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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与时代的精神变奏曲

乡土与时代的精神变奏曲

——评贾平凹中篇小说

 

袁竹

 

引言:时代浪潮下的文学听诊器

 

20 世纪末,中国文学站在了时代转型的十字路口,传统的文学范式在社会的急剧变革中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新的文学思潮如汹涌的浪潮,不断冲击着旧有的文学堤岸。在这个价值观念多元碰撞、社会结构深度调整的特殊时期,文学作品如同时代的晴雨表,反映着社会的变迁和人们内心的困惑。

 

贾平凹,这位从秦岭脚下走出来的作家,以其独特的创作视角和敏锐的社会洞察力,在中篇小说的创作领域独树一帜。他的作品不是简单地记录时代的表象,而是深入到社会的肌理和人们的精神世界,成为那个时代最真实、最深刻的文学写照。他的创作,为中国当代文学注入了新的活力,也为我们理解那个特殊时代提供了一扇独特的窗口。

 

贾平凹出生于陕西商洛的农村,从小生活在秦岭山脉的怀抱中,那里的山水风光、风土人情和传统文化,都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秦岭,这座中国地理和文化的重要分界线,不仅赋予了他独特的自然景观和丰富的创作素材,更塑造了他对土地、对自然、对传统的深厚情感和敬畏之心。这种情感和敬畏,贯穿于他的整个创作生涯,成为他作品中不可或缺的精神内核。在他的笔下,秦岭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一种文化符号,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和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

 

贾平凹的创作生涯横跨了中国社会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全过程,他见证了中国农村在改革开放政策下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目睹了城市化进程对传统乡村社会的巨大冲击。这些社会变革,为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广阔的空间,使他的作品充满了时代的气息和生活的质感。他以自己的文学创作,参与到了时代的变革之中,成为了时代精神的记录者和思考者。

 

在贾平凹的中篇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社会变革的深刻洞察和对人性的细腻描绘。他的作品既关注了社会的宏观层面,如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城市化进程、传统文化的变迁等,又深入到个体的微观世界,展现了人们在社会变革中的内心挣扎、矛盾和困惑。他通过对人物命运的刻画,揭示了社会变革对人性的影响,以及人性在这种影响下的复杂变化。他笔下的人物,无论是农民、知识分子还是城市居民,都具有鲜明的个性和独特的命运,他们的故事,构成了一幅幅生动的社会画卷。

 

在 20 世纪末的中国文学转型期,贾平凹的中篇小说以其独特的地域文化特色、深刻的社会批判精神和细腻的人性描写,成为了那个时代文学的重要代表。他的作品不仅具有文学价值,更具有历史价值和社会价值,为我们理解中国当代社会的发展和变迁提供了珍贵的文学资料。接下来,我们将从不同维度深入剖析他的中篇小说,探寻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深刻的思想内涵。

 

一、改革浪潮下的心灵裂变

 

(一)权力更迭中的文化阵痛

在贾平凹的中篇小说《腊月正月》里,韩玄子和王才这两个人物,宛如两颗投入时代洪流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深刻地展现了传统与现代价值观念的激烈碰撞,以及改革初期乡村权力结构变化所引发的文化失重现象。

 

韩玄子,这位曾经的大队支书,在当地可谓是德高望重,拥有着相当的权威。他在村里担任文化站长,又是老师,这种身份使他不仅掌握着一定的政治权力,还凭借其知识和文化,在村民心中树立起了崇高的地位。在传统的乡村权力结构中,他处于核心位置,无论是村里的大小事务,还是村民的家长里短,都少不了他的参与和决断。他就像是乡村传统秩序的守护者,对传统的价值观念深信不疑,认为大锅饭才是正道,对新出现的个体户私有工厂,他打心底里视为资本主义的产物,充满了抵触和排斥。

 

王才则截然不同,他曾经只是镇里一个默默无闻、毫无知识才干的穷小子。在时代的浪潮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毅然走上了个体户的道路,开办了食品加工厂。他的这一选择,在当时的乡村社会中,无疑是一种大胆的突破和创新。他的成功,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对传统的乡村经济结构和权力格局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韩玄子对王才的发家致富充满了嫉妒和不满,这种情绪背后,实则是传统权力结构被打破后的失落和恐慌。他习惯了在乡村中高高在上的地位,习惯了村民对他的敬畏和顺从。而王才的崛起,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他的权力不再像以前那样稳固,村民们开始对王才的财富和成功投以羡慕和追捧的目光,这让韩玄子的内心充满了挫败感。他试图通过各种方式打压王才,以维护自己的权威和传统的价值观念。他在村民面前诋毁王才,散布对王才不利的言论,还利用自己的关系,给王才的生意制造麻烦。然而,他的这些努力都无济于事,王才在改革的浪潮中越走越稳,他的食品加工厂生意兴隆,逐渐成为了村里的经济支柱。

 

