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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析阿信诗集《草地诗篇》


幽静的甘南,安静的阿信
——简析阿信诗集《草地诗篇》
                                  
史映红/文
 
在甘南诗群中,外界看来,阿信不同于其他人,毕竟是大学毕业后才去的甘南,算不上真正的“土著人”。但是一去三十年,他已经把生命和血脉融入了甘南,融入那片淳朴的、高耸的冰雪之地。甘南是汉族文化、回族文化、藏族文化的交融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华夏大地的边缘之地。特殊的环境,独特的文化,各个民族风俗和文化的交叉、交融,造就了独特的多元文化,而多元文化的影响,让阿信这位“外来者”以独特的视角看待这片高天厚土,和广袤土地上生息的各族人民。所以阿信的诗来自甘南,又不同于甘南诗群。下面我们从四个方面简要赏析阿信诗集《草地诗篇》。
 
脚下之地
 
《草地诗篇》中,阿信用了很大篇幅写甘南:甘南的人、寺庙、草原、风俗、牛羊、山川、湖泊次第呈现在他的作品里,让读者豁然开朗,印象深刻,比如作品(《向西》):“天空噙泪。我迎向雨水∕向西,是父兄般沉默的∕青海大地∥冷雾∕从车窗两侧的树木升起∕攀向紧压而来的褐色崖壁∥逆行货车:破雾而至∕呼啸如一头头洪荒年代∕冒烟突围的巨兽∥我默念令名。细数∕乐都、平安、互助、湟中、海晏∕……驱车西行,有如∕时光倒流。向西∕是父兄般沉默的青海大地∕是沉默如父兄的青海大地”。这首诗,能看出阿信诗歌的基本特点:阴郁中有壮阔,壮阔中有苍凉,苍凉中有桀骜不驯;我曾多次走过青藏公路、青藏铁路,多次像阿信一样向西,向西,车或急或缓,无边无际的草原,连绵起伏的冰峰雪山,成群结队的藏羚羊、藏野驴、牦牛,迎着我们而来,又被我们徐徐超越。在这博大、亘古、洪荒之地,我们乘坐的长途大巴、火车像缓慢移动的甲壳虫和蚯蚓,甚至担心会被一片雪花覆盖,或者一束冷风吹走,感觉人是渺小的、短暂的、微不足道的。阿信在诗里就写出了这种感觉:对大自然的仰望,对高耸、博大青藏的敬畏。
 
继续下一首《(扎尕那石城》):“把翅膀折断∕鹰还是鹰∥鹰不能抵达的高处∕想必就是:神的领地∥秋日晴好。诸神的心情∕谅必亦是——∥修禊或许不宜∕指点江山正好∥神的脚下∕人畜安居∥不惊不扰,几百年过去了∕不喜不悲,几百年后亦复如是”。这首诗,体现出阿信诗作的又一特点,即神性,简短的诗篇,简洁的诗句,氤氲在浓浓的宗教氛围里,“鹰不能抵达的高处,想必就是:神的领地。秋日晴好。诸神的心情,谅必亦是,修禊或许不宜,指点江山正好”这几行诗,把神的包容、永恒和无所不能写出来了;把时光的匆促、岁月的无情写来了;把生命的有限、人类的渺小与微薄写出来了。我也多次走进布达拉宫、大昭寺、扎什伦布寺,看着无数座姿态各异、形态逼真的佛像;看着无数盏长明灯,像星辰一样闪烁着、燃烧着,摇曳了上千年;听着缓缓流淌的经韵,同样流淌了上千年。每每此刻,总能感到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能感受到时光和生命迅速流失的紧张与惶恐,有一种神秘的东西,或者力量,感觉到它是永恒的。是的,过上一段时间,我又要走进这些古刹,接受同样的感觉,就把世俗里别人看得很重的东西,看淡了;同样,把别人看得很淡的东西,看重了。这种感觉,阿信一定有过,他说:“长期的藏区生活,耳濡目染,自然会接触到藏传佛教的一些义理,其实对我更具冲击力的是身边普通藏族人的价值观和生死观。道家、禅宗和藏传佛教思想都在我身上起作用,这些东西的杂混,形成了我看花看草看山看水看世界的方式”,这种方式是什么?我认为,他是把自己放低了,却把自己之外的一切,放高了、放大了。
 
