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无波澜的人性“惊险”
——读87年《人民文学》谷静小说“愤愧”
我一直在想,大凡小说的预先设置作者究竟有什么意图。或者故事本身就存在着,作家们不过是以自己一定的精神储备,为一种命运,重新进行一次毫无遮蔽的批判及升华的洗礼而已。内容与思想,仿佛历来是小说的命脉及根本,今天的码字者再能凭借怎样的洞察和智识,能对经验及其问题更丰富而生动的展开,无疑也是考量一名作者真诚的力量,甚或在境界上是否摆脱了陈规的标准之一。过往的小说实在太多,有经典的,但大多依然还是残山剩水,似乎仅是种过眼烟云的广阔,委实也不值得什么重温或再读。
而谷静这篇在故纸堆仍旧散发着人性余温的33年前的小说,却让我在现时的视野,又找到了一种生命困境的延伸,感悟到人性虽然一直在萎缩,同时一样也继续在被不断的认识和希望照亮。
不一定好的小说都是好看并始终精彩着的。我们必须首先明白所有严肃主题的文学,它历来就不会是热闹或纯粹的喜剧。沉重在许多时候是无声的,更多的时候,甚至还会承载许多模糊。也只有作家在对一种事件认真独语时,一种于结构上必然要符合压缩逻辑的清晰的评判,这样或许才有机会厘清哪些是人生真实的一些事实。谷静的这篇名为《愤愧》的小说,今天依然可以说是沉闷的,它不存在任何的快乐元素,平铺直叙中有的只是一种如何细腻的生存法则,有的只是内心变幻的内含不动声色的深刻揭示,有的只是暧昧在灵魂中继续潜行的一种无奈却又似乎高明的遵循。
当然这也只是对小说多重认知的其中一种解读方法。从人性的角度而言,我总希望看到的,必是首先于人性深度上的一种价值拷问。文本无甚波澜并不要紧,毕竟一切都不是戏剧,但究竟要写什么抑或再怎么隆重的铺垫,最终还是要有一种光芒的回响,那怕这种光芒是用人性的黑暗及艰难来呈现的。
这个故事现在读罢其实太简单,根本不需要匠心独运像是就能轻易地演绎开来。但复杂和可贵的,却是作者当年的敏锐,他似乎看到了敎育的实质和我们的敎育一直软弱的功用问题。比如任何教育最终培养了什么,其结果又能使人与社会,带来哪种能量的释放?是良性循环还是圆滑的发展,作家谷静在篇小说里,自是为当时时代,承担了一种很好的挑战性思考。
这个只有四、五个人物展开的表面似乎因情而动的一出乏味之“戏”,仿佛在所有恰切的骨架上一些应运而生的主观的导入,恰好证明了作者拔高角度意义的能力很高,他懂得用平凡的修辞来洞悉人性的简化过程,懂得用锐利的理性期待,来契合社会局部一种引以为戒的描述。栗山乡和中囯的许多山村相去无几,它是个矛盾的小社会,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学生史建阳会偷着抽烟,还会时不时去龚经理的小卖部偷些烟卷,可德行并不防碍和影响他的智力,小说中作为校长的“我”,还是关爱怜惜他的才华写下了好的评语,让这样一名“为乐,大公无私”的学生“终于顺利地进了省农学院”。即使是龚经理反复遮掩了姚书纪五百元的“贿款”,真相大白后大伙又在捕风捉影罢一起其乐融融,可人性在别样的氛围中这样的一惊一乍,由此凸显出的整体精神问题,尤其反映在那“新学”“日新月异”的史建阳身上,则“更倒是我始料不及”!
当然,有点生存的暇疵,并非那就是人性的烂污之地。从道德层面来看,世道人心总体因了是平庸的,为此我们也不能过高的要求有更多的什么优秀的震撼。谷静这篇小说让我很鲜明而欣慰地看到便是这样一种景象:有些富有教育异化危机的意昧却一直表现得很从容,他们似乎在一些应有的原则上,都能在自己选择的寻找中,找到自己重塑“能力”的归宿,并且在符合所有外在道德的基本要求时,更好地达到自己的生存水准,比如史建阳“他如今完全沉醉在团工作中去了,”“他的组织问题的解决已迫在眉睫”。如此看来一生都不在乎或需要什么价值救赎的浑噩人性,还乐在迷雾其中,作者在三十年前敢于在小说中这样反讽的按排和点中人性孱弱之血脉,不能不说也算是种别样的深刻了!
