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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逆时光里走

在逆时光里走
——浅析雷子诗集《逆时光》
 
作者:史映红
 
  鲁迅先生在《论睁了眼看》一文中说:“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总书记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一文中指出:“文化文艺工作者、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都肩负着启迪思想、陶冶情操、温润心灵的重要职责,承担着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以文培元的使命”。反观当下文坛,特别是诗歌圈,可谓乱象丛生、乌烟瘴气,简单归纳一下,最少有三乱:一是出版乱:即便当下诗歌和诗人处境尴尬,但有人总认为,有作品总比没有好,于是,能写上几个汉字的,能胡诌上几句流行词语的,能在电脑上敲回车键的,就写一首又一首“诗”,出一本又一本“大著”;再花钱请上几个“著名作家”作序,这样“新锐诗人”“美女诗人”“官员诗人”“少年诗人”的头衔就戴上了。二是发表和评奖乱:有些人急于出人头地,只好绞尽脑汁发表与获奖,沽名钓誉,为达到目的,便与有资源者沆瀣一气,请吃请喝,推杯换盏,甚至红包伺候;这样一通狂轰滥炸,作品自然会接二连三发表、获奖;长时间混个脸熟,就由“新锐诗人”变成“著名诗人”了。三是新书首发式和作品研讨乱:能在诗歌江湖来回穿梭的、上蹦下跳的,自然要么手上有权,要么兜里有钱,这两样法宝,在浮躁与功利无处不在的当下,能起到拉拢人心、招兵买马的作用。于是这些被众多马仔吆喝为“专家、教授”的,在研讨中,匆匆看两眼作品,随便划拉几笔,开始发言,唾沫星子乱飞,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口吐莲花,把蚂蚁说成大象,稻草捧成金条。
 
  众所周知,我国自古以来是诗歌大国,诗歌以语言上短小精悍,节奏上明朗舒展,情感上直抒胸臆,意境上含蓄蕴藉,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即便当下诗歌不景气,但在一些远离喧嚣与吵闹之地,仍活跃着一些诗歌写作者,他们持之以恒地创作,作品偶然发表与获奖,稿费高低或有无,并不看重;这些文字来自内心和那片静幽之地;作为诗歌阅读者,近年我把目光更多投向这样的诗歌之地和写作者,比如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比如诗人雷子,她文学创作多年,写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小说等,有70余万字散见于《民族文学》《文艺报》《边疆文学》等,出版散文集《天真的梦与羌野的歌》,诗集《雪灼》获第9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诗集《逆时光》较之于《雪灼》,显得更为厚实,修辞手法和语言运用更加多样熟练,诗蕴诗意的储备更加充沛丰盈。下面从四方面浅析诗集《逆时光》。
 
  触摸生生不息的血脉
 
  先来品阅《祖灵声纹——记羌族口弦》:“倾听风鸣的颤音∕高山箭竹含着雪山的冰凌∕裹着冬日的暮色∕忘情的篝火旋转虹的彩裙∕口弦的翅膀在岷江峡谷凌空飞行∥阿哥,拨动祖灵的声波将你呼唤∕冬季的枯草隐匿着飞禽的喃呢∕咬紧思念的线用手指拨动丝般咒语∕古老的口弦传唱爱之纯洁与忠贞∕山川起伏的波状是杜鹃啼血的追寻∥金色的迎春花开在神性的碉楼∕森林里的小木屋已被青苔占据∕小小的月亮翻滚泉之涌动∕你灵犀的枝藤何时来解我缠绵的花语∥浸染暮色的落叶是祖灵暗语的指引∕拨开盛满月光的口弦∕我们在片片星火的碰撞里愀然无语”。行走于祖国大江南北,徜徉于华夏东西各地,就会发现,很多少数民族居住地,是歌舞的海洋,就连蹒跚学步的孩子,“会说即会唱,会走就能跳”。蒙古族悠远苍凉、绵长浑厚的马头琴,藏族辽阔清幽、清俊脱俗的民歌;回族婉约抑扬、雄浑嘹亮的花儿,侗族壮观宏阔、气势磅礴的大歌,都会把我们带进民族歌舞的瑰丽境界,让人如痴如醉。显然,雷子数家珍,述说羌族人民用高山箭竹制作的民间乐器——羌族口弦。第一节写人们对它的喜爱,通过它,能“倾听风鸣的颤音”,能让“忘情的篝火旋转虹的彩裙”,音乐舞蹈、篝火皓月,把人们一天的疲惫挥之而去。第二节诗人展现了较强对诗歌语言把控能力,对诗歌意蕴和内部能量的呈现上,棱角并不尖锐,而是释放出一种民族地区特有的原生态的清丽与清秀。古老的羌族口弦,起着抒发情感、歌咏情怀、讴歌和召唤爱情的神奇作用,它的旋律悠扬,它的婉约颤音,已经像族人血脉一样代代相传。雷子曾说:“汗血宝马在时光的草原与我失联,我这个马背民族的后裔只能放弃驰骋千里的梦。我肩上的那枚朱砂定是它上世遗留在我心头眷恋、哀泣的泪珠”。通过一首诗,讲述一种古老的民族乐器,通过一种民族乐器,抒发一种脉脉温情;这温情之手,是雷子对自己古老民族的抚摸,用最适宜的温度和力度,表达对古老民族历史、灿烂文化、深厚底蕴的敬仰和认同,进而热爱和传承。
 
