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网

首页 > 评论 > 正文

西藏,把一生的爱给你

西藏,把一生的爱给你

——浅析马相村诗集《走吧,回西藏去》

 

作者:史映红

 

  我不认识马相村,近几年来一直为西藏文学圈一个叫“雪域读诗”的平台撰写诗歌评论,这个工作我一直做得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我想通过实际行动力所能及地为西藏文坛尽一点绵薄之力。记得好几次为马先生作品写过诗评。于是就知道,马相村是西藏自治区一位资历颇深的厅级领导,在西藏生活工作了很长时间,从简历上看,马先生曾在我服役的日喀则市长期任职,于是内心就有了特别的亲切感。众所周知,西藏是地球第三极,缺氧、干燥、多风、酷寒,虽然说近些年发展非常迅速,条件改善很大,但真正地域条件和缺氧的大环境不可能改观。这里始终以雪峰林立、冰川壮美、湖泊碧澈、寺庙恢宏、草场辽远、民俗民风奇特吸引着五湖四海的人们。是的,西藏正在创建世界终极旅游目的地,我深信这一目标一定会胜利实现。我的意思是适合探险、猎奇和旅游的地方,不一定适合长期生活工作。我在西藏生活工作了21年,实话说最后几年感觉特别缓慢,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再次翻看马相村简历,是19803月进藏,四十余年,“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期间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此间的离愁苦别、世态冷暖只有自己知道。西藏的快速发展和长治久安,为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新西藏的目标越来越近,近些年的发展可谓日新月异,有目共睹,故而长期工作和奉献在地球之巅的人们肯定功不可没,我们应该给予这些前辈以仰望的目光和崇高的敬意。

  《走吧,回西藏去》是马相村奉献在西藏岁月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感,情感真挚,情真意切,下面从三方面来浅析。

 

西藏情

 

  近期手不释卷,通过对《走吧,回西藏去》长时间阅读,正如书名突显的一样,写西藏的作品占了很大比例,诗人对雪域高原的依恋眷恋,挚爱热爱和饱含深情让人动容,他发自内心的称颂和讴歌西藏及高原各族人民,让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比如《古格印象》:“为兑现一约万古的诺言/再睹风中的那领袈裟/我如期而来,不远千里/古格,那串凝泪凝血的蜜蜡/还挂在漏雨漏风的天穹吗/当三十六面鼙鼓惊天而起/当七十二列旌旗猝然碎裂/当一百零八窟贤者,双目紧闭/世界,你给我的和我给你的/纵然,再把那匹紫色骏马唤醒/把嶙峋土林五百里坚甲借你/把缟素雪山三千丈利矛赐你/把碧螺湖泊一万顶金盾给你/命运啊,回答我/诞生与死亡/在踏开尘埃顿生图腾的台阶上/我该心怀菩萨的慈悲还是魔鬼的凶残”。记得著名作家阿来在《大地的阶梯》里有几句话:“对于一个漫游者,即使我们为将要描写的土地给定一个明晰的边界,但无论是对一本书,还是对一个人的智慧来说,这片土地都过于深广了。江河日夜奔流,四季自在更替,人民生生不息,所有这一切,都会使一个力图有所表现的人感到胆怯甚至是绝望”。马相村在这首作品里,就能看到诗人对“江河日夜奔流,四季自在更替,人民生生不息”之地的仰望与敬畏;前五句“一约万古、诺言、风中、袈裟、如期而来、凝目凝血、漏风漏雨、天穹”等词,一股苍凉厚重、刚劲冷峻、亘古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阿里的高耸奇绝,古格的古老神秘,象泉河的清澈冷艳展现在我们面前;在这苍凉辽阔、空阔寂寥之地,个体生命、甚至人类生命都显得微不足道。诗歌创作意味着诗人与内心、与自然和宇宙对话,这个时候诗人心灵之门是敞开的,细心的读者会清晰看到,马相村在心灵上深度挖掘的痕迹。

