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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卓玛小说《血玉马鞍·吐谷浑王国》刍议



李卓玛小说《血玉马鞍•吐谷浑王国》刍议

 
作者:郭守先
 
  青海80后土族女作家、李卓玛的小说《血玉马鞍•吐谷浑王国》,以大量史料及文献为基础,通过合乎逻辑的想象,演义了吐谷浑民族从辽东迁徙西北、并问鼎高原的350多年的兴衰史,是一部可读性较强的青海版的“战争与和平”、“阴谋与爱情”,小说采用现实主义英雄叙事与浪漫主义情爱抒写相交融的艺术手法,展示了青海80后作家的实力与担当。掩卷思之,笔者认为这部三卷本长篇小说至少有五方面的价值和意义。
 
  填补了土族文学长篇历史小说空白。翻阅《土族文学史》《青海新文学史论》,遍览新世纪土族作家写作,尽管成绩斐然,也不乏精美的短制作,譬如“据鞍驰古道,立马倚孤城”的土族女诗人李宜晴的诗词,又如曾获全国少数民族优秀小说奖、《民族文学》山丹奖、改编后获民族题材电视剧骏马奖的土族作家鲍义志的短片小说,但环顾前后左右谁也没有敢对“吐谷浑”这段能凸显民族苦难与荣光的历史产生过持久的温热。因为生活的诱惑实在太多了,历史小说的写作难度实在太大了,它需小说作者不仅要成为历史、民俗学者,譬如对各朝代大到政治、军事、经济的掌握,小到官制、服饰、建筑、民俗文化的了解;它还需小说作者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更何况吐谷浑的这段历史,上演于错综复杂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延续至民族大融合的隋唐盛世,千头万绪不好梳理,仅名姓可考的大汗就有22位,更不要说文臣武将、汗妃公主,弄不好,就会吃力不讨好。然而,李卓玛以舍我其谁的担当,以巾帼不让须眉的果敢,以十年磨一剑的坚韧,完成了这部百万字、128回的鸿篇巨制,结束了土族文学没有长篇历史小说的历史,完成了土族彩虹部落的寻根之旅,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小说不仅有声有色地刻画了吐谷浑、素和玉、虹衣等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还对迁徙途中暴虐的沙尘暴、草原月下相思木声中的爱情、长安城盛大的朝贡宴会、白兰城两军对垒、列阵、旗语等进行了栩栩如生的书写,我们从中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李卓玛为这本书所耗费的心血与功力。
 
  再一次解构了代际文学“考察报告”。代际文学研究者认为“50后”作家常常以宏大的直面现实的姿态,来体现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的精神立场;“60后”作家多以纯粹的精神性叙事,来折射社会转型期各种潜在冲突、来表达对个人存在的思考;“70后”作家则更多地依赖创作主体的感性经验,更专注于对当下个体生活经验的书写。他们认为“80后”作家,既不刻意叩问沉重而深邃的历史,也不热衷追踪幽深而复杂的人性,更无心边缘性的平凡生活,只钟情玄幻、架空、穿越、戏说等拥抱文化消费市场的写作。这种以出生年代评论作家的说辞,随着80后青春文学终结,随着韩寒、蒋勋等异质性书写的扩张被消解,现在李卓玛又以纵横捭阖的英雄叙事、细致入微的人性探秘进行了解构。譬如小说既写了智勇双全、忍辱负重、诚信仁和、淡薄权力的吐谷浑的英雄本色;也写了惨无人道、好色成性、父子乱伦、权欲熏天的多情王慕容宣的堕落人格。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男性人物大多爱江山更爱美人,吐谷浑就是因为错配鸳鸯才兄弟反目背井离乡的,铁弗刘淳就是因为理智战胜不了情感,最后导致部族和自己遭受灭顶之灾的。李卓玛的创作说明,出生年代虽然对创作有影响,但不是影响创作的唯一因素,生活的地域环境、发蒙时接触的图书对作者的影响会更大。