接着赏析(《草原》之一:兼答兰州友人):“我爱草原,我爱这四匹∕不同颜色马拉的车∥四匹马:春、夏、秋、冬∕我爱这四匹马,朝向∕四个方向∥我爱这两扇巨大滚动的轮翼:太阳∕和月亮。∕我爱这巨大滚动的轮翼上∕镶嵌沾满风雪的星辰∥我爱这驭手。青铜驭手∕被愿望照亮内心∥我爱这一切。你看我∕从从容容,把自己的骨头∕搬上一挂远行的马车∥我不回来。我不回来,因为∕露水要打湿我被风吹散的骨头”。这首诗作,读者们读到了感动,体会到阿信对甘南发自肺腑的热爱,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能考上大学,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毕业后,“我拿到文凭,乘一辆解放牌汽车离开”(《兰州》),就决绝地选择了甘南,这一来,就是三十年;这首诗,读者们一定读到了执着,三十年,选择了就无悔,选择了就融入,选择了就坚守、就热爱;“我爱草原,我爱这四匹马,我爱这两扇巨大滚动的轮翼,我爱这驭手,我爱这一切”,短短的一首诗,连续、反复的出现“我爱”,渐次深入,层层递进,感情投入非常浓烈。阿信的诗,大都精炼,简洁,但把甘南的树木花草,草原的牛羊骏马,高原的风花雪月,寺庙的桑烟烛火都写到了,诗句轻灵而不轻薄,深邃深刻而又不深奥。
                   
悲悯之心
 
阿信曾说:“在高原生活得久了,一个人会变得宁静、虔诚、少几分轻佻。按藏语的说法,每时每刻,都会有神灵从你的头顶经过,你必须庄重,你必须虔敬。我就是这样对待我写作的文字,因为我写作的高原不仅神秘,而且有灵”。正因为对生命、对天地、对万物“每时每刻”的虔敬,所以阿信大量作品里盈涌着善良、关爱、慈爱和同情,这种或明或暗、或浓或淡的情愫,撞击、拨动着我们的心灵,比如(《青藏高原,大风中的四个护路女工之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没有央金,没有卓玛∕没有草地最小的女儿∕格桑∥只有四个护路女工∥四个∕捂着口罩,裹着头巾∕满身沙土的姐妹∥站在荒凉大地的风中∥像无名的花朵。像天地间∕一阵突来的疼痛∥这远天远地的消息∕将捎给谁的父兄∥在那遥远的地方”。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物,我太熟悉了,在青藏高原的每时每刻,目睹了太多普普通通的劳动者,海拔四千多米、甚至超过五千米的“生命禁区”,一座座道班,几个挥锨舞镐的护路工,像忙碌的蚂蚁;一顶顶冰雪里的黑帐篷,冒着一缕青烟,不远处总有挤奶或者背水的弯曲的身影;冰雪覆盖中的高原草场,零星的牦牛像巨大稿纸上的一个个逗号,正寻找着草根、或啃食着厚厚的积雪;此情此景,能感受到生命的不屈与顽强,能感受到生存的艰险和不易,也能感受到一个独特民族巨大的坚韧和强大的精神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一切纷争都显得滑稽可笑,一切尔虞我诈都显得多此一举,一切辉煌的战果都显得微不足道。
 