  无容置疑,火的发现与发明,对人类产生非常大的影响,对火的使用,人类经历了一个从利用自然火到人工取火的漫长过程,人们在同险恶作斗争中,逐渐了解火,使用火,掌握火的习性。至此,就增强同寒冷气候及大自然作斗争的能力;火可以烧烤食物,亦可围猎和防御野兽。革命导师恩格斯说:“摩擦生火第一次使人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终把人类同动物界分开”。可以说先有火,才有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或者说,火是我们早期人类的图腾。雷子对火情有独钟,来看《越过天空的火把》:“部落首领从白石中捧出了火∕羌族神话里‘燃比娃’从太阳里盗出了火∕宇宙里过往的星球有冰与火的注目∕古老的咒语是玄而又玄的占卜∕天空盛开的火焰在人间认真存活∥火神端坐的神龛不容亵渎∕绚丽的火将物种彻底分割∕铮铮的火旺盛了族群的筋骨∕火神纯青的嘴唇温暖所有山谷∥如约而至的火神在舞蹈中荣光∕花一般的火焰在口弦的韵律中搏动∕开满人间的火把被岁月典藏∕流浪的人在漂泊∕故乡的火塘牵引游子归乡的路∥甜甜的母语是远山的雪峰∕一切苦难和幸运被历史咀嚼与烛照∕荡漾的青稞酒起伏着火的温度∕硝烟穿过苍凉,忧歌跨过不羁的河流∕‘火’温柔地卧成释比舌尖神秘的‘雪山咒’∕花花的火塘绽放着爽朗笑容”。从这首诗里,能看到羌族人民对火的喜欢和热爱,可能连雷子都不曾注意,这首诗前后共出现了16个“火”字,而“火神、火焰、火把、火塘”也是反复出现。第一节写“羌族神话里‘燃比娃’从太阳里盗出了火”,至此,这神圣的动力之源、力量之源、光明之源,这不灭的、永恒的生命力,就被人们供奉于“神龛”,“不容亵渎”,它以神的方式,存在于族人漫长的发展历史当中。相对于诗人笔下前两节写火的至高无上,“火神端坐”于“神龛”来说,我更喜欢诗人第三节对火的描写,“花一般的火焰在口弦的韵律中搏动”。沦落天涯的人,志在四方的人,奔波奔命的人,走投无路的人,锦衣还乡的人,在他们心中,以不竭力量的,就是故乡的火塘,劳累、困倦了、委屈、思乡了,又是“故乡的火塘牵引游子归乡的路”。雷子这首诗,通篇用“火”这一物象,巧妙地写到人与物的核心之处,透彻、悠远、深刻,既有横及民族历史和浩大时空的宽度,又有深入现实、生活和亲情的纵深,给读者一种从容自若、温婉温暖的情感冲击。
 
