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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知风骨清于玉,敢把精神看作花

只知风骨清于玉,敢把精神看作花

——刘川源先生《百川集》序言

 

作者:叶青才

 

  就在这个早晨,窗外还没有完全发白,我手捧刘川源先生的《百川集》,内心已是一片轩亮。先生的诗词集终于付梓了,353首诗词虽说不上全都熠熠生辉,但是在这金风微拂的季节,它像一畈沉甸甸的稻子,齐齐向大地俯身,向秋天致意。这收获的喜悦,我得以抢先分享,幸甚!

  无缘与先生在校园里共事,我一脚踏进职教中心门槛,先生却在前一年荣退了,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在另一个园地里躬耕。《岳西诗词》给了我向前辈学习的平台,其时,先生是学会的副会长,我作为常务理事之一,有机会拜读先生的大作并时时请教。记得在2011年《岳西诗词》第七期的“诗边碎语”栏目,蒙其不弃,刊出了一篇拙评《祥云生雨雨生珠——刘川源先生律绝赏读》,对他的部分律诗和绝句做了丢三落四的简评,可惜,先生的绝妙好辞却只字未提,殊为憾事。现在,先生嘱我作序,不免诚惶诚恐了。敬谢不敏而却之不恭,只好攀鸿附骥,即使贻笑大方也顾之不及了。

  大凡读过刘川源先生诗词的读者,可能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那就是字里行间充盈着一股刚毅凛然的气度,我想这便是为人称道的风骨。一首诗自有一首诗的风格,但不是都有风骨的。先生的诗词,让我想到了南北朝时刘勰在《文心雕龙》里的精辟论述:“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生焉。”类似的高论还多,比如清代徐增的《而庵诗话》也提到:“诗乃诗人之行略,人高则诗亦高,人俗则诗亦俗,一字不可掩饰,见其诗如见其人。”

  刘川源先生写诗填词,首先注重的乃是赋以形而立其骨,言以事而寓其意。这有大量篇什可证。“丹桂飘香八月秋,回眸五十九添筹。登坛设帐承庭训,育李培桃竞上游。世态炎凉超物外,人情冷暖系心头。任他骇浪惊涛涌,我自悠然驾小舟。”(《五十九岁生日抒怀》)读此诗,再读其人,真是诗品人品合二为一了。我们从尾联的“任他”“我自”这般决然凛然的气概中不难领略诗人的骀荡胸臆。再如《种菊》:“诗友豪吟诗满卷,酒朋俊赏酒盈杯。编篱插竹勤维护,不让冰肌染俗埃。”一个人能“不让冰肌染尘埃”,需要何等的修养与淡定。尘世喧嚣,物欲横流,有几人尚能“豪吟”并“俊赏”,有几人尚在“编篱”且“插竹”?那首《东海观光》亦不乏胸襟开阔、立意高远之诗境:“万顷波光锦缎连,水乡泽国望无边。轻舟一叶迎潮上,驶向蓬莱访八仙。”先生一首《四十四感怀》七律,这样写道:“二十年前定此身,杏坛绛帐铸灵魂。担囊鼓箧焉嫌俗,继晷焚膏岂为名?唤起春风桃李茂,赢来师德众人尊。韶光渐损毋嗟怨,蜡烛精神慰我心。”人到中年,正是事业辉煌、宏图大展之时,先生一心孜孜于桑梓教育,“杏坛绛帐”而师魂巍巍,“继晷焚膏”而师德熠熠,不求名,不为利,不趋炎,不媚俗,从事着太阳底下最崇高的职业。现在先生退休了,仍在老年大学发挥余热,难怪他的受业弟子只要提起他,无不高山仰止敬慕有加。

  以上说的是诗人自己内心的修炼,形之于诗便成风骨,发之于外即是壮歌。接着我们看诗人对待社会畸形状态所发出的愤世嫉俗的铿锵之言。《题社会招生诸君子》:“惭言电脑能通圣,诳语前程可伐柯。只要孔方常遂愿,乾坤颠倒又如何!”作为一个坚守杏坛的老教育工作者,看到社会上混乱招生、金钱至上的骇人现象,怎能不发不平之音呢?《斥蚊》一诗更是将那些损人利己、损公肥私、阿谀奉迎、弄虚作假的社会蛀虫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娇声踩点施迷阵,利喙叮肤注毒浆。吮血肥躯真面目,诵经唱曲假文章。”再读这首《谗鱼忏悔》:“一念之差误上钩,他生未卜此生休。赦还若得清波府,纵是珍馐不恋留。”谁都知道,这分明是忠告,是警钟,可惜一些贪官腐吏没来得及受到教诲,一旦身陷囹圄只能悔之晚矣,若想赦还清波府,却是已无回头路。在《美人蕉》里,我们还看到“玉立婷婷态,娇羞万朵酡。西风光顾后,弥望尽枯禾”,作秀者、自以为美者的下场只能是形同枯禾。岂不惭乎,岂不惨乎?