小说中,韩玄子为女儿 “送路” 的情节,堪称经典。他精心准备了酒席,邀请了众多村民,本想借此机会炫耀自己的地位和财富,挽回一些颜面。然而,马书记的到来却让他的计划彻底落空。马书记没有去为他撑场,而是去了王才家,并且对王才的食品加工厂给予了肯定和支持。这一事件,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打击了韩玄子的自尊心。他躲到商山四皓墓痛哭,这哭声中,既有对自己权力失落的无奈和悲哀,也有对传统价值观念被颠覆的迷茫和困惑。这一刻,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所坚守的传统秩序,在时代的洪流面前,已经摇摇欲坠。

 

从韩玄子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传统士人在现代性冲击下的精神创伤。他所珍视的荣誉和地位,在商品经济的浪潮中逐渐失去了光泽。他手中的权力,曾经是他掌控乡村的有力武器,如今却变得如此无力。他就像一个孤独的战士,在时代的变革中,独自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却又显得那么的无助和绝望。

 

而王才,虽然在经济上取得了成功,但他在面对韩玄子的刁难时,却始终选择忍气吞声。他害怕韩玄子手中的权力,担心自己的生意受到影响。这反映出在改革初期,新兴的经济力量在传统权力面前的弱小和无奈。尽管王才的食品加工厂为村里带来了经济发展,但他在乡村权力结构中的地位,仍然需要时间来确立。他的成功,虽然让他获得了财富,但却没有让他立刻获得与财富相匹配的社会地位和权力。

 

《腊月正月》通过韩玄子和王才这两个人物的刻画,生动地展现了改革初期乡村权力结构变化所带来的文化失重现象。传统的价值观念在现代性的冲击下逐渐瓦解,新的价值观念尚未完全确立,人们在这种新旧交替的过程中,陷入了迷茫和困惑。韩玄子和王才的故事,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命运起伏,更是整个时代变革的一个缩影,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了那个特殊时期乡村社会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二)土地与生存的存在之思

《鸡窝洼的人家》犹如一幅细腻的社会风情画,以独特的视角展现了土地伦理在现代社会的深刻变迁,以及商品经济冲击下农民对生存方式的艰难抉择和由此产生的精神困境。

 

故事的主人公禾禾,作为一名退伍军人,有着不同于传统农民的开阔视野和进取精神。他不甘心被土地束缚,认为仅仅依靠土地耕种,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无法实现真正的富裕和发展。在他眼中,土里刨食就像在刨穷骨头,永远也无法摆脱贫困的命运。这种想法,在当时以农耕为主的乡村社会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被视为离经叛道。

 

麦绒则是传统农民的典型代表,她勤劳、朴实,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在她看来,土地是农民的根本,是生活的保障,只有脚踏实地地在土地上辛勤劳作,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她无法理解禾禾的想法,更无法接受他为了追求新的生活方式而变卖家中财物的行为。在她的观念里,禾禾的行为是对传统生活方式的背叛,是不务正业的表现。

 

禾禾和麦绒的离婚,不仅仅是一段婚姻的破裂,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观念的激烈碰撞。这种碰撞,揭示了土地伦理在现代社会的脆弱性和局限性。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传统的农耕生活方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土地不再能像过去那样,为农民提供足够的生存保障和尊严。农民们开始意识到,仅仅依靠土地,已经无法满足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必须寻找新的出路。

 

小说中,禾禾和烟峰、山山(回回)和麦绒的婚姻重组,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这两组人物的重新组合,实际上是四种不同生存哲学的相互交织和碰撞。烟峰对禾禾的支持,源于她对新生活的向往和对禾禾创新精神的认同。她看到了禾禾身上的潜力和勇气,相信他能够带领自己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而山山和麦绒的结合,则是基于他们对传统农耕生活方式的共同坚守。他们认为,只有遵循传统,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禾禾在追求新的生存方式的过程中,经历了无数的挫折和失败。他烙过饼、压过面、卖过豆腐,但都因为各种原因而失败了。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的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反映了农民在面对生存困境时的顽强抗争和对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当他把山货背到镇上换取货币时,他数钱时手指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对财富的渴望,更是因为对一种全新生存方式的陌生感和敬畏感。货币,作为现代性的象征物,在这里成为了割裂传统伦理的利刃,它让禾禾和麦绒的婚姻从 “土地共同体” 蜕变为 “价值异质体”。

 

从《鸡窝洼的人家》中,我们可以看到贾平凹对农民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和对土地伦理的深刻反思。他通过对人物命运的细腻刻画,展现了商品经济冲击下农民的内心挣扎和精神困境。农民们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徘徊,他们既对新的生活方式充满了向往,又难以割舍与土地的深厚情感。这种矛盾的心理,使他们在选择生存方式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贾平凹用 “鸡窝洼” 这个封闭的地理空间,构建了一个微缩的社会模型,让人物在有限的选择中展现出生命的主动性和局限性。在这里,农民们的命运与土地紧密相连,他们的每一个选择,都不仅仅关乎个人的生存,更关乎整个乡村社会的未来。《鸡窝洼的人家》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农民婚姻和生活的故事,更是一部探讨现代性在中国乡村渗透方式的经典文本,它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了土地伦理在现代社会变迁中的复杂性和重要性。