作者谷静可能读者不是很熟悉,甚至他的作品也无甚较大的影响。《愤愧》挥就时,作者正当壮年,而今他也岁奔八旬,作为一名中国作协的老会员,真理与品格已然在他的思想及艺术上潜移默化了。虽然不少感觉和体验,早已开始于他的人生中淡化,可他依旧初心虔诚,超越的眼界至少还在心灵关连的事物上,继续在默默地探索。
生命须质疑,“愤愧”即如斯。
祝愿老作家再能写出激发人性温度的好作品。
2020.6.7午后于广州
故事强调和叙事的意义
——读赵竹青《当代》中篇“火车头”
我向来不会以成败论英雄。但作品能上《当代》杂志,无疑说明编辑有一定眼力,而作品几乎入围“鲁奖”最终又擦肩而过,更证明我们文坛的评委精明胜过高明,懂得为政府考虑分忧,仿佛更识大体。赵竹青的这部不好看却很犀利的“火车头”,当年甚而现在,迎来就是这般的命运。
人物与故事,命运与结局,作家在事件中的感悟,乃至如何赋予作品一种探寻的气息,尤其笔锋触及是否于一些敏感神经上,能够冷峻揭示现实蔽端,并在道德上加以较高思想的衡量,这必然是大凡优秀的文学作品,首先和起码应当做到的先决条件及需具备的基本要素。
赵竹青为我们提供的这部小说文本,从表层去看可以说是枯燥和琐碎的。它似乎没有涌现多少诗意的东西,能让读者像在品尝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那样的陶醉,更不可能如欣赏卡夫卡《变形记》那般,让疲于奔命的人们,骤然竟能呈现出一种坠入困境的“精彩”。但赵竹青这部其实已然非常不俗的小说,讲的依旧却是那种压力中的承担,是有关困惑中对前途如何的争取与改造,是人性落败后所有抗挣的继续,更是在一种疼痛与体悟中,那些真实情感对人生意义的一些光芒召唤。敢于沉下心来写出这样一种维系着生命与现实主题的小说,自是需要作者有着一定的深刻忧思和更大的艺术追求求与想象的抱负的。这样的作家无疑要懂得欲望之恶,在他铺展的一些并非传奇的世俗流露中,显然尤其更要注重一种故事依托的超越性。如此他的作品在不厌其烦的“絮叨”中,便会产生变化的重量,更会有了一种稳固思考中“叙述”的内涵。
《火车头》应当不难理解为时代的缩影。它的意象寄寓和细节指涉,其实就是一出人生活剧的一个“矿山版”。那个叫作塔山钨矿的囯有企业,因经营问题致使许多工人下岗了;生存命脉一下落入窘境,有些人自谋职业,有些人则“去往城市的各个角落,在灯红酒绿中演绎或悲或欢的故事”。
由此情节又切换出不少依然忙碌中的情感纠葛,生活也依旧在强烈的贫困中继续。一位名谓尤碧华的女人,每日只能大量煎炸着她的“臭干子”;“一脸痞相”的秋老八,却念念不忘那些必须“仗义”的纠缠;而卖掉了自己几千册藏书的下岗工会干事“孙眼镜”,于两袖清风中,过后竟不顾一切地仍要用投给诸家报社的《陈情表》,始终惦记着此生定要为民请命!包括故事中期展开的平凡底层人梦想中的激情,男欢女爱恍惚的诱惑与抵抗,为了一种新的营生和出路,最终于结尾爆发的类似那种京汉铁路大罢工的捍卫利益的壮丽场景,凡此不乏跌岩起伏也颇为丰富的故事摩擦与碰撞,在作者预设的情感变迁和社会写照中,均为成功且出色的体现出了这部小说立意于较大命题的一种侧面呈现:即时代的“火车头”,虽然“像一辆老旧的蒸汽机车,过时了,跑不动了”,但生命尚在,人心仍在跃动,它绝不能因了历史进程中的一些必然遭遇,由此而在前进中骤然停滞、废弃、甚而彻底倒下!
