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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在日喀则

家乡在日喀则

——浅析舒成坤诗集《雪花无尘》

 

作者:史映红

 

  不能说经常,偶尔做梦,总会梦到一些与日喀则有关的梦,扎什伦布寺的圣音威严、金碧辉煌,年楚河的清澈见底、缓缓流淌,雅鲁藏布江的辽阔悠远、气势磅礴,营区周围山川河流、树木村庄,夏日雨后山岚如黛、白云如洗……于是我就想,人们常说第二故乡,我的第二故乡就是日喀则吧!要不为何常常回到我的梦乡?我在日喀则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911993年,在这段时间里,我当过炊事员、放映员兼新闻报道员,后来考上军校离开。第二阶段是20032012年,总共13年左右,在我军旅生涯里,日喀则是我福地,评为优秀士兵、入党在此,考上军校、荣立三等功在此,提拔正营和副团也在此。与日喀则浓浓情感,我曾写过一篇名为《再与日喀则群山握手》的散文,自认为酣畅淋漓,荡气回肠,可惜没保存好,丢了。

  我常想,如果在日喀则待久一些会怎样?级别可能要高一点,军旅荣誉可能更丰满一些;但是在我军旅生涯的尾声,实在很难坚持了,夏天能把石头晒裂的太阳,冬天能把山羊掠走的大风,海拔近4000米,一步三喘,冬天气温常在零下20度左右,且无任何取暖设备。我说的并非空穴来风,有老兵教的顺口溜为证:“山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晚上睡不着”,还教我们学藏语,“天叫囊,地叫萨,天上的星星叫嘎玛”。

  因此,长期在雪域高原工作的人,我发自内心尊敬他们,比如舒成坤,在青藏高原、珠峰故里奉献了40多年,这是一个让人仰望的数字,让我等必须敬畏的数字。这些年里,舒成坤除了握枪,就是握笔,从1982年开始创作,涉猎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作品散见区内外众多报刊;出版音乐作品有《云中哨所》《天上乃堆拉》《雪域军魂》等,诗集《雪魂》,而我手上这部《雪花无尘》,正散发着油墨的芬芳,带着日喀则的气息,很喜欢,下面从三方面进行浅析。

 

天下父母

 

  我18岁从军,就在遥远的珠峰故里,岁月荏苒,一晃21年,后来自主择业到古城太原,对老家甘肃,虽然年年回去看望老人,虽然十多年前就给双方老人在各自县城买了房子,想让他们生活舒适些,夏天免于苍蝇蚊子骚扰,冬天不要让老人挨冻;虽然老人即便一个重感冒我也要远隔千里往回跑,但对于父母,我总是深怀十万个愧疚。父亲前年冬天走完了80年的人生旅程,我在身体与精神上几乎奔溃,体重下降了近十斤,白发齐刷刷地长,后来把悲伤之情寄托于文字,写了约60首关于他老人家的诗,才觉得悲怆之情稍淡了些。

  因为长期与老人远隔千山万水,在平时阅读中,我一直喜欢阅读孝老敬贤的文字,同样,对孝敬父母做的好的人内心是尊敬的,因为他知道生命的来之不易,生活的辛酸苦辣,老人的含辛茹苦。舒成坤的文字就是这样,写父母的文字比比皆是,比如《清明忆母》:“在弥留的四月/呼唤我的乳名/母亲啊/急着倾诉什么∥母亲憔悴的遗容/挂满了几多离愁∥拉着母亲冰冷的手/心底的话却说不出口∥母亲的魂魄/从老屋归隐/一座坟莹/成了母亲永久的归宿∥风雨湿透了四月的记忆/我向母亲使过的电话号码/反复拨打/想问问娘亲是否还有忧愁∥清明时节/跪拜在喜马拉雅/祈求四月的花朵/铺满母亲的天堂”,第一节就让人近乎泪奔,弥留之际的老人,身体虚弱如同大风里烛光一样的老人,接近灯枯油尽的老人,气若游丝地“呼唤我的乳名”,此情此景,谁不为老人大爱所感动?谁不为母子连心而动容?接着“母亲憔悴的遗容/挂满了几多离愁”,这个“憔悴、离愁”是什么?是暗夜深沉、焦土千里、颠沛流离的童年?是艰辛艰难、忍饥受寒、求学无门的少年?是为孩子含辛茹苦、缩衣节食、操心劳力的中年?还是年老体弱、病痛缠身、牵挂儿女的老年?诗歌泰斗艾青在《诗论》里说:“一首诗必须把真、善、美,如此和洽地融合在一起,如此自然地调协在一起,它们三者不相抵触而又互相因使自己提高而提高了另外二种——以至于完全”。前三节“母亲”“呼唤我的乳名”,谓之慈,谓之爱;我从高处来,从远处来,从“世界屋脊”来,“拉着母亲冰冷的手”,谓之忠,谓之孝。这些人性中的美德,这些中华民族传承数千年而形成共同人性的闪光点,诗人在简约描摹里就“融合在一起,如此自然地调协在一起”,给我们以憾人心魄的感动。舒成坤笔下的怀母诗,以情见优,以爱见长,情融于景,他并不注重形式上的花里胡哨,只讲求情感的真挚和内容的质朴逼真;内敛沉稳,含蓄低调。

