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知智慧在我们脚下的经纬上”
——读李浩诗集《风暴》
苏琦
……我像坟头上的一棵树,
枝繁叶茂,在风中沙沙作响,
用温暖的根须拥抱那逝去的
少年;他曾在悲哀和歌声中
将梦失落,如今我正完成着
他的梦想。
——赖纳·玛利亚·里尔克
一
因在读到《风暴》之前,就读到他的优秀之作《哀歌——悼工友》(2013.5)和《还乡》(长诗,2014.1),这两首重要的近作并未收入这部《风暴》(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9月出版)中。这种先来后到的影响,正如艾略特所说的,新的经典文本对于传统经典文本的影响和调整。对于一个诗人来讲,他的每一首重要的近作,也构成对他过去的所有旧作的影响和调整。李浩说:“像《还乡》、《哀歌》、《十年前,在回龙寺》这三首诗作,是我二〇一三年五月至二〇一四年一月,从北京回到河南郑州工作时写的。在这期间我写了很多诗,这只是其中的几首,也是我最为重要的几首,尤其是《还乡》。”所以,尽管本文是就《风暴》做一些粗浅的读解,但我更愿先简要从《哀歌》与《还乡》谈起。
二
《哀歌》,我听过李浩本人的朗诵,在今年的未名湖诗歌节上。这首诗确乎与众不同。从里尔克所念叨的“经验”,“工友”一词所指涉的广阔世界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再加上,他那密不透风的长句子的悲情渲染,一个艰难讨生活,但却遭遇悲惨命运的苦难工友形象,活生生地死在我们面前。不特如此,李浩并不仅是记录、再现了这件惨剧,而是他自己也这么死了一次。他这种写法就说明这个悲剧长进了他的肉里,他以部分的死来获得残存部分的生。他曾跟我说,这首诗所涉经历是十年前的事,但酝酿了十年才总算写了出来。我能理解,这起死亡事件在他的情感闭路电视里多少次被重放、被凝视、被思考、被错误的笔或姿势写得不满意、被拖延……确实,死亡是更其伟大的教师,教育生者如何生,但其过程是一种难产。作为一个经历过难产的诗人,也就是说,经历过死亡的诗人,他长成的形状也就跟难产时的形容不远。在心理上,他永远是一个受难者,因为我们写死亡、写苦难、写悲剧,却再也不能让死亡活过来,让苦难幸福,让悲剧圆满结局。这即表示死亡、苦难、悲剧不可变更地存在,一个诗人不就是为此而活着的吗,为表现这些而活着的吗?征服不了,就只能用诗人倔强的、柔弱的血与泪去死磕它,这也是人之为人的伟大之处吧!总之没被打死,总之“身上含着一滴人血”而活着。
《还乡》长诗,关乎李浩一些根性的情结与关怀。诗中的“我”通过一次受邀回乡吃酒,将他对乡村里死者的记忆、伴随经济发展大潮而来的乡村变迁或对记忆中故乡的破坏、计划生育的暴力颟顸、基层官员的腐败、少年记忆里的成人人性之恶、不可挽回只能在梦中回想的少年之爱连缀了起来,结构出李浩的乡村叙事小《神曲》。整首诗应该说借鉴了《神曲》的叙述形式和结构。在《神曲》中地狱篇、炼狱篇,导师维吉尔导引着但丁。在《还乡》里,“我”带着一只没有形象的鬼,走进了“我”与这只鬼的前身共居的乡村。诗人说它“你是个有良心的好鬼”,因为“这么多年了,你依然生活在水里”。这句话将暗示后面的第二章里出现的村长、支书、文书等乡村干部以及土豪等,他们在人世上为非作恶,寡廉鲜耻,是不安分地活在地狱中的恶鬼跑到世上害人,并败坏人心。“我”指引着这个好鬼走到他儿子的家,而“我”经由分叉的路回“我”要去的地方。李浩在揭露“为了给自己的孙男孙女求一张户口”,“为了在计划生育的屠刀下留后”以及分“修铁路时占用村民农田的补偿款”过程中的腐败更是直接,“我的父辈,活到今天,依然跟往常一样,/每晚都在心里打磨,将那刚出生的羊羔和牛犊,/送给支书,还是村长。