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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枪直立立地站在那里

看,枪直立立地站在那里

——浅析董玉方诗作《一支枪能活多久》

 

作者:史映红

 

  一遍又一遍品读董玉方诗作《一支枪能活多久》,脑际很自然地浮现出第一次与枪接触的镜头,那是新兵连结束时的射击考核:青藏高原冬天的上午冷风嗖嗖,所有新战士有序排队,许多人与我一样应该有些紧张吧。在连队干部指挥下,每组5人,听口令,同时匍匐、卧倒、瞄准、射击,一气呵成,再由远处的报靶员报靶;下一组重复同样的程序。轮到我时,内心紧张感加剧,但考核程序却很明晰,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响后,我清楚地听见报靶员高喊“37环”。至今忘不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青藏高原一座军营靶场,百十位身穿作训服的年轻身影,指挥、站岗、下令、射击、报靶,有条不紊,场面严肃而紧张。我记得枪是滚烫的,由于一次次被青春的手托起和抚摸,显得光滑温润;一粒粒子弹轰鸣着喷涌而出,一粒粒弹壳在眼前跳跃翻转,一缕缕硝烟像母亲的灰发升起,瞬间又被高原冷风带走……从那刻起,我就告诫自己,你要像爱护生命一样爱护枪,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但又不仅仅只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来看第一节:“一支枪贴近我的耳朵,贴近/我鲜嫩的呼吸,告诉我:/这里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葱茏的槐树/以及流动的风,都是你的命”,穿上军装,走上边疆,再经过三个月新兵训练,你会自然而然感知到枪的分量,持枪或背枪,握枪或瞄准,枪就是你,你就是枪,合二为一,无法分离。不仅“这里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葱茏的槐树/以及流动的风,都是你的命”,还有耸立的界碑、高高低低、斗折蛇行的边境线、天安门广场的国旗、无数人的辛勤劳动、无数学生的朗朗书声,一切的一切,也“都是你的命”。

  “一支枪能活多久/如果,我在阵地上倒下,并成为/生命中原始的那块石头、那棵树/那阵要去遥遥远远的地方的风/这时,枪是否还直立立地站在那里/一如当年,火舌喷涌”;仔细品味这些文字,我在想,文学创作到底有没有窍门?这些窍门又在哪里?是出类拔萃、头角峥嵘的文字技巧?是卓尔不群、不同凡响的遣词造句?是不落俗套、一鸣惊人的构思?既是也不全是,它在于面对读者,作家诗人内心溢涌出来的涟漪般的振颤,这种振颤有一种魔力,像绳子一样拽着你,像彩虹一样引导你,坚定地走来但不是绕道而行。

  “一支枪能活多久”?我拙见是:只要中华民族5000年文明继续激流勇进、万马奔腾般向前,枪一定会活着;只要华夏儿女在历祖历宗生活过的土地上繁衍生息、绵绵不绝,枪一定会活着;在深邃厚重的历史上,那些慷慨激昂、壮怀激烈的英雄,他们铁血故事和浩然正气还在流传,枪一定会活着;在14亿浩瀚的数字里,只要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宋•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人,枪一定会活着;有“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南宋•岳飞《满江红》)的人,枪一定会活着;即便这些英雄豪杰占少数,枪一定会活着;雕弓不会挂壁,宝剑不会蒙尘。

  “锐利、狂傲、嘶鸣、射出、钉子一样、钉进高高的悬崖、不停地攀登、金属般铮铮响亮”这些词句,蕴含着一腔热血和大义凛然,蕴含着“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唐•王维《老将行》)的侠肝义胆;蕴含着“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清•谭嗣同《狱中题壁》)的忠勇无畏;蕴含着“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的壮志凌云。

  “我和枪,同时站在结实的大地/热爱对方,彼此却是互不对称的两岸/隔着一道,根本无法缝合的伤口/枪问:战场上,是我的血溅在/你的臂膀,还是你的血映红我的冲锋”;这些文字像重锤般敲着我心扉,字如其人,能轻易感知到董玉方情感的真诚和文艺工作者的良知;当下,在市场化消费化功利化极端盛行之际,文学艺术、文化产品不可逆转地成为文化快餐,甚至沦为文化垃圾,很多人视为可无可有;人们只认钱,悲催的是一些文艺工作者眼里也只有钱。

