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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日子,或低处事物

乡村日子,或低处事物

——浅析白庆国组诗《麦粒为什么是金黄的》

 

作者:史映红

 

具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品阅白庆国的诗,也许缘于相似的经历吧,他曾服役于军营,汗水洒遍训练场,我高考落榜,携梦从戎,军旅生涯超过20年;他躬耕于河北新乐农村,侍奉土地,我来自沟峁纵横的黄土高原,那里土地脊薄,广种薄收,十年九旱,深知土里刨食的艰难。记得庆国兄大著《微甜》出版,我第一时间就网购了,细细品味,慢慢咀嚼,爱不释手,写了近12000字的拙评《土地、庄稼和诗歌》,刊发于《金银滩文学》、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文学平台,后来节选于石家庄市文艺名家名作评论集《滹沱艺评》里。不久前,庆国兄散文集《乡村底色》出版,第一时间快递给我,我把快递费转了多次,他都视而不见。

去年6月,我再次品读诗集《微甜》,对诸多作品仍然很喜欢,诗作《每晚我都睡在村庄的怀抱里》更是感触颇深,又写了拙评《村庄,妈妈的怀抱》,在作家网等发布,我把链接转给他,过了几分钟,他回复:“兄弟,我们心灵是相通的,就在十分钟前我还想到你,想着联系问好,后来又想现在每个人都忙就放弃了,没一会你就来信息了,真是奇怪”;接着说:“有个好消息,《人民文学》拟发一组诗,出来了告诉你”。大前天,庆国兄来信息说:“兄弟,有一事商量下,《诗选刊》约了一组诗,想请人写个评论,我想到了你,因为你对我的诗比较了解,想请你写,不知如何”?兄长相求,我怎能拒绝,只怕难以胜任。接着就收到《大河之北》,这组诗是2023年刊发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知名刊物上的。

记得著名评论家霍俊明对白庆国诗作有鞭辟入里的分析:“白庆国是深情的,也是迟疑的,有时也是“自白”吁求的,但他并不是一个纯然绝对的理想化的乡村主义者——当然他的很多诗作都在“美的冲动”下将乡村视为了一种精神襟怀,甚至他也会毫不掩饰那些关于生命和存在的乡村现实问题与命运的伤口、暗疾乃至困境”。一起品析《麦粒为什么是金黄的》:“麦粒不知道自己是金黄的/一直生活在低处/与一只蚂蚁对话/与一只蚂蚁并行”;品读至此,我想到了同样忙碌于黄土高原的父老乡亲,盼一场雨望眼欲穿;想起穿行于楼群车海的快递小哥,匆匆忙忙像被猛兽追赶;想起车间流水线上梭子一样的双手,青春与机器拼命奔跑;想起大地深处挖煤掏矿的漆黑身影,只能把太阳装在心中。诗人用独特的想象和潜在意识表达底层生活的不易;既有内在的真切关照,又有生活和生命的深刻思考;诗作抽象而简约,意象卓异而独特,遣词用句别具一格;在看似普通的现场,在不经意间的走笔中,潜藏着诗人对劳动者的尊重,对奉献者的致意,对大地母亲深深的感怀。

继续品味《我的愉快在羊圈里》:“我把满满一筐青草/倒在料槽/那些羊急遽地围拢在一起/愉快地吃起来/因为没有拥挤/没有争抢/它们就很愉快”;细嚼慢咽,脑际次第浮现出的是商海里普遍存在的真假莫辨、锱铢必较、人心惟危;是宦海里常见的貌合神离、尔虞我诈、暗流涌动;是演艺圈司空见惯的绯闻漫天、互相倾轧、乌烟瘴气;最终定格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魏晋·陶渊明《饮酒·其五》);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唐·孟浩然《过故人庄》);是“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宋·辛弃疾《清平乐·村居》)的田园景致,清静安谧,淡泊从容,与世无争。白庆国十分注重诗行的铺展和细节描摹上的把握,字里行间充溢着真情实感,下午时光的“小”,羊圈的“小”,一筐青草的“小”,愉快地吃起来的“小”,烘托出农家小院氛围的温馨和谐,“没有拥挤,没有争抢,它们就很愉快”这几句,是诗人对当下不少行业、岗位、各种考核竞争趋之若鹜、争先恐后的厌倦?还是对人与人之间期望多一分谦和礼让、恭敬温和的向往?是的,生活,或者说命运就是这样,得到多少,失去几许,都是宿命,牵强不得。诗人懂得珍惜当下,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这首诗印象深刻的是6个“愉快”,它像一根晶莹剔透的线,把当下串起来,把生活串起来,把人生串起来,把命运串起来,如此富有哲理的文字,自然会引起我们内心的共鸣。

