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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仙书画与苏忠诗歌的“击掌”

千古文人梦
——大仙书画与苏忠诗歌的“击掌”
文/王灏
 
自从一千多年前苏轼开辟文人画以来,中国的书法绘画与诗词就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当然在更早的时候,书法与诗歌的关系已经异常紧密。古人唯一的书写工具就是毛笔,文人画诞生之后,书法与诗歌和绘画之间的关系,又萌生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可以说这是中国文人文化新的起点。这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这里的“意”毫无疑问就是文人的情怀。

说到这种文人情怀,我们必须追溯一下那个特殊的历史王朝——宋。宋代开辟了一个全新的纪元。赵匡胤以杯酒释兵权的方式解除了所有将军的统治权,而文人无论犯了多大的过错也不会被判死刑,最高的处罚只有流放,这是中国两千多年以来文人所受到的最高的礼遇。因此宋代的文化尤其是文人文化,达到了顶峰。有故事说,苏轼同黄庭坚一群人到郊外去游玩,那时,苏轼是一个城市的副使,因天色已晚来不及回城,于是苏轼就向太守报告,太守听闻后竟送来了美酒和歌妓,想来竟然和今天所反的“腐败”对象生活的相差无几,当然苏轼的生活不是腐败的,而是宋代统治者对文人宽容的一个例子。之后的七八百年时间,中国的文人再也没有经受如此的礼遇,以至于今天我们所留恋、怀念的文人文化正是宋代文人的传统。中国传统艺术界所谈到的诗书画印,也正是从宋开始有了雏形。当然宋朝的画家、书法家的作品,与今天的作品形式是完全不一样的,宋人还没有给作品铃印,也没有在画面上题字写实的传统,大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也只是在树叶下面隐隐约约写了一个极小的名字,但是文人绘画却由苏轼、米芾等人创造并延续至今。到了元朝,在异族的统治之下,中国文人虽被压迫,但依然保持有意或无意的文化自觉,并逐渐开始诗书画并称,或许也恰恰是因为元朝这一个少数民族的统治,才更加使得文人文化和文人绘画有了一种类似文化补偿的繁荣。明朝末年,印学的兴起,使得诗书画印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在中国画领域,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诗书画印形式,其实就源自明朝。这种形式的由来,是中国文人自宋以来开创的文人雅趣的结果。这种情结,也成了中国文人内心一直向往并崇尚的生活状态。这种文化传统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它深深地根植于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

前段时间看到了诗人苏忠与中国花鸟画家郭大仙合作的画册《击掌》。诗人与书画家,这原本就珠联璧合的伙伴,在现代传媒时代又重新走到了一起,似乎是想奏响商业时代的文人雅趣,我们都非常清醒30年来中国的社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当金钱与物质成为社会评价系统终极标准的时候,人的内心难免发生微妙的化学变化。在仓促的现代社会里面人们焦虑不安,当名车、名表、名牌服装触手可及时,内心却逐渐空虚。现实也正是如此,当内心开始空虚的时候人的精神一定会去寻求慰藉。这些年人们把劳力士换成手串,把功夫茶具摆到了家里、办公室,足以说明人们已经在悄然关注起内心的感受。曾以为中国的传统文化在现代商业潮流的冲击之下会显得疲弱不堪。其实,是我低估了这种文化在血脉里的生命力,当人在迷茫困顿的时候,内心深处最容易回归的就是传统,继而在传统中创新当下,这也正是我看到《击掌》这本画册时的真实感受。           

苏忠先生的诗歌,我的第一直觉仍是那绵延一两千年的文人之梦,他作品的意象也好,遣词造句也罢,在现代诗歌技巧的骨子里,投射着中国传统诗歌的影子。王国维曾总结中国传统诗歌里的“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可以用来观照苏忠的诗歌,他总在有我与无我的两种意象里转换,但无论如何转换,意象使用都能从容超越主体和客体,超脱秩序与时空,自然演绎出他所要表达的意象、情趣与生命感受。而在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同千百年来的诗人、文人所遭遇的同样问题——徘徊在进退之间,在理想与现实的双面逼仄中实现精神的突围。小时候读金樱的《格言联璧》,里面有一副对联对我影响极深,而且年龄越大领会也就越深刻,联曰:“爱惜精神,留他日担当宇宙;蹉跎岁月,尽此身污秽乾坤。”可以说总结了中国文人的千年纠结,这种纠结在《岳阳楼记》里面更加明显:“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种“进”,于苏忠而言是在诗中袒露真我,将种种“隐”与“显”说开,无论美好还是悖论,风光抑或市井,堂皇还是卑微,都进入诗歌成为诗意的一部分。而退,则是技法的后撤与隐去,将技巧藏于文字的深处,只留感动给读者,不着痕迹于文面,而这又与中国文人“隐于市”的思想何其相同。可是在中国传统的文化系统中,还有一个田园可以归隐,即便是仕途不得意,还可以告老还乡,于是思乡与望乡,是那时文人的常有情怀,家乡也是最终的归宿。传统中国是宗族的社会,故乡就是根基,就是所有梦幻破败之后的最后精神家园。而今社会结构的破坏,让精神的最终家园也最终失守,今天的文人魂归何处?也许诗人也在追问和探索。

