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网

首页 > 评论 > 正文

长篇小说《沐月记》耽味

长篇小说《沐月记》耽味

 

作者:田承顺

 

晋·陆云《与兄平原书》曰:“兄前表甚有深情远旨,可耽味,高文也。”长篇小说《沐月记》入选“中国专业作家典藏文库”,由中国文史出版社隆重推出,足见其可耽味处正浓。曹雪芹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耽味《沐月记》而求迹近、契合作者创作之深情远旨,乐事也。

 

一、定位远旨:作者自道与原点探求

 

探求李迎兵创作长篇小说《沐月记》定位远旨,至少应当有两条捷径,即作者自道和原点探求。

从作者自道看,主要有两篇文章。作家网《李迎兵长篇小说<沐月记>新书访谈》,山西文学院山西网络文学院《长篇小说<沐月记>后记》(见小说《沐月记》468-470页),这两个文本可作打开小说的两把钥匙。小说“贴近生活、贴近人物”,叙写了众多的民国女子的传奇生世和悲惨命运,在那个时代她们一个个无法逃出悲惨的命运,邢硕梅、梁慕秀、曾姨娘、舒苢圆、许飞燕、杨花花、崔巧巧等等,她们“她们迷茫绝望,个人的死亡抗争不了那个旧时代女人的集体命运。”(李春兰语)

李府老爷李有德的首任妻子邢硕梅因为儿子得白喉而死患上癫痫最后自杀身亡;李府第四代传人李文祺的姨太太曾玉芬(曾姨娘)虽然上过大同女子师范学校,但是她的父母在雁门关两军对垒中死于战火,接着当了李文祺手下团卫生所的卫生兵,后来当了小月莺的姨娘,面对李府上下的责骂污辱,终于不堪忍受,从塔楼上先割腕后跳楼;舒苢圆是一名“不到满月的粉嫩嫩的”弃婴,由好心的杠子爷爷收养吃百家奶长大,幸得杠子爷爷在省城做生意的过继子兔娃把她带到了太原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悲惨的是兔娃因贩毒被捕、杠子爷爷便把变卖家产后所得的85块大洋捎给她之后一个人饿死在破窑内,舒苢圆自觉人生暗淡、后路无依,于是在浴室烧木炭自杀;许飞燕在离石古城的东门口被日寇军曹用刺刀刺在腰上刺死......面对那些在旧社会黑暗岁月、烽火战乱中悲惨死去的中国妇女,作者“偏苦于不能全忘却”,作者通过细化的具象描写,就是要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即使历史烟尘早已遮隐去她们命运的悲剧结局,而小说则要在历史的钩沉中倾尽追诉她们命运的深情和对旧社会、对侵略者的无情鞭挞,这种追诉和鞭挞是深广而多维的。

从原点探求,中国小说文学正宗地位是在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的严重危机中确立的,我们应把这一确立看作是中国近现代小说发展的原点,正如石昌渝先生所论,“近代梁启超倡导小说改良以来,小说翻过身来,逐渐成为文学领域的各种文体中的骄子”。1895年,在大清帝国甲午战败签订丧权辱国《马关条约》之际,梁启超、康有为为挽頹局,联合1300名应试举人举行著名的“公车上书”;1895年5月25日,英国传教士傅兰雅在上海《申报》上刊发《求著时新小说启》曰“窃以感动人心变易风俗,莫如小说。推行广速、传之不久,辄能家喻户晓,气习不难为之一变。”是年7月,《中外纪闻》在京创办,梁启超成为主要撰稿人,其又任“强学会”书记。1896年《时务报》创刊,梁启超任总撰述声名大震,遂使“自通都大邑,下至僻壤穷陬,无不知有新会梁氏者”。1897年12月12日—12月11日,严复、夏曾佑在天津《国闻报》发表《国闻附印说部缘起》,言小说“入人之深,行世之远,几出于经史之上,而天下之人心风俗,遂不免为说部所持。”同年梁启超在《时务报》发表《变法通议》,特别推重小说。1898年“戊戌政变”发生,梁启超流亡日本后创刊《清议报》《新民丛刊》和《新小说》杂志。1898年12月23日他在《清议报》发表《译印政治小说序》,此文对传统小说持否定态度。1902年11月14日他在《新小说》第一期发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此文打破轻视和歧视小说的传说观念,把小说推崇为文学之“最上乘”,高张“小说革命”的旗帜,成为小说界革命的纲领性文献。

