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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老邪:他要用超载和酒驾证明自己是个好司机


梅老邪:他要用超载和酒驾证明自己是个好司机
 
作者:黄钺

 
诗人梅老邪近照

"狗皮膏药"似乎天生是个贬义词,但那些腰间盘突出患者肯定会说:不同意。
 
我不是腰间盘突出者,梅老邪的狗皮膏药的药用功效我没见识过。在"广东本土诗群",梅老邪出现时,其头像戴着铁帽,戴着眼镜,皮笑肉不笑,语言大咧咧,颇有点老不正经。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俗话也说"狗眼看人低",我的"狗眼"在一开始时也是把他划入"老混混"序列的;其偶尔发出的公众号,那些颇为石破天惊的标题又不幸被我纳入"标题党"数次。有次闲得无聊,点开了一篇《当代诗人们的丧钟已经敲响》,发觉其文字的新鲜度竟然颇高,论点竟然颇为有趣;及至又看到了他发出的三首小诗,其文字的清纯,技巧的娴熟,情怀之开阔,才让我发觉"人不可貌相"。
 
之后看到了中国诗坛不多见的"六栖诗蟀"走召(委鬼走召)为其作的"广告诗之父梅老邪诗集《狗皮膏药》再版,推进并确立一种诗歌倾向",才大跌眼镜。
  
记得当时我便截图其上附有的让我十分吃惊的目录,追问:真有此事?梅老邪回复之后,我和他的地下关系,才悄悄地接上。
 
那些题目是啥品种?能吓了我这个写作二十多年且一贯严肃的人一跳?有必要透剧一下:《狗皮膏药》、《帅的睡不着》、《论女人裤带松紧的重要性》、《你妈的腰间盘突出都是因为你》、《杀鸡一定要用牛刀》、《三下五除二》、《老梅很忙》等等,口气与用词有些偏锋,能让人一下子想起周星驰。却也尽显信手拈来,大胆卓异。诗贵创新,认真写诗的人都应知道,诗贵创新首先贵的就是题目,但天下熙熙天下攘攘,已有几人敢曰做到?作诗者其题往往都"深思熟虑"或一本正经,殊不知失却的首先已是意趣。信手拈来似显儿戏,却肯定增加了写的难度,如果非有感而发,命题而作,更是难上加难。这些非同一般的题目之下,如果都被梅老邪写成了"诗",岂非大事?
 
梅老邪十分爽脆,索了我地址,改天立马快递。再改天,一本让我接之如烫手山芋的《狗皮膏药》(单单书名便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便货真价实地带着与之相应的"诗"出现在我面前。
 
 据说,时至今日,"狗皮膏药"已经不止一贴(本),第三本也在印刷之中,想想第三本《狗皮膏药》马上又将带着墨香飞到我的手中,其对诗歌的观念、冲击、更新,其取材的另类,构思之巧妙,其"实用"价值,对某一主题的开拓与挖掘深度等等"药用"功效,不禁让我久久沉思,茅塞顿开时,有些话真有点非说不可。
 
"诗出侧面"早已是共识。而梅老邪一不小心,给诗坛辟出的这块空地,面积之大,是否有点触目惊心?余以为,诗应该是生命的拐杖,而不仅仅是像某些诗人那样,表明某种道理、情绪、现象。诗是语言的艺术,但诗到语言为止总觉为时尚早,只有客观的呈现,未加入主观并与之化学反应,总像件半成品。诗歌反对拔苗助长,反对意义之人为拔高,但暗中不着痕迹的拔高,是否正是大诗人与小诗人的分野之处?先来读一首梅老邪如何?
 
《论女人裤带松紧的重要性》:
 
"现在的裤子
裤腰越来越低
女人们根本没有裤带
就是有的
也仅仅为了好看而已
穿这样的裤子
当人坐下的时候
呼吸会显得急促无力
气只能送到胸膛
达不到丹田
常常追求的悠闲自得舒服自在
其实是因为气的涣散
导致了力不从心
至于各种露脐装清凉装
前神阙后命门的暴露
都是女性的隐患
还是把话题回到千岁帖吧
我以为
带脉不引
裤腰的问题
也是现在的腰间盘突出患者中
女性多于男性的
原因之一"
 
毕。不为良相,当为良医,呵呵,那些拿起鞭子准备狠狠一下子的正经人士,首先便会失望,这居然是一首正经八百的"纯诗",只不过作者巧妙地打了个擦边球!而其寓庄于谐的能力,是否,真的让人有点始料不及?
 
