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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格里拉 看格桑花开


在香格里拉  看格桑花开
——浅析单增曲措诗集《珠巴洛》
 
作者:史映红
 
在当前这个浮躁充斥在各个角落的社会,文学圈也不例外,应该说,文学是一个高雅、甚至是一个崇高的事业,有通悟真理、启迪心智、激励人心的作用。对于作家和诗人,文坛是一个尽情展示才华、比拼智慧的竞技场。不知从何时开始,文学圈却变成了名利场,成了一些人沽名钓誉之地、捞取个人利益之地。有些人文本平平、作品差强人意,但是他们见多识广,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更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官员作家”“商人作家”“明星作家”“美女作家”出手阔绰,邀请各路教授专家和媒体记者前来造势,推波助澜,召开盛大的作品研讨会,仪式上必有彩旗飘飘、横幅高悬、锣鼓助阵;肯定有头头脑脑讲话,唾沫星子乱飞。这么一阵狂轰滥炸下来,该作者自然而然就戴上“名家”“著名”“大家”等皇帝新装式的头衔了。接下来,他就堂而皇之出入于相似的场面,混个主席台上就坐,当个不大不小的评委,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吃吃喝喝、推杯换盏成了常态;上报上镜、红包伺候成了经常。唯一不变的是作品依然平平,甚至懒得再写。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些真正热爱文学的人,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耕耘,痴心不改;不管作品能不能发表,不管稿费高低,就这样坚持着,还要上班、养家糊口,他们对文学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名利好处,压根就不想。世界就这么奇怪,正因为远离了尔虞我诈、你争我抢、是是非非的名利场,这些人作品往往显得本真、清纯、自然和原生态。生活在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的单增曲措,她的作品就是这样,著名作家叶梅说:“单增的诗歌,在一抹茶香之上飘逸,那是些带着体温和脉动的文字,是些有着浓烈的自我标识度的文字,是些明净温婉、充溢着灵性,让人心生感动,也让人心生疼痛的文字。无论外在,还是内里,让你觉得,这些,莫不是她自我的显现。这里每一行文字,都是高原上的鲜花”。下面从四方面浅析她的诗集《珠巴洛》。
 
一片天,叫阿爸阿妈
 
单增曲措在后记里说:“在我心里,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阿爸会离开我,阿爸会如此绝决地离开我。他不会的,他一定不会!他只是站在另一维的世界,与我们遥遥相望,依然遥遥地关爱我,在意我。心里痛了,想阿爸了,我就坐下来,写下一行一行的文字,看着阿爸走在我的诗歌里,心里面的痛,便随一阵风吹进远山的背嵴,吹进江水的骨头里去了”。读着这些如泣如诉的文字,被诗人怀念阿爸的浓浓情感所感染,能深切体验到诗人巨大的忧伤,她把悲痛写进诗作《珠巴洛》:“珠巴洛河∕一条河水∕一盒骨灰∕一床被褥∕一份亲情∥多事的死神∕将父亲一个人带走∕把我们留下∥一百零八颗珠子∕生与死的距离∕越来越长∕思念越来越近”。珠巴洛河是诗人家乡的一条河,它的涛声响彻了很多年,也陪伴着这片土地上人们很多年;这条母亲河,它的乳汁哺育两岸的庄稼和草场、民众和牛羊。为了生计,这条河,历祖历宗无数次穿过它,阿爸阿妈穿过它;还是这条河,见证了阿爸的出生、辛劳和离去;也见证了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出生、聚散离合、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单增曲措在写作中,没有繁文缛节,没有云天雾地,没有言不及物,而是用词及其精炼,感情投放真挚、真诚,轻轻碰触读者内心。诗歌弥散着忧伤的气息。结尾“一百零八颗珠子,生与死的距离,越来越长,思念越来越近”,诗人借用佛珠,借用佛教弟子用来计数和束心的神圣法器,表达诗人对阿爸无尽的追思和怀念。
 