  紧接着:“当三十六面鼙鼓惊天而起/当七十二列旌旗猝然碎裂/当一百零八窟贤者,双目紧闭”,数字排比并以倍数增长;量词“面、列、窟”与名词“鼙鼓、旌旗、贤者”形成对照句式;数字、量词、名词、形容词之间既排比又对照,相互交错却又层次明晰,让诗行意蕴骤增,意趣横生。把阿里、古格、冈仁波齐、土林的鬼斧神工,天设地造描写得活灵活现。接着:“把嶙峋土林五百里坚甲借你/把缟素雪山三千丈利矛赐你/把碧螺湖泊一万顶金盾给你”。诗人想象奇绝,把远古时期这片土地比拟成浩大的古战场,并且一场史无前例的战役正在展开;金戈铁马、烽火狼烟、万马奔腾、号角震天,立体而生动。这样的诗既有大格局大胸襟大视野,又不失豪迈英雄之气,非常巧妙地把个体命运和深邃历史以及广淼大自然结合起来,有一种孤绝的美,一种独特意蕴。这首诗总体上给人一种高天无痕,大漠辽远,圣音威严的震撼气势。能体味到马相村对深邃历史、广袤自然和浩阔天地的尊崇之心,敬畏之心。

  再看《夜宿塔尔钦》:“在万古荒原上前行/夜空中有灯忽明忽暗/冈仁波齐,信徒们说是世界的起点与终点/塔尔钦/仅仅是三千大千世界最小最小的驿站/我从黑暗中走来/借宿进塔尔钦白色的帐篷/不为朝拜/险恶的暴风雪总想把我的人生毁灭在今夜/在冈仁波齐神的光芒里/我的今夜属于牛粪火温暖的塔尔钦/一座百度里近乎消逝的/草原小镇/尽管/我迷于归途,又知道归途”。关注关心雪域高原的人们都知道,冈仁波齐峰是冈底斯山主峰,200510月,由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主办的“中国最美的地方”评选中,被评为中国最美十大名山之一。它藏语之意为“雪山之宝”,相传冈底斯圣山是八千万世界之中西方的俄摩隆仁或西方极乐世界之地,曾诞生八千万贤能并传播佛法的圣地,是赡部洲的地理和文化中心,也是中国吐蕃和象雄地方土生土长的雍仲苯教的故乡。相传是为了一切众生离苦遇乐、和平世界、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如意宝。常年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信教群众前来朝拜、跪拜和转山。而塔尔钦位于神山南侧,是转山仪式的起点。这首诗前半部分使用“万古荒原、忽明忽暗、冈仁波齐、世界、起点终点、三千大世界”等词句,写冈仁波齐在探险者、观光者、朝拜者心中不可替代的位置。又写塔尔钦的小,“三千大世界的大”,“最小最小的驿站”的小,“起点与终点”,诗人把宗教、自然、人生、甚至哲学的诸多因素巧妙地加以糅合融汇,让诗句显得博大深厚,又充满哲理意蕴。

  作品后半部分,“险恶的暴风雪”与“牛粪火温暖的塔尔钦”,冷热对比之间,写“世界屋脊的屋脊”阿里气候、地理及环境的特殊与严酷,又写作为人的个体的坚韧与伟大,在如此酷寒之地,有一方温暖去处,虽然它“很小很小”。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黑暗”与“光芒”之间的前后对照,有一种空灵与现实相互交融的独特意境。以生命叩问的方式,最容易触动读者内心,进而形成共鸣,印证了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的话。毋容置疑,人需要信仰,要心存敬畏,因为它能约束我们走向善良阔达,淡泊平静,能让我们思利及人,放大内心的诸多美好。