  “一座坟莹/成了母亲永久的归宿”,细品慢嚼,给读者内心一个巨大的悲凉,母亲一生,憧憬过,向往过,生养过,哺育过;为家、为丈夫、为子女奉献了她所能奉献的一切;她“永久的归宿”便是“一座坟莹”,母爱的伟大,母亲的慈祥,像一泓溪流,流淌进儿女内心,流淌在浩浩乾坤。结尾“风雨湿透、娘亲、忧愁、跪拜、祈求、铺满、天堂”等词语,蕴含和渗透着绵延不绝的脐带情深,这悠长的脐带恩情,把珠峰故里与巴山蜀水连起来,把地球之巅风声与嘉陵江涛声连起来。从古至今,抒情永远是诗歌的灵魂,《毛诗序》里有“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舒成坤的文字,真情发自内心,真爱发自肺腑,诗句里始终弥漫着真情实感、真心诚意,既是抒情诗、亲情诗,也是悼念诗、缅怀诗;诗句里这种难得的品格和特质,是人类和文学长期发展过程中约定俗成的优良品性,是人性自身善良和内心需求的永恒呼唤。

  继续看《想起父亲》:“艰难的岁月/被父亲卷入旱烟/燃尽苦涩/像孤独的星星/点亮我的童年∥如今/父亲的坟头/闪烁着萤火虫的光芒/像灵魂的翅膀/扇动萎靡不振的夏天∥如果那些微光/会照亮思念/我宁愿深陷黑夜”。众所周知,在我们博大精深、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中,父权文化,父亲形象常常与帝王将相,或者与力量、战场战争、闯荡江湖、漂泊四方有关联,这在一定程度上疏远和疏离了父亲与儿女关系,最起码相比于母亲是这样的。但在现实生活里,父亲与母亲一样,他对儿女的爱同样持久绵长,伟大无私,舒成坤的《想起父亲》有着醇厚的乡土气息,溢涌着浓烈厚重的情感。

  第一节“艰难的岁月/被父亲卷入旱烟/燃尽苦涩”,清新隽永,沁入肺腑,细腻感人,诗人的童年,国家因众所周知的原因,乡村贫穷艰辛,日子苦涩,父亲为一家老小忙里忙外,劳心劳力,忍辱负重,可以想象老人们医药费要花钱,孩子们上学要花钱,柴米油盐酱醋茶要花钱;所有目光盯着他,所有希望给予他,在那艰难困苦的年月,他又有什么办法?粗糙简陋的饭食,没完没了的重体力劳动一股脑压向他,他像负重的牛,再苦再累也要艰难前行。

  “如今/父亲的坟头/闪烁着萤火虫的光芒”,一个巨大的悲凉与痛惜扑面而来,一个巨大的缺憾撞击我们心扉,我们这代人的父辈,基本上出生于解放前,在那暗无天日的年月,整天饥肠辘辘,躲日寇的轰炸,跑土匪的抓捕,跑伪军的追击,颠沛流离,惊慌失措。当一轮旭日照亮神州大地时,由于国家百废待兴,教育资源奇缺而上不了学,只好帮大人干活,照顾弟妹,生活的担子不管挑不挑的动,都得挑。再稍大点,还对人生懵懂无知,就仓促结婚,接着一个又一个孩子出生了,稚嫩肩膀上的担子就更重了;苦熬苦干,汗水里浸泡一生,好不容易盼着儿女一个个长大、独立,却因为身体长期过度透支而满身伤病,甚至一病不起。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孔子家语卷二•致思第八》,这首诗字里行间,能清晰感触到诗人对父亲的想念之情,和没来得及好好孝敬老人的遗憾与痛惜。这首简约轻灵的诗,给我印象深刻的有三处:“像孤独的星星,闪烁着萤火虫的光芒,那些微光”,这黑夜里的光,这星星点点的光,这些并不光芒万丈的光,是父亲一生的写照,是父亲留在世间的慈祥与大爱,是父亲言传身教的高贵品格,是父亲代代相传的精神遗产,似乎微不足道,却又万金不换,生生不息,倾国倾城。