 

二、人性幽微处的欲望与挣扎

 

(一)女性欲望的觉醒与突围

在贾平凹的中篇小说《黑氏》中,黑氏的形象宛如一颗在黑暗中努力绽放光芒的星辰,照亮了女性在传统男权社会中被压抑的欲望与艰难的自我追求之路。这部作品以细腻入微的笔触,深入探讨了女性的情欲觉醒以及与传统伦理之间的激烈冲突,让我们得以窥见那个时代女性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挣扎。

 

黑氏,这位出身贫寒、长相并不出众的农村女子,在婚姻的围城中经历了种种磨难。她的第一任丈夫小男人,是一个被物质和欲望扭曲了人性的人。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黑氏不仅要承担繁重的家务劳动,还要忍受丈夫的虐待和精神上的折磨。小男人把黑氏当作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在夫妻生活中,他不仅毫无温情可言,还常常在折磨黑氏的同时,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这种行为对黑氏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而黑氏的公婆,也因为家庭经济条件的改善而变得愈发傲慢和刻薄,他们嫌弃黑氏的外貌和出身,对她百般挑剔,让黑氏在这个家庭中完全失去了尊严和地位。

 

在这样的婚姻环境中,黑氏的情欲被长期压抑,她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无奈。然而,人性的本能是无法被完全压制的,黑氏的情欲在与木犊的相处中逐渐觉醒。木犊,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虽然不善言辞,但他的善良和质朴却深深打动了黑氏。与小男人的自私和残忍相比,木犊的关怀和体贴让黑氏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在与木犊的接触中,黑氏的身体和心灵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对木犊的感情也逐渐超越了普通的友谊,升华为一种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小说中,“井台” 这一意象的反复出现,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井台,作为农村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场景,既是人们取水的地方,也是邻里之间交流的场所。黑氏与木犊在井台边的相遇和互动,成为了他们情感发展的重要契机。井水的清凉与身体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暗示了黑氏内心深处压抑的欲望与现实伦理之间的冲突。每当黑氏看到木犊那健壮的身躯和憨厚的笑容时,她的心中就会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这种冲动让她既感到兴奋又感到恐惧。她深知自己的感情是违背传统伦理道德的,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渴望。

 

黑氏对木犊的感情,不仅仅是出于生理上的需求,更是对生命尊严和爱情的本能追求。在她看来,木犊是一个真正能够理解她、尊重她的人,与他在一起,她才能感受到作为一个女人的价值和意义。因此,当木犊向她表达爱意时,她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他们的爱情,虽然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被视为不道德的,但却充满了真挚和热烈,是黑氏对传统男权社会的一种勇敢反抗。

 

然而,黑氏的反抗并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和支持。她与木犊的关系遭到了周围人的非议和指责,他们被视为道德败坏的人,受到了各种形式的歧视和排斥。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黑氏和木犊的爱情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他们曾经试图逃避现实,离开这个让他们痛苦的地方,但最终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未能成行。

 

贾平凹对黑氏心理的刻画堪称入木三分。当黑氏意识到自己对木犊的感情时,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她一方面渴望与木犊在一起,追求自己的幸福;另一方面,她又担心自己的行为会给家人和社会带来负面影响,受到道德的谴责。这种内心的矛盾让她痛苦不堪,她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她用围裙角绞着手指,指甲掐进肉里却不觉得疼,这种身体的自虐式反应,深刻地揭示了传统道德对欲望的暴力压制。而她在私奔前夜反复梳理长发的细节,则暗示了她对新生的渴望与恐惧。她渴望能够摆脱传统的束缚,开始新的生活,但又害怕面对未知的未来,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黑氏》通过黑氏的故事,深刻地揭示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追求自我的艰难历程。黑氏的情欲觉醒,是对传统伦理道德的挑战,也是对人性自由的追求。她的故事让我们看到,女性在面对欲望和道德的冲突时,往往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但她们的勇敢和坚持,却值得我们敬佩和尊重。贾平凹以其独特的视角和细腻的笔触,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真实而又残酷的女性世界,让我们对那个时代女性的命运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

 

(二)伦理困境中的人性抉择

《天狗》这部中篇小说,犹如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人性在伦理困境中的复杂挣扎与艰难抉择,让我们对人性的多面性和道德的复杂性有了更为深刻的洞察。小说中天狗与师娘之间的情感纠葛,以及 “换腿” 等关键情节,蕴含着深刻的隐喻意义,成为探讨传统伦理对人性束缚与扭曲的重要切入点。

 