苏忠的诗里有非常多自然的意象,我相信,这些意象不是他多么热衷于游山玩水。心理学上有一个术语叫“投射”,他诗中所出现的“古寺”、“石佛”、“溪柳”等意象,在我看来,其实是他内心投射出的精神家园。然而让我感动的是他的诗歌的平和、透明,像一杯淡淡的白开水,这样的比喻一点没有诗意,甚至谈不上赞美。可是在我看来,今天如果有谁写诗,能像白开水一样干净,毫无欲望的浑浊,已经是相当相当难得了。而苏忠的诗,在平淡中不乏张力,干净的背后,是一种推敲与写作的准确、凝练和熟练到位的掌控。他的纯净,来自思想与技巧的独到和自由,这正是中国古代文人诗书画的追求,也是“功夫在诗外”的写照。只是,今天的写诗者,要么故弄玄虚,受现代主义文学的刺激选择一种“咋呼”的方式,罗列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要么强加上一堆虚空的名词动词表达自己根本没有的情感。我想,今天人写诗,哪怕是写得像80年代罗大佑、崔健等人的词作一样平易真挚,也是动人的,可是连这,竟也算得上是奢望。从心底里觉得苏忠先生的诗歌,简约、从容、淡远,不聒噪、不卖弄、不做作,如同在一杯无色无味的白开水里,有故人从远方来,有往事娓娓道来,有悲有喜不动声色滑过苍穹……。我想,苏忠先生自己也不喜欢以伟大诗人自居,即便他曾有过成为伟大诗人的梦想,但我相信,这些并没有成为他的喘不过气的累赘。在我看来,诗歌是他所选择的一种生活的方式,诗歌也是他生命的价值观,即便今天做着文人之梦,是他让自己沉睡在自我生命的一种修行。
   
大仙先生的书画作品与苏忠的诗相比则显得更加的传统。当然这个传统,所指的是明清以来的中国文人画结构。从大仙先生的作品当中可以看出,他涉猎广泛,作品当中真草隶篆皆有痕迹,既有厚实楷书基础所呈现的扎实结构,又有清金石学兴起所带来的雄浑和苍劲,并且多少还有一些于右任、林散之所特有的文人胸怀。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老人的追求和率真。老人用笔沉着,可能因他画画的原因,笔法也是变化多端,中锋侧锋偏锋的交相辉映,使得他的书法作品多了一丝灵动,或许老人内心也要去追逐那千古不灭的文人之梦。也许在他心目当中吴昌硕、赵之谦等人所生活的境界才是他所向往已久的田园。原本现代诗入书入画难度极高,因为现代的意象和传统的意象是两种概念。传统诗词大多描写的是田园生活和自然风光,因此与书画之间的关系就极其紧密,好在苏忠的诗里面处处流露的都是传统田园与自然的意象,这种传统的意象同大仙老人精神深处的追求相得益彰,无怪乎这本书叫《击掌》,一个是心存纯粹、干净、文人之梦的诗人,一个是襟怀坦荡,豪情与婉转共存的书画家,在这样一个稍显粗鄙的时代固执地追随着自己的梦幻,怎不让人动容?大仙老人用笔软硬兼施,多为软笔,林散之曾言:“软笔写硬字,硬笔写软字。”我自己深深感慨于这十个字,中国的书法与绘画就在这刚与柔、拙与巧、虚与实之间不停的变换,软笔写字作画方可气象万千内蕴深邃,这种感受只有中国的艺术家可以感知,西方人无论如何也难懂得这里面的奇妙。

虽未曾见过大仙老人,但是我从他的点划之间可以断言他也是一个性情之人,东方艺术强调的是直抒胸臆,性情追求也尽可以在这笔墨之间窥见,中国人常说“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这里的逸字则是超脱于尘世之间的一种精神状态,是不役于物的洒脱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筋骨,更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自信,我想,正是这样的执着,也才让中国文人的气节与血性,还深植于大仙、苏忠这样的文人血脉里。
 
(王灏,青年评论家,中国艺术数据网总编)
 
 苏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