继续品读(《动物通道》):“它们从藏身的岩穴出发,踩着草茎、碎石∕薄薄的月光,沿河谷走向库赛湖湖畔∕湖面的反光,路边一丝轻微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它们感到心惊∥瞧,这一件,几个沙龙里的贵妇∕正在品评、谈论一条“指环披肩”∕“My god”其中的一位∕手抚胸脯,发出兴奋的尖叫∥一种残忍的时尚,在欧洲蔓延∕一种血腥的美,在上帝身边诞生∥直至现在,它们还不知道上帝这个家伙的存在∕只知道湖水距它们越来越远了∕这支胆怯的小分队∕拥有比食肉动物更快的速度∕但悲剧就在这里:那跑得最快的,最先接近死亡∕在这个标榜现代文明的星球上,真的存在∕一条属于它们的安全通道:藏羚?”。这首诗结构新颖,诗人运用了排比、修辞等手法:仿佛黑夜里的一场实景电影,给读者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一种强弱分明的博弈,一边是藏羚羊“它们从藏身的岩穴,踩着草茎、碎石,薄薄的月光,沿河谷走向库赛湖湖畔,湖面的反光,路边一丝轻微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它们感到心惊”。一边是“瞧,这一件,几个沙龙里的贵妇,正在品评、谈论一条“指环披肩”,“My god”其中的一位,手抚胸脯,发出兴奋的尖叫”。是的,一件“指环披肩”在几个贵妇手上传来传去,她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件“指环披肩”最少是三只藏羚羊用生命换来的。我突然想到当下很多人的残忍与任性,他们利欲熏心、贪婪无度,把一些国家保护动物欲赶尽杀绝而后快:剥其皮、剔其骨、食其肉、饮其血,手段极其残忍。其实动物是人类的伙伴,它们也是地球的主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们人类大肆开发与过度掠夺,造成山川满目疮痍,江河浑浊发臭,沙漠步步紧逼,雾霾持续不断;一些人的贪婪与部分官员的不作为、甚至狼狈为奸,造成大自然疯狂地报复,而这个报复又需要更多的人、无辜的人一起来承受。阿信在甘南生活了三十年,藏民族的虔诚守信、敬畏生灵万物的理念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他明白作为个体生命的匆促与有限,知道自然的博大、高远、永恒。从而始终用敬畏的眼光、悲悯的情怀看周围、看苍生、看一切。对当下一些施暴者、贪求无度者、高高在上者加以抨击;同样,对弱小者、受害者、无辜者又给予了无尽的同情与怜悯。
 
再看下一首作品(《草地诗篇》):“世界缩小为一方草地∕诸神拥挤,天使∕翅膀紧贴着翅膀∕它们无形而存在,以便分享∕草地之上∕一匹白色母马和它孩子的幸福∥诗人无端流泪∕为他喜爱的事物∕曾一度惶惑:心造的幻像∕抑或梦中的奇迹∕他眩晕∕白马、露水:光芒,世界∥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母马侧首,幼驹仰承∕无边爱意将它们塑为玉雕∕那一刻:音乐沉降∕从诸神的高处∕到芳心沁透的内心∥如果存在意味着不断的逸散∕那么永恒∕就包含在它们拥有的幸福之中”。仔细品味这首诗,脑海里就出现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样的诗人才是好诗人?就说当下吧!一些拥有这样或那样“资源”的人,一些自认为或者马屁精给贴上“名家、大家”标签的诗人,整天赶场子、作报告,在主席台上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在酒席上额亮脸赤、媚眼乱飞,个人愚见,这不算好诗人,总有一股官员习气,有铜臭的味道。还有些诗人,把诗歌低俗化、色情化,或者干脆用下半身说事,炒作自己,吸引别人眼球,这些所谓的诗,不知道是否担心会被自己的老人和孩子看到?作为正常的读者,读起来一定恶心、肮脏不堪,少有诗歌的美感,这些诗人自然不是好诗人,应该叫做文痞。我认为好诗人,是那些从一滴水里看世界,一缕风里看乾坤的人。英国著名诗人雪莱说:“诗是最快乐最善良的心灵中最快乐最善良的瞬间记录”;阿信就是这样的诗人,“母马侧首,幼驹仰承,无边爱意将它们塑为玉雕”,这个镜头直抵他的内心,甚至让他流泪;“白马、露水:光芒,世界”,让“他眩晕”,也让他“一度惶惑”,以小见大,窥斑知豹,这些常常感动他自己的时刻、事物、动作,自然能感动读者,最起码是一部分读者,这样的诗人无疑是好诗人。
                    