从这个原点看,小说《沐月记》突出“钩沉历史、观照现实、蹀躞千里、史诗品格”,作者倾力强化小说文本自身的现定感、时代感与历史感,正凸显了小说创作自觉担负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致力于中华文化复兴的定位远旨。作者讲“我们这样做,不可能完全依照传统写作的路径,但又不能走得太远,甚或达到博尔赫斯、乔伊斯、卡夫卡、普鲁斯特的极致程度。”这种谦谨表述,正是作者的追求所在,小说文本总是表现出在坚守中放眼世界,在构建中彰显中华审美旨趣。

 

二、追寻意味:“钩沉历史”与“蹀躞千里”

 

鲁迅先生的名言讲“我想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如果追问一下为什么要说“路”?那就是为了要追寻。追寻什么?追寻失去的进取的精神力量与灵魂的归宿。鲁迅小说《在酒楼上》一开头,我们看到的是什么呢?是一位由北地向东南旅行的知识分子“我”。一个“向”字道破天机,表达了旅行的有目的性。“我”一路走来,本来就是一种天涯孤独式的旅行,如同《离骚》中一开篇就写出了一个“行者”的形象,“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乎先路!”所以我们把“我”的向东南旅行看做是去追寻和迎接光明的一种象征,正是小说的诗意所在。

那么,这就引出了作者所一再推崇的两个词语,一个是“钩沉历史”,一个是“蹀躞千里”。而“钩沉历史”其实说的是作者的创作命意,“蹀躞千里”则说的是女主人公李潇丽和他的丈夫林迈可由北京到延安的艰辛旅程。小说的历史时间刻度如果从光绪三年(1877)算起,至1998年,那么时间跨越是121年(大约)。有小说为证,“据说,高祖李罡在光绪三年是左宗棠手下的一员悍将,与阿古柏军、俄军和英军打过许多恶仗,一直打到最西边的阿克苏、和田,最后收复伊犁,立下赫赫战功,并得到朝廷数万两银子的奖赏。”这个表述应该是小说最早的时间起点。而小说最后一章第六部分叙述,“一九九八年二月......你在过去的一年里抒写着自己的一本大书,沉浸在镜中花和水中月的投影里,寻找虚幻之旅的更多可能性。”这可以说是小说的一个时间终点。百年历史的钩沉叙述,现实感与时代感的铺陈照应,厚重与“追寻”俱在其中。作者要“寻找虚幻之旅的更多可能性。”而何谓“虚幻之旅”?其实就是作家内心对历史的一次长途追寻之旅。

虚中有实的“捕捉”。从1877年至1998年,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李家的高祖李能臣用朝廷赏赐修建了李府,由李能臣而生李芳齡,李芳龄而生李国£,李国£而生李文藻、李文祺、李文俊,李文祺而生李效民、李效黎,李文俊而生李效纲。小说所反映的也正是此一百多年间一个家族五代人的历史,在此一百多年间,中国历史经历的是中华民族衰极而盛的一百年,是仁人志士救亡图存的一百年,是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拯救和发展中国的一百年。因为小说用的是真实地名,这就增加了小说的代入感,当然小说的代入感还不只是真实地名的出现。探寻百年历史,正是小说充满了追寻意味的历史钩沉过程,作者在“虚幻之旅”中探寻历史、还原历史场景,“匍匐在历史现实的艺术场域之中,捕捉特定的万花筒一般的世道人心”。

钩沉是为了铭记。小说钩沉了侵华日寇于1938年2月侵占离石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硝烟早已退去,伤痛永在人间。1938年2月至1945年8月,日军在离石制造了骇人听闻、惨无人道的“九里湾惨案”“大武惨案”“坪头惨案”“石家峁惨案”“兴旺村惨案”等杀人惨案,仅上述5个惨案就杀死无辜中国人民730人。小说《沐月记》用艺术的手法,描述了日寇在离石的种种罪行,诸如在城门口杀死李文举妻子许燕飞,活埋李文举和他的两个小妾陈香香、于晓梅,火烤三四岁小男孩,在凤山道观枪杀老道长、离石少女、小道,用狼狗扑杀中国国军副官......滔天罪行、罄竹难书。惨痛的历史记忆就是主人公抗日战士小月莺和她的丈夫林迈可“蹀躞千里”中硝烟弥漫的历史背景。