继续品析诗人怀念阿爸的作品《半碗酥油茶》:“灰色的火塘边∕阿爸∕喝剩的∕半碗酥油茶∕还在木碗里∥是你∕留着∕想明天再喝∕明天∕那么遥远∥我喝了∕你留下的半碗酥油茶∕很香∕可是太凉”。这首作品,与上一首《珠巴洛》一样,也是弥漫着沉重、阴郁的气息,一样深情追忆、思念阿爸,一样惜字如金,却描写出最揪心的悲凉。“半碗酥油茶,还在碗里”,那是“阿爸,喝剩的”;“灰色的火塘边”应该是阿爸以前坐得最多的地方,劳累时、疲惫时、委屈时,坐在这里,是温馨、安静的,能看到爱人的忙碌,能接过女儿端来滚烫的酥油茶,这神奇的液体,这温馨的画面,让阿爸瞬间缓解了疲劳,恢复了体能,继续为一家生计奔波。但是现在“半碗酥油茶,还在木碗里”,“灰色的火塘边”却已没有了阿爸,这是阿爸背影消失的地方,是一个家庭脊梁轰然倒塌的地方,怎能不让人伤心?“我喝了,你留下的半碗酥油茶;很香,可是太凉”。睹物思人,托物抒情,这是这首诗的成功之处、感人之处,也是单增曲措诗歌创作的过人之处。
 
接着品析写阿妈的诗《生日》:“每年我的生日∕我不记得,阿妈记得∕阿妈给我熬蜂蜜酥油∕嘴里很甜,心里很苦∕想起这是阿妈受难的日子∥多年来∕阿妈是唯一记得我生日的人∕我用酥油雕塑爱∕再用蜂蜜封冻爱∕沾在阿妈的舌尖”。三国时期文学家曹丕在《典论•论文》里云:“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至”。南北朝文学家颜之推在《颜氏家训•文章》里也讲:“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胸,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单增曲措的诗,时时刻刻,句句行行都盈涌着慈悲向善、敬天悯人和谦恭孝悌,充溢着对天地万物及一切生命的仰望,对那些很多人熟视无睹的小花小草、蚂蚁蜂蝶给予爱恋,对理想信念的执著和坚守。在我周围,往往看到一些人过生日时,邀约一些狐朋狗友,在酒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接着再去灯光迷离的KTV继续吃喝,或拿着话筒,杀猪一样干嚎。近些年,随着人们生活条件改善,生活水平提升,老祖先传下来许多优良传统和美德却严重退化,家庭成员之间、邻里之间、门族之间曾和谐相处、彼此帮扶的平衡被打破了;出现相互攀比、嫉妒、仇视心理;虐待老人、遗弃老人、甚至打骂老人的现象越来越多。而单增曲措过生日,首先想到“我不记得,阿妈记得,阿妈给我熬蜂蜜酥油”。最主要的是,她“想起这是阿妈受难的日子”。通过这首诗,诗人用文字的方式,呼吁人们尊老爱幼、和谐相处,尊重和怜惜一切生命,弘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继续来看写阿妈的作品《母爱》:“本命年,我的红肚兜∕又在母亲手里开始缝补∕如一幅铺展在阳光下的水彩画∥母亲不识字∕却是出色的画家∕针是母亲用了一辈子的画笔∕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宛若一朵朵花∥贴在我身上开成了年轮∕我是母亲唯一的一幅画∕站在母亲的心中∥其实,这幅画小时候∕母亲就画过∕只是我没看懂∕直到后来我也做了母亲∕才悟出画的含义”。这首诗,诗人以“本命年,我的红肚兜”入题,写“母亲不识字,却是出色的画家”,母亲用这一支画笔,画着生活,画着春秋冬夏,画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画着孩子们渐渐长大,画着大爱。诗人写得质朴、细腻、天然;遣词用句是那种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的绿色词汇,不施粉黛,洗尽铅华,本真而不造作,深情却不矫情。红肚兜,多么常见的生活用品,这样的小物件,诗人却写出了精致,写出了深邃;可谓以小见大,由浅及深,一首简约的小诗,反映出藏民族敬老、爱老、孝老的优良传统;这一点,又彰显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和强大的道德力量,这种力量,正是我们人类赖以繁衍生息和不断发展的厚重基石,南北朝学者傅昭说:“行为上,识为先;藏者盛,舍者得;曲为聪,止为智;忍为要,厚者成;信者无敌”。先贤的谆谆教诲,尽管时光久远,但依然闪现着智慧之光、思想之光、道义之光。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对诚信守义、尊老孝悌、爱国奉献美德之传承永远不会变。
 
