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艘漁船經過的時間
一一读香港诗人萍儿(罗光萍)的诗
作者:何佳霖
与我相识超过20年的香港女诗人,萍儿算一个。虽不常见却属于彼此记挂的友谊。很荣幸见证过彼此的一段青春岁月。萍儿是美女,但不影响她成为优秀的诗人。反而我认为在众多女诗人中,她有天生的诗人气质,知性,腼腆,又如邻家女孩的亲切为这刚硬的世界增添了一份如水的柔。然而柔中却有一份惊人的坚韧。若以花来形容,她一定是茉莉。风动香来,风不动,她静如幽海。
排除友人的身份,我以诗人的敏感去解读她的世界并领略其笔下那些藏风怀雨的字句。而这些字句似乎又涵蓋巨大的哀愁。深邃入骨,使人不忘。
诗人奥登曾提出,要成为大诗人需具备五个条件。其中一条:他的洞察力和风格必须有明晰可辩性的独创性。(暂且忽略其他四点)萍儿的诗正是具备了这个特质。是最难得的一点。
用一艘漁船經過的時間
一場烈風之後
秋天已在吹動你的黑髮
而她終將變得更為綿長
你的聲音也漸漸不再細碎
那一夜
感性和理性對坐
儘量避開 可能著火的傾訴
即使 縱橫交錯的腳步
已駛過生命版圖無言的滄桑
一個笑容的驅使
用一艘漁船經過的時間
將記憶中的年華和盤托出
街燈忽明忽暗
你低頭 沉默
似乎想向被狂風吹拂過的周遭
借點力量
有一個瞬間
你應該感染了海水的多情
直至你曾親近過的岩石
拒絕你過於真切的表達
八月再度來臨
她將攜一切可能的秋意
等待冬天深情的愛慕
那時,還是一襲藍裙
風中搖曳 鄭重道別
我喜欢这个题目:《用一艘漁船經過的時間》,它完全可以成为电影镜头的开篇,“烈風”与“黑髮”,一个颇具故事性的场景引人遐想,“感性和理性對坐”,两个身影,无形或有形。感性,飘逸为美。理性,俊冷为善。诗人在挣扎中选择“避開/可能著火的傾訴”。理性始终占了上风。这时诗性与个性相符。构思到细节,虽跌宕起伏却脉络清晰。诗人与诗合二为一,情绪一致。“用一艘漁船經過的時間”“你低頭/沉默”从两颗心的渴望与交错变成两种心力的较量,一种情意的真实存在与世俗的可能性悲剧造就了许多文学作品。这首诗像一个完整的小剧本。画面保持美感。淡淡的“一襲藍裙”与开头的“烈风”形成呼应。仅仅是“一艘漁船經過的時間”却牵引读者的无限思绪。她,总是欲言又止。
“黑暗也是光/當你開始對它依戀”
“從今日開始/從雨霧走向晴朗”
“這樣互道安慰的春天/我忍不住想寫詩”
(节选 《人們喚這些字為情詩》)
诗人运用了反向思维,第一句就有震慑性。“黑暗也是光”一种掌握命运的决心,從雨霧走向晴朗,互道安慰已成了两个人内心的春天。这是不一样的春天,这是诗的春天,有情人的春天。触动诗人想写诗的该是怎样的一股力量。那是一个看似两块却是连体的内陆风景。诗人她首先诚实,才能走向诗歌。我一直反对写“假诗”,尤其不明所以的无病呻吟。当你粉饰再粉饰,诗歌早已死了。
萍儿早期的诗和大多女诗人一样,爱与情是主场。我甚至认为每个诗人都在写情诗。情是永恒,人人有之。关键是你怎么写?你的字句出来的时候符合你的心理状态吗?是一气呵成还是伪装成功的文字游戏?诗歌和音乐一样,流淌在人的生命里,它们是天籁之音,不需要技巧。如果你找到技巧,要去掉技巧的痕迹。这点萍儿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模式,她有意或无意形成了这样的风格。果敢,简约,跳跃,出其不意,常常营造一种梦幻式的扑溯迷离。是与不是,懂与不懂,这空间蕴含的意向,容易让人坠入诗意的深渊。我在别处说过一句:你不“哲学”,你就“朦胧”。没有褒贬之分,是选择性创作。是说你若没有很深的哲学智慧,你可以朦胧到极致。那是一种艺术表现。有句格言:真理走到极端便成谬误。相反。艺术到极致,真理就显现。
萍儿创作作品产量不算多,但我佩服她在工作之余却让自己成为一个完全的诗人,拈花揽月,下笔珠玑,一首首别致的小诗横空出世。像一群小精灵,说来就来。上场惊艳。最近的《秋日七枝》,许是随手可得的秋意。诗人已经不是早期的诗人,才情气质已非昔比。虽以第一枝,第二枝,第三枝乃至第七枝为名。我曾把这种感觉比喻为简单粗暴的美。对于这样的美学态度,我可能把他看作要么惰性使然,要么必有玄机。对于她,我选择了后者。下面我选两首分享。
《第一枝》
以秋日為落幕的皆為風動
我從不正視你眼中的謎
站在你門口的秋神色憂鬱
一片不願意談悲喜的葉子
躍下了鮮明的風骨
《第二枝》
在想像中描摹
多雨的季節每一片雲層都有名字
走近時群山挪移
接受海風響徹後的長髮及腰
走過無數人次走過的荒蕪
以及搖晃的全部
瞭解萬物的平庸與邊際
甚至聽到愈發光澤的言語
竭力接近天真
這一切都發生在第二枝
空靈的多情
流淌的血脈。
一个诗人,你的词根存量不能太少。
“風動”“眼中的謎”“門口的秋”“不願意談悲喜的葉子”“鮮明的風骨”“描摹”“挪移”“海風響徹後的長髮及腰”“搖晃的全部”“萬物的平庸與邊際”“愈發光澤的言語”“空靈的多情”……
不是每个诗人都能把握好这点,要么过于繁杂,要么过于缺乏。这是一个度的问题。萍儿这方面拿捏比较得当。能够做到“浓妆淡抹总相宜”。还能让人耳目一新。一个成熟的诗人,无论长诗或短诗,他可以让一些诗意来自“不可说”以及“不好好说”的那部分。诗就在那里。萍儿,她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