继续看《我喜欢》,“粮食装进口袋的声音”,布谷“猛然飞起离开的声音”,小耗子“刺耳的吱叫声”,一匹马“悄然的一个喷嚏”,舅舅“把拐杖甩远”的响动,构成“村庄里破碎的声音”,构成一个村庄的交响曲,构成一首轻灵隽永的诗。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情动于中,而行于言”《毛诗序》;“文者,言乎志者也”(宋·王安石《上张太博书》;品阅白庆国的诗就会发现,他非常善于观察,用眼睛、耳朵、用心,时刻关注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他爱村庄,爱与村庄相关的所有事物,爱这片土地上像蜜蜂一样忙碌、勤勉的人们,爱得真实、真挚、真诚。他的文字像刚挖出来的土豆或红薯一样,憨厚清新,淳朴自然,又具有原生态的品质;他文笔隽永、灵动、清怡,把村庄的真实、乡村的现状,左邻右舍的喜愁悲苦、街坊邻居的音容笑貌表达得饱满活泛,形象逼真。

同样喜欢的还有《一个太阳,一片土地》:“一辈子享用、吃不完的粮食、把腰弯得更低、感激、抬高土地的目光、死后我们就留在土里”等词句,我读到了诗人对土地的感恩、感激、感怀;读到了白庆国对大地母亲的尊重、尊敬、尊崇。“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增广贤文》;“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唐·孟郊《游子吟》);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是古圣先贤总结和留给我们的无价瑰宝,是历祖历宗教我们做人处事必须坚守的道德准则。但是近些年来,随着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物质欲望的触角越伸越长,像一条条贪吃蛇,这些传承久远的品性和美德,的确在一些人身上渐行渐远,甚至荡然无存。而白庆国的文字,一直溢涌着做人的良知,交往的底线,处事的分寸,向真向上,向善向美,有内心的关照,有情感的回声,有阳光般爱的传递。

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曾说:“诗并不是外来的,正如我们所见,诗就埋伏在街角那头。诗随时都可能扑向我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俄罗斯诗人帕斯捷尔纳克也言:“诗歌不必到天上去找,要善于弯腰,诗歌在草地上”;庆国兄的这组作品,与他以往的诸多作品一样,信手拈来,皆可入诗,没有凌空虚蹈,没有高大上全,没有笔下无物,而是小处着眼,细处描摹,暗暗发力,比如《站在房顶上》《一只鹰》《面对一匹站立的马》《天黑以后》《电杆,麻雀》《石头之诗》等作品,琐碎平常的事物,平凡普通的具象,在他笔下无一不变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都具有了生命力,这些生命与诗人一起相伴相随,同频共振,共生共荣,此刻迸发出来的文字,必然让受众感同身受,达到感染人、打动人的目的。

 

麦粒为什么是金黄的

 

作者:白庆国

 

这永久的秘密谁也说不出

麦粒是金黄的

它在前面

在我们的眼前

没有炫耀

 

麦粒不知道自己是金黄的

一直生活在低处

与一只蚂蚁对话

与一只蚂蚁并行

想看看蚂蚁的家

 

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

麦粒是最好的

在麦粒旁睡觉的人是好的

蚂蚁是好的

弯下腰观看蚂蚁的人也是好的

 

我的愉快在羊圈里

 

每割下一把青草

我都会想到羊吃草的样子

 

美丽的下午时光

我把满满一筐青草

倒在料槽

那些羊急遽地围拢在一起

愉快地吃起来

因为没有拥挤

没有争抢

它们就很愉快

哦,原来愉快是这样形成的

 

我看着它们吃草,咀嚼的声音此起彼伏

愉快感持续增加

 

一个下午的安静时光里

我的愉快在羊圈里

 

我喜欢

 

村庄里破碎的声音

它们毫无规矩

该响起时就猛地响一声

后就无声息

 

粮食装进口袋的声音

一只正在忙碌的布谷

突然受到惊吓

猛然飞起离开的声音

 

一只小耗子的尾巴被卡住时

刺耳的吱叫声

 

一匹马饮水时

悄然的一个喷嚏

 

舅舅突然把拐杖甩远

却没有击中那只偷食的黑狗

 

这些平常的声音

没有任何诗意

但我却喜欢

 

一个太阳,一片土地

 

多么好啊世界

一个太阳,一片土地

就足够我们一辈子享用

 

就能让我们有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粮食

就能让我们把腰弯得更低

我们每一天都在土地上做客

为了感激

死后我们就留在土里

 

我们种树是为了抬高土地的目光

种花是为了引来蝴蝶蜜蜂

它们都是我们的好邻居

有舞可观,有蜜可甜

 

土地最讲诚信

我们流下汗水

土地给我们留下果实

我们留下笑容

土地给我们留下一方灿烂

 

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

像我们的富亲戚

撒下金光如银币

有时我们像葵花

站在大地上微笑

有时像蚯蚓

在大地上寻找明天的音符

 

作者简介:

自庆国:农民诗人,1964年生于河北新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新华文摘》《诗探索》《诗刊》《中国作家》《北京文学》《诗选刊》《星星》《中国诗歌》《河北文学》《山东文学》等刊发作品数百首;组诗《白庆国的诗》获《中国作家》首届郭沫若诗歌奖;组诗《干净的村庄》获河北省第十二届文艺振兴奖;出版诗集《微甜》,散文集《乡村底色》。

 

史映红:男,70后,甘肃省庄浪县人,笔名桑雪,藏族名岗日罗布;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曾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青年文学》等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传记文学《吉鸿昌:恨不抗日死》等,评论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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