在我看来,赵竹青这部中篇小说已是写的相当成熟和成功了,尽管其文字未能像那种诗性小说让你读得津津有味,但它的一切华美之处,恰恰就在于叙述的朴实,及由庸常事例梳理出来的人性并不全是荒凉的光泽。可以这样说,这也正是一种价值观的魅力,如果我们的小说只会满足于故事的怪诞或停留于一种本能全情投入的展示,再无思想资源的大千世相乃至灵魂的碰撞,甚至都只是情怀泯灭而无任何可贵的精神挑战,那么所有一些仅有人性暗流的戏剧性再强烈的冲突,所有未能在警觉层面保持试图对人生绝望的一种突围,这样的小说,或者根本不属纯粹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再怎么夸张的繁华,再怎么可疑的推陈出新,又能在篇幅和刻画上,可以赋予所有整体的满纸“灿烂”,究竟有何内蕴的辉煌及绝不简单的人生故事表面的重复呢?因此懂得判断和甄别,是我们今天学习和吸收一部好小说,最应首先在逻辑上思考一种作品,于自身的智力领域要充分做好的思想准备,不然还真难能让我们看到那种故事深层焕发的意义曙光,看到一切沉浸的细节所要旨在展现的描述富裕,其实都不光是情节的毫无象征与改变的一些细腻谋求。
而赵竹青的这部中篇几乎智勇双全地都做到了以上这些。智是指叙事的策略,勇则是说作家的胆识,敢碰无辜和绝不俗套的重大题材,并以探索和新意,揭开那些于悲观中并不沦落的精神家园。
“火车头”便展现了这样继续内蕴着一种动力的范例。它不是想象,而是现实生活中,都必要有这种文明均需不畏艰难的提升。
2020.5.9午后于广州
纸做的鹰也要飞上天
——曹青长篇小说《金纸鸢》外的联想
首先我得承认自己早已没有了读长篇小说的勇气,不说国内,即便是新的世界名著,我也难以再像几十年前那样静下心来如饥似渴地阅读。信息时代一切知识和人文景观仿佛都极简化了,如果这真是科技进步带来的福音,人类的命运还需要什么新的沉重吗,我们当真能摆脱精神和思想的枷锁,让生命的幻想和追求一飞冲天?作家曹青的一部四十万言的金融小说,以新写实主义的笔法,以其在银行系统三十余载的丰富亲历,通过俯拾即是的生活场景,凭藉各种奋斗的蓝图,再度让我们看到了文学还能释放的异彩,以及人性在世俗世界,仍能折射出的思想之光。
金融题材较深刻的内容,不免会使人联想到茅盾的宏篇巨制《子夜》和早年的日本电影《金环蚀》。前者作品的波澜壮阔及后者银屏黑幕的险象环生,自是让我们感喟铺满金钱的道路并非就是乐土。但曹青今天给读者讲的,却是另一种素材未经多大改造的故事,它以近乎原生平铺的叙事策略,根据自己对一个时代的评判和需求,较为理性地把以往散落在自己身边熟稔的生活碎片,用我们大家都司空见惯的敏锐的感受力,极其认真地将那段同样也是与金钱有关的漫长旅程,依靠文学的力量清晰地呈现了出来。应当说这部长篇的自始自终并不引人入胜,作者似乎也不属于那种网络写手须有的精彩激情。但严肃的艺术文本,向来只会弥漫起一种人生哲学而非是好看的戏剧性景观。因此这部《金纸鸢》的收获和区别就在于:它能于一种并不动人的生态系统,鲜活地表达和发挥出金融这一枯燥领域也同样存在的着精神内核。虽然一些故事或细节的有机融合,不一定具有普遍性及必然性,可小说的意味就是要摆脱现实的模仿、弃绝单纯的自然翻版,可能作家曹青在处理事件和营造氛围方面一时做得还不够生动,但他凭藉自己的意图和目的,依靠自己最大限度的才能要求,已为我们较为强烈的展示出了一幅有关什么叫高尚抱负的灵魂视像。基于这种超越了自身故事的文学内容不可抗拒的引导性,为此我以为无论《金纸鸢》这部长篇有着多少的表达和想象的成分,抑或还有甚缺憾需要继续开掘和补充,当我们现在于这种不能止步局外的阅读中,至少看到了权力与善恶之间,已然有着的很多意外的演练, 看到了整部小说人性命运的寓言性,以及种种庄严状态和充满启蒙或进步的元素。相信有了这样一些作品所能孕育出的精神自觉因素,且不论一部写实作品的高峰深刻与否,能够做到那种趋于认识和境界的言说,如此小说的创作实质,也便有了一种整体的积极意义。