 

边关军魂

 

  拟定这个标题,写下这四个字,就很自然想起当新兵时看过一部电视剧叫《边关军魂》,主题歌也叫《边关军魂》,在那缺水少电的日子,在那“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的岁月,一部电视剧立即就火了起来,记得各连队要统一组织观看,主题歌很多战友走路也能哼几声:“人海茫茫,你不会认识我,我在遥远的路上风雨兼程,霓虹闪闪你不会发现我,我在高高的山上戴月披星,花海柳浪你不会找到我,我在天上默默地飞,我在水里悄悄地行,我情牵着你,我梦绕着你,情牵梦绕是那军人魂,路漫漫,我与妈妈最近,山巍巍,我与太阳最亲,天水间,我与红星最亮,我留给你一个绿色的背影”。

  近些年,在我写作中,诗歌评论无疑更多一些,也曾洋洋洒洒,下笔千言,也曾纷纷扬扬,字如雪花,但除了给军旅诗人茂戈、原兰州军区工程兵部队的王发宾两位写过拙评外,再未给军旅诗人写过只言片语。对穿过21年军装的我来说,真有些汗颜和不安。接到舒成坤的《雪花无尘》,认真读阅后,发现这位曾当过5年兵的老班长,竟然很多次写到军旅生涯和在部队训练执勤、完成任务的点点滴滴:他讴歌扎根边疆、戍边卫国的战士;歌颂弘扬传统、赓续血脉的边疆精神;他描摹甘愿吃苦、默默奉献、恪尽职守、顽强拼搏的斗志,让我感同身受,比如《雪域军魂》:“总有一些情怀/为你千里而来/像雪域涌动的祥云/抚去界碑上的尘埃∥总有一串脚印/通向赤诚大爱/铸就威武的军魂/留下每一步精彩∥雪花飘飘洒洒/妆点绚丽的芳华/士兵巡逻的背影/高大如挺拔的山脉∥阳光圣洁明亮/照耀青春的脸庞/士兵犀利的目光/值守在高耸的云端”。

  第一节“总有一些情怀/为你千里而来”很是感动,当下无数人把视线投向主席台上道貌岸然、行进中前呼后拥官吏的时候;投向舞台上光彩照人、消费一掷千金的各类明星的时候,边关边疆、哨所界碑、站岗放哨这些词却淡出了很多人视野;稳疆固土、保家卫国,奉献热血这些元素却离很多人渐行渐远,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总有人葆有“一些情怀”,壮士断腕,义无反顾“为你千里而来”,把年迈的父母放下,把新婚妻儿放下,把当官发财的梦放下,来守护边疆和界碑。

  青春在家的温室常常弱不禁风,但到了边疆,男子汉无畏的气概就有了,战士的职责与使命就有了,雪域卫士骨骼里的钙质就足了;有一股“大将军出战,百日暗榆关。三面黄金甲,单于破胆还”(唐•王昌龄《从军行二首•其一》)的勇气和豪气;有一股“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唐•戴叔伦《塞上曲二首》)的激昂与激越。军中男儿的“一串脚印”坚定沉实,铿锵有力,丈量雪山的高度,丈量边境线的长度,丈量军旅人生的深度,用热血和滚烫的心,呵护960万平方公里的安宁,守护56个民族的和谐幸福,用青春“铸就威武的军魂”。

  “士兵巡逻的背影/高大如挺拔的山脉”,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二集•叶紫作<丰收>序》里讲:“作者写出创作来,对于其中的事情,虽然不必亲历过,最好是经历过”。巡逻的路长啊!历朝历代的先辈英杰,箭簇长弓,白马银刀,孤城烽火,留下多少慷概激昂的故事;多少炎黄子孙的优秀男儿,远离乡关,十万铁骑,金戈铁马,镇守安宁;这样执着的坚守坚持了五千年,现在,我们仍然不能掉以轻心,随时做到人未眠、箭在弦、银刀寒;巡逻的路险啊!高峰林立,山崖陡峭,深雪齐腰,常常手脚并用,缓慢爬行;一个个“背影”“如挺拔的山脉”,是的,无数个这样的背影,守护着14忆人香甜的梦境,无数个这样的“背影”,像珠峰,像昆仑,它是共和国昂首阔步、从胜利走向胜利最坚实的基座;是点亮万家灯火、照亮960万平方公里国土不灭的太阳。

