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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无雕饰


天然无雕饰(序)
 
车延高/文


 
很多时候,如果酒香渐远,只剩下一首诗伏案。醉生梦死的灵感突然睁眼,天上一轮月,屋里一盏灯,灯光剪出一个弱弱的背影,这时你若想到诗人,你会明白诗人可怜!没有诗歌那么闪光,他们写作时,类似于用针尖一样的孤独在喂养疼痛。写出一行就要借时间的牙咬断一次脐带。 
   
我不知雪儿写作的条件和状态如何,博客或微信上只是浏览作品,但对其内心世界丁点不知。当她在电话里称我老乡老师并要我为诗集写序时,我是不敢应承的。于诗歌写作而言,我一直是个学生和业余坚持者。
   
可她很执拗,像写诗一样地执著。当我答应后,她就用微信把诗稿发过来,隔几日又发来一次,说是做了修改,过些时再发来一次,说对不满意处做了调整。到我写出这篇文字,她已对诗稿修改并发送了五次。我除了看诗稿,还看到了一个诗人雕刻诗句的认真。

读一个人的诗比读一个人更难。因为人能开口,可以交流。诗不开口,只能意会。所以读诗人的心和读一行诗句的心不是一回事,不是简单的一拖二消化。若非要解读,就要走进她写下的每一行诗句,让丰富的想象力在字里行间剥茧抽丝,见蛹化蝶,才可在稿纸上为一个诗人无法直接窥视的诗心进行深度地素描。
   
这是一个将自己置身小寂静,体验久坐必有一禅的过程。

读雪儿的诗是在读她的生活,她不太管别人,她的眼睛她做主,她的眼睛替她做主。一人一世界,一物一情怀,一花一枝香,一眼一世爱。
   
如果不强求一律,有小不小,由小及大。由小求精,有小见美。这或许是雪儿诗歌的一个特色。比如:
 
 “有一滴鸟鸣的介入/就会给整个村庄/增添不一样的惊喜”
   
特色不是随手捡来的,也不是天生落下来的。特色可以标签自己,但特色不是自己雕刻自己。
   
特色的残酷在于它为别人不断地为难自己,再让艺术强迫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人自己雕刻自己。然后于涅槃时定格,让不变应万变长成自信,从此把主动握在手里,而且敢说:我是我的神!
 
雪儿的诗语言朴素,目及所摄,娓娓道来。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万物恋爱。偶尔的恨,是恨铁不成钢,恨不新松高千尺,恨不我心托明月。她的文字里有一种白到清澈后的透明。透,又透到归于简单。
   
简单不是删繁就简三秋树,而是清水出芙蓉,天然 “无”雕饰 。
   
当然一些自认为不简单的人,会很理性、很高端的把简单诠释为白开水。问题是白开水一贯自信,且无理性又很任性地说:“溪水本无色,方可调百色”。最重要的是,它固执地认为诗是内心的言说,就应该让人看得懂。
   
我笨,不过读雪儿的诗,心还跟得上眼睛。
 
当我读到“要喜欢这个世界,原谅一个不友好的人”,马上就想:若不喜欢这个世界,人就应该首先讨厌自己。
   
世界是众生的镜子,恨它!不是眼睛欺骗了你的心,就是心欺骗了你的眼睛。好在雪儿是被诗歌打造过的,处世心态比一般人游刃有余。在这个诗歌江湖山寨林立;诗歌艺术众说纷纭;诗界奇葩诡异古怪;诗歌才俊自拔头筹的非常态下,各类诗歌活动此起彼伏,各类诗歌评奖风起云涌,有口水里淹死的;有上了天又入地的;有狂热后突然抑郁的;有鳌里夺尊高处不胜寒的;也有被鲜花包围坠入陷阱的。她居然生存得风平浪静,别来无恙。整个是置身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丝毫不现触目惊心的神态。她只是在写,我痴我爱地写,为伊不求人憔悴地写。若有出声,又好像是劝别人也在劝自己:“我试着长发飘飘,轻描淡写地走出那片阴影”。
   
此刻的雪儿很男人!

诗人最自豪的就是他可以这么说:在有英雄或没有英雄的时代里,我都要做一个诗人!再进一步:我想做一个有骨头的诗人!
   
有骨头才能站在自己所爱的土地上。
   
有骨头不等于兼具破坏,张牙舞爪。有骨头可以不为五斗米卑躬,却要为天下黎民或百姓折腰。就像鲁迅,可以横眉冷对千夫指,也可俯首甘为孺子牛。
   
这方面王维很特别,他腻味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及时行乐态度,干脆就不尿你。他中意的意境是“月出惊山鸟”,就由了自己的性子铺一席月光把酒当茶品,喝到日上三竿了,吟一句:“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他的骨头在于我行我素。
 
雪儿估计不喝酒,她在大把赚钱又大把花钱的同时都写诗,不管是否写得香远益清,就凭这股执著劲儿就堪称诗歌身体里的一块骨头。还是用她自己的诗句来言说心声吧:

                当写诗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从日子里拧出来的
                那些零零碎碎的声响
                才是我需要的全部
   