  而军旅诗人董玉方的文字不跟风不献媚不拍马不巴结权贵,而是写边关边疆边陲,写战士钢枪巡逻,写国旗军旗界碑,多么难能可贵。“是我的血溅在/你的臂膀,还是你的血映红我的冲锋”,法国诗人瓦雷里曾言:“诗人的任务并不在于表达或者甚至传达诗的情绪,而是应该激发这种情绪。只有那些能够并且善于用诗来激发这种情绪的人才是诗人”;从董玉方的诗句里,能感觉到他是一个“能够并且善于用诗来激发这种情绪的人”。

  “他螺旋的膛线延伸到了无限的哪个方向/在哪个时空的功勋碑上刻着一支枪的名字”,“螺旋的膛线”是我们峥嵘坎坷、厚重深邃的历史之路;是我们饱受欺凌、任人宰割的苦难之路;是我们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的奋斗之路;是我们自强不息、愈挫愈勇、由弱到强的发展之路。“时空的功勋碑上”,也许碑文漫漶、模糊不清,也许斑驳陆离、伤痕累累,碑上除了“刻着一支枪的名字”,还一定刻着一些苍凉沉郁、悲愤忧怨的呐喊;刻着一些星夜举灯、昂首前行的豪杰;刻着一些不甘屈服、勇于抗争的身影,还刻着“很多年前,一段被遗落的往事”,只要刻着,那么希望一直在前方。

  董玉方的《一支枪能活多久》,能感受到诗人投入了真挚深沉的情感,或者说激情,语句肆意挥洒,正气满满,元气淋漓;构思立意别有洞天,字字句句溢涌着家国情怀和悲悯意识,给读者一股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团结力量,一种不可阻挡的向前向上的精神力量。

 

  一支枪能活多久

 

  作者:董玉方

 

  当年,一支枪贴近我的耳朵,贴近

  我鲜嫩的呼吸,告诉我:

  这里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葱茏的槐树

  以及流动的风,都是你的命

  枪像一个长者,娓娓而叙

 

  我的疑问是:一支枪能活多久?

  如果,我在阵地上倒下,并成为

  生命中原始的那块石头、那棵树

  那阵要去遥遥远远的地方的风

  这时,枪是否还直立立地站在那里

  一如当年,火舌喷涌

 

  一如当年,那样锐利,那样狂傲地嘶鸣

  习惯用火把知心话一个字一个字地

  射出来,像钉子一样钉进高高的悬崖

  让我只有不停地攀登,才能理解其中

  金属般铮铮响亮的含义

 

  而此刻,我和枪,同时站在结实的大地

  热爱对方,彼此却是互不对称的两岸

  隔着一道,根本无法缝合的伤口

  枪问:战场上,是我的血溅在

  你的臂膀,还是你的血映红我的冲锋

 

  其实,我知道:我死了

  枪也不死,枪能活多久?

 

  他螺旋的膛线延伸到了无限的哪个方向

  在哪个时空的功勋碑上刻着一支枪的名字

  哪个人,渐渐放慢赶路的脚步,回忆

  很多年前,一段被遗落的往事

 

  而那时,沉默的枪,又在哪个时空交错中

  与另一个当年的我,冲锋陷阵

 

  作者简介:

  董玉方,原战旗文工团创作室创作员。出版诗集《一路锋芒如血》。现从事剧本和歌词创作,代表作有《父亲写的散文诗》《火车经过海棠》《洛丽的塔》等。作品曾获第十二届全军文艺作品奖文学类一等奖、全军优秀剧目奖、第九届和第十届全军文艺会演创作一等奖等。

 

  史映红:男,70后,甘肃省庄浪县人,笔名桑雪,藏族名岗日罗布;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曾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青年文学》等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传记文学《吉鸿昌:恨不抗日死》等,评论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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