天狗,一个命运多舛的男人,自幼父母双亡,孤独地在世间漂泊。为了谋生,他拜李正为师,学习打井的手艺。在与师傅和师娘的相处中,天狗对师娘渐渐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师娘,温柔善良,菩萨一般的形象在天狗的心中扎下了根。她的关怀和照顾,让天狗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种温暖逐渐演变成了一种爱慕之情。然而,在传统伦理道德的约束下,天狗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不敢有丝毫表露。

 

命运的转折总是突如其来。师傅在一次打井事故中不幸被压在井底,身受重伤,腰部以下失去知觉,成为了一个废人。这一意外事件,彻底改变了天狗、师傅和师娘三人的命运。天狗怀着感恩和责任,毫不犹豫地承担起了照顾师傅和师娘的重任。他不仅四处奔波为师傅寻医问药,还在生活中给予师娘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在这个过程中,天狗与师娘之间的感情逐渐加深,他们在共同面对生活困境的过程中,相互扶持,相互慰藉,那份深埋在心底的情感也愈发浓烈。

 

“换腿” 这一情节,无疑是小说中最具隐喻性和冲击力的部分。天狗为了救师傅,不惜牺牲自己的一条腿,而师傅为了报恩,竟然产生了让妻的念头。这一系列看似荒诞的行为,实则构成了一个扭曲的道德闭环。在这个闭环中,师娘的处境显得尤为尴尬和无奈。她既是报恩的客体,因为丈夫的残疾而需要依靠他人的帮助;又是欲望的主体,对天狗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她在传统伦理和个人情感之间苦苦挣扎,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小说中,“月亮” 这一意象的多次出现,成为了欲望的诗意载体。月亮,自古以来就被人们赋予了浪漫、温柔的象征意义。当天狗在月下窥视师娘沐浴时,月光的朦胧感既掩盖了道德的审视,又放大了欲望的罪恶感。月光洒在师娘的身上,勾勒出她优美的身姿,让天狗的内心充满了渴望和冲动。然而,他深知自己的行为是违背道德伦理的,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痛苦不堪。而师傅在病榻上念叨 “天狗是条好腿” 时,将徒弟的身体器官工具化的表述,暗示了传统伦理对个体生命的异化。在传统伦理的观念中,人往往被视为道德和义务的载体,而忽视了个体的情感和欲望。这种将身体部位从生命整体中剥离的叙事策略,深刻地揭示了封建道德体系下人性的分裂状态。

 

天狗在面对与师娘的感情时,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他一方面深爱着师娘,渴望与她在一起;另一方面,他又对师傅充满了感激和愧疚之情,觉得自己如果与师娘在一起,就是对师傅的背叛。他在道德和欲望之间徘徊不定,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最终,天狗选择了自我放逐,他离开了师傅和师娘,独自去远方闯荡。他的这一选择,并非是对道德的屈服,而是对人性复杂性的坦诚面对。他深知,自己的感情虽然真挚,但在现实的伦理困境中,却无法得到圆满的结局。他选择离开,是为了给师傅和师娘一个交代,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解脱。

 

《天狗》通过天狗与师娘的情感纠葛,深刻地揭示了传统伦理对人性的束缚与扭曲。在传统伦理的框架下,人们往往被迫压抑自己的情感和欲望,遵循着既定的道德规范。然而,人性是复杂多样的,当情感与道德发生冲突时,人们往往会陷入两难的境地,难以做出抉择。贾平凹通过这部小说,让我们看到了人性在伦理困境中的挣扎与无奈,也让我们对传统伦理道德进行了反思。他让我们思考,在追求道德和伦理的同时,是否应该尊重个体的情感和欲望,是否应该给予人性更多的宽容和理解。

 

三、土匪叙事的文化重构与英雄重塑

 

(一)暴力与欲望的权力寓言

在贾平凹的中篇小说《美穴地》中,苟百都这一土匪形象犹如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了传统英雄叙事的夜空,以其赤裸的暴力和原始的欲望,展现出一种独特的权力欲望书写,对传统英雄叙事和文人精神进行了深刻的颠覆与反讽。

 

苟百都原本只是姚家的一个长工,处于社会的底层,饱受压迫和欺凌。然而,命运的转折使他走上了土匪的道路,从此,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内心被强烈的欲望所驱使,对财富和女人有着极度的渴望。这种欲望在他成为土匪后,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最终演变成了对权力的无尽追求。

 

小说中,苟百都对四姨太的占有,堪称他欲望爆发的经典场景。四姨太,这位美丽而风情万种的女子,成为了苟百都欲望的猎物。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四姨太的垂涎,在时机成熟时,毫不犹豫地将她抢走。在迎娶四姨太的路上,苟百都的行为充满了暴力和野蛮。四姨太的反抗不仅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兽欲,他在马背上强行占有了四姨太,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充分暴露了他的残忍和自私。他的欲望已经完全超越了道德和伦理的底线,使他成为了一个被欲望吞噬的恶魔。

 