蹀躞是为了追寻。小说凸显了主人公李潇丽和林迈可“蹀躞千里”。按照小说时间脉络,李潇丽和林迈可于1943年4月9日珍珠港事件发生后不久,北京大学校长司徒先生被日本宪兵抓走后,他们从北京出发,向八路军游击区进发。向着晋察冀边区进发,向着晋绥边区首府兴县进发,然后渡过黄河向延安进发。过了黄河之后,然后从陕西佳县、绥德,最后到达延安。查考史实,我们会发现,从1942年至1944年两年多时间里林迈一直在晋察冀军区人事电台设备的整个改进和教学,为军区培养了电台修理维护人才。1944年5月到达延安,他成功地在延安的土地上架起了天线,1944年8月15日,延安的英文广播开始面向全世界发出声音。林迈可参与了英文新闻稿的编辑。作为杰出的国际友人,林迈可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做出了独特而宝贵的贡献,历史应当有“林迈可赞”。“向延安进发”应该成为小说追寻意味的价值所在。

 

三、宏阔视域:宇宙意识与终极关怀

 

人类应放眼全球、放眼宇宙,用科学的宇宙观来反观自身所处的地球、反观人类自身行为的文明性与科学性,以此来强化和升华人类自己对人类的终极关怀。“大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天道轮回,形成夜与昼的平和秩序,却又暗含着一种宇宙森林的不变法则,让人既遵守而又敬畏的可能还有某种社会生存的铁律。”(《沐月记》92页)《沐日记》第十三章《北平记忆》,小说借主人之一的李潇民讲天体运行,正体现着小说的宏阔视域。“李潇民还讲到天体的运行,比如这人类所在的地球处于太阳系,而太阳系与银河系相比,就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数点面已。而地球就是太阳系的一分子,”由此,小说联系生发出一系列具有宇宙意识的有关内容:诸如“女娲补天”,“水神共工氏与火神祝融氏大战而败,随即怒撞不周山,”小说《红楼梦》开篇关于“通灵宝玉”的叙述。“月亮的来历”,“离石的得名”等等(《沐月记》第250页)。

“李潇民还曾给小月莺看过从哈佛带来的一张天体运行的照片,整个银河系里,那个标注的小数点是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一旦探究到人类科学无法探究的边界,就连牛顿、爱因斯坦这样的神人,也是力不从心,人类的全部智慧和力量在这样巨大的天体面前就是有点智慧的细菌而已。”

小说第二十章《归去来兮》第473页,更是借主人公小月莺的回忆,叙述李潇民的讲述:

“小月莺记得小时候潇民哥说过在浩瀚的宇宙里,太阳系外还有仙女星座,以及对维度世界的解读,比如一维就是一个点、一条线、一个长度,而二维就是一个面、长和宽,三维就是长宽高的立体空间。然后,他又讲到四维,那就是长宽高之外,又多了一个维度。”

“潇民哥还说,或许在那个不确定的四维空间里能看到你自己出生的那一刻,甚至人生剧本的结尾。从达尔文的进化论,到某种来自外太空文明移民说,这个世界之外,真的有传说中的外星高等智慧生命吗?......比如人类文明的起源,以及不断的历史演化和整个发展的进程呢?或许,整个宇宙空间在另外一种意义上,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地球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胞。那么,人类又会是什么呢?是否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仙?可是,一切似乎还是一个难解之谜,我们不可能看到生命的全部底牌,也不会晓得下一步,乃至剧本的大结局。

这印证了小说人物的塑造并不单纯是为了塑造而塑造,其意则旨在弘扬正能量,拓展人们的宽阔视域。“人们决不会为写人物而写人物,总是企图在精心的艺术表现中,让人物具有尽可能丰厚的思想内涵和美学内涵,去发挥感染、吸引、打动、教育读者的艺术能量。”(王先霈语)1827年1月31日,歌德提出了“世界文学”这一概念。他说:“民族文学在现在算不了什么,世界文学的时代已快来临了,”他还呼吁“每个人都应该发挥自己的作用,促使它早日来临。”又过了19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世界文学”这一概念所蕴含的必然性作出有力论证,“......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沐月记》体现的这种宏阔视域,其所崇尚的全人类的共同价值,其所彰显的宇宙意识,应该是属于全人类视域的,是对全人类终极关怀的命意所在。

 

(作者单位:田承顺,吕梁学院副教授)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作家网新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