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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王克金


四位诗家点评王克金的一首诗《与陈超、海子论生死》


 
王克金诗《与陈超、海子论生死》

点评者:辛泊平、雪铓、穆晓禾、蒲素平
 
 
与陈超、海子论生死

王克金
 
只有死,才可以让我名正言顺
离开这个尘世
 
生也如此——我身上的虱子
和先贤毛发里滋养的虱子
一样多
我流的汗
比孙子们流的一点儿也不少
 
写下这,也许是个耻辱

 
辛泊平点评:

这首小诗的题目有点先声夺人的气势。

陈超,海子,这两个著名的当代诗人,都以一种极致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生命。生命的长短,不是生命的终极意义。生命更为辽远的意义,在于对生命本身的追问,对灵魂最终的皈依。

那么,谈论生死,就无法逃避对生死的认知,对生死的选择。

陈超与海子,他们选择了生命的终极方式,属于个体,不属于普遍。然而,他们的选择,其实也隐喻了人类对死亡的一种态度。对于我们习惯的寿终正寝,我们原本就有不同的理解。一些人可以在这种自然的方式里完成一般意义上的伦理,而另一些人,却可以冲破这种伦理的枷锁,以特殊的表达呈现生命里更为隐秘也更为绚烂的色彩。
此时,快就是慢,少就是多。

在这首小诗里,王克金直面这个人生的尴尬,不是为尊者讳,而是在灵魂的意义上与死者、与生者谈论生死的无限可能。

唯有死,可以完成生,也唯有生,能回应死。这是一种轮回。

而我们活着,污浊同圣贤,汗水同子孙,一样的浮沉与荣辱,一样的挣扎与卑微。既如此,也便不应有亘古的怅然。

这原本也是一种人生。

然而,面对那些以短暂的生命擦亮天空的人们,面对那种更为自我、更为绝然的生命选择,我们的选择是否也就是苟活?所以,诗人说——写下这,也许是个耻辱。

这注定是一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言说悖论。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追问,也便有不同的理解与选择。

也正如此,诗人的追问,便有了生命本体的意义。

2017年7月9日
     
     
雪铓简评:

由两位诗人之死,引发对生死命题的思考,这本身就具有极大的思辩意味,但诗人并没有让诗流于哲学意义的说教,而是寓思于日常的物像,让生死奥秘自然呈现,凸显诗人运思之高超与精妙。

在诗人的构思里,生死成为两个相互抵达,又相互考量的征像。因对生死价值的考量,而使原本悖逆的两个概念,产生了回旋,甚至可以互通。死对于生来说不是肉体的终止,而是心灵找到了栖息之地。正如诗人所说的“名正言顺”,意义颇丰,既有对两位诗人之死的悲悯,又由此引起对生命意义的讨论。

诗人贯通时空,从历史与未来中探寻生命的普遍意义,及其存在和实现的形式。虱子暗喻着人性及生存的自然局限,于特例中找寻普遍原理,更具真实和有效性。生命完成或实现的过程,谁能无缺憾?谁能确保一生妥全?汗水是积极的薄发,是诗人对生命价值的取向。生要搏击,于苦难中求索和圆满,获取生命存在的最大意义。

“写下这,也许是个耻辱” 相比两位已故的诗人,我们还苟活着。承载巨大反省力量的句式,既是诗人对自我的反观,又加深了对生命的深度思考。这未尽的思绪,仿佛一剂惊雷,让读者警醒与反思。

诗用最少的语言表达最宽阔的涵义,于精炼的意象中揭示思辩意义,让生命的主题完成了从经验向意识的抵达,而最终上升到思想的多种维度,诗的厚度,与广度由此而生。
 
 
穆晓禾导读

1.
和一个诗人越熟悉,越难以对他的诗下笔;听一个诗人当面讲解他的诗,越难以对他的诗加以评论。恰巧,对于王克金,这二者他都占了。鉴于,我自己也是一个诗人,且了解一首诗的由来过程。所以,我常常会忽略作者写诗的由衷。