  继续看曾在网络热传的,本人非常喜欢的《致女儿》:“孩子,记住你是高原的后代/在上帝面前也要昂起头颅/也许别人有一百个出众的理由/但你的父亲/一位走向高原的男人/始终站在地球的极点/牢记那声嘱托/她来自你的奶奶我的母亲/俯视着权贵和烟花/从不心动∥孩子,不要指望我留给你什么/从浅浅的财富到厚厚的精神/你的父亲是个平凡的男人/他的一生没有多少传奇/在我下山的那天/甚至没有送别的歌声/但我感受到了无限深情∥孩子,你就放胆走你的路吧/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上/父亲就曾在密林中走失/无非把生死还给生死/把命运还给命运/但你绝不能因恐惧而走入人群/把信念丢在欲望横生的路上”。(节选),这首诗共九节,为解析之便,仅选五节;马相村在注解里写到:“自西藏和平解放至今,几代人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其中独特的藏二代、藏三代们,他们的喜乐哀愁往往被忽略。其实,他们从出生就是祖国的功臣,他们的父母远在西藏工作,这些孩子们或留在内地,寄人篱下;或生长在西藏,远离故乡。他们是内地走来的孩子,更是西藏的孩子。他们的精神领域,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孤独、失落、自卑和沮丧,而这源头一定是父爱母爱的缺失”。

  读这些文字,内心很不平静,马相村那种“至乐莫如读书,至要莫如教子(清·金缨《格言联璧》)”的慈父形象立于眼前。那种“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清·蒋士铨《岁月到家》)的舐犊情深表露无疑。那种既鼓励女儿远去天上西藏,又依依不舍的爱子心切,可谓“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清·慈禧《祝父母诗》)。第一节“牢记那声嘱托/她来自你的奶奶我的母亲”,很是感人,这些文字不施粉黛,洗尽铅华,饱含深情;把曾经母亲教诲自己的话,又原封不动地嘱托给女儿,这是什么?这是深邃广博的爱,是久远本能的爱,爱里浸淫着中华文化和道德传统的强大力量,正因为这份生生不息、源远流长伟大的爱的传承,我们国家和民族才赖以顽强生存和不断发展,进而强大。

  第二节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不要指望我留给你什么/从浅浅的财富到厚厚的精神”,读到此处,内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当下一些官二代、富二代和不少明星子女,好吃懒做、好逸恶劳,花钱如水、一掷千金;动不动就就搬出父母来压人唬人吓人。也有一些寒门弟子,不体谅父母含辛茹苦和辛劳不易,吃穿要名牌,消费要高档,打肿脸充胖子,的确让人无语。我非常喜欢马相村说给女儿的话,其实真正的无价之宝就是“厚厚的精神”,历朝历代的古圣先贤皆是如此,我党以毛泽东主席为代表的许多无产阶级革命家亦是如此。当下,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但是在人与人的相处中,情感却越来越淡,一些年轻人的担当意识、使命意识、奉献意识、家国意识越来越淡薄,这是一种无奈的存在。故而我们当下急需要真诚、真情和真爱,因为只有真诚、真情和真爱,才能爱家爱国,才能在精神和情感上得到慰藉和满足。后面三节,作为一个在西藏奉献超过40年的人,期间的艰苦与辛苦不是不知道,但又义无反顾,再把女儿打发到西藏继续奉献,这是对西藏的爱,对国家和人民的爱,爱到极致了,让最爱的女儿继承父业,继续奉献在雪域高原,建设天上西藏。诗人每一句话,首先是用实际行动写成的,闻一多在《歌与词》里谈到:“诗言志”之“志”时讲“志有三个意义:一是记忆,二是记录,三是怀抱”,在马相村的诗行里,个人认为这个“志”,主要是记忆和记录,是志之所之,体现了诗人的格局与胸襟,大爱与情愫。

 

朋友情

 