与传统英雄叙事中英雄的正义和高尚形象截然不同,苟百都的行为没有丝毫的正义可言。他不是为了反抗压迫、拯救苍生而成为土匪,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的土匪生涯充满了暴力和掠夺,他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百姓们深受其害。他的存在,是对传统英雄叙事的一种亵渎,让人们看到了英雄形象背后可能隐藏的黑暗面。

 

柳子言,作为一名风水先生,代表着传统的文人精神。他与苟百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宛如两条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柳子言长相英俊,且精通堪舆之术,有着文人的儒雅和智慧。然而,在面对苟百都的暴力和欲望时,他却显得无比懦弱和无能。他与四姨太相互爱慕,他们的感情纯真而美好,然而,他却始终无法跨越阶层的鸿沟和传统的束缚,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当苟百都抢走四姨太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夺走,却不敢有任何反抗。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无奈,但他的懦弱使他只能选择逃避。

 

在小说中,有这样一个令人痛心的场景:苟百都在河边占有四姨太后,四姨太看到了对岸的柳子言,她拼命地想要向他求救,然而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而柳子言,看着心爱的女人遭受如此屈辱,却像个待宰的羔羊,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就是逃跑。他呆呆地看着四姨太,脚下踉踉跄跄地逃离了现场。这一刻,柳子言的懦弱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文人精神在苟百都的暴力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美穴地” 这一核心意象,在小说中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它本是风水学说中的宝地,象征着吉祥、富贵和安宁。然而,在苟百都的眼中,它却成为了权力和欲望的象征。为了抢占 “美穴地”,苟百都不惜将自己的母亲掀进沟里跌死,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彻底暴露了他的贪婪和残忍。他认为,只要占有了 “美穴地”,就能拥有无尽的财富和权力,就能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在这里,“美穴地” 不再是美好的象征,而是成为了欲望争夺的焦点,成为了人性丑恶的见证。

 

贾平凹通过《美穴地》,以苟百都和柳子言的故事为线索,深刻地揭示了暴力美学下的权力欲望本质。苟百都的暴力和欲望,柳子言的懦弱和无能,都让我们看到了人性在权力和欲望面前的扭曲和挣扎。这部小说不仅是对传统英雄叙事的颠覆,更是对文人精神的反讽,让我们对人性和社会有了更深刻的思考。它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了人类内心深处的黑暗和丑陋,让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不禁对自己的行为和价值观进行反思。

 

(二)浪漫主义的英雄挽歌

在贾平凹的中篇小说《白朗》中,白朗这一人物形象宛如一颗璀璨的星辰,在黑暗的时代天空中闪耀着独特的光芒。他以其英俊潇洒、能文能武、足智多谋的特质,以及劫富济贫、反抗压迫的正义之举,成为了贾平凹笔下理想人格的浪漫化身,也引发了人们对民间正义与官方秩序关系的深刻思考。

 

白朗,这位活跃在乱世中的土匪领袖,他的形象充满了传奇色彩。他外貌英俊,气质非凡,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他。他不仅武艺高强,能够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还具备卓越的智慧和谋略,能够巧妙地应对各种复杂的情况。他的出现,给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带来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白朗的反抗行为,具有深刻的社会背景和象征意义。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社会秩序混乱,官方腐败无能,百姓们生活在极度的贫困和压迫之中。白朗目睹了这一切,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和不平。于是,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反抗,成为了一名土匪。然而,他与其他土匪不同,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是为了反抗压迫,为了给百姓们争取生存的权利。他劫富济贫,将从富人那里抢夺来的财物分给穷苦的百姓,他的行为得到了百姓们的衷心拥护和爱戴。

 

小说中,白朗与官方军队的对抗,犹如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官方军队代表着腐朽的统治阶级,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惜对百姓进行残酷的镇压。而白朗则代表着民间的正义力量,他带领着自己的队伍,与官方军队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在这场对抗中,白朗喊出了 “官逼民反” 的口号,这一口号犹如一声惊雷,震撼了整个社会。它不仅表达了白朗对官方腐败的不满和愤怒,也反映了广大百姓的心声。白朗的反抗行为,不仅仅是对具体压迫的反抗,更是对整个僵化权力体系的挑战。他试图打破这种不合理的社会秩序,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

 

白朗对知识分子的尊重,是他形象中的一大亮点。他深知知识分子的重要性,认为他们能够为自己的队伍提供智慧和支持。因此,他收留了落魄书生做军师,与他们共同商讨战略战术。这种对知识分子的尊重,体现了白朗的远见卓识,也暗示了贾平凹对文化启蒙的期待。在那个时代,文化启蒙对于唤醒民众的意识、推动社会的进步具有重要的意义。白朗的这一行为,表明他不仅仅是一个只会使用暴力的土匪,更是一个有着深刻思想和远大抱负的领导者。

 