朝花夕拾
 
通读诗集《草地诗篇》,印象深刻的还有诗人描写童年、少年时期和乡土方面的作品,轻盈的文字,轻灵的诗行,亲切的场景,淳朴的风俗,似乎把读者带到从前,带到那些沧桑的岁月里,让人回味无穷。比如作品(《葵花劫》):“种葵花的人家,是唯一的一家∕他家的院墙是用石灰粉白的∥高出院墙的葵花,像傲慢、孤独的旗帜∕让这座地处内地的村庄显得更加荒凉、破败∥它的存在让人嫉恨。它的美∕让人陷入深深绝望∥作为一个孩子,我甚至∕想趁着一个空旷无人、暑热难耐的午后∥把它们的头割下来∕藏到无人知道的地方∥住在村东头孤独的一家人∕他们和村人的交往是这么少∥三个女儿中最小的那个∕时常隔着门缝,窥视我们的游戏∥一院葵花∕高出村落∥大女儿嫁到岷县,二女儿嫁到宕昌∕最小的那个,跟上擀毡匠,远去东乡∥小时候折磨我的一个想法,就是和她∕隔着门缝,说一句话∥不要你家的金,不要你家的银∕只想看看你家的葵花,带上你一块出去玩耍”。是的,就是这么一首诗,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部农村的萧条、封闭和贫穷写出来了,把唯一的一家人家灿烂的葵花写出来了,把一个天真少年满满的“非分”之想写出来了,把葵花人家悲喜离合和命运归宿写出来了,我们读起来感到可信、可亲、妥帖,像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的经历,或者对面邻居的家长里短一样,让人无法忘记,又怎能忘记?
 
与(《葵花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上学路上》):“从泥泞路面上碾压而过的是我们公社∕的拖拉机。我还没准备好,它轰隆隆地就开过去了∥我的书包带总是有点别扭,绞在后面,等我弄顺了∕等我跑出来,它已经开远了∥我看见花花坐在高高的轮胎上,那是助手的位置∕我不恨花花,不恨她哥。我恨我姐∥昨晚,他和她还在戏台子上说话。那时∕她是韩英,而他是刘闯∥我就这样生着气,踢着泥巴∕快到学校的时候,我已经不生气了∥我做出一个决定:我姐∕写给那个拖拉机手的信,再也送不到了∥我要把它们∕统统扔到屋后的猪圈里去∥我和花花,还坐同桌。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花花和她哥哥,作者和姐姐,作者姐姐和花花哥哥,作者和花花,还有韩英、刘闯这两个戏里的人物,通过一首诗,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清晰明了;还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偏远农村的现状、习俗,甚至当时国家政策和人们意识形态都浮现在我们脑海,人物栩栩如生,内心描写生动活泼、丰富。着实需要小说表达的情节,诗人用一首诗就表达了,并且淋漓尽致,活灵活现,这是阿信诗歌创作的高妙之处,过人之处。
 