  集中展示了各民族流变融合的情况。我们常说中华民族一家亲,我们常说多民族、多神教、多元文化和谐共生是青海有别于其它地区的最大特色,我们一直遗憾我们没有写出多元共生的文学文本。读了打有汉、藏、土三族烙印的李卓玛的小说,我们会有更深入的感悟;读了融入汉、藏、土三族文化的李卓玛的小说,我们可以大胆的说,其实我们已经有过尝试。先说小说的核心道具“血玉马鞍”,玉马鞍原本是慕容鲜卑檀石槐大汗用部族所献黄白老玉(曾一度献于司马懿,后念其有功而赐还)磨制,由中原能工巧匠精制所成,其成名饰物“血玉”原本是一块于阗美玉,系匈奴贵族落葬“衔玉”,是多民族心血共同凝聚的结晶。再说小说中人物,开篇惊艳女主角、被吐谷浑、弈洛环、宇文莫圭三位英雄爱恋追逐的牧羊女素和玉,父亲是中原汉人、宫廷乐师,母亲是鲜卑族崖月草原美女(后来殉情汉族父亲),也就是说素和玉汉族和鲜卑族血统各占二分之一。吐谷浑部族落脚花什么草原后,为了部族的安宁曾俯首于拓跋悉鹿,并纳悉鹿之女拓跋索雅为妃,吐谷浑汗唯一的公主慕容嫣儿先被匈奴铁弗刘淳掳掠,后又与拓跋猗卢大婚。小说中大唐弘化公主远嫁慕容诺曷钵汗,文成公主入藏又成了松赞干布的爱妃,诺曷钵汗的姑姑玉真公主,之前嫁给了松赞干布的儿子恭松恭赞,伏允前世子慕容尊王归附吐蕃后又纳吐蕃公主樨玛伦为妃。小说备注正史记载唐王李世民有鲜卑族血统,唐朝又先后二十七次与少数民族政权和亲,小说告诉我们汉族不仅是吐蕃的阿舅,还是吐谷浑等其他少数民族的阿舅,中华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实情,“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并非虚词。另外,小说反映不管是鲜卑族政权、还是吐蕃政权,都崇尚汉文化,都提倡儒学,都受益于和亲公主带来的文明。小说用无法否认的历史事实,再一次告诉我们在先进的文化面前,谁也不能顾盼自雄、也无法顾盼自雄。
 
  再一次抗辩了红颜祸水的传统史观。在中国传统的男权社会里,为了给九五之尊国家治理的失败找理由,常常拿“美女”做替罪羊,譬如殷商的妲己、西周的褒姒、唐朝的杨贵妃、明朝的陈圆圆。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是,李卓玛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不仅明事理、担大义,且忠贞不渝,常常为家国香销玉损,为爱人守贞赴死。吐谷浑慈善、仁和、高贵、典雅的王后贺真是这样,深入虎穴、用美人计、盗取军情的素和玉是这样,为吐谷浑拼死保节的拓跋索雅也是样,委曲求全与拓跋猗卢大婚的银铃公主更是如此。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江山风雨飘摇之时,为和平奔走、苦劝伏允汗不要一意孤行未果的汗后虹衣;被慕容宣奸污之后、终身未嫁的慕容泠儿,则简直是德才兼备的女政治家,不仅对当时吐谷浑王国的内忧外患分析的头头是道,而且在临死时也表现出“千古艰难唯一死,生即艰难死何惧?”的英雄气概。小说在第115回“戈壁逃亡,伏允命断大沙漠”中描写到“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后,美丽的霞光染红了整个沙漠。在素和昌带着几个死士拼死相救后,终于逃离唐军战俘营的泠儿在废土城里找到了伏允和虹衣。虹衣胸口插着一柄弯刀,泠儿认得那把刀是‘虹’。两人相偎而卧,身旁卧着父汗的青龙戟。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反而是云淡风轻的坦然”。小说在第126回白兰城破之时,“以民为本”的泠儿与吐蕃大论禄东赞约定“绝不伤害百姓”,并敦促禄东赞发下毒誓后:“却见泠儿手拿一柄镶着无色宝石小弯刀,举在脖子上,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七八步开外站定。‘吐蕃大论,别忘了你的誓言。吐谷浑大公主的人头,先奉上了!’说完毫不犹疑地划向自己白皙的脖劲,顿时血流如注。”更让人唏嘘不已的是,让草原鸡犬不宁的刘淳在心上人慕容嫣儿的劝说下放弃了“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篡权失利的多情王慕容宣,面对心爱的卧底复仇女珠牡,最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仅放弃了杀戮,而且用自己的脊背挡住了慕容诺砍来的长刀,“血,鲜红的血,染红了珠牡的眼睛”。李卓玛的小说反复证明了歌德那句广为流传的诗:智慧之女性,引领我们朝前走。
 