贱民历来,如同鱼肉。/大权在握的支书、村长、文书,从不松口,该罚得罚,/该抓得抓,该杀得就杀。”其中对于制度之恶、人性之恶、民之不争痛彻心扉。对于恶或恶贯满盈的人有没有惩罚存在呢?“我认为留守在乡村的孤儿寡母,/跟老人一样,活得很有道理,年纪越大,他们越信命”。但在“贱民”的想象里,作恶的人必然要得到惩罚,譬如他们就在心里诅咒对方断子绝孙。李浩写到“支书”在接到儿子报告“又是死胎”,想要一个孙子的希望落空。虽然据他说,这是一件真事,他也被震惊。但显然,这一朴素而近于迷信的前现代惩罚方式——冥冥之中自有天理——并非是现代社会对恶的惩罚方式。想到,农民被至始至终地压榨、欺凌,而没有申诉的地方,只能出现“走投无路的村民,对天诅咒”这种唯一通道。“你让我无路可走,老天爷,让你绝后。”这是一种更高的艺术真实;而这揭示出我们的同胞与现代化之间的真实距离。
第三章中的“你”特别令人费解,这不仅表现在它在第三章中扑朔迷离,而且与第一、二章中的“你”有所不同,它不是那只好鬼了,而似乎是诗人依然深情爱恋的初恋情人。李浩在这里面运用了一种叙述模型,借助梦或醉酒的制幻,诗人恢复了少年时的乡村场景,在其中与钟情的少女邂逅。诗人写童年“摸鱼”的趣事,画面因为少女的在场显得弥足温馨。然后,写了“我”偷窥一件成人两性关系的恐怖事件——家暴。这个异常残忍、恶心的恐怖画面,压倒了女性胴体对少年的“我”的天然魅惑,引起了少年的“我”的生理性的疾病——高烧。母亲给“我”喊魂,而在高烧中“我和你在树梢上飘飘荡荡的,好像一对仙侣”。这个“梦中梦”的写法,幻觉中的幻觉,其中的“你”已经不知道是不是在高烧中实际出现,还是未来的“我”/诗人“专制性”地安插进去。重要的是,通过这个场景,在幻觉中、在乡村、在过去、在回忆中,“我”和“你”已经融合,享受着至高的“喜乐”,纵然我们悬在“到处都是断碑到处都是土坟的墓地上”。整部诗,在这最高的“喜乐”中、欢媾中完成。第三章的设计,依然让我想到的是《神曲》的天堂篇。那个引导但丁观览天堂的贝雅特丽齐,在本章就是那个引导着“我”进入记忆的“你”。这两者之间有着很多的相似性,同为爱的对象,同为一种引导者,共同走向至福的境地。回头再看这首诗的行文,那种基本为三行的体制,不也是受《神曲》的启发吗?可以说,这是一部戏仿《神曲》的小《神曲》,它也有心要把乡村里的好人与坏人分别地予以褒奖或纪念,予以鞭挞或惩戒的目的。
从《哀歌》与《还乡》这两部作品中,能够看出李浩处理的问题:生(生命本质性的苦难)、死、欲(人性之恶)、爱这些人生本质性命题,而李浩的处理具有直捣人心的穿透力。他自己说:“我本人的写作,一直努力地站在‘人性无法克服的软弱基石上的悲悯’内发声,这个向度是构成我对诗歌判断的维度之一。”从这两首诗不难品啜出李浩的情怀所在,通过命定的出生和自然的成长,穿过乡村的经验和打工的体验,而走进了芸芸大众的群像之中,土地与土地上的苦难让他难以排解内心之悲与痛。《还乡》也构成了一首“哀歌”,不仅具有批判性,也同时在祭奠那份儿时熟悉的乡村世界在经济发展中的肆意变形——它一定在某些方面出现了的问题,才让诗人感到了一种沧海桑田的变迁之痛。也许可以这么说,我们眷念故乡,乃是在人世的漂泊中始终找不到故乡;永远找不到,才使得我们对童年的故乡无限眷念,又把在人世漂泊中的痛与苦叠加进童年世界本身就具有的罪与恶中。
三