往常我们搞小说评论偏爱将自己的经验契入找出对应的世界,喜好盲目地空间图解,以期将现实不存在的现象理解,拼凑成一种坚固的概率。其实人生怎可能会是预先设置的呢,况且可见世界与多少的内心幻象,又是多么的不同。因此,当我真想为《金纸鸢》的长篇写点什么时,我立时警觉到自己绝不可再在什么结构或内容上玩味,我将依靠心灵的主导去放弃那些无数的变异外形,如若一部作品经不起人生使命的检验甚至终止了一种内在希望的寄托,即使那样的小说再写得如何繁华似锦,其一切尽力而充分的阐述,也是庸俗、通俗和贫乏的,这对我们当下创作领域的思维路径期望,一样也如此。所以对于曹青的这部小说,我一开始就并不迷恋它说了什么,或者语言技巧方面要有哪些关注。我在意的是它的大的前提是什么,它在人生矛盾中真正做到了何种较好的疏理,包括为什么世界还存在道徳判断和规训,人的本性需求和倾向是否都是必须的,我们服膺于社会的各种选择,是否真与自己的生命乃至爱情息息相关?所幸《金纸鸢》这部长篇恰好让我看到了类似的曙光,单从这部书的目录上了解和领略,这就是一种较为完美的人生拼搏史的总结。金纸鸢一如纸做的鹰,可能它并不具备生命特性,但其一生受幻想驱使需要振翅上升,甚而期待于高空自由弛骋完成目光赋予的价值。因此说一部苦心经营了几年的小说,要是都能像作家曹青这样相对做到了首先认识上的突破,做到了悟性意识的前后贯穿,即便在写作手法上正统传统了点,不似先锋或实验派那么漂亮和喧嚣,但高贵和纯净依存,活力和追求依然激荡,有了这些独立于形式之外的并不膨胀的思考上的清醒,如若说一部文学作品仍旧尚未达到力图人性有所更高美好的探索,这种努力就算失败,其稳定且并不软弱的感知的推进,又与我们常说的精神不懈的追求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我认为《金纸鸢》这部长篇小说着实出手不凡,它不仅丰富了金融题材的开拓性,作品的文化品格,同样也具有一定思想张力。书中不少诗情画境交织而生,故事演绎鲜活从容,不仅让读者对陌生银行系统的众生百相,有了一种并不平凡的认知,对现代性文学话语将来该有如何的秉承,曹青这部不失为厚重的精神文本,一样也让我们欣慰地感受到了现实主义仍很开阔的襟怀。
梦想永远是属于俗世的,但飞翔的快乐却为灵魂,永远照亮着道路。而这,便是跨越的意义。
愿“金纸鸢”也能看到自己的出彩的高度。
2018.8.7下班前于广州科学城
(注:金融长篇小说《金纸鸢》2018年已由漓江出版社出版。)
作者简介:顾偕,上海市人,当代著名诗人,中国作协会员,广州市作协副主席,第五届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代表。曾为广州市文学创作研究所、广东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在《芙蓉》《花城》《湖南文学》《诗神》《人民日报》《文艺报》《文学报》《南方日报》等全国大型报刊发表长诗近30部,著有《顾偕长诗选》《太极》(英文版)等诗集九部,电子版新作诗集、评论集两部。诗作曾被拍摄成电视诗、电视音诗在中央电视台、香港等全国30余家电视台播出,多部诗集被国家图书馆、中国现代文学馆、香港图书馆、日本东京外国语大学图书馆收藏。长诗作品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三年诗选》等多种专家选本,多篇诗歌评论在国际知名人文社科前沿期刊《中文学刊》刊载(全球发行)。获“第五届中国长诗奖·最佳文本奖”及其他文学奖项多种。曾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成员随张贤亮、徐怀中团长出访日本、巴基斯坦进行国际文学交流。1996年起《诗探索》杂志、中国作协《文艺报》社以及广东省作协和广州市文联等先后三次联合在京召开其“作品研讨会”。相关作家名和作品篇目内容被《中国新诗编年史》《中囯当代文学发展史》《中国作家大辞典》及“百度百科”辞条等写进和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