  继续品析《下雪了》:“寒风飘来/片片雪花/亲爱的战友/你是否想起她/守候在小村旁/照顾着爹和妈∥雪莲花开/人在天涯/亲爱的姑娘/你是否想起他/屹立在哨所上/为了咱国和家∥一朵朵雪花/随风而来的相思/飘进岁月/在你的温柔里融化∥雪一直在下/孤独怕不怕/青春无悔/这是你的雪月风花”。美国小说家雷蒙德•卡佛曾言:“一个作家要有面对一些简单的事物,比如落日或一只旧鞋子,而惊讶得张口结舌的资质”。优秀诗人正是具备了这样的资质,让简单的人物事物具有憾人心魄的感染力;舒成坤这首诗,我数了一下,“雪”共出现了6次,与雪有关的寒风、酷寒、冰冻,雪崩等,我们不得不想起“世界屋脊”,雪域高原,雪峰之巅,无容置疑与雪有关的事物和灾难在这里司空见惯。它是冷的,纯洁的,但又是危险的。人们更知道,韶光年华,青春男儿,阳光少年,哪个不对爱情充满向往?对美丽异性不倾心爱慕,渴望交流与接近?体味爱情的神奇与甜蜜;但作为军人,只能“屹立在哨所上”。

  雪域高原,山高崖峭,坡陡水急,艰险无比,但因为这里有漫长的边境线、界碑哨所、有虎视眈眈的敌人,只能把儿女情长放下,把泰山般的责任与使命挑起来。在温馨与严酷之间,在甜蜜与危险之间,在幸福与奉献之间,诗人巧妙地使用“亲爱、守候、照顾、屹立、相思、温柔、飘进、融化、无悔”这些词衔接和串连起来,一首隽永精致的作品就出现了;让我们不得不对“守候在小村旁/照顾着爹和妈”的姑娘心生无限的感激;不得不对“屹立在哨所上/为了咱国和家”的军中男儿产生无限敬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宋•秦观《鹊桥仙•纤云讷弄巧》);“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宋•晏殊《玉楼春•春恨》),爱情,古今中外无数文人墨客无不写得气香云烟,荡气回肠;舒成坤这首诗语言精致,结构清晰,层次分明,押韵适中,朗朗上口,与普通爱情诗大不一样,增加了诸多历史观照,家国情怀,边疆爱恋,高原情结等,就显得卓尔不群。

  再看《戍边人》:“亚东边关/最初的城池/安放着红河谷那场战火∥戍边人的弓箭/射落硝烟/月光洒下鲜血/洗白家园∥马蹄踩在光阴的弦上/被戍边人拉满/射向历史的深渊”,分析这首诗之前,让我们先回顾一下诗人创作动因或者说历史溯源:鸦片战争后,英帝国主义与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获得了许多在中国的特权;但为了进一步掠夺资源以及开辟新的贸易线,遂在1903年发动了对西藏第二次入侵战争,企图完全控制西藏,打开中国西南大门,将英属印度与长江流域势力范围连成一片。190311月,英国调集步、骑、炮兵约3000人,以护送荣赫鹏来和驻藏大臣谈判的名义,翻越则列拉山,强占了亚东。12月底英军又占领了帕里,并继续推进到堆纳。190414日,英军占领堆纳,在堆纳与奉命前来阻止英军前进的2000余藏军相遇。我方要求英军退回到亚东再谈判,被荣赫鹏拒绝,双方开始对峙。1904331日,英军在做好充分战斗准备后,佯装和谈,要求藏军熄灭火枪点火绳,自己命士兵退出一发步枪子弹,但随即又偷偷上膛;藏军不了解步枪结构,以为英军真的将子弹退了膛,于是将点火绳全数熄灭,英寇见状立即开火,由于英军的出尔反尔以及武器装备的巨大差距,这场所谓的战斗瞬间变成了屠杀;最终莱丁色代本、郎色林代本等1400余藏军牺牲,曲米辛果沦陷;而英军仅有13人伤亡,英寇同时占领了古鲁,之后继续北上,进逼江孜。