一个地方,叫香格里拉
 
作家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里写到:“我熟悉你褐黄深厚的土壤,略带咸味的水和干燥温馨的空气,熟悉你天空的每一片云、夜夜挂在头顶的那几颗星星。我熟悉你沟梁起伏的田野上的每一样生物、旁晚袅袅的炊烟中人说话的声音、牛哞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我没有天堂,只有故土”。慢慢翻阅单增曲措诗集《珠巴洛》,总能感受到来自心灵深处的柔柔情意,这关乎着山川大地、河流草原,关乎着乡里乡亲、和族人理想信念;诗人写到关于家乡的诗句,字里行间总是充溢着深情的赞颂,盈涌着深深的感激和爱恋,比如作品《康定》:“面对跑马山∕我躺在康定的怀抱中∕秋天灿烂的阳光∕柔和地抱紧了康定城∥石头成行,朴实的石头房∕张开手掌∕将情歌撒进敞开的心房∕我掏出了手帕∕用深情包裹情歌∥阿哥说,看那田里劳作的藏民∕他们的耕耘,他们的辛勤∕感动了音乐∕我们在康定∕种一棵树吧”。“康定城、跑马山、石头房、秋天的阳光、深情的情歌、田里劳作的藏民”,诗人描写家乡时,感情投放十分饱满,以意立丰,以情真胜;阅读中诗行连贯、顺畅、自然;不僵直、不艰涩、不呕哑嘲哳;言之有物,言之有境,做到“情动于衷而发于言”,熔铸了自己的心魂,表达了自己的真爱,写出了自己的感念,正如南北朝学者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里所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
 
继续来看诗人写家乡的诗《活着》:“十指抱头仰望蓝天∕秋天的夕阳灿烂无比∕掏出心灵的种子,抛向我的家乡∥雪莲开在我心房∕沐浴高原的风姿∕年轻的牧羊女正在哺乳怀中的孩子∕一颗樱桃滑向咽喉∕一群小鸟歌唱金色的翅膀∥有爱的生命真好∕有爱,就和生命融为一体∕好好活着,便是幸福”。流火的夏日,慢慢翻阅诗集《珠巴洛》里两百来首诗,总体上感觉诗歌精炼、简约、隽永,正如作家叶梅所说:“单增的诗,没有过多的修辞和抒情,着眼于一些原本看去平常的世相,追究,消解,呈现,而一旦走入诗歌,便有了剑走偏锋的效果,陡然多出诸多情趣,让人能从中得到奇妙的体验和感悟”。名家所言极是,但我还有一个感觉,用两个字表达,就是“阴郁”,单增曲措大多数的作品都弥漫着或浓或淡的阴沉、忧郁之气,让我在内心都有一丝丝清冷。当然,她的这些作品,基本上是创作于阿爸去世不久,这种在痛彻肺腑的悲伤之下的写作,呈现这样的作品,是很自然的。但也有例外,比如作品《活着》,就给人一种灿烂、阳光、和煦、敞亮的感觉;通过几个动词“抱头、仰望、掏出、抛向”等,能体验到诗人对脚下广袤大地、悠远通透的蓝天、绽放摇曳的小花小草的感激和爱恋,感激这片土地和草场给了自己粮食和乳汁,爱恋这片高天厚土之上的经幡、玛尼堆、帐篷、格桑花、牛羊、寺庙对自己的呵护与陪伴。“雪莲开在我心房”,能感觉到诗人内心的奔涌与激越;“年轻的牧羊女正在哺乳怀中的孩子”,让她动容、欣慰和温暖,继而赞美生命的神奇和伟大。在这诸多情境中,诗人画龙点睛,一句“好好活着,便是幸福”,表达她对家园和族人的挚爱、感念、称颂,对当下生活的知足与享受。
 
