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诗携手 走向天然
——有关欣郁诗歌写作的话里话外
任永恒/文
如几盘可心的菜肴,想有一杯酒。那“菜”是欣郁的诗,酒呢?如下的文字。
当人们被房价、被就业、被污染、被世道的不公逼得放弃善良与美好,失去向远方张望的愿望时,欣郁背过身去,注目在嫩江平原上,用心寻找曾经的快乐和平静,并以诗的形式把她具体,完整了,试图唤回母性、童年记忆和自然的本来。
这样生活好吗?
我们只能说,如果有百分之一的人还有理想和爱的情怀,世界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我很惊讶欣郁心中还有的那种圣洁,个人的影响可能有限,可至少他“普渡”了我。
近些年我不写诗也很少谈诗,激情不再,诗的精灵便弃我远去,虽依稀还见她的背影,只是不仅仅与诗坛“隔岸相望”,而是在那匆促的长街,她是路人甲,我是路人乙了。
记得在八十年代初,为诗我留起长发,将一种叫大地牌的风衣罩在滚烫的肌体上,并把衣领立起来,长发在风中起舞,雨珠顺着额头。诗好哇,在校园里让我临时脱俗,也招来兰花指抚摸我的肩头。
欣郁的诗让我想到很多,扑面而来的情感记录,一层层展开的内心世界,让我熟悉,让我怀想,让我像见到了断了多年联系的朋友,曾经的“友好”清晰起来,敲下第一行的文字,就像回到了精神的故乡。
与欣郁认识多年,对友情的认知如一片竹林,淡淡的美好。因他对我的年龄有着常态的客气,也使我收敛往日的毒舌,装起人来。齐齐哈尔是个出诗人的地方,曾经有着黑龙江省最大的诗人群体,而今,风光不再,韶华难留,专心坚守的只剩不多的几个了。欣郁是个忘掉“集结号”的人,决心以诗相伴此生,而成为当地的一道风景。
齐齐哈尔的嫩江是从草原来,该有牧歌,有草的清香和一点点的羊膻味,于是,那里的人们会有望远的习惯,会出远天白云般的歌者。而龙沙古道又有着北方最厚重的,裹着冰雪的历史,诗的存在该有拧着眉头的坚硬。而诗人欣郁坦露给我们的是另一面,一种安静,细腻、甚至有些柔软的、心的窗口式的诗歌文本:
这里是世界之书的插页
稻田无声,河流也不喧哗
现在可以回想童年和爱情
田野的安然令我失去体重
并险些融化
脱掉衬衣,脱掉鞋子
像稻子一样亲近阳光
最深刻的情感是无声的
于无声处醒悟自己在场
七月,我拥有了
终生也吃不完的粮食
——《静静的田野》
欣郁从骨子里是爱诗的,于是,他把自己的作品打扮得很美,很精致,营造的画面空灵而色彩明亮。能让读者感觉到诗人的具体存在和所处的视角,凝视并有淡淡的忧伤,这样写作总是很感染人的。
应当承认,我同欣郁的审美观念是略有不同的,我曾写诗时,总想把诗写得锐利而见楞见角,语言的表面呈现出一种古铜色,这不免有些乖张而怨天怨地,好像整个世界都对不起我似的,缺少那种对现实理性的认知和放达。欣郁则不然,他心态很平和,尽量去凝视生活中可爱的一面,我得出这样的结论,温暖也有力量。
温暖的特征不是没有思索,没有追问,没有终极关怀,而欣郁试图并努力着在走向深刻,他脱于一般诗歌作者的景向与理解的真观性描摹和太趋从于自然的影响和力量,从尔在认知中忘掉了“我的存在”,他顽强的寻找在普通中的去往深刻的途径,展现个性的思辨,把他和读者导入“新的发现”:
在都市与地平线之间
我带领我的全部记忆流浪
转过身,我才能看到地平线
才能开阔地呼吸
我无处安置的想象和柔情
向地平线放逐
因为在城里,它们
那样不合时宜
——《在都市与地平线之间》