《风暴》是李浩的一本已经非常成熟的早期诗集。书名来源于《圣经》,在《马可福音》中,耶稣向门徒解了“撒种”比喻中的道之后,耶稣和门徒要乘船渡海,忽然来了风暴。船进了水。耶稣头枕船尾睡觉。门徒们焦急,叫醒了他:“夫子,我们丧命,你不顾吗?”(4:38)耶稣醒了,便斥责风,对海说:“住了吧,静了吧。风就止住,大大地平静了。”(4:39)并问他们:“为什么胆怯。你们还没有信心吗?”(4:40)这就是说,真正的信心表现在面对死亡和恐惧时。“风暴”一词不仅在信仰上有这样的寓意,给李浩巨大无比的信心和力量。同时,也与他的诗学观念有关。“这来自各处的力,互相作用在诗人身上,最终促使了一朵花的完整盛开。如同俄尔甫斯,这同时是对‘折磨’”与‘痛苦’的穿越。一旦那个时刻离开了诗人,花朵的开放,如同安静下来的暴力,自然完成;而那种折磨(即生命的磨难过程),并且令诗人内心痛苦的原由与本质,此时,诗人是毫无所知的。”。如同柏拉图的灵感说和尼采的酒神精神,李浩的诗写过程也宛如风暴过境般。
“风暴”分为三辑:前两辑是短诗:第一辑“引入记忆”,主要收录的诗歌是2005—2010年所写;第二辑“我和你”,主要收录的是2011—2013年的诗歌;第三辑“白色峡谷”,含5首长诗,时间跨度为2007—2013年。李浩是在2005年真正意义上接触基督教的,并在这一年做了决志。而这部诗集的最早一首诗即写于2005年。也就是说,这部诗集是作为一个信仰基督的“新人”的李浩的诗写经验。从李浩的编辑逻辑上讲,第一辑是作为第二辑的向上追溯。《风暴》按照编年体辑录,每一辑并不是单向度的,而是呈星散的姿态,但每一首诗都拥有细密的语言以及一以贯之的感受与思考,并且他的现实经历与信仰经历这两个维度随着时间不断生长、丰富。如果把这部诗集(包括第三辑长诗)按照这两个维度来打散重新分类分成两辑(这样分类并不严谨,但可帮助我们做分析),一辑是反映世俗生活(在信仰的光照下),另一辑是诗人向上帝的祈祷词、赞美诗。如果说,第一辑跟大地有关的话,那么后一辑则跟天空有关,它们在诗人心中构成一个十字,一个时间中稳定的坐标,一个安泰式的向上与向下同时开建的塔(化用自杨炼的说法),并且这塔具有阔大的底盘,并不像那些细长的塔给人一种欲倾的感受。
在第一辑里,凡是一个青年诗人会遇到的课题或主题他均遇到了。比如,生活化的即兴性感悟,生存焦虑,友情,悼亡,元诗等,均有所涉猎。但李浩有他基于自身独特的际遇而产生的倾向或心结。很多诗作来源于“记忆”。记忆本与诗歌关系密切,在赫西俄德的《神谱》中,众缪斯是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之女。那些岁月的流水带不走或打磨的记忆成为了经验,成为了诗歌的重要源头。也许可以说,任何的现实感与历史感必得进入一个步骤和阶段——记忆或经验——然后才能转化为诗歌。当然,在这一转化过程中,离不开诗歌的技艺,或者说,艾略特意义上的历史感或者说是布鲁姆的“影响”,显然在这里还有一个诚恳的魔术需要做:“技艺考验真诚。”(庞德语)也就是说,李浩的记忆群中的一些侧重面牵引李浩的行动并且改变了他的容貌、心性。或可从与第一辑同名的那首“引入记忆”入手:
引入记忆
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渐渐地
像一块糖,溶入一片水域。
一户人家,从这片水域里升起。
每一次,只要西风吹响竹林,
一群天真的孩子,就会从我的
记忆里跑出来,热闹地玩。
他们玩耍的院子里,有一口棺材。
别多说,这是准备已久的,爷爷的
棺材。每一次,只要口哨一响,
就会有人,推开这口棺材,
躲进去,盖上盖。我躺在棺材里,
泪流满面。我的父亲和母亲,
因为计划生育罚款,把猪和牛
都交上去了,还要摔锅卖铁抵债。
我脸上的耳光,红红的,可以挡住
狗嘴。我躺在棺材里,羞辱、
尊严,像我手心里 燃烧的竹签!
