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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少鸿

读少鸿

 

作者:楚梦

 

  少鸿,本名陶少鸿,曾任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常德市文联副主席,获得过湖南省文艺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等多项湖南文学奖。著有长篇小说《梦土》、《大地芬芳》、《百年不孤》,中短篇小说《想生子》、《新寡》、《服丧的树》、墙上的脸》等近1000万字作品。

 

  第一次读到少鸿的小说,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湘江文艺》上,小说名叫《永不烦恼的人》,小说很短,只有三四千字,但少鸿的名字被我记下了。尔后的漫长岁月,只要看到少鸿的小说,我都会认真拜读。去年,少鸿送了我新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墙上的脸》,可小说集附录《少鸿小说存目》中,我没有看到这篇小说的篇名,不知是不是他遗漏了?

 

  和少鸿接触之前,我听到过不少这样提醒:少鸿这人很孤僻,不好接触。于是便有了畏惧,直到本世纪初,我从广东回长沙工作之后,才第一次接触少鸿。接触下来,我的感觉是, 少鸿这人并不是不好接触,诚然,他不抽烟不喝酒,与我这种陋习很多的人完全不同,人多的时候,他也不多说话。可是,我们单独相处时,他却有很多话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所谓三观一致吧,但我们谈论的话题很少涉及文学,我们都认为,文学这个东西有很多的隐蔽性私密性,不好谈。少鸿是一个“写”出来的作家,他在包括《收获》、《人民文学》在内的几乎所有的全国一流文学期刊,都发表过小说。能在《收获》、《人民文学》等名刊上发表小说的作家,不说常德,湖南也屈指可数。少鸿却从来不认为,写出几部好一点作品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我曾经问过少鸿,写了那么多优秀的作品,却没有得到一个全国大奖,是不是有点遗憾?少鸿说:没什么遗憾的,得了大奖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云烟?如果说少鸿有什么性格特点的话,那就是有点孤高,来自骨子里的孤高——并不是孤僻,所谓话不投机半点多吧。偶尔,少鸿也会和我喝点小酒,我们对某些东西忧心忡忡,可都无可奈何。不同的是,少鸿比我内敛。尽管内敛,他也有愤怒的时候。记得我还在湘西工作时,少鸿来湘西游玩,夜宵时他因对当地一文人的胡说八道十分生气,提前结束了那场对酒当歌的游戏。

 

  著名小说家、小说理论家刘恪先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过:少鸿是一个被严重低估了的作家。在阅读了少鸿的主要小说作品之后,我深有同感。我读作品特别是一些名家的作品,更看重作品的思想意义,在我看来,技巧只是基本功,思想才是衡量一个作家高下的标准。而陶少鸿的作品大多是很有思想的。

 

  无论是少鸿早期的中篇《梦生子》、《黑松林》,还是后来的《新寡》、《服丧的树》、《鹤望兰》,以及短篇小说《赶山狗》、《谎祸》、《趔丧》、《墙上的脸》等等,都是相当出色的佳构精品,直抵人性深处,直抵灵魂深处,让人久久回味,陷入不断反思。发表在《钟山》上的中篇小说《梦生子》,应该是少鸿的成名作了,这篇小说我在本世纪初才看到(之前看过不少评介文章),时隔近20年读到这个小说,我仍然很震撼,也不得不对少鸿刮目相看。这个小说的荒诞性,寓言性,历史感,现实感,是那样的强烈与深刻,在同时代的作品中,少鸿的《梦生子》所达到的思想高度和艺术高度都是出类拔萃的。可惜的是,由于某种原因,当时全国文学奖的评选停办了,否则,《梦生子》应该是可以得到一个大奖的。还有短篇小说《赶山狗》、《墙上的脸》等等,都是炉火纯青的佳作。被评论家忽视了的中篇小说《服丧的树》,我曾经连看两遍(我很少对一部作品连看两遍的),作品的悲剧力量尤其是对生存意义、生命意义的探索和反思,让我无法平静。少鸿的中短篇小说,不涉及“宏大”题材,没有轰轰烈烈,只写底层人物的生存状况和灵魂内容,只探索人性与社会的关系,其实这正是文学存在的本来意义,底层人物的生存状况和灵魂色彩,应该是作家重点关注的领域,没有了对这些的描述,文学是残缺不全的。可能就因为笔下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少鸿才被有意无意地忽视吧,不知这是不是少鸿的悲哀?