因为,引发一首诗的燃点,如果作者不告诉你,外人是很难想到的,它过于隐秘。其燃点,是多面性的,是多层次的,是多维的,是不得法的。于是,我更看重其诗呈现的东西,诗的表象是什么,诗内隐藏的又是什么。

2.
谈论生与死的话题,一向很是沉重,又过于沉重,但我们很多时候,不得不去面对。当我们在谈论生死的时候,我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

一个人的一生,究竟经历过了什么?一个人,才会有如此感悟。生是一种耻辱,死也是一种耻辱;谈论生死是一种耻辱,写下生死或许也是一种耻辱。我们常常羞于谈论这些,因为在生死的面前,大家都有些羞耻,怕死辱没了生。

海子死于自杀,陈超也死于自杀,例属诗人之死。一种非正常的死亡,自杀。这是诗人不得不面对的课题,这是诗歌无法回避的课题。谈论生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3.
生活,生下来,活下去;生容易,活着并不容易。忘记谁说的了,自杀的人是可耻的。面对生活和生命的艰难,我们常常有要离开的想法,像随时跳上一辆车,想逃脱这一切。可是,我们终究不能,不能义无反顾地抛下和放弃。

而——“只有死,才可以让我名正言顺/离开这个尘世”——离开这个尘世,只有死,才是名正言顺的理由。一种是自然死亡,是不得已,是没办法,唯有接受和顺从。纵有万般无奈,千般遗憾,死了也就死了。

另一种是非正常死亡,比如自杀。其实,自杀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你死了,而那些问题还在,只是留给了他人去解决而已。如果问题出在自身,自杀只是一种终结,却不是结果。不曾解决的问题,最终会在有另一个自身存在此问题的人,去解决。这是一种抉择。

对于死的诸多问题,生也如此,或曰它们本是同体。像诗中所说,我们可以把那些问题比喻成虱子。每一代人,所遇到的生死问题,基本都是一样的。正像我们身上和毛发里的虱子,与先贤一样多。我们又可以把那些问题比喻成汗水,我们与子孙要流的汗水,其实也一样多。

同理之下,谁也不会比谁多,谁也不会比谁少,无论是虱子还是汗水,虱子被不断地抓走,汗水会不断地流淌,但我们看见的是生生不息,是新陈代谢。
唯彻悟死亡的人,才能更好地活着,幸福地活着。

4.
该诗,诗题与内容同体,不可分割。诗题是内容的点睛,也是内容的结论。诗人用虱子和汗水的比喻,来同感与先贤和子孙所遭遇的事情,没有谁能多少,没有谁能轻重。再用耻辱一词作为结点,来看淡生死,或曰生死本就是件简单的事。

5.
在世间诸多问题上,如果写诗也是一件耻辱的事,那么我情愿一直耻辱下去,因为再多一件或少一件,对于此生,也并没有什么。
 
蒲素平点评:

生死是一个变量,也就说当诗人说到生死的时候,词语指向“精神未来”,即宗教本身。
我们知道陈超、海子都是诗人非正常死亡者,也就是他们是在寻找“精神未来”的变量中完成了生死。诗人王克金在探寻这种“精神未来”的变量中,使用置换的方式,他把自己与陈超、海子的身份,进行内在无名置换。

有诗人说:生死,置换成让死者说死,或者让死者说生,让个人经验向一种公共(多人)经验转换,这时候,有效读者的视野,就会随着诗人的笔触,深入到诗人所要表达的词语境遇中。

生命的离去,或者子孙的汗水,不过是时间的脚步,从古到今,从今到未来,世界不过如此而已。

是啊,面对生死这个庞大的宗教命题,写下一首小而无当的诗,是耻辱的。也许耻辱恰恰就是我们的身份,就是一个诗人的身份。不过,这又耻辱何在?生死皆可论之!
 

来源:王克金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