  诗人风骨体现在其诗中,我们还可以从他对待亲人、对待朋友和学生的态度上来瞻观。集子里,颂恩师,念故友,怀乡人,恤孤子,怜发妻,悯桑农……一笑一颦,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在灼灼情怀中。可以想到,先生一定谙熟清代乾嘉时期诗人张问陶《论诗十二首》之“名心退尽道心生,如梦如仙句偶成。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的奥义。感人心者,莫先乎情。鲁迅也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诗作只有充满了诗情画意,才能引人动人,终至醒人。《重九感怀并赠友人》是一首颇具临川同叔(晏殊)风味的佳作:“青山隐隐没斜晖,秋水伊人久已违。愁绪每随黄叶坠,乡思常遂白云飞。有心陶圃寻佳句,无意公庭辨是非。节庆重阳椒酒美,须防冷露湿沾衣。”意象之切,意境之美,意蕴之深,字字含情,足堪玩味。“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晏殊《寓意》)正是其流传不衰的根由。《次韵贺业记君新居》同样具有上述“三意”之美,且情在其中:“傍水依山喜结庐,四时花鸟共人居。铺笺研墨描佳景,把酒临风吐玉珠。闹市喧嚣超物外,田园瓜果养生余。任他世事炎凉态,解甲归来我自舒。”

  在《蝶恋花·赠内子》的上片,先生真情写来:“身世凄凉谙事早。二八芳龄,已就郎怀抱。家境贫寒儿女小,劳心劳力知多少!”在喜贺女儿女婿新居落成的时候,先生欣然写道:“窗含妙道烟云紫,户枕银河日月奇。”家乡山水“妙道”“银河”嵌寓其中而寄情于外,真妙手矣。

  最后,该说说先生作品的山水情怀了。古今山水诗词显见风骨的也不少,曹孟德《观沧海》、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杜甫《登高》、刘禹锡《晚泊牛渚》、岳飞《池州翠微亭》、范成大《早发竹下》等等,莫不是脍炙人口的杰作,其山水之间都立着一个大写的“人”,这便是风骨棱棱的作者。川源先生的《青岛栈桥观海》写道:“栈桥极目观沧海,广阔无垠视野开。浩荡声威胸博大,只缘汇聚百川来。”是写景,更是抒怀;是游历,更是自摄。“匝地黄云镶翠柳,盈池碧水滤蛙声。”(《春日游巢湖水滨就饮雪霁山庄》)你以为仅仅是写柳写蛙?其实不然,这是诗人心灵的自画像,人在滚滚红尘当中,难免心灵受到感染,肺腑受到拥塞,耳目受到遮翳,这就需要过滤,需要沉淀,需要清水洗心,使心绪回归澄澈与宁静。“道骨仙姿,耋翁皓髯,扶杖孤山欲访梅。”(《沁园春·映山红大观园》)耄耋之年,扶杖访梅,果真是“梅”?恐怕言外之意多在品格吧。你不见“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陆游)、“凤城南陌他年忆,香杳难随驿使来”(王安石)、“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杜甫)、“心心视春草,畏向玉阶生”(王维)……如此种种,不都是人格和精神的写照吗!

  百川归海,一心向善。文学泰斗鲁迅说“扫除腻粉呈风骨,褪却红衣学淡妆”;宋代诗人陈宓说“只知风骨清于玉,敢把精神看作花”;川源先生自己说“功名利禄若浮云,解嘲莫负杯中酒”(《踏莎行·感事》),说的都是风骨。关于这个话题,我还想在此饶舌一下。古典诗词研究专家认为,诗词风骨应当是:敦厚感讽为上,讪谤怨诟为下;真情感泐为上,刻意虚伪为下;自然天成为上,浅陋雕锼为下;朴质风趣为上,华巧浅弱为下;含蓄蕴藉为上,直述尽意为下;圆熟平淡为上,生硬刺口为下;浑厚沉健为上,神浮气嚣为下。我们今天写诗词,大多不为稻粱谋,而是聊以自娱,固然考虑不到那么多的“上下”,然而“为上”者,总是灯塔,引领我们走得更远一些。《诗刊》编辑刘年说,诗写到最后,拼的是胸襟、心质和风骨。狭隘、卑鄙、贪婪、奸邪的小人,可以写一流的小说、散文、材料、电视剧连续剧剧本,可以写一流的书法,可以画一流的画,但拿一流的诗歌毫无办法。唐人以诗取仕是有道理的,大唐的繁荣也是有道理的。

  斯言至矣!我欣喜读罢《百川集》,奉上一联:诗章聚作生灵福,风骨凝为仁义辞。以此祝福刘川源先生身体永康,诗笔永健,诗心永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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