 

  少鸿出版了十多部长篇小说,我只看过重点的三四部,其中《大地芬芳》(《梦土》)、《百年不孤》,是少鸿的长篇代表作。写农民与对土地的关系,农民对土地的深情,农民对正常生存环境和理想社会的渴望,农民的牺牲和奉献,农民的苦难和血泪。《梦土》中陶家与陈家,几代人为了土地争斗得惊心动魄甚至血腥风雨,然而,到最后,他们谁也不曾拥有一寸土地,很荒唐,很讽刺,也很是耐人寻味。这部小说曾经进入茅盾文学奖终评名单,可惜最后还是落选了。

 

  这里,我想多花几行文字谈谈少鸿的《百年不孤》。

 

  20175月底,少鸿打电话给我,说有关方面要在常德开一个《百年不孤》研讨会,全国一些知名评论家、文学刊物编辑会来,他邀请我参加。他告诉我,所谓研讨会,不过请多年的老朋友在一起聚聚,他写作了大半辈子,退休前从来没有搞过类似的活动,现在“研讨”,不过借此向多年的老朋友表达感谢,嘱咐我一定参加。我一个默默无闻的写作者,本是不应该去这种场合的。可少鸿是我多年的朋友,又是我喜爱的作家,我不能不来。来前,我认真地读完了少鸿这部新作,我认为这是少鸿成就最高的长篇小说——也是新世纪以来,国内一部难得的长篇佳作。他于娓娓叙说乡绅文化之时,留给读者无限的联想和思索。《百年不孤》所叙述的是一个乡绅世家近百年的历史以及相关人物多舛的命运。小说的故事围绕岑国仁展开,包括岑国仁的父亲岑励畲、三叔公岑仲春、甚至曾祖父岑吾公,同辈中的二弟岑国义、三弟岑国安、被父母收养的妹妹岑国英,儿子岑佩琪、女儿岑佩瑶,孙辈岑晓虹、宋子觉,还有妻子黄唯臻,以及林小梅、何大闰、革命党人杨华毓(杨霖)等等。主要人物有二三十个之多,时间跨度近一个世纪,从第一次国共内战到抗日战争,再到第二次国共内战,再到土改、大跃进、文革、改革开放,整个二十世纪中国历史在《百年不孤》中都有呈现。主人公建立乡绅乌托邦世界的彻底失败,是写给传统文化的一曲挽歌。乡绅社会能否建立,并非取决于个人品德和个人能力,而是取决于权力是否允许或者说权力是否愿意与乡绅文化捆绑。岑励畲的成功并不仅仅是他的能力和人品;同样,岑国仁的失败也不仅仅是他的能力和人品。少鸿表面上是在歌颂和赞美乡绅文化,其实他是在批判这种寄生在权力之上的文化基因。


  我写了一篇五六千字的评论,带到了研讨会,我想谈谈我对这部作品的认识。参加研讨会的大多是名家和领导,他们的观点与我基本相反,认为这是一部歌颂乡绅文化,呼吁回归传统的小说。我特别希望把我的看法在会上说出来。可是,领导和专家的发言很重要,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没有与少鸿讨论他想在这部小说中表达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作家写出作品之后,解读就是别人的事了。我的这篇评论,有两家报刊答应要用的,最后都没有发出来。可能因为我的观点太与众不同吧,又或许是少鸿这部小说让我道出了不受欢迎的东西。

 

  我曾经在一篇写余华的文章中说过:本职工作要求我们的,不管我们愿意与否,都必须去做,因为你要靠这个拿工资,要养家糊口;本职以外的“文学”,没有谁强迫得了你,因为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每个人都必须要创作尤其是按规定创作。少鸿成名前我不清楚,至少是成名后,他没有一篇按照他人规定写作的东西,十分难得,让我不能不敬佩。

 

  (楚梦,本名倪章荣。)      

 

  (《常德日报》20221011日,此为未删节稿民)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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