  当下,随着社会生产力快速发展,科学技术一日千里,我们很多人眼里只有物质和利益,享受和享乐,在他们认知里,似乎一切本来就该这样。其实翻开我们浩瀚的历史,先辈忍受的侮辱欺凌,侵虐践踏,残害屠杀数不尽数; 这也是我不厌其烦地回顾这段历史的原因。我曾去过边城亚东,它是离祖国心脏最遥远的地方之一,但无论怎样遥远,它都是祖国版图不可或缺的神圣部分,是共和国这个有机体的神经末梢,舒成坤开门见山,就把我们引向历史深处,带回到那个积贫积弱、任人宰割的岁月。

  第二节,诗人用“戍边人、弓箭、射落硝烟、洒下鲜血、家园”等词语,这些文字有金钢的质地,有宝石的光泽,有珠峰的轩昂,有界碑的姿势,力道劲捷,掷地有声,一撇一捺,虎虎生风;这首诗仅寥寥数行,却蕴含着壮怀激烈的豪情和舍生取义的决绝。把高原战士在苦不严苦,在累不怕累的献身精神和英勇气质渲染得活灵活现;具有鼓舞人心、激发斗志的力量。“马蹄踩在光阴的弦上/被戍边人拉满/射向历史的深渊”,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里指出:“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先贤所言极是,诗文要感染人,打动人,陶冶人,不仅要文辞优美,言简意赅,意蕴深远,当然还要有浓浓的情感,舒成坤这首诗,基本上具备了这些元素,故而让人印象深刻。

 

珠峰故里

 

  上文提到过,舒成坤在日喀则已超过40年,远远超过他在家乡生活的年限,时间的长度注定让他对日喀则是熟悉的,他热爱这里的一切。《雪花无尘》很多次写到日喀则的山川河流、湖泊草场,人物事物风物,在品读这些文字时,我内心是激动和亲切的,激动是因为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激动是因为我也在这里工作了13年,激动是因为舒成坤写过的很多东西我也写过,我没有写过的他依然写过。这些文字像酒和酒曲般浑然一体,情感真挚,清澈澄明,气韵非凡。诗人讴歌这片土地上人物事物风物,有洗尽铅华后人性的至纯;饱满洒脱,恢弘辽阔,在简洁轻灵的文字里,在廖廖可数的诗行间,把读者带向那片高耸神奇、美丽梦幻之地。比如《帕里草原》:“五月的雨/越来越稠密/失重的帕里草原/牧草疯长/羊群漫延/一浪高过一浪∥卓木拉日雪山消融/酿出多情的湖/给人间添一抹净洁/映衬着祖先的身影/东倒西歪/如艰辛潦草的生活/容纳周而复始的日出/送走一曲曲牧歌”。大约是2005年秋,我曾前往亚东、乃堆拉哨所时,经过帕里草原,它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北麓交界处,海拔约4400米,当时草色渐黄,但牛羊众多,它们像镶嵌在草原上的珍珠,车辆驶过,只是偶尔抬头张望一番,然后低头吃草,恬静而悠然;帕里草原并不十分平整,但却非常空辽,延绵不断,最后延伸到远处雪峰之下,如梦如幻。

  “五月的雨/越来越稠密”,落到日喀则的心坎,落到日喀则各族人民的心里,能想象到帕里草原的草像孩子般欣喜、活络,比赛着“疯长”,“越来越稠密、疯长、漫延、一浪高过一浪”,这些形象生动的词,让五月的帕里草原欣欣向荣,呈现勃勃生机。牧草葳蕤,牛羊遍野,一派高原牧场特有景象就浮现在我们脑海;远处的雪山,雪山上缠绕着或多或少、或浓或淡的白云;诗人接近大地,接近自然,努力寻觅和挖掘生活里诗意和光点,表达对脚下大地的无限热爱,对大地之上事物风物人物的热爱。著名作家路遥曾深情说过:“要注重你自己的内心体验。有些人把深入生活理解得非常狭隘,就是去了解、记录一些材料,而不注重自己的体验和感觉,这是不行的。实际上作家所表现的生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你自己体验过的生活。好多伟大作家作品的主人公,就是作家本人或他对生活的认识和体验”。