2010
故乡、童年的友伴、童年的游戏从记忆的“一片水域”中升起。一个孩子在游戏中,“我躺在棺材里,/泪流满面。”一个在游戏中的孩子如此悲伤,这等于宣告着童年已然离去。一定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了,发生在家庭,发生在家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计划生育政策的严苛罚款,是严苛罚款过程中的人格侮辱以及由此导致贫困的结果。是这些苦难让一个孩子过早地告别了童年,而早熟了,用一种悲伤的眼光打量外界,开启了对外界的不满之路。而这一游戏、这一场景、这一经历,就被现在的“我”朝着记忆之谷凝视、凝视、再凝视,最终和血拌泪而为诗——“诗歌是在痛哭中成型”。李浩在此阶段,有多首诗均涉及类似事件,比如《诗泉》等。翻开第一辑,就会发现,李浩的大量诗作朝向了故乡。故乡在他心里面有死亡、腐朽的一面(《乡村坟场》),有罪恶、宿命般无法改变的一面(《息国》),那是一片“飞机杜绝天空”的土地,但是那些“土地的情种”也有让人温暖感怀的一面,乃至让诗人写下仿希尼的《挖鳝鱼》,还有那个神秘的“你”,如《回忆》等作品中,这个“你”似在《还乡》的第三章就出现过。这个“你”,是“这个星球上”,“居住着的一个美丽的女神”,“她和我之间现在只隔——/一座铁桥,一条长江,以及一面星空。”(《大写意》)这个诗人念念不忘的“你”,无疑是故乡的最温柔的一个面相,它面向着“我”,牵引着“我”,有如月球牵引潮水。李浩的故乡成为他的专属领地,窖藏着他独有的、丰盛的记忆。他向这里开掘、刨挖。在我们看来,他这片小小的领土,具有从一面马赛克墙上扣下一块的象征意味:既指向我们所有人的故乡,又指向偌大的中国,还指向我们每个人的漂泊本质——理想家园的遗失,所谓“诗意的家园”成了我们知其不可实现而努力的目标。这是这一辑诗歌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维度。另一个维度是:基督信仰经验。
相信上帝
在名词世界里女人制造层叠的可能。
这并非是性与爱滋生的火焰和台风。
在这种语境里我相信上帝胜于自己。
我们不能说鸟就飞行说月光说流水。
回回头晕胃痛我都想冒险我都想逃脱
小苏打和刀片。假借诗的名义模仿
爬行,在一个看不到边缘的名词世界。
在名词世界里我相信上帝胜于自己。
天空与白云,峡谷与山峰,和谐可行。
让清晨的脸在我的脸上一直保持上升。
让黄昏代替夕阳那一次安静地滚动。
在层叠的可能里我相信上帝胜于自己。
滑落的鸟鸣 失散的花香 不归的蜜蜂
在失去平衡的世界里 在失窃的时光里
如同往常 我的目光迷狂天书里的图像
2007
李浩说他“二〇〇八年之后,直到现在,对上帝(天主)的信仰,是我的生命与写作中的核心价值”。这信仰阶段的来临是自然而然的。那么信仰对于他意味着什么?《信仰上帝》已经解释得很好了:“在失去平衡的世界里 在失窃的时光里”,“我的目光迷狂天书里的图像”。信仰对于李浩来说,不是一个意外的东西,而是安身立命的需要,是生命的孤独弱小无助需要一份聆听布施加持帮助。正如在《相信上帝》之后一年的《牧人的黄昏》所写的:“我站在我那强大的保障里,/物体就得以展示出它的气质。”李浩说:“像《相信上帝》、《牧人的黄昏》、《主啊,求你俯听》这几首诗,是我在基督里祈祷、灵修、‘信、望、爱’中写就的宗教信仰浓厚的、在灵魂里向上帝(天父)哭喊、歌唱、舞蹈的诗。”