一条路,叫来时的路
 
诗人生活注定是与诗歌连在一起的,诗里的人物、事物、风物和现实生活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诗人通过诸多世相描写,达到歌唱爱情与生命,探究时光与社会,追忆过往和青春之目的。单增曲措也一样,不少作品写到过往时光和儿时的故事,品阅能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情节,能给人一种久违的感动,比如作品《百雀羚》:“向阳坡,一个向阳的陡坡∕我童年的乐园∕春玉别着一个木头手枪∕我双手拿两个木头手枪∕自称双枪老太婆∥坡山头一棵矮松∕身边伴着一条狗∕仰天的狗尾巴草∕在石棉矿的石棉上疯狂生长∥我六岁,春玉七岁∕我的个头高过她∕时常欺侮她。百雀羚的诱惑∕我狠心地嗅她的脸∕很香,很香∕抢了她兜里的百雀羚∕我说以后长大你出嫁时∕我还你十盒百雀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至今回荡在耳畔∥一场车祸∕她走了∕现在偶忆,悔恨不已∕每次见百雀羚时∕忏悔。春天如约而至∥去年一朵小百花开了∕百雀羚埋在了花根部∕小百花今年又开了∕百雀羚芳香四溢”。这首写童年故事的作品,诗人与她很多诗一样,仍然没有用多少华丽辞藻,也没有用太多修辞手法和技巧,像绘画当中的素描一样,用平实、甚至说话的方式,只是讲出来而已,通过“向阳坡、木头手枪、双枪老太婆、一条狗、石棉矿、百雀羚、狗尾巴草”等事物和词语串起来,却让读者体味到一种真实、疼痛和感动;唐朝文学理论家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中云:“文之难,而诗之难尤难。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读单增曲措的诗歌,不渲染、少铺陈,不云缠雾绕,少花拳绣腿,却主题突出;让人过目不忘:一个可爱、漂亮的乡村女孩春玉就出现在我们脑海,甚至面前,她与所有孩子一样,淘气、贪玩,也像男孩子一样玩枪、登高爬上;但她善良隐忍,忍让伙伴们的欺侮,忍受他们的任性,甘愿听从指挥、服从管理,能照顾、体谅别人情绪;但是“一场车祸,她走了”,曾经“以后长大你出嫁时,我还你十盒百雀羚”的誓言,即使当时“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也注定永远无法实现,让我们感叹命运的无常,灾难的无情,生命的匆促。
 
品读单增曲措的诗,那些简约的书写,粗略的勾勒,洗练而自然,却又总能营造出一缕幽远的意境,隐藏着清晰的脉络,给人感动和慰藉;阅读多了,看得出她是喜欢古诗词的,特别是宋词,应该是她的枕头书,是茶余饭后、工作之余一项必做事,苏轼、辛弃疾、范仲淹、特别是李清照,单增曲措就是这位被誉为“千古第一才女”的超级粉丝,并写进了作品,来看《书签》:“拉着李清照,品着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赏,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读了千万遍∕没读懂一朵花与水千丝万缕的关联∕我怕读出血来∕红豆生南国的故事在延续∕一个词人∕一个女词人∕一个我深爱的女词人∕我欲变成一片枫叶∕做你词书的书签”。略有古文学基础的人都知道,李清照出生于书香门第,生活优裕,父亲李格非藏书甚丰,她自幼聪慧过人,良好的家庭教育和熏陶,让她打下坚实的文学基础。出嫁后,与丈夫赵明诚共同致力于书画和金石整理。金兵入侵中原时,逼迫流落南方,家境也随之衰落,境遇孤苦;李清照作品多为感怀身世、通悟人生之作,语言隽秀、清丽,论词强调协律,崇尚典雅,阴郁清新。诗人单增曲措尊崇李清照的才气,也同情她沦落南方时期的贫困潦倒,还赏识她虽身陷困境,却不顾影自怜,而是寄情于文字、坚持创作的高贵品格;阅读多了就发现,单增曲措在行文方式上、遣词造句上、特别是诗歌意蕴的营造上,或多或少有一些李清照的影子。
 
一个思考,叫生活之悟
 
个人之见,一本作品集的成色如何?在品读中,三方面应该加以考虑,一是抒情者要触人心灵,二是言志者要激人斗志,三是悟道者要启人心智,翻阅诗集《珠巴洛》,不少作品,基本上具备这三个元素,比如作者感悟生活方面的诗作,能促人躬身自省,受益匪浅,比如作品《步履》:“俗气∕在不知不觉地生锈∕婴儿在心疼中分娩∕四肢推开过去∕啼哭在哈欠的激情背后游走∥无望的向日葵低下头∕成全黄昏的心思∕深夜游览墓地∕一口透明的棺材∕在收集急匆匆的步履”。这首诗很简洁,与诗人很多诗一样,就在这短短两节、不到百十个字的诗里,却包括了不少东西,第一节写“生”,一个“婴儿在心疼中分娩”,他“四肢推开过去”,开始了漫长的一生,谁也不清楚,他会迎来一个怎样的人生,多少聚散离合等着他,多少爱恨情仇等着他;将来是布衣百姓,还是帝王将相?谁也不知道。诗歌第二节写到了“死”,“深夜游览墓地,一口透明的棺材,在收集急匆匆的步履”。突然就想起王潮歌在《又见五台山》里的一句话来:“一天有多长?不过一念间;一月有多长?不过一念间;一年有多长?不过一念间;一生有多长?不过一念间;一念有多长?就在此时此刻”。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有的人利欲熏心,斤斤计较、争争抢抢,恨不得把所有财富据为己有,有的人平静淡泊,清心寡欲,看淡身外之物,奇怪的是:前者不一定得到很多,后者也不一定失去很多。
 