  众所周知,往往在一些巨大雪峰之下,就有巨大的冰川,沿着冰川往下,一定会有碧玉般清澈的湖泊,传说有的是“度母沐浴的圣湖”,有的是“佛祖悲悯的泪水”,冰清玉洁,湖水倒映着高耸连绵、气象万千的雪峰,倒映着广袤的蓝天洁白的云朵;也“映衬着祖先的身影”,非常喜欢这句诗,闭目思量,眼前恍若看到曾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耕耘,放牧,早出晚归,任劳任怨;也似乎看到一百多年前他们抗击英国侵略者的身影,同仇敌忾,英勇向前,视死如归,残阳如血;许许多多的身影晃动着,向前着,他们神色凝重,步伐铿锵坚毅。

  诗作结尾“容纳周而复始的日出/送走一曲曲牧歌”,既有切入生命和生活的纵深,又有横及时空和岁月的宽度,折射出人类社会和历史发展的真实。隐含着许多耐人寻味的哲理和道理,能轻易看出诗人的境界,或者说层次。很多人写诗,甚至写了很多,但文字里没有这些元素,也就是说,诗与诗不一样,形式可以学,内核却学不来。

  最后品析《人与山》:“喜马拉雅山始终昂着头颅,很高/脚下的人匍匐着仰视,很低∥山,衔云朵而来/人,随尘沙而去∥人与山/如天地的唇齿/嚼着苦难/一沉一浮”。第一节就很喜欢,本人老家在黄土高原,那里梁梁峁峁,丘陵沟壑到处都是,后来当兵在青藏高原,这里才是真正山的海洋,奇峰耸云,雪峰林立,延绵无穷,不要说坐车,就是在飞机上,前后左右都是山,飞行数小时,下面还是山;车像蠕动的甲壳虫,高铁像一条穿山越岭的蜈蚣,此时此刻,只能感觉到人类历史的短暂,一切生命的匆促。“脚下的人匍匐着仰视,很低”,这里诗人有两层意思,一是在高耸入云的雪峰下,人原本就非常微小,似乎可以忽略不计,虽然一些人总是自以为是,认为天是老大他是老二,本事大的放不下,但这确实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在苍茫天地间,在广袤的青藏高原,生命很脆弱,人类很渺小。二是诗人写当地虔诚的人们,他们谦卑谦逊,把许多山叫神山,说是神仙在山上居住,打扰不得;把许多湖叫圣湖,认为是仙女和度母沐浴之处,或者是佛祖悲悯人间的泪水;他们转山转水转佛塔,常常用三步一叩首的方式,向天地神灵致敬,向芸芸众生祈福。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尤”。在西藏生活久一些的人,或多或少就有了水的气质,水的广纳兼容,水的低微含隐,水的柔中带刚。

  第二节“山,衔云朵而来/人,随尘沙而去”,与第一节有异曲同工之妙,第一句是自然意义上的,或者说现实意义上的存在现象,姑且不论。就“人,随尘沙而去”这一句,给我们强烈的心灵撞击,读到此,让我们不得不感受生命的短暂,时光的匆促,不得不在脑际浮现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唐•李商隐《登乐游原》)的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想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魏晋•曹操《短歌行》)的岁月蹉跎,时光如风;想起“白发虽未生,朱颜已先悴。人生讵几何?在世犹如寄”(唐•白居易《闲吟》)的悲凉与感慨。第三节一如既往地喜欢,诗人将抒情与哲理巧妙加以结合,精炼的走笔间,隐含着一缕辽远而深邃的意境,在排比和对照的基础上,略带押韵的句子,让受众觉得轻松而又回味无穷。一种生活历练之后的沧桑感,一种经过岁月凄风苦雨敲打之后的厚重感扑面而来,涌涵着浓烈的生活气息和现实元素,给读者以启迪。

  《雪花无尘》既有诗人生活与生命、内心与情感的激荡与奔涌,又有现实生活与打拼、漂泊过程中的人生思悟和现实思考;还有对脚下大地温度与脉搏的感受与深情抚摸;这诸多元素的精彩精准呈现,肯定会与不少读者在心灵上形成共鸣,我们应该感谢文字和诗歌,感谢舒成坤。 

 

  作者简介:

 

  舒成坤: 重庆人,军旅生活5年,荣立三等功三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音协会员,出版诗集有《雪魂》《雪花无尘》。

 

  史映红:男,70后,甘肃省庄浪县人,笔名桑雪,藏族名岗日罗布;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曾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青年文学》等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传记文学《吉鸿昌:恨不抗日死》等,评论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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