  遥望不再诗意的地方
 
  很多作家和诗人以写家乡而驰名文坛,鲁迅写水乡绍兴,沈从文写美丽湘西,萧红写潺潺呼兰河,路遥写苍凉陕北,史铁生写多舛地坛,莫言写高密东北乡。都给万千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这就说明,作家和诗人,都有他灵魂扎根的地方,有他精神力量的输出地;这块神秘之地,就是故乡。我在反复阅读《逆时光》的时候,就发现雷子很多作品写到家乡,比如《这一站,到大藏寺》《往返天赦山》《烟雨茂州》《挂在眉宇的达古冰山》《金川有梨花,千朵醉》《阿坝的石头》《我是汶川的女儿》《结痂的阅读》等,这些众多写家乡的作品,能品味到诗人对生活的热爱,和进入这种生活的信念。这些作品,既有情怀,又有细节,真诚而质朴,深刻而贞烈,比如《留守儿童》:“桌上发黄的奶瓶已沾满尘埃∕蹒跚起步的孩子最先呢喃“奶奶”∕黄昏走近,瘦犬浅吠,老人迟归∕屋檐上诡谲的老猫与硕鼠对峙∕它们一声声尖叫与放肆的狂飙∕从屋梁追到杂乱的厨房外∕孩子,欢天喜地的孩子拿着木棍参与这精彩的游戏∕鼻涕开心成一串串气泡∕啪啪的空响终结了一天的守望∥孩子,父母心尖上小小的宝贝∕暂时的漂泊只为门楣的荣光与生存∕外面的外面是千重门绽放的精彩世界∕叹老屋太老,孩子如笋一般鲜嫩∕关于父母的概念像神秘的电话铃声∕从话筒端口出发又在嘟嘟声里结束留下无数悬疑∥莫名的笑与泪如荒漠上抖落的鱼鳞∕童年,羌式城堡迷路的曲折迂回∕荒芜的记忆是贫瘠的山坡渴盼的雨水∕留守的孩子,某一天被城市熏染浓郁的父母接走∕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学习竞争与呼吸∕仿佛高原的青稞被移植到城市的水泥地∥祖母老得似一幅经年的油画∕祖父老得是一台咳坏的拖拉机∕歇斯底里的疾病将劳累的身体袭击∕故土难离,不愿在儿女们孝心的名义下∕在城市的格子里颠沛流离∥将留守作为一种战略∕是一代两代农民工梦想启程的步履∕把留守孤独的记忆化成缄默的勇气∕回望故土,百年的老树站成一件雨衣∕即使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也会搂你在树下∕容你低声哭泣”。早在两个世纪以前,德国思想家歌德在《格言和感想集》中感叹:“逃避这个世界,再没有比从事艺术更可靠的途径,而要想与世界紧密相关,也没有比艺术更有把握的途径”。文学本来就是栖居着人们心灵活动的文化样式。可当下,很多文字工作者在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迷失了方向。但雷子是清醒的,她的笔触和文字,很多时候就没有离开过人民群众。从第一节就看出,诗人在长期关注、细微观察、时刻思考留守儿童问题,用精到的笔触,精准的语言和词汇,独特的视角、满盈盈的情感,把当下中国农村留守儿童抚养和教育这一沉重话题跃然纸上:许多院落荒草凄凄、门窗紧闭,许多乡路,路人稀落、孤影飘摇,偶遇之人,老弱病残,步履蹒跚,表情木讷。诗人笔下的农村,就是当下很多农村的真实写照。从第二节开始,诗人写留守儿童的境况,他们的孤单、落寞、自闭;他们的理想、向往、憧憬;他们的期许、期盼、等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紧接着诗人又给这个时代、社会,给很多人又抛出承重的话题,除留守儿童的抚养和教育,还有留守老人的养老问题。“祖母老得似一幅经年的油画”,“祖父老得是一台咳坏的拖拉机”。即使他们泥菩萨过江吾身难保,还要拼尽老命抚养一两个、甚至三四个孙子。老人眼老昏花、思绪混乱、行动迟缓,不要说教育,就连基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据报道,每年留守儿童因为被淹、高处坠落、意外事故导致的死亡、伤残持续不断。雷子以她的悲悯与善良,再次提起留守儿童的教育和空巢老人赡养这一普遍而沉重的话题。写作和写诗,个人以为就是写情感、写情绪,诗人用简约的语言,对当下农村真实现状加以描述,表达一个普通公民的忧虑和担忧。给我们心灵较大的冲击,情感以强烈的震撼。无容置疑,这是一首写现实、写生活、写底层、写农村的佳作。
 