当然诗人吟唱的声音不自带消声器,听到跌落时的声响也会触目惊心,但在地上破碎的是苦难,她弯腰捡起得可能是一根拔为建安守节的风骨。
   
论证诗言志是否夸大了诗歌的功效是诗评家要做的事,我只是狭隘地发现诗歌这家伙的确能把诗人气质、秉性裹挟于字里行间。雪儿的诗就如她话筒里送来的声音,有些慢,小女人情怀,不温不火。但长于精细,从不经意处捕捉,又写出捕捉到的不经意。“一只秋虫唏嘘不已”就可检测她的恻隐之心。太敏感了,就具体。
 
有时会被有隐忍气质的小情绪唆使,显得离群索居又不甘寂寞,就成了“提灯笼的人”,既想给生活一点亮度,又出落得小心翼翼。结果诗句出于心,就被气质感染,一群字落在纸上,也显得欲言又止,既羞涩又含蓄。给人感觉是发怒也发得善解人意,把几件衣服扔进洗衣机里都有些不好意思,却要坚持,潜意识里认为  自己好有魄力,居然把日子洗涤了。
   
其实日子比洗衣机更挤,雨水洗了千万年都没洗干净。只好认命,从此听季节的话,该来就来。雪儿写诗与此有些相像,不管日子听不听话,我让灵感看生活的脸色。
 
南漂,北漂,对命运而言都在漂。那种同在异乡为异客的苦楚让很多人抱怨生活欺生,或敌意一个城市另眼看人,“没有将诗意涂满自己的春天”。
   
雪儿写作时,诗是一颗替自己说话的心,让人感觉到一种知足、感恩、隐忍,自始至终都在进行自我化疗的理性处理,不肯让汉字咬牙切齿吐出一个个不明就里的痛字。
   
于是有浅浅的自怨自艾,却珍惜树下的一小块阴凉和枝头几声外地口音的鸟鸣。她可以由此“想起千里之外的一缕乡愁”她可以静中生物,意念里能和一棵老树促膝谈心。她的快乐是:那么多树叶不嫌累,赶走挑拨离间的风,竖着耳朵听她吟诗。
 
我不知道“戒也戒不掉的乡愁”在诗人的心境里是什么滋味,我感觉乡愁是一个解不开的结,人活着,它就不肯落为句号。所以在雪儿的诗里有一种牵肠挂肚的情愫:一块韭菜地,让她想起那些“割不完的童年往事”;一只蛐蛐的弹唱让她记起自己的乳名。
   
回到故乡,哪怕一分钟,“只需围着一条红丝巾”,她就成为远郊区千万朵油菜花丛中最动人的风景。
   
尽管那里的天空也会有雾霾掠过,云层忧郁时,会情不自禁地落泪。可诗人总是灿烂地微笑,她的心跟着眼睛在鳞次栉比楼群上空行走,乐观地看见鸟鸣不时地从楼层的缝隙中涌出来。
 
   
其实唐朝的雪花和今天一样,只是落下的时间早了一些。可李白替天睁眼,胆子就大,想到了“燕山雪花大如席”’。而没有去过大唐的雪儿胆子小,更不知道大漠风起,也会烟笼寒水月笼沙。因此她诗句里的雪花很像拉来的一个旁证:“请相信北方的雪花”。
   
也许是南国太温润,让她的诗显得旖旎、恬静和文雅,但对偶尔造访的雪花不自信。所以她写雪花皆为应景,不见刺骨寒气,没有朔风翻转。
   
当然还有身在异乡的缘故,雪儿眼里的雪花常常被暖风拦截,间或有绮丽发生。如:“一夜就成了梅花”。这时她可能喜欢“绣花枕上半开半掩的一朵”恰如她诗里所言,“像极了粉色的小唢呐,能吹奏出高山流水”。骨子里,就是乡思作祟,因为伯牙、子期都在她小时候生长过的那片土地上。那里最早的时候叫楚国。如果生在那时,她的梦是做一个诗坛公主。
 
因为爱,一个女子可以嫁两次。一次嫁给爱自己的人,一次嫁给自己爱的诗歌。雪儿应该有这个权利。
   
因为人有了诗心或心中有诗,孤独和寂寞就为你决斗去了。你可以我行我素,让时间陪着自己去适宜为爱吟诗作赋的地方。那里是灵感的老家。
   
我没有想到写诗写到无病呻吟也成了一种美。因为有病呻吟是痛作怪。我们不能因为宝玉喜欢林黛玉的病态美,就限定世界只流行一种花容。相反灵感大多借健康体魄出世,所以能给阳光般的微笑谱写一曲呻吟也算是别出心裁的创造,是非艺术强迫自己转换而成的纯艺术。
 
雪儿是用文字里的真去诱惑简单,再以自己秉性里的清纯去给诗歌提纯,她不问对错,有了诗歌做闺蜜,就让命领着自己走,去哪儿都自在。从这点看诗歌对她或她对诗歌的纯几乎与痴同意。
   
她可以偶尔回祖籍省亲,却心无旁骛在广东为自己的爱好熬心写字。她也会把在羊城摔碎的汗珠捡起来,小心地搁进记忆。若回乡,再把它转换成很动情的泪滴。但从诗歌里看,她最大的本事是将本该忧伤的泪视为藏品,让它学会了在眼眶里打转。
 
                                                      
2016年12月8日,于武汉

作者简介:

车延高,武汉大学经济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作家协会会员。2010年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著有诗集《日子就是江山》《把黎明惊醒》《向往温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