  我是怀着崇敬的心情品阅《走吧,回西藏去》的,发现不少诗篇是写亲朋好友的,比如《致老友》:“我们不曾分离/只是生活的指针/在你我前行的路口/把方向弄乱/从此失去了相携的今生∥但我的兄弟/当你得意或者落魄/在酒影和泪影里看到的/那惊魂一瞥啊/就是我和我的当初/闻讯而来∥为了打探你的下落/我一直在原地等待/把你和你的岁月/坐痂成石/在重逢之前/从不把思念和牵挂/告诉语言”。读这些诗的时候,脑际一直有个疑问:当下普遍讲究资源共享,相互利用和平等取舍的时候,马相村把友情看的如此之重,着实让人钦佩,我想这源于至少两点:一是诗人出生和成长在齐鲁大地、孔孟之乡,自小深受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等中国传统思想长期教诲和熏陶。二是诗人与朋友相处始终坚守真诚真挚、守信守义、一诺千金、乐善好施这一底线。随着阅读继续,脑际还闪现出一些名人关于友谊的论述,鲁迅先生有诗:“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集外集《题三义塔》);培根曾讲:“缺乏真正的朋友乃是最纯粹最可怜的孤独,没有友谊则世界不过是一片荒野”。

  回到作品,马相村写与老朋友相处,时间在走,环境在变,但彼此情谊丝毫未减。而当下普遍现象是锦上添花的多了,雪中送炭的少了,“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但诗人与他的朋友不是这样,表里如一,情同手足,不离不弃。第二节“得意”与“落魄”,“酒影”与“泪影”前后对照,彰显友情的牢固。是的,真正的友谊不是在你春风得意、风光无限时围着你,左吹右捧、前呼后拥,卑躬屈膝。而是你落魄失意、贫困潦倒时,对你倾力相助、不离不弃、同甘共苦的人。马相村的诗歌倾向于一种脱俗、朴实、直接的表达;时而简洁,时而繁复,但无一例外,情感总是浓浓的存放于清澈精致的诗行,且不时有出其不意的跳跃和想象。他很注重诗歌结构的铺排与构筑,字词句及细微细节上的斟酌取舍,读起来既干练轻盈,又清纯不失分量。

  第三节“为了打探你的下落/我一直在原地等待”,这个等待是什么?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天真烂漫的童年岁月?是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生龙活虎的少年时光?还是初出茅店、初入职场、互帮互助的青年同伴?多方寻觅,四处打探,苦苦等待,“坐痂成石”,对老友的难忘,对友情的珍惜,对共同度过难忘时光的追忆。我们不难看出马相村的情深义重、情逾骨肉来。这首诗诗人自始至终都是以一种缓慢的节奏徐徐展开,既在诉说,又在回味,读着很温情也很感人。

  再来品阅诗人缅怀好友的《痛悼尼玛扎西同志》:“缕缕吉祥的阳光,网不住意外/尼玛扎西,一个多么温暖的名字/竟无声无息地远去/天堂没有往来的车马/大地满是青稞的金色/我的朋友/你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如此怆然/来不及道声珍重,道声再见/让我们的心怦然破碎/走吧,我的兄弟/你朝有山的方向走/彩云深处有古老麦类的影子/你朝有水的方向走/万顷良田泛着碧波的颜色/你不必担心饥谨,不要担心/只要高原上还有一粒种子/人们会让它生根、抽穗、结籽/养活这方勤苦的百姓/因为种子里浸染着你的血液/你流传百世的基因”。经常关注西藏的人都知道,尼玛扎西是西藏农牧科学院院长,202095日,在阿里日土县调研途中不幸因车祸去世,年仅55岁,他生前被誉为“中国青稞之父”“青稞王子”“青稞领域的袁隆平”。“尼玛扎西”藏文之意为“吉祥的阳光”,马相村巧妙、贴切地将“吉祥的阳光”放入诗行,可惜阳光的灼热,没有焐热一个冰冷残酷的现实。诗人对好朋友好兄弟,对一位杰出科学家离去深表痛惜和悲伤,马相村祈愿“天堂没有往来的车马/大地满是青稞的金色”,在“天堂”的友人能继续从事他万分痴爱的科学研究工作,非常让人动容。作品里“如此匆忙,如此怆然,怦然破碎”等词语使用,表达诗人痛失挚友的悲怆之心和缅怀之情,此刻诗人一定有“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唐·白居易《梦微之》)的悲怆难抑;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宋·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的凄楚牵挂。