我们所说的深刻,在一般意义上,客观、历史、个人化的对有些事物的再理解,是指多年写作积累完成了一个思维方式,走向成熟所带来的生活追问,至于是否体现生命意义、人文关怀或历史追问,不一定那么具体,诗歌是很个人化的。记得,新华社一位记者冒着性命之忧战地采访阿富汗战争,海湾战争,两年下来,人们问他,体会最深刻,最想告诉人们的是什么?他沉默许久,只说了四个字:活着真好。
体现生活的认知,诗歌仅仅是形式,思想坦露才过瘾的。至于诗歌写作中的“文化游戏”他的作品中是远离的,我喜欢他的作品正源于此。
小小的罕伯岱村在土岗上
在时间的中流和俗世的边缘
静静地重复着出生、爱和死亡
塔头墩垒砌的围墙残破了
仍无怨无悔地守护着简单的日子
茅草房和它的主人一样,神情敦厚
和善的窗户好似在七月的阳光下眯起眼睛
——《少郎和岱夫的村庄》
诗人欣郁的悟性是很好的,多年的专注驾驭了很娴熟的表达技巧,简单的几笔不仅意境清晰,理性思考也跃然纸上:
到郊区去,遍地是朴素的惊喜
野菜慷慨地生长,马兰花随性绽放
我,由最初的贪婪转向沉静
大地的表情令人踏实
我不会再因任何事情而恐慌
——《到郊区去挖野菜》
在诗中看出他是个有准备的诗人,其准备就是让伴着他生命存在的“嫩江平原”成为灵境,成为母体,在体验中发挥自身的悟性、会心。别人司空见惯,而他陷入沉思,用心去感受。对看到的,想到的,经历的,他用心去感知并热爱着.这种感受不是哪个人都能体现的。他将眼前的感觉放到内心中去融解,再呈现时就不是人们眼中的嫩江平原了,是诗人心中的。作品按照情感活动序序展开,温情与厚重并存,认知与表达同在。
欣郁在我们中间是以诗人的身份出现,生活中他还是儿子,父亲,丈夫或官员,若举一杯水酒,说几句真话,我会问他,若强制性的必须排列,他会将怎样排列?哪个角色更重要?事实这是一道无解题,他会因此而凝重起来,因为这构成他“经验”格局的整个框架,互相间缓缓的浸润,完成了性格之上的另一部分,那就是张望高贵,而诗在他的生活经营中绝对不是最重要的,回头一想,一切又都与诗有关,因与诗的结识,使生活多了几分精采也多了太多的痛苦,体验到痛苦的人心中有爱、有美、有梦想、有追问。面对世事他会有沉稳和大度,但眼前的不完美会使诗人难过的。欣郁的诗中善于表现清淳而善意的心境,不是没有烦恼,是通过作品去宽释生活,表现出一种智性和通达:
这是经年的空旷
青春纷纷远走他乡
剩下的一切已经不能构成情节
只有驻足、问候、走去
沿着某种等待慢慢走去
放慢下来的日子平和安详
以旧瓷器的神情等待
哪怕容易破碎
——《小城》
在诗歌被渐渐边缘化的今天,欣郁绝对是位成熟的、对诗歌十分尊敬、写作充满诚意的诗人,对诗的本身不寄托任何回报,坚守并保卫着心中那珍贵的“纯良属性”,从而是让自己的生活多几分高贵,几分美好。
我结识过很多诗人,多年之后都成了与诗无关的朋友,曾有过这样的对话:“缺钱吗?”“有个工作就行。”“缺好女人吗?”“不可强求。”“你什么都不缺了。”“没用,我们没有快乐,是每天。”找不到真诚,涌来的只有绝望,于是海子死了。
我没有看到欣郁全部的作品,掀开的仅是一角,其阐释的主体精神是回想,显得不宏大,不张扬,不是史诗,而这样才是欣郁,才是他将内心感受同精神世界之间的准确,不强求诗作的重量,只对得起本心,这就够了。这样的回想将折射无限,我所要表述的是:珍惜过去,才有未来,欣郁在这样做,能成为他的朋友很知足。
(任永恒:《黑龙江日报》监审、副刊主任,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