贾平凹在白朗身上倾注了浓厚的浪漫主义情怀,将他塑造成了一个理想化的英雄形象。白朗的出现,是贾平凹对现代性进程中失落的精神品格的追寻。在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人们往往过于追求物质利益,而忽视了精神层面的追求。白朗的正义、勇敢和善良,正是现代社会所缺失的精神品质。他的形象,成为了一个精神坐标,丈量着现代文明进程中人性失落的维度。

 

与《腊月正月》中王才的食品加工厂相比,白朗骑马掠过麦田的身影代表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王才的食品加工厂象征着现代理性的刻板运转,它追求的是经济效益和物质利益。而白朗则代表着原始生命力的自由挥洒,他的行为充满了激情和活力,他追求的是自由和正义。这种对比,暗示了贾平凹对现代性的复杂态度。他既承认现代性带来的进步,如经济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又忧虑现代性对生命本真的异化,如人们精神世界的空虚和道德的沦丧。

 

《白朗》通过白朗这一形象,不仅展现了贾平凹对理想人格的浪漫想象,也探讨了民间正义与官方秩序之间的复杂关系。白朗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在黑暗的时代里,正义的力量是如何顽强地抗争,以及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这部小说,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土匪的传奇故事,更是一部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作品,它让我们对社会、人性和历史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四、叙事美学的创新与传承

 

(一)传统意象的现代新生

贾平凹的中篇小说在叙事美学上的一大显著特色,便是对传统意象进行了极具创新性的运用,使其焕发出全新的生命力,成为承载时代精神和文化内涵的独特载体。这些意象犹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他的作品中,使作品既洋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又蕴含着深邃的现代深度。

 

在《腊月正月》里,“老镢头” 与 “粉碎机” 这两个意象的对垒,堪称经典。“老镢头” 作为传统农业生产工具的代表,承载着千百年来农民与土地紧密相连的深厚情感和传统的农耕生活方式。它是农民们辛勤劳作的伙伴,见证了一代又一代农民在土地上的耕耘与收获。每一次挥动老镢头,都仿佛是对土地的深情呼唤,是农民们对土地的敬畏和依赖的体现。而 “粉碎机” 则是现代工业文明的象征,它的出现,打破了传统农业生产的宁静与缓慢。它以其高效的生产能力,迅速改变了农村的经济结构和生活方式。它的轰鸣声,仿佛是时代前进的号角,宣告着传统农业社会的逐渐远去。这两个意象的并置,生动地展现了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的激烈冲突,以及这种冲突对乡村社会和人们思想观念的巨大冲击。韩玄子对老镢头的眷恋,以及他对粉碎机的排斥,反映出他对传统农耕生活方式的坚守和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恐惧与抵触。而王才对粉碎机的接纳和运用,则体现了他对新事物的敏锐洞察力和对现代生活的积极追求。通过这两个意象的运用,贾平凹深刻地揭示了时代变革对乡村社会的深刻影响,以及人们在这种变革中的内心挣扎和困惑。

 

在《黑氏》中,“井台” 这一意象被赋予了丰富的象征意义,成为了欲望与伦理的角力场。井台,作为农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村民们取水、交流的重要场所。它原本是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地方,但在贾平凹的笔下,却成为了黑氏情欲觉醒的关键地点。黑氏与木犊在井台边的相遇,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井台的清凉井水,与黑氏内心的燥热欲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暗示了她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欲望与现实伦理之间的激烈冲突。每当黑氏来到井台,看到木犊那健壮的身影和憨厚的笑容时,她的心中便会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这种冲动,让她既感到兴奋又感到恐惧。她深知自己的感情是违背传统伦理道德的,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渴望。井台边的每一次相遇,都让他们的感情逐渐升温,也让黑氏更加坚定了追求自己幸福的决心。然而,他们的爱情却遭到了周围人的非议和指责,井台也成为了他们遭受流言蜚语攻击的地方。在这里,贾平凹通过 “井台” 这一意象,细腻地描绘了黑氏在欲望与伦理之间的挣扎与抉择,展现了人性的复杂和传统伦理对人性的压抑。

 

《天狗》中的 “月亮” 意象,同样具有独特的象征意义,超越了传统诗词中月亮的抒情载体范畴,成为了欲望的精神显影器。月亮,自古以来就被人们赋予了浪漫、温柔、神秘等诸多美好的寓意。在传统诗词中,月亮常常被用来寄托思念、抒发情感。然而,在《天狗》中,月亮却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当天狗在月下窥视师娘沐浴时,月光的朦胧感既掩盖了道德的审视,又放大了欲望的罪恶感。月光洒在师娘的身上,勾勒出她优美的身姿,让天狗的内心充满了渴望和冲动。然而,他深知自己的行为是违背道德伦理的,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痛苦不堪。月亮的清冷光辉,仿佛是道德的审判之光,让天狗在欲望的深渊中感到无比的恐惧和自责。而在其他场景中,月亮的出现也常常与天狗的内心世界紧密相连。它时而象征着天狗对师娘的思念和爱慕,时而又象征着他内心的孤独和痛苦。通过对 “月亮” 意象的巧妙运用,贾平凹深入地挖掘了天狗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情感,揭示了传统伦理对人性的束缚和扭曲。