在第一辑中出现的丰富面相,在第二辑中不断生长。从上面的两个维度看来,信仰生活使李浩诞生了一批祈祷词、赞美诗作品,这不断强化他跟上帝的关系。一方面,在每一个脆弱的时候(生命被困厄时、进入暗黑的记忆时、在罪恶莅临时、在巨大不幸发生时等),李浩想到的是向上帝求告、祈祷,以此达到平静,或度过生命难关,另一方面,信仰带给了李浩恬静、愉悦,他沐浴在上帝仁爱的光里面,而在俗世中的仁爱没有这么恒久和稳固。在第二辑中,《在基督里》《我沉浸在金子的目光里》《晨祷》《万灵节》《从我手上划过》《秋歌》《上苑纪》《赞美诗》《主啊,求你俯听》《天使们》等,就是这样的作品,朴素、直接,有一种内敛的“福喜”流溢而出。信仰生活成为李浩的“核心价值”,但不代表李浩走进信仰的保护罩内,眼睛不再向外看,李浩的现实生活维度上的写作依然向前疾驰,在第二辑中《女人》《天桥下的歌手》《沙雨泻入天幕》等这几篇杰作就是明证。而在未来,也就是2013—2014年,还将爆发并在《还乡》《哀歌》中走向成熟。
四
该如何理解李浩身上的信仰维度?“从二〇〇七年七月开始……从《相信上帝》……之后,我的诗中也随之出现了一个非常核心、持久、稳定,并使我的激情俱增的言说对象,那个对象可以精确到‘圣三一体’,即上帝。这也成为了我诗歌的语言、节奏、音域、气息、对话、形式中的,最为‘隐晦’的质地与声响。在这长达七年(……到2014年的《还乡》)的阅读、写作、训练、生活、思考中,我感觉我在诗歌内部行遍了千山万水、经历了人世百态与灵界中的各种奇象。我与之言说的那个对象,也在不断地探视着我的性格、呼吸与血气。”在我看来,信仰可以改变生存状态,但是信仰不等于生存。所以,信仰在生存面前,只为个人增加一层御敌的甲衣,个人依然要面对严峻的生存问题。正如,具有宗教性的诗人里尔克的最伟大杰作是表达生存本质困境的《杜依诺哀歌》,而不是他的祈祷词一样。我相信信仰本身带给李浩的是:精神上的保障、始终的仁爱、个人与上帝之间隐秘对话关系下的个人心性变化(思维变迁),以及由此带来的语言技艺驯化。后者,正如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所认为的,我们可以把《圣经》当做一本文学经典。青年诗人黎衡也说,“圣经和意、德、英诗贤,何以不能像曾经的佛教一样,成为新传统?”
也即是说,从李浩写作的发生学角度上探讨,信仰精神是一个重要垂直降临的力量,除此之外,还有以下两方面的合力影响:一是他的现实感与历史感。他所选择的主题多为深刻的主题,他追问、沉思生命、灵魂,或凝结到个人身上的现实和历史的现实。尤须注意的是,这些主题并不是来自于文学史“影响的焦虑”,而是来自个人、族群、人类等同心圆般扩大又收缩于个人感受的现实困境或疾病。他对这些现实困境或疾病的深刻追问与思考,构成那些优秀之作背后坚实的所指,成为晾干了语言艺术的汁液后思想的分量,也就是使诗成为“好诗”背后的质地。二是他成功掌握了一种从个体发声的“语言炼金术”。李浩勤奋,在大学时代就已经博览群书,几乎在做艺术学徒的同时,就感受到自身的艺术使命(内在地)。这三股不同方向的“活水”流到他的身体内,发声为诗:
是谁在掌管我在这里言说的一切?
我深知智慧在我们脚下的经纬上,
你用心朝向他,你便成了幸福的盲人。
在天命的形式里,你将走完这路程。
20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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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里尔克读本》,[奥]赖纳·玛利亚·里尔克著,冯至、绿原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6月第一版,第57页。
2,引自《读书、写诗、工作,在广阔的生活内运动——陈家坪访谈青年诗人李浩》一文,未刊发。
(作家网编辑安琪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