  作品结尾“因为种子里浸染着你的血液/你流传百世的基因”,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写下:“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鲁迅先生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也说:“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尼玛扎西就是“埋头苦干的人”,也是“拼命硬干的人”,热爱国家和人民,热爱科学事业的尼玛扎西,他的死重于泰山。科学家尼玛扎西的感人事迹,我记得西藏诗人陈人杰写过,洛桑梅朵写过,作家、诗人子嫣写过。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他科研成果的丰硕,科学素养的高深,科技眼光的高远,为人处事的谦恭与低调。马相村这首诗优雅诚实,朴素无华,情感投入浓烈饱满,既是写诗,写好朋友,也是写生活、写命运、写家国情怀,让人印象深刻,受益匪浅。

 

故乡情

 

  众所周知,优秀的作家和诗人既要对现实生活进行描摹描绘,也要不忘初心,对笔下事物人物怀有敬意和温情,切记深陷偏狭、钻牛角尖的歧途。马相村的诗歌总体上中规中矩、循途守辙,少有花里胡哨和标新立异,他曾表达过:“汉语文是世界上最要命的交流与表达工具,一句话可以有几十种表达方式。我个人倾向于先让大多数人读懂,再说手法,再说意象,再说技巧”。在创作素材上,有个人心路历程,有西藏事物人物风物,也写朋友故交和家乡思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写家乡的诗,这也许是我与马相村有相似经历的缘故吧,比如《清明迁墓》:“这场雨和这股寒流/让我感受到这个节日/从诞生就很不吉祥/我和我的族人/沿着生命的血脉/溯源而上/书写百年的安宁与荣耀/却被清明/改写得一塌糊涂/而我/盯着预留给我的一席之地/唯有自己为自己的归宿/鞠躬,默哀/却茫然不知墓志铭的日期”。在前三句“雨、寒流、感受、节日、很不吉祥”,诗人巧妙地营造出一个凄冷悲凉、沉重忧伤、萧条寥落的浓厚氛围,是的,清明节在我国传统节日里,是一个庄重忧伤祭祀的日子,这一天人们祭祀先人,追贤思孝,认祖归宗。在祭奠追思中,更多领悟对亲人长辈的恩情和义务,增强对家族家庭的认同感,这是一个庄重的伦理道德以及文化体现和传承。

  历代文人骚客都留下脍炙人口的名作,唐代大家杜牧在《清明》里写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凄楚婉约,冷风嗖嗖,让人内心忧伤;北宋名家黄庭坚在《清明》里写下:“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大地复苏,春花烂漫,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唐代诗人李群玉在《湖寺清明夜遣杯》里写下“柳暗花香愁不眠,独凭危槛思凄然”,祭奠先辈,内心惆怅,心绪灰暗。《清明迁墓》中间部分,我们设身处地感受到诗人面对历祖历宗时的巨大忧伤,我记得他写给女儿的作品《告别》里有几句诗,刺得我心痛:“你爷爷离世的时候,我在吉隆/那场风和那场雪啊/等我从信中得知消息/他的坟头已开满迎春花∥你奶奶过世的时候,我在格尔木/尽管奔丧的脚步急如星火/等我赶到家,她还是被乡亲们埋葬了/奶奶在照片里笑,我在哭”。钱穆先生曾有言:“我哭,诗中已先代我哭了,我笑,诗中已先代我笑了,读诗是我们人生中一种无穷的安慰。有些境,根本非我所能有,但诗中有”《谈诗》。马相村的文字细腻而敏感,善于利用环境、天气、地域等自然物象营造符合这首诗的诗意诗境,给读者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结尾诗人写一个现实存在,也写一种自然规律,同时还写一个所有人,或者说所有生命都要经历的宿命。是的,对于个体生命,有的人违莫能忌、避而不谈,有的人开阔通达、透彻敞亮,马相村对于生命与宿命,充满了关切与尊敬,进而敬畏,但又坦然面对,淡泊豁达,通透敞亮。