 

除了以上这些意象,贾平凹的作品中还存在着一个独特的 “病” 意象群。在《天狗》中,师父的瘫痪,使他从一个健壮的劳动者变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残疾,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他失去了生活的自理能力,也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自信。在《黑氏》中,武举的性无能,让他在婚姻中无法履行丈夫的职责,也让他的内心充满了自卑和痛苦。他对黑氏的虐待,实际上是他内心自卑和痛苦的一种宣泄。在《美穴地》中,姚掌柜的精神萎靡,反映出他在生活中的无奈和绝望。他的财富和地位并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幸福,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这些身体的病症,实则是文化病症的隐喻,暗示着传统伦理体系在现代性冲击下的功能失调。传统伦理体系曾经是人们行为的准则和规范,但在现代社会的变革中,它逐渐失去了原有的权威性和约束力,导致人们在道德和伦理上陷入了迷茫和困惑。贾平凹通过身体叙事,将宏大的文化批判转化为具体的生命体验,使读者能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时代变革对人们精神世界的影响。

 

贾平凹对传统意象的现代性转化,不仅丰富了作品的内涵,也为读者提供了全新的阅读体验。他的作品中,意象不再是简单的符号,而是具有了生命和灵魂,成为了连接过去与现在、传统与现代的桥梁。通过这些意象,读者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作品所反映的时代精神和文化内涵,感受到贾平凹独特的叙事魅力。

 

(二)方言与通感的语言交响

贾平凹在中篇小说创作中,对陕西方言的运用可谓独具匠心,为作品赋予了鲜明的地域特色和独特的语言节奏,使其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同时,他巧妙地融合通感手法,将视觉、听觉、触觉等多种感官体验交织在一起,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语言风格,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能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作品中所描绘的世界。

 

在《鸡窝洼的人家》中,“日弄”“撩扎咧” 等陕西方言词汇的恰当运用,犹如一把把钥匙,打开了读者了解陕南乡村生活的大门。“日弄” 一词,生动地表现出一种不务正业、瞎折腾的状态,带有浓厚的地域特色和生活气息。当描述禾禾尝试各种新的营生却屡屡失败时,“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日弄些歪门邪道,也不知道好好种地”,这句方言的使用,不仅形象地刻画出禾禾在传统农民眼中的另类形象,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乡村生活中那种质朴而又真实的氛围。而 “撩扎咧” 则表达了一种极度的夸赞和喜爱之情,当烟峰看到禾禾充满干劲地为新生活努力时,她会兴奋地说:“你看禾禾,干起活来那劲头,撩扎咧!” 这个词的运用,将烟峰对禾禾的欣赏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表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人物内心的情感波动。这些方言词汇的运用,使作品的语言更加贴近生活,增强了叙事的地域质感,让读者仿佛置身于陕南的乡村之中,能够亲耳听到村民们的交谈,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

 

贾平凹的叙事语言还具有强烈的视觉质感,常常运用通感手法,将不同的感官体验融合在一起,创造出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感。在描写苟百都抢亲的场景时,“马蹄踏碎了满地月光”,这一表述堪称神来之笔。“马蹄踏碎” 是听觉和触觉的感受,马蹄重重地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让人仿佛能够感受到马蹄与地面撞击的力量;“满地月光” 则是视觉的景象,银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给人一种宁静而又美好的感觉。然而,“踏碎” 一词却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官体验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打破了月光的宁静与美好,营造出一种紧张、激烈的氛围。读者仿佛能够看到苟百都骑着高头大马,在月光下疾驰而来,马蹄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月光在马蹄的践踏下仿佛破碎成了无数的碎片。这种通感手法的运用,使文字具有了电影镜头般的视觉张力,让读者能够更加直观地感受到场景中的紧张和冲突,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陕西方言特有的声韵节奏,也为贾平凹的叙事注入了独特的音乐性。陕西方言的发音较为硬朗、豪放,音调的起伏较大,具有很强的节奏感。在他的作品中,这种声韵节奏与故事情节的发展紧密结合,使叙事更加生动、流畅。比如在描写秦腔表演时,“那唱腔,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时而如黄河奔腾,气势磅礴;时而如潺潺溪流,婉转悠扬”,这里不仅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形象地描绘出秦腔唱腔的特点,同时也通过对陕西方言声韵节奏的把握,让读者仿佛能够听到秦腔那激昂高亢、富有韵律的唱腔。秦腔的唱腔与陕西方言的声韵节奏相得益彰,共同营造出一种独特的艺术氛围,使读者能够更加深入地领略到秦地文化的魅力。

 