  俄罗斯哲学家别尔加耶夫在《俄罗斯思想》一书中说:“而托尔斯泰的呐喊则是那种处在幸福的环境中、拥有一切,但却不能忍受自己的特权地位的受苦人的呐喊。人们追求幸福、钱财、显赫地位和家庭幸福,并把这一切看成是生活的幸福。托尔斯泰拥有这一切却竭力放弃这一切,他希望平民化并且和劳动人员融为一体。在对于这个问题的痛苦中,他是个纯粹的俄罗斯人”。英国哲学家以赛亚•伯林在《俄国思想家》一书中也说:“一切人中,作家最无权利避而不见时代与社会的核心问题。艺术家——尤其作家——脱离其民族最深刻关切之事,而专务创造美丽作品,或一意追求个人目的,会见斥为自我毁灭的自我主义与轻浮行径;他如此背叛他选定的志业,只是自我戕害、自竭资源而已”。以本人浅见,这可能正是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大师频出的主要原因吧。再看我们当下的文艺作品,正如《人民日报》批评的十大恶俗现象:“回避崇高、情感缺失、以量代质、近亲繁殖、跟风炒作、权力寻租、解构经典、闭门造车、技术崇拜、政绩工程”等。很多作品要么云天雾地,不知所云,要么言不及物、也不及义。反观雷子的作品,能看出她在探究如何更好地用诗歌解析生命的真谛,用自己的心跳感知更多人的心跳,用自己的疼痛体恤和倾听别人的疼痛。比如《空巢》:“重叠的梦比现实喘息得更急∕佝偻的老人蹲在墙角一隅∕他颤抖地抖开一缕火花∕贪婪地吮吸兰花烟浓烈的瘾∥屋左没有村庄,屋右失去近邻∕日子像一匹抑郁困顿的骆驼∕被沙漠的阳光潦草抒写∕黑白底片被轻描淡写地曝光∕发白的帽顶呆呆地凝视天宇∥留守的老根结痂着迟暮的藤蔓∕头颅虚无重复着荒凉的四季∕老人,行单影离的老人∕芦苇般的思绪摇曳在∕惊蛰、谷雨、白露、夏至、大寒的节气里∥没有比孤独更清晰的梦魇∕忧惚的时光将青春的地图燃尽∕心爱的人飘逝若云,昨天和未来皆是幻影∕远方的血脉像海市蜃楼般神秘∥独留于空巢的微火熬尽岁月的干旱∕穿越记忆焦渴的丛林∕穿过渊薮水域的狼藉∕将枯萎的稻田当作最后的风景∕直至有一天,拨开深秋的浓雾∕搭乘那片信仰的祥云”。第一节写一位“佝偻的老人蹲在墙角一隅”,我们能想象到他的孤单无依、苍老迟缓,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凄凉和无助。第二节写当下中国农村普遍的萧条与慌冷,“屋左没有村庄,屋右失去近邻”,显得生动、精彩、传神。但笔者认为更好的是第三节:“老人,行单影离的老人”,“摇曳在,惊蛰、谷雨、白露、夏至、大寒的节气里”。时代飞速发展,科技日新月异,遍布于中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城市,不仅有着森林般的高楼,潮水一样的人流车流,当然汇聚了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官员,云集了耀武扬威、搔首弄姿的明星。还有无穷的热闹和财富。它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附了无数来自乡村寻梦、谋生、想一夜暴富的人们。留下的非老即残,苦度光阴。这个过程是漫长的,是遥遥无期的,贯穿于“惊蛰、谷雨、白露、夏至、大寒的节气里”。美国诗人苏珊•桑塔格说:“作家的职责是让我们看到世界本来的样子,充满各种不同的要求,区域和经验”。突然想起美国诗人埃米莉•狄更生有一首诗:“假如我能使一颗心免于破碎∕我便没有白活一场∕假如我能够消除一个人的痛苦∕或者平息一个人的悲伤∕或者帮助一只昏迷的知更鸟∕重新回到它的巢中∕我便没有虚度此生”。雷子的作品也是这样,除了一颗悲悯与怜惜之心,很多作品倾向于一种朴实、真诚地表达,时而简约时而繁复,时而朴拙时而清丽,在这些精心铺排的文字里,写出一个时代的隐痛,写出底层群众的伤痛,写出广大农村、农民和弱势群体的无助。值得社会和更多的人关注和深思。
 