接着赏析一首短诗(《腊月。暖》):“一院子旧麦草的霉味∕从台阶铺至门道∥我穿着碎花布棉袄,噙着一颗糖∕坐在门槛旁的小木凳上∥母亲,弯下腰∕把草摊开∥腊月里也有暖和的阳光。那一年∕我生着病,但母亲很健康”。四节,八行,约七十个字,寥寥数笔,一首佳作,西北农村的农家小院、普普通通的日常家务、门槛旁边的木凳子上坐着的孩子,穿着碎花棉袄,“噙着一颗糖”,那糖平时是没有的,因为生病,才有了那颗糖。母亲,这个永远的、伟大的称谓,正“弯下腰,把草摊开”,她,不知疲倦,忍辱负重;她,两眼一睁,忙到天黑;她,勤劳节俭,精打细算;她,是原生态深藏之下的道德力量,是民族生生不息、繁荣发展的状态史。母亲的一点一滴、举手投足,教育和影响着每个人,自然包括作家和诗人,在儿女们眼里,母亲是最好的教科书,是艺术创作中永不过时的命题。因为阿信对儿时记忆的生动描写,对老家风物的深情赞颂,对亲人发自心灵深处的回忆,打动着我们。缘于诗人对故乡深厚的感情,他说:“老家对我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亲情滋养,家族班辈中个人位置的确认,安贫乐道、知足常乐、心怀感恩的乡村哲学熏陶,对星空和外部世界的神秘想象,对自然力量的敬畏,对生命的依恋,等等,都是老家生活给我的教育”。正因为这些深远的教育和影响,即使漂泊在外多年,都让诗人魂牵梦绕。
 
生活杂感
 
在阿信的作品里,有不少诗作灵秀简约,意蕴幽深,寓意形象,如哲如禅,很是让人喜欢,比如作品(《在尘世》):“在赶往医院的街口,遇见红灯——∕车辆缓缓驶过,两边长到望不见头∕我扯住方寸已乱的妻子,说∕不急。初冬的空气中∕几枚黄金般的银杏叶,从枝头∕飘坠地面,落在脚边。我拥着妻子∕颤抖的肩,看车流无声、缓缓地经过∕我一遍遍对妻子,也对自己∕说:不急。不急∕我们不急∕我们身在尘世,像两粒相互依靠的尘埃∕静静等着和忍者”。堵车是当前很多城市和各级决策者头痛的事情,虽然天天修路、修桥,但还是远远解决不了这一根本问题,对于急着把危重病人送往医院的路上遇到堵车的人,简直是要命。如果摊上这种事,只能是彼此安慰,自我安慰。诗人的安慰卓尔不群,他最后写道:“不急。不急,我们不急,我们身在尘世,像两粒相互依靠的尘埃,静静等着和忍者”,尤其让人动容,阿信把堵车引申到滚滚红尘里、引申到漫漫人生中,很是高明。是的,对于我们普普通通平民百姓,自古以来最好的办法就是“静静等着和忍者”,等着无穷无尽的自然灾害过去,等着残酷的剥削压迫和战争过去,等着漫长的冬季深重的黑夜过去。
 