贾平凹将陕西方言与通感手法巧妙融合,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语言风格。这种语言风格,既具有浓郁的地域特色,又富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使他的中篇小说在当代文学中独树一帜。通过这种独特的语言表达,贾平凹不仅展现了陕南乡村的风土人情和地域文化,也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获得了丰富的感官体验,感受到了文学语言的独特魅力。

 

五、贾平凹中篇小说的时代价值与文学贡献

 

贾平凹的中篇小说,宛如一部部生动的时代影像志,深刻地记录了中国社会在转型时期的精神风貌和人们内心世界的复杂变化。他以敏锐的洞察力和细腻的笔触,将时代的脉搏融入到每一个故事和人物之中,使作品具有了极高的时代价值和文学价值。

 

从时代价值来看,贾平凹的中篇小说是研究中国当代社会变革的珍贵资料。在改革浪潮席卷中国大地的时期,他的作品如《腊月正月》和《鸡窝洼的人家》,精准地捕捉到了农村社会在经济体制改革下的权力结构调整和土地伦理变迁。韩玄子的失落与王才的崛起,禾禾对新生存方式的追求与麦绒对土地的坚守,这些故事不仅展现了农村社会的现实变化,更揭示了人们在面对变革时的思想挣扎和价值观念的冲突。通过这些作品,我们仿佛穿越时空,亲眼目睹了那个时代农村的风云变幻,感受到了改革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巨大冲击。

 

在对人性的探索方面,贾平凹的中篇小说达到了令人惊叹的深度。《黑氏》中黑氏的情欲觉醒与挣扎,《天狗》中天狗与师娘在伦理困境中的人性抉择,都让我们看到了人性在欲望与道德之间的复杂博弈。黑氏在男权社会的压抑下,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尊严,她的故事让我们深刻认识到女性在传统社会中所面临的困境以及她们为追求自由和幸福所付出的努力。天狗与师娘的情感纠葛,则让我们思考在传统伦理的束缚下,人性的本能欲望该如何安放,道德与情感的冲突又该如何化解。这些作品让我们对人性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也让我们在阅读中不断反思自己的行为和价值观。

 

贾平凹的中篇小说在当代文学中占据着独特而重要的地位。他的作品不仅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学的优秀传统,如对乡土文化的热爱和对人性的关注,又积极吸收了现代文学的创作技巧和思想观念,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他的叙事手法灵活多样,既注重故事的完整性和连贯性,又善于运用细节描写和心理刻画来展现人物的性格和情感。他的语言富有地域特色和生活气息,陕西方言的巧妙运用使作品充满了浓郁的乡土风情,同时又不失文学性和艺术性。

 

对后世文学创作而言,贾平凹的中篇小说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他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对人性的深刻洞察,提醒着作家们要深入生活,关注时代的变迁,用文学作品反映社会的真实面貌和人们的内心世界。他在叙事美学上的创新,如对传统意象的现代性转化和对陕西方言的创造性运用,为后世作家提供了宝贵的创作经验。他让我们看到,文学创作可以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找到平衡,通过对传统文化的挖掘和创新,创造出具有时代特色和民族风格的作品。

 

贾平凹的中篇小说以其深刻的时代价值、独特的文学魅力和对后世的启示意义,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宝库中的璀璨明珠。他用文学的方式记录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变迁,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在未来的文学发展中,他的作品将继续发挥重要的影响,激励着更多的作家去探索文学的无限可能,去书写更加精彩的时代篇章。

 

作者简介:袁竹,四川德阳人,作家、画家、文艺评论家,逍遥画派创始人,代表著作《中国当代名家画集·袁竹》(天津人美版);《中国高等艺术院校名师教学范本(二)·袁竹山水画作品选》(河北美术版)。袁竹创作文学评论、小说、散文、诗歌等400余万字,发表在“中国作家网”“精神文明报”“四川农村报”“少年先锋报”等各大媒体。歌词《石榴红》荣获金奖。 长篇小说《东升》《平遥世家》《地火长歌》在中国作家网“长篇连载”栏目连载。文学评论《四秩风华: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时代华章与未来新程》《从航海罗盘到数字星图:中国文化出海的文明重构与范式革命》《新世纪蜀韵:四川作家笔下的文学版图》《阿来:于藏地书写中构筑文学的宏大宇宙》《〈贾平凹文选〉:当代文学灵魂的多棱折射》《于时光褶皱处,探寻人性微光 ——贾平凹长篇小说〈消息〉的深度剖析》等三十多篇论文被中国作家网发表,其中“中国作家网文学好书2024年度十佳”系列评论引关注。《作家网》发表《数字浪潮下,中国文化出海的星辰征途》《时代浪潮下的灵魂镜像与文学回响——叶辛“知识分子心灵三部曲”》《大地与灵魂的叙事诗 ——论刘亮程及其作品的境界》《于文学星河中闪耀的星辰——探秘张俊彪》等文学评论。30余万字长篇小说《东升》单行本由国家级出版社纳入出版计划,即将出版发行。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