“现行反革命”,一关就是好几个月。放出来时,长得跟朵花儿似的老婆已改嫁给革委会副主任,只给他留下五岁大的女儿。那以后,张永一心培养女儿,怕她受后母的气,就一直没再娶。女儿也争气,去了北京工作,成了家。
 人们不禁为张永惋惜,可随着另一个版本的流传,又使人对他这个人心生异样的感觉。
 有人说张永和刘总其实都是程园长的托,不是吗?这之后墓地的价格就似陵园外的杂草般一个劲涨,原本几千块的,现在都要翻上好几个筋斗,还不是炒作的结果吗?再说了,生活要过的滋润才是常理,哪个傻子会放着十几万现钱不要,去图个摸不着影儿的身后风光?
 反正不管别人怎样猜想,张永每天还是闷头干活,被问起时,最多也是一笑了之。
 一天,张永在半山腰锄草,远远望着一队送葬人发呆。十指,深深插入灰白的头发。
 傍晚,张永盘腿坐在新坟前,边喝酒边絮叨。
 我知道,当年是那个混蛋设的圈套,你要是不改嫁给他,我就得把牢底坐穿。
 坟头,一束菊花迎风颤动。
 小菊啊,你来了,我就没啥念想儿了,以后,我天天都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