浑水摸鱼是人性的一大乐趣。显然这是一首清浅明了的口语诗,与用词生僻修辞上瘾者,相去甚远。而是否这便是梅老邪被正经人士一直边缘化或"瞧不起"的致命伤?纵观梅老邪的写作,其题材高度集中,表现手法虽然统一指向"广告体",却灵动多变、不拘一格。诗歌一直陷于"无用"之泥潭,而物以至用一直是人类的习性,在诗歌的观念上,梅老邪的做法岂非"胆大包天"?当代诗歌史上,哨兵的"洪湖",徐俊国的"鹅塘村"等等一直让人记忆犹深且好评如潮,而梅老邪的"狗皮膏药"也已出到第3本,数百首之多的作品几乎都围绕着一块"狗皮膏药"而舞,其成色也许因为"广告"的目的有所削弱,但其汤汤荡荡之量,和他们相比已有过之而无不及。
 
经济是人类生存的基础,诗人并没有例外,诗人从商所以再正常不过。而一个诗人能够使用自己的笔为自己的商业给予诗的支撑,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一箭双雕、一举两得……是多少军事家也是多少俗人梦魅以求的事情?
 
梅老邪当然明白,为了广告效果,清浅明了当然必不可少,但为了"诗性"二字,为了意味深长,梅老邪想必花费的功夫也很多。相当一部分篇章,无论从完整度、思想性、技巧甚至藏拙上,其实都是对得起缪斯的。如:
 
《高兴的睡不着觉》:"腰间盘突出这个病/几乎每个人这一生都会得上一次/每一个腰间盘突出的患者/差不多平均需要使用三帖我的千岁贴/如果每年有一亿的患者/每一帖我赚10块钱/一年就可以赚到30亿/想到我的千岁贴效果那么棒/就高兴的睡不着"。
 
故意的夸大其辞,故意的自欺欺人,故意的阿Q式精神胜利法!其实,对于经商,对于生存,对于快乐,多些妄想,利大于害!
 
如《传说中的爱》:"爱是什么/就是你腰间盘突出的时候/她给你说/有一种膏药/叫千岁贴"。
 
短小、精悍!对生活的萃取是一个诗人写作能力的体现,很多时候诗意如电光火石,稍纵即逝,没有火中取栗之精准,只能枉然。而转化之能力,之无痕,之意趣盎然,又是诗人生活与写作观念成败相加得出的和。
 
如《酸困麻胀痛热凉痒八步曲》:"酸困麻胀痛热凉痒/最难忍的是痒/贴的过程中/很多人受不了/痒的钻心/痒到骨头缝里了/一窝小蚂蚁/两窝小蚂蚁/三窝小蚂蚁/他们向我叫苦的时候/我都很高兴/我说/恭喜你/只要能这么痒/你马上/就要好了/千岁贴使用的过程中/酸困麻胀痛热凉痒八步曲/就是腰间盘突出症患者康复的秘密"。
 
仿佛一张"千岁贴"(狗皮膏药)的使用说明书,冷静,不苟言笑;仿佛一张诗人开出的药方:一窝小蚂蚁二窝小蚂蚁三窝小蚂蚁,形象而意深(好痒)!而医者的父母心,千岁贴创造者发自心底的自豪感,诗人"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宽阔胸怀……都有啦。
 
好了,这样的作品,大约书中还有大半。
  
在明知没有诗的地方,硬闯出一条无人敢闯的"死亡之路",其无中生有的能力,其物以致用之文本,是否"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各位,先不要忙着给"诗"下定义。那些思量狭窄的,不妨先听我把网撤远一点:从广义来说,"诗经"、楚辞、赋、唐诗宋词元曲、格律诗、民歌体、文革体、新格律体、朦胧诗、第三代包括非非、垃圾派、下半身、后现代、学院派、口语诗,都是"诗",而非有韵有隐喻象征的那种才是"诗"。格律诗是戴着镣铐跳舞,口语诗即是脱光扭秧歌;朦胧诗在修辞色调上已成为高峰,时代变后已没有继续朦胧之必要,第三代便只能选择反方向:向下。口语诗即是对学院派让知识的过份界入的反叛。
 
时代才是残酷的。永远不会有一成不变的诗歌,也永远不会有一成不变的所谓诗人。唐诗再好,我们也不宜再写;朦胧诗再有味,我们也没必要再版。你是什么样的诗人,会写下什么样的作品,先看你生在什么时段,再看有着怎样的诗歌视野与观念。我在拙文《静水流深》中写下过:"在阅读上你可以喜旧,在写作上,你却必须:创新、创新、创新……那是一根无时无刻不勒在一个具有清醒意识的诗人脖子上的绳索……真正的诗人因此绝不轻松,除了是个劳碌命,他(她)还必须永远地为生活,为命运,歌哭或代言。"而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在很多诗人(包括我),其实都是在前人打下的基础上深耕细作,相比丢掉了一切"工具"的口语诗人,他们真有点在乌有之地上,努力地开凿着一条大运河的勇气。
 
