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期,我们这些油田职工的孩子,课余时间没啥好玩的,无聊得很。寒假里,男孩子最喜爱的游戏莫过于到小河里划冰车了。北方的冬天,冷得能冻掉人的耳朵,河上的冰冻了一层又一层,搬起块石头,用力砸去,冰面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冻得比铁还硬。这时候,就可以在小河里划冰车玩了。
男孩们坐在冰车座位上,在河面上排成笔直的一排,有人喊声一二三,十几把坚硬的铁钩子向光滑的冰面上一插,似离弦之箭,冰车飞一般向远方滑去。听着耳旁呼啸的风声,感觉像开汽车,真是既惊险又刺激,别提多好玩了。有时候,躲避不及,几辆冰车不免会像碰碰车一样撞在一起,噼里啪啦,男孩们在冰面上摔个人仰马翻。那时的孩子都很皮实,从冰面上爬起来,揉揉摔青的胳膊或膝盖,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划冰车比赛。
划冰车比的是速度,比的是技术,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冰车要好。所谓好,就是冰车下面的角铁要光滑锋利,这样可以减少摩擦力;铁钩子要尖,质地要硬,它好比是撑船的篙,这两样缺一不可。
男孩们的冰车大多是爸爸帮他们做的,在油田的后勤维修队,废钢筋和角铁都是焊接用的下脚料,在工棚里随处可见。我没有爸爸,没人帮我,冰车是我自己动手做的。车座是我用几块破木头钉起来的,上面的毛刺还扎屁股;找不到做冰车的角铁,我就到垃圾堆里去碰运气,好不容易捡到两块白铁皮,敲打平整,当了冰车的滑板;钢筋找不到,没办法,我找了两根粗铁丝,弯成钢钩的样子。冰车终于做成了,比起别人的既简陋又难看,还不实用。
一天,在小河里划冰车比赛没多久,我的一对铁丝钢钩就“投降”了,弯成了虾米状,两手磨起了泡,划起来,感觉自己的冰车有千斤重。我浑身冒汗,气喘吁吁,手心火辣辣地疼,把破铁丝往冰车上一扔,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心想,啥时候自己能拥有一辆漂亮好用的冰车啊!
父亲原来也在油田的后勤维修队上班,是个管工,他是在一次车祸事故中丧生的。那时候我和父亲的感情并不好,他脾气暴躁,火气很大,经常打骂母亲和我。一听说我学习不用功,或是在学校惹了祸,父亲就狠狠地揍我,用那种硬硬的翻毛工鞋踢我。我害怕他,恨他,有时甚至大逆不道地想,如果父亲哪天突然死去,我就自由了,可以无忧无虑地玩,那该多么幸福啊!可等父亲真的死了,我才知道了没爹孩子的难处。
有段时间,范叔叔经常到我家来串门,他和父亲一个队,外号叫“老烦”,是个说话办事很粘糊的人,三十五六了还没找上对象。范叔叔每次到来,都给我和母亲带来些好吃的,我对他不冷不热的,给他脸色看,有时候还往外赶他。那时我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了,很懂一些男女之间的事情,知道范叔叔来我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打我年轻母亲的主意。作为家里的惟一男子汉,我当然有保护母亲的义务;再说我也不想找个后爹,让其他男孩子嘲笑我。
范叔叔对此一筹莫展,他看的出来,想当我的后爹,首先要过我这一关,可我这个年龄段的少年,正式油盐不进极难沟通的时候。一次,范叔叔经过我家的院子,看到我丢在角落里的那辆丑陋的冰车,眼睛亮了一下,就像正午的阳光照在玻璃片上反射的光一样。
几天后,我家院子里放着一辆崭新的冰车,这冰车真漂亮啊!上面的座位还刷了一层白色的油漆,锋利的角铁,又尖又硬的钢钩,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缺。我摸着冰车,既兴奋又激动,心情像是赶海的渔民用网捕到了大鱼,忙问母亲是哪来的,母亲笑嘻嘻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迫不及待地扛着这辆“豪华”冰车去了河边。那天,我出尽了风头,划着这辆崭新的冰车,在河面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把所有的男孩子都远远拉在了后面。落日的余晖照在我兴奋的脸上,影子在冰面上拉得很长,这次划冰车的胜利,让我找到了久违的自信,原来我也能得第一呀!
当然,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后来范叔叔真的成了我的后爹。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谁让我稀罕人家做的冰车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