  相拥生活里的身影
 
  与很多作家和诗人一样,雷子许多作品写到人物,有师长朋友、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在品读这些文字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的真诚友善、热情孝道。比如《关爱“渐冻人》:“你的生命之舰何时出现了缝隙∕洪水涌向你的胸膛,你喊不出那份悲凄∕逆流的暴力卷洗被搁浅的鲸∕神秘的力量将你的呼吸一丝丝抽走∕被昼夜啃蚀的神经元发出微苦的嗥叫∕古老的经络,东方的针灸∕一朵朵盛开着千年智慧的药理也怅然无助∕隐藏的伤口是陡峭的高原∕总在晴空万里的日子轰然雪崩∥年轻的你是失望的路∕渐冻的风回旋在暗灰的渡口∕渐冻的花无法吮吸原初的浅霜∕渐冻的太阳浸在水底渐渐窒息∥科学巨匠霍金遭遇了‘渐冻’∕在有限的生命里他无畏结冰的枷锁∕纵然慢慢凝结的呼吸冒着白雾∕他将宇宙的真谛在呼吸间真切领悟∕我终于知道,是他泄露了神的天机∕他才被困在时间与空间的纬度渐渐凝固∥用浓烈的爱为所有渐动人解冻∕让他们有尊严地活∕祈祷迅猛发展的医学能剔除基因里渐冻的因素∕让信心看见金色的晨曦∕依然感恩生命中曾经有爱他们相遇”。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犹太人艾•辛格说:“一个作家必须要有根。作家的根扎得越深,他取得成就的能力越大。富有创造力的人悲观并不是颓废,而是一种要拯救人类的强烈情感”。作家贺雄飞也说:“理想主义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对人类价值的终极关怀,对人类缺陷的深深忧虑,对人类出路的苦苦探究,这是永恒的人文之梦”。我在品读《逆时光》过程中,发现雷子扎根川西北那片高天厚土,她关注家乡的发展变迁,关注弱势群体的忧虑呻吟,关注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的无助呐喊;忠实于内心,高扬人性的旗帜,她的文字有母亲手一样的温度,有婴儿目光一样的清纯。第一节就对“渐冻人”给予巨大的同情和关切:“洪水涌向你的胸膛,你喊不出那份悲凄”,“神秘的力量将你的呼吸一丝丝抽走”。把一位病人严重状况和体征、心情写得真实而无助。紧接着“古老的经络,东方的针灸”,“千年智慧的药理也怅然无助”,同样把病人、家属、医生竭尽所能之后的回天无力描写得十分到位。雷子对文字的感觉、才智和悟性过人,她的诗,时时处处能看见庸常生活、普通日子里蕴藏的诗意,即使这些文字有些伤感和疼痛。她的写作,不是虚悬八卦、风花雪月,不是卖弄技艺、言不及物;她的诗、她的爱、她的出发点都来自脚下这片土地,来自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父老乡亲中间。第三节:“科学巨匠霍金遭遇了“渐冻””,“被困在时间与空间的纬度渐渐凝固”。题外之意,有时候,不管承不承认,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还有很多未知和神秘的领域需要我们去探索、寻觅。雷子这首诗简洁有序,看似内敛,却又难掩对弱者、身患重病者的同情与悲悯;对病魔的痛恨与厌恶。最后“看见金色的晨曦”,让整个作品显得达观和超脱,给病人和更多人以期许、希望,这种融入诗人巨大同情和情感的文字,很容易感染和打动人。
 