诗歌不是知识,也不仅仅是语言的艺术。有些人站的位置过高,怀的目的"不可告人",其作品没能留下相应的缝隙,而不忍卒读。
 
还有,没有"三点",或"三点"不够高大上,某些人便总是习惯地认为此女人魅力尽失。殊不知,女人除了"三点",令你着迷之处还有很多,比如她的财富、气质、内功,甚至她放的屁可能是香的。话扯远了,梅老邪的大作显然属于"口语诗"的范畴,其写作历史我无从知悉,不知是否也如我等开初也囿于"知识"的围城,还是一开始便"先锋"到现在。而这种"广告体"的出现是灵光一闪还是蓄谋已久?需知诗歌一直都是"无用"的,不能阻止一辆坦克,无法阻止一只母鸡下蛋,更多的时候,一粒糖也兑换不到。这些当然只是不应当真的感叹,但梅老邪却把诗歌写到了"实用"之地步,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吧?
 
物总是以稀为贵。一本书一百多首作品都齐刷刷地指向"狗皮膏药",指向"广告诗",是否避无可避地出现同质、单调、乏味?这显然并非仅仅是意识范畴的事,更是一个诗人写作能力的大考验。可喜的是,从这本不薄的《狗皮膏药》中,我看到了某些长长的题目、长长的句子、长短不一的体积、手法多样的表述、甚至散文化的篇幅,作者,显然早已在用心地努力之中……
  
我看到,在《狗皮膏药3》的后记里,梅老邪是这样写下的:"人类的语言系统包括六个发音器官,分别是喉头、软腭、舌面、舌尖、舌根、双唇。
  
我一直想做一个实验,让100个人在录音棚里每人说一声狗皮膏药。我想研究一下不同的人的发音。
  
我越来越好奇狗皮膏药在汉语言系统是如何成为一个神奇的存在。
  
解决当代汉语的困境与尴尬,语言不应该越来越复杂,更不应该片面追求背道而驰的语法以及文化。
  
语言的本能应该是好好说话,越简单越有准确的表达。
  
语言的本能就是反对象征和隐喻。诗人不应该总是通过超载和酒驾来证明自己是一个技术高超的司机……"
 
呵呵,好个梅老邪,连"后记"这样的文体也不好好地写,也要贴上一块"狗皮膏药"。不但如此,还要站到悬崖般的高度,向缪斯女神表明自己对诗或语言的态度。显然,这家伙并非一直在蛮干着。
 
《我想当总统》可看作《狗皮膏药3》中最具代表性之作。大家看下进步大不大:
 
"我想竞选总统
特别是听说特朗普
竞选总统只是为了提高公司知名度
我就特别想竞选总统
即使当不了一个好总统
也会让更多的腰间盘突出病号
知道我的千岁贴
治疗腰间盘突出百发百中战无不胜
如果我很幸运当了总统
天下就可以少了
腰间盘突出这种折磨人的病"
 
哈哈,真是万变不离其宗,也真是笑死人不偿命。写诗还需要雄才大略,写诗还需要大言不惭,写诗也可以和"总统"套上近乎。想想当初一眼看去就判定梅老邪是个皮笑肉不笑之人,想想现在,这么多笑料装满了一肚子,又有谁能做到道貌昂然哉!
 
梅老邪还有一首作品,不可不读,那是前天刚发于朋友圈的"最新出品"。《这是一个诗人也没有了羞耻感的时代》:"早上起来翻朋友圈/读着读着/就忍不住叹气/唉,这是一个诗人/也没有了羞耻感的时代/瞧瞧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统一的口号/他们都要为口语诗去战斗/战斗你妹啊/明明是站队好不好/你们骗得了别人/难道骗得了自己吗/已经智能时代了/我家的猪都知道/如果声音大可以统治世界/它的邻居灰驴/早就雄霸天下了"。
 
不知各位如何,反正我看完这首诗松了两口气。一,天下口语诗人不都是一家的,梅哥他同流而不合污也!二,这首诗呵呵,没有贴"狗皮膏药"!这显示着作者起码还没僵化,不贴狗皮膏药,照样敢大摇大摆,照样活得好好。
 
还有,前面说过,梅老邪的口语诗因为多了"实用性",比一般的口语诗而更先锋,这首诗好像也透露出,梅老邪绝下会是一个只为某个诗派而活着的傻人,他与众不同,他身负重任,他是一个用"狗皮膏药"为中国诗歌治疗"腰间盘突出"的另类、个案,诗歌不灭,他也必将奋斗不止!
 
作者简介:
 
黄钺,广东吴川人。有作品发于《诗刊》《星星》《绿风》《诗潮》《中国诗人》《延河》《散文诗》《作品》等刊,有诗入选十多种年度选。参加诗刊社第22届"青春诗会"、散文诗社第七、十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获得过茅台杯全国十佳散文诗人奖。在《三边文学》《延河诗歌特刊》撰有"好诗鉴赏"专栏。岭南师范学院南方诗歌研究中心创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