本人曾在青藏高原生活工作了多年,藏民族基本上是全民信教的民族,藏传佛教对他们的影响和熏陶是根深蒂固的,是融入血液的,藏传佛教慈悲向善、普度众生、帮危济困等教理同样深入族人血脉,在他们心目中,小小一只飞蛾、蚂蚁和蜜蜂,与一头牛、一匹马、一个人的生命同等重要,同样应该受到呵护与尊重。这种悲悯意识,在单增曲措的作品里随处可见,比如《流浪狗》:“流浪狗∕从车轮下经过∕两条腿,再也无法行走∥城外的那条河流∕再也等不着来喝水的流浪狗∕那么多的流浪狗∕依然流窜在街头∥有一天∕发现一张白色的狗皮∕已被一个陌生人穿在身上”。法国批评家蒙田在《随笔集》里说:“永不沉睡的良心,不断地鞭笞着人们。虽然无声无息,却致伤殊深”。前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在《给儿子的信》里也说:“真正善良的、有人性的人都能深深地憎恨丑恶。我们要像教人们学会善良一样,去教人们学会憎恨”。一条流浪狗是不幸的,失去两条腿的流浪狗更是不幸的,它在低处觅食,在角角落落、旮旮旯旯里躲藏,堤防着突如其来的伤害,即便再小心,仍然被这个危险重重的社会、被这个利欲熏心的环境夺走它卑微的生命,最终成了“一张白色的狗皮,已被一个陌生人穿在身上”。通过一首诗,能感受到诗人的善良与慈悲,她痛惜这样盛大的空间,竟然容不下一条流浪狗;她痛恨一些人的凶残与贪婪,为一己之利,去剥夺一条无辜的生命;她想用自己轻微地呼唤,让一些人加以反省。
 
最后来看诗作《牛角梳》:“牛角梳∕你从前世走来∕梳理我前世的爱∕让爱情驻扎在阿里的帐篷∕前世我一直等待∕一次挥手,成为永别∥牛角梳∕你从今生走来∕梳理我今生的爱∕让真情冰冻,永无保质期∕今生我一直等待∕一次回眸,成为永恒”。单增曲措在后记里说:“我不会过多用生硬的理论来支撑我的诗歌,师法自然,服从心灵,与自然相融,与天地相汇。从一开始写作,我都依照着内心所想去写,依照血脉流淌的频率去写。用简单的语辞,写多维的生活。有灵感了,就写;没有,决不刻意写下一个字。不趋风,不逐势,一定不”。她有自己对诗歌创作的独到见解,所以她的诗的确与众不同;有时候洋洋洒洒,下笔千言;有时候惜字如金,仅仅一二十个字,并且灵动活泛、格式各异。《牛角梳》是一首爱情诗,诗人通过作品,她希望的爱情是爱得永恒、专一、天长地久,爱得没有任何杂质。这首诗一如既往的简洁、隽永、灵气十足。前世、今生,生命可以终结,爱情却永世相续、相随。当下,在很多人视婚姻为儿戏的时代,在不少官员、明星、土豪、老板把出轨绯闻当做常态的时代,在有些人一次又一次把离婚视为家常便饭的时代,单增曲措的爱情观和专一态度,显得多么稀缺、可贵。
 
遥远的迪庆,美丽的香格里拉,那是多少人魂牵梦绕的地方,高耸入云的卡瓦格博神山,碧蓝清透的纳帕海,金碧辉煌的松赞林寺,碧草连天的依拉草原,还有数不清的玛尼堆、经幡、辽远的民歌、火焰般燃烧的狼毒花。在那片美轮美奂的土地生活、工作,诗人是多么幸福,愿她优美的文字继续流淌,像雪山之水,给我们一缕清透、一缕清凉、一缕甘甜。
 
 
单增曲措:
单增曲措,女,藏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2001年起在《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财政文学》《中国民族》《诗歌月刊》《西藏文学》《边疆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小说、歌词、散文作品上百篇。 已出版诗集《香格里拉一个雪域女子的诗意表达》《雪》《珠巴洛》《格恰》
 
史映红:
笔名桑雪,藏名岗日罗布,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甘肃庄浪,九十年代入伍进藏,已转业;居山西太原;在《诗刊》《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发表诗文950余篇(首),著有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文学评论集正在出版当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