  再一次揭批了家天下的血腥与恶毒。有人说李卓玛的小说在为土族而歌,有人说李卓玛的小说在为土族代言,本人则不以为然。根据李卓玛小说的叙述,吐谷浑大汗出走辽东草原,为的是草原的和平,为的是不与兄弟相残,吐谷浑先祖坚信“每一个生命都是腾格里的恩赐,谁都没有权利毁灭”,太阳鸟一定会找到一片让部族栖息的乐土。而结果呢?为了治权尊荣,为了欲望利益,叔侄之间、兄弟之间、君臣之间、部落之间、国家之间的战争一直没有停歇过,如果没有法治,“血誓”是靠不住的,“血玉马鞍”本身就昭示着一种血腥。辽东不是乐土、河套不是乐土、高原也不是乐土,“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吐谷浑都城伏俟几易其主,“兴,百姓苦”,譬如兴旺之日,夸吕大汗建造的可堪与秦陵地宫相比的“九层宝塔”墓;“亡,百姓苦”,譬如逃命之时,为了阻断唐军马草,伏允汗命令部下焚烧了吐谷浑人赖以生存的铁卜加草原。所以我们说李卓玛的小说并非一味地歌颂,也有反思和批判。在“戈壁逃亡,伏允命断大沙漠”中小说描写到“每当这边有一些人的马匹因为吃力不住而掉落下去,就会被后面的人追上来围攻,刀剑的交击声不觉于耳,箭矢也不断地从身后飞射过来,擦过他们的肩膀、衣衫。伏允的青龙戟一直在滴血,虹衣不断地听到有人落马的惨叫声,不知道是他们的人,还是唐军”,“几千个吐谷浑人的尸体,就那样暴露在晴天丽日下。这是生命中的第三次,虹衣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伏允夺位那一夜的满城火光,变成了杨广亲征吐谷浑时的柴火光,如今又变成了火辣辣无处不在的日光。只是,血还是那样鲜红而又有热度。不同的是敌我双方。”令人不堪入目的是,素和贵丞相当初救被族人献祭山神的香月时,杀了香月全族,并无辜杀死365个氐族人,平定慕容宣叛乱时,屠杀了包括宣王府所有和这次谋反有关的人,包括诺兰奇小王爷,还有两个小跟班,最后又把冰凉的剑刺向为自己卖命多年并识破他阴谋的香月。以至于刚执政的父王慕容顺被刺杀后,十六岁的诺曷钵就问慕容泠儿“小姑姑,到底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摆脱这些阴谋和暗杀?”看了李卓玛的小说,使我们对逐鹿草原、问鼎西北的英雄们并未突生肃然起敬之心,因为任谁如何妙笔生花,也无法改变血写的历史,谁也不想生活在那个让女人常常成为政治筹码(或和平使者)的年代,小说借诺曷钵汗的话说:大唐弘化公主的到来,为吐谷浑民族带来了汉人先进的医药、种植、纺织等技术,这必将为我们吐谷浑民族创造史无前例的先进和和谐。这才是经历战乱之苦的百姓的迫切需要,才是吐谷浑民族无尽的福音。小说留给我们更多的是对家天下恶毒历史的反思,小说促使我们更加热爱和珍惜制度民主、民族团结的和谐社会。
 
  当然,《血玉马鞍•吐谷浑王国》并不是没有瑕疵,最后提几点小意见,供李卓玛日后修订时参考。第一、故事中“爱情”的篇章相比较写“权谋”的篇章细腻精彩,女性形象因之塑造的比男性更成功一些,如果能克服性别因素的影响、强化“权谋”、经济、民俗等的书写,小说可能更恢宏、更惊心动魄一些;第二、感觉结尾收的急了一点,开篇第一回不包括歌谣有7个页码的篇幅,而最后一回包括歌谣只有2个页码的容量,建议精雕细刻最后一回,创作一个可堪与“虎头”相媲美的“豹尾”;第三、小说明显借鉴了中国传统章回小说的体例,不妨将“中庸和正”的数字讲究也一并传承了,建议将128回改写为120回;第四、自然小说没有契子,或者以歌谣代契子和尾声,就无需再添一个“尾声”交待后事如何?小说究竟是小说,不需要史料的完整性。最后祝卓玛在小说创作道路上能扬长避短,取得更加骄人的成绩。
 
 
  作者简介:
  郭守先,1969年生,青海乐都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青海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历任《青海税报》编辑部主任、青海省作家协会委员、《高大陆》文化经济季刊主编、海东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等。著有诗集《天堂之外》、文集《税旅人文》、评论集《士人脉象》、随笔集《鲁院日记》、文论专著《剑胆诗魂》等。作品曾获第四届青海青年文学奖、第三届全国专家博客笔会优秀奖、第二届青海文艺评论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