接着看(《墓志铭》):“总会到来:让我长卧在这片青草下面,与蚁群同穴∕让风雨食尽这些文字:我曾生活过∥我与世界有过不太多的接触,近乎于世无补∕我恬退、怯懦、允许了坏人太多的恶行∕我和文字打交道,但我是一个糟糕的匠人∥我缓冲的血流,只能滋养天底下一朵柔弱的花朵∕那是我未具姓名的女儿,集美丽善良于一身∕在露水的大夜中痛醒∥总会到来:这清风吹拂的大地,这黎明露水中隐去的星辰……”。一首作品,让人震撼,催人反省:诗行里流淌着匆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上到帝王将相,下至庶民百姓,谁也免不了最后的归宿,“长卧在这片青草下面”;诗行里流淌着悲怆,一个人生前轰轰烈烈也罢,默默无闻也好,到头来还是“与蚁群同穴”;诗行里流淌着坦诚:“我与世界有过不太多的接触,近乎于世无补,我恬退、怯懦、允许了坏人太多的恶行”;诗行里还流淌着真诚,真诚到:“我和文字打交道,但我是一个糟糕的匠人”。一首(《墓志铭》),是诗人对人生无常的感叹,是对纷繁红尘杂乱的呐喊,是对一些人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警告,是对自然规律、生命轮回的坦然接受。诗作表面看似平静,其实波涛汹涌。我相信有幸读阅的人,肯定会受益匪浅。
继续看非常有意思的一首诗(《加油站》):“它的内部构造只能借助想象∕一间巨大的心室,连接动脉、毛细血管∕持续泵出燃烧的液体。不能想象∕一夜之间所有的加油站发生类似短路或∕血栓堵塞那样的故障,道路瘫痪∕像一截截被打断脊椎的蟒蛇∕紧紧缠绕在这个星球上:直到窒息∕这种情况在理论上是成立的,事实上∕很难发生,但并非完全不能——∕如果有个疯子,在每一口油井∕插入一根捻子,在圣诞或平安夜同时点燃∕但这关乎石油资源和人类安全∕不便讨论。我只看见它的外部∕一只巨大的红色蟾蜍,蹲踞在必经的路口∕不避晨昏,吞进、吐出各种车辆∕我遇见它时,它就这样,绕也绕不过去”。加油站在人们生活和工作中的确太常见了,常见到很多人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这样一个司空见惯的事物,就走进阿信的作品。阿根廷诗人、翻译家博尔赫斯曾说:“诗并不是外来的,正如我们所见,诗就埋伏在街角那头。诗随时都可能扑向我们”。因为阿信的细致观察、思考,诗就扑向了他。平平常常的事物,在阿信的笔下就显得与众不同:想象丰富、奇绝;假设和比喻形象生动、超凡脱俗,让人耳目一新,既充满了幽默诙谐的元素,又感到意趣盎然。这在阿信的作品里并不多见。
 
 最后我们欣赏(《速度》):“在天水,我遇到一群写作者——∕“写作就是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的速度”∕在北京,我遇见更多∥遥远的新疆,与众不同的一个∕“我愿缓慢、迟疑、笨拙,像一个真正的∕生手……在一个加速度的时代里”∥而我久居甘南,对于写作怀着愈来愈多的恐惧——∕“我担心会让那些神灵感到不安,它们就藏在每一个词的后面”。这首诗我想应该是阿信自己也很喜欢的作品吧!简洁精悍、惜字如金,意蕴深远;大家知道,当下科技飞速发展、社会变革及城乡面貌日新月异,即便如此,很多人还是嫌慢:走得慢、做得慢、升官慢、发财慢、出名慢。物质财富空前丰裕,却怎么也填不满人们的各种欲求。对于文字,对于文学,很多人更是加足马力,草草写作,初稿连自己都不甚满意,就这边投稿,那边催促发表,天女散花一样;一篇稿子今天征文,明天又来参选,反复炒作;更甚者,不惜请客送礼,贿赂评委,削尖脑袋出头露脸、挖空心思上报上镜,恨不得把自己头像印上人民币,这种自慰式炒作,让周围的人都替他难为情。其实,在网络时代,各种信息浩如烟海,好作品灿若星辰,一个人再如何炒作自己,再怎样往身上涂金抹银,都是非常有限的。阿信就知道写作的精髓:他勤奋学习,慢慢积累、沉淀,即便是非写不可的时候,也是谨言慎行,用他自己的话说:“对写作怀着愈来愈深的恐惧。我担心会让那些神灵不安,它们就藏在每一个词的后面”。
 
正因为阿信对文字的虔诚、敬畏和仰望,才写出那么多脍炙人口、读者爱读的作品,原因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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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杨光祖《阿信论》。
 
作者简介:
 
史映红:笔名桑雪,藏名岗日罗布,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甘肃庄浪,九十年代入伍进藏,已转业;居山西太原。在《诗刊》《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发表诗文950余篇(首);著有《西藏,西藏》等诗集4部;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