  最后来看《回家》:“外面的世界起风了/大平原的高粱呼呼拔节/我的两鬓总被岁月羞辱/爹娘的坟头已长满牵挂/我要回家∥衣锦还乡的旗子被岁月扯碎/谁还仰视唱大风歌的人/我早该挑着空担子回家/发誓找回遗失的乳名/我不是孤儿∥离家时爹娘送我无数眼泪/现在我只能以泪眼相谢/我解读不出泪水里的层层期盼/但开头便是别忘了回家/我实在不孝∥我想告诉爹娘我已告老还乡/跪拜的瞬间才发现无家可归/漂泊里捡拾的五颜六色的遭遇/我背回故乡却无力背到坟前/我何忍相告”。第一节“外面的世界起风了/大平原的高粱呼呼拔节”,影射出故乡之外世界和时代的巨大变化,是的,40多年时光,没有什么不会变化。紧接着,岁月的刀锋在额头留下印迹,时光的沧桑染白两鬓稀发;“爹娘的坟头已长满牵挂”,给我们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凄凉感觉,一种回不去的地方是故乡的悲怆。

  第二节,“衣锦还乡的旗子被岁月扯碎/谁还仰视唱大风歌的人”,这个诘问,表露了家乡人民思想观念的巨大转变,乡亲们现实了、功利了,甚至自私了,曾经家国情怀,建设西藏,奉献边疆,曾经舍小家为大家似乎离许多人渐行渐远。表达了诗人对这几十年扎根高原,奉献边陲巨大付出和牺牲之后无人理解产生的隐隐怨言。第三节“离家时爹娘送我无数眼泪/现在我只能以泪眼相谢”,很让人动容,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远赴青藏高原、地球之巅,那时西藏很多地方缺水少电,交通非常落后,住宿条件极差,蔬菜水果基本上整年看不到。我的好友,西藏诗人敖超说:“我当兵两年之后第一次才见到香蕉,我不知道香蕉竟然是剥了皮才可以吃的”。我的意思是为了西藏发展和长治久安,繁荣发展,那些很早就进藏的先辈有多么不容易,付出是多么巨大。这一节写诗人对爹娘无限缅怀和思念,以及愧对亲人的内疚之情。诗句真挚,情感浓烈,感触真实;诗行不长,但容量很大,给读者以心灵上的撞击,或者说震撼。通过第四节阅读,我们似乎看到诗人跪在爹娘坟前凄凉无助的场面:纸钱像无数黑色的蝴蝶,渐飞渐远;祭奠的酒已经渗入坟头,酒香已散;跪拜的诗人还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还想与爹娘说说话,像很久以前那样,说很多很多话,有抱歉、自责,有内疚、委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首诗并没有太多技巧与修辞,但就是在这缓缓诉说中,在徐徐走笔中,让我们读到了时光的匆促,世事的变迁,亲情的无价,生命的无常,相伴的短暂。尼采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我认为这是真理,马相村的书写,来自他的内心,又走进读者内心;来自他的肺腑,又走近读者肺腑。

  马相村与我素未谋面,仅有几次微信交流,但能真切感受到他的真诚真实,谦恭低调和坦荡磊落;他像他质朴诚挚的文风一样,并没有多少锦绣华丽、满纸云烟,却直指生活本真,品读让人受益匪浅,这在文学和诗歌日益边缘化的当下并不容易,希望能读到他更多更好的作品。

 

  作者简介:史映红:男,70后,甘肃省庄浪县人,笔名桑雪,藏族名岗日罗布。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曾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青年文学》等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传记文学《吉鸿昌:恨不抗日死》;评论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马相村简介:男,汉族,山东省齐河县人,19634月生,研究生学历。19803月进藏工作,曾任自治区党委组织部副部长、人社厅党组书记等职。笔名三闲舍人、晏郊等。西藏作家协会会员,1984年始在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

作家网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