  继续品析《致友人瑞玲》:“携带一身诗词的芬芳站在时间的路口∕你用如水的梅香洗濯双眸∕向东,你用合十的手掌虔诚拜月∕向南,你的足履踏过今生的时空∕向西,那里菩提花开的意境∕向北,浩荡的雪域捧出了春天的野火∕你翩翩舞步站在可以任意行走的方向∕你洒脱如雨,触摸山河多情的脉搏∥你的眼睛可窥视一粒沙的天堂∕瑞的心披着一件流云缝制的衣襟∕在空山鸟鸣的语境间起舞∕自由滑翔在绝美的翡翠湖∥呵,那缥缈如纱的氤氲缭绕中∕你如一莲白荷摇曳着经年的书∕水洗的雾,冰过滤的萌∕还有玉质清冽的乳香醉在玲珑的纹路∥一寸秋霜,一阕正在填写的词∕春意阑珊,沿着时光的曲线流淌成诗行∕娥眉淡扫的女子,轻绾美丽的发髻∕将清风明月的婉约轻叩∕穿越隔世的梅林∕我将时光的铃声邂逅”。在众多写人物的诗章中,雷子这首诗很特别,第一节写友人有着“如水的梅香洗濯双眸”,可“触摸山河多情的脉搏”。这是一个多么超凡脱俗的女子,她应该是素袍垂地,玉佩叮当,手捧书卷,侧首远眺的佳人吧!无论近观,还是远看,都亭亭玉立、阿娜多姿吧!诗歌后半部分,尽遣溢美之词,写友人过人的才华与高洁,“如一莲白荷”“将清风明月的婉约轻叩”;通过这些精美词汇,能看出诗人对友人的欣赏,对友情的看重,对友谊的赞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也轻易知晓雷子品格的高洁、才气的过人、性格的开朗和热忱。
 
  近些年,在诗歌圈,莫名其妙的刮来一股命名之风:常态写作、先锋写作、下半身写作、新红颜写作,西部女性写作,草根写作;还有“梨花体”“羊羔体”“海啸体”“白云体”等,让人头脑发昏、应接不暇。我们不知道身处川西北一隅,既要相夫教子、赡养老人、还要上班工作,利用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的雷子,如何面对诗坛没完没了的纷争与喧哗,躁动与闹腾?但她在《后记》里说:“遇事淡然,慢而经心。随意而安,顺其自然,不用谋略,且把诗歌当成最质朴的呼吸”,“让文字的翅膀挣脱束缚,表象死去,思想复活”。答案终于找到了,雷子把诗歌看成是一个呼吸,一个属于生命的本真,甚至是自己的宗教。国学大师王国维说:“以我观物,万物皆着我之色彩”,我美,天地才美,我美,世界才美。这也是雷子文字境界高远、舒展细腻的原因吧。
 
  捕捉岁月闪过的火石
 
  反复阅读《逆时光》,不难发现雷子诗歌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抒情性,浓烈、细腻的情感时刻溢涌在字里行间,正如《关雎序》里所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则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诗作《生命的沙漏》《找个日子发呆》《尘世之外的独白》《透明》《壁炉前的梦想》等,诗人将现实与抒情相结合,将内心与哲理相结合,看似平缓、普通的文字,隐含着一种感悟,一个道理,给读者一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和现实元素。比如《时间的沼泽地》:“借时间的引力写意念的诗歌∕时间的沼泽地蓝雾迷漫∕是时间走得太快还是我步履蹒跚∕被困在时光里的花儿对我一笑嫣然∥我的思想是笨拙的邮船∕总固执地打捞海上阳光的碎片∕一株株水草的老祖母见过海啸∕有些记忆和密码在沼泽地深深呼唤∥迷雾里的海浪令我心悸,靠岸∕沼泽行走着地晦涩的时间∕无人可以拔起时间的根∕否则我要用时间的根须熬一味药∕让我蜕变,让我美丽若仙”。从第一节就看出,这首诗意象之间的跳跃性、或者说连续性并不十分突出,但诗歌语言充盈着、蕴藏着一缕古色古香之韵、书香之气。像在诘问,又像在表白,哀而不伤,清丽透彻。第二节也很有特点,让人忍不住喜欢“我的思想是笨拙的邮船”等精彩诗句。身处川西北的诗人,梦想的脚步似乎一直不曾停留,漂泊的内心依然在向远方延伸。作为一个具有少数民族血统的诗人,她有着过人的汉语言天赋和细腻的内心情感,雷子的笔触深情讴歌民族、母语、故乡、乡愁,因为这一切已经融入了她的血脉。同时,随着全球化、城市化建设飞速发展,栖居环境的较大改变,甚至破坏,城乡二元对立的进一步加剧。传统文化和人们道德信仰的较大滑坡,面对这种现状,诗人与很多作家一样,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迷茫和焦虑;有一种本民族历史文化和宗教信仰在传承上并不完整的巨大担忧。在这种比较矛盾的境地,诗人依然在思考、寻觅、探索。“总固执地打捞海上阳光的碎片”。第三节“无人可以拔起时间的根”,何尝不是这样?在幽深浩瀚的时空面前,在悠远广袤的历史面前,个体的微小与卑微是显而易见的,雷子自然非常清楚。她的诗句,有一缕经历无数光阴之后的沧桑感,有一种返璞归真、通悟人性的智慧。
 
  结尾来品析《清明》:“天还是那么蓝∕山还是昨天的山∕旧路不再已被开荒侵占∕无处可去于荆棘丛林中穿∕恼。告诉自己心要淡然∕坟茔满山诠释生命只是曾经的烈焰∥关于家爷的记忆永远定格在我两岁之间∕青土山上王定远家爷的坟最显眼∕坟上的树枝若华盖擎天∕今年的迎春花盖满坟肩∕陪父母将金色的纸钱围绕一圈∕将碑上褪色的字用红笔重填∥摆上虔敬的祭品,一炷清香点燃∕父母在坟边偶遇多年未见的故人∕交换电话号码后感叹岁月无边∕在祖坟前虔诚叩拜,在各自的地盘上诉说许愿∕风已起,鞭炮点燃∕小心火烛蔓延,明年又见”。第一节诗人以沉慢舒缓的节奏写清明节给先人上坟,缅怀先祖;营造了一个属于清明节特有的伤感氛围。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坟茔满山诠释生命只是曾经的烈焰”,与前两句“天还是那么蓝,山还是昨天的山”前后呼应,就道出了一个深刻的人生道理,一个与现实紧密关联的社会现象,红尘之上,一些官吏,干着科级位置,却把目光投向县级,甚至厅级,削尖脑袋、挖空心思往上爬。一些大款土豪,坐拥百万,但仍然哭穷,想着尽快达到数千万、甚至上亿,竭尽全力在商海拼搏,资产越来越多,要么因透支过度而早早倒下,要么违法违纪锒铛入狱。其实,官大官小,钱多钱少,到头来只是一座普通的坟茔。永恒不变的“天还是那么蓝,山还是昨天的山”,表达了诗人对山川日月、天地万物的敬畏,呼吁人们对个体生命及情感的珍爱,对身外之物不必过分索求。第二节是这首诗的重点,诗人通过“围绕一圈、重填、摆上、点燃、感叹、叩拜、诉说、许愿”等众多动态词汇运用,让整首作品显得气韵生动、语言充满张力;既能让读者领悟到人生的诸多喜乐与坎坷,又看到人生终究会变成一座普通坟茔的残酷现实。在两者之间,诗人再一次用富有哲理的诗句告诉我们,要用积极阳光心态,活在当下,珍爱亲情友情;但并没有对未来失去信心,保持内心的善良和高洁,容纳放大现实生活里诸多美好与感动。
 
  雷子的诗歌,严格恪守了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品质,并有意识整合了当下多元社会和时代的诸多精神需求,能看到她努力保留和发展本民族人文精神的血脉和精髓,又极力吸收着汉语言文学的经验,给自己文字加入了钙质,注入活力;因此,对雷子的文学和诗歌创作,我们还要继续期待。
 
  作者简介:
 
  史映红:笔名桑雪,藏名岗日罗布,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甘肃庄浪县,九十年代入伍进藏,已转业;居山西太原市;在《诗刊》《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发表诗文950余篇(首),著有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文学评论集正在出版当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