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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处地呐喊

低 处 地 呐 喊
——浅谈徐必常的诗
史映红
 
在书橱里,放着一本封皮为黄颜色的书,《朴素的吟唱》,说这本书特殊,是因为我上了两次鲁迅文学院,两次同见到一个人,他叫徐必常。第一次是在贵州参加西南六省市区青年作家培训班,他是组织者,我应当喊老师,总看他忙前忙后,闲下来就坐在教室后面听课,因为时间也就二十多天,私聊不多,于是我就认为,看他相貌平平,贵州方言浓重,不起眼的一个人,应该是个职工吧。去年上半年到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第一天刚吃过饭,觉得有人在背上轻轻拍了拍,转身一看是他,看到瘦弱的身形和高度近视镜后睿智的眼睛,那么真诚,原来这次不是老师,摇身变成同学了;由于刚刚报到,大家彼此不太熟悉,我们既然以前认识,自然走的很近聊得更多,越来越发现,用一句流行的话说“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学识之渊博,文学造诣之深厚,远远超出我的意料。两个月的鲁院生活结束,回去不久,他寄来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朴素的吟唱》。
这本厚重的书,常常拿出来品读,时而被他幽默风趣逗得哈哈大笑,时而为他的忧郁伤感难以自控,时而为他精炼优美的文字叫绝。觉得心里有很多很多话说,可是说什么呢?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是全国知名诗人了,全国诗歌大奖先后获得十多次,在这样一个人面前,除了佩服就是敬重,这次不揣浅陋,决心说些什么,当是向他学习吧!
读必常的诗,从中看到他的写作范围是很广的,内容包罗万象,小到一只蚂蚁的动作、一条狗的眼神、一头牛的卧姿、大到一个时代的步伐,一段历史的厚重、一个社会现象,他都能加以理性思考,缜密过滤,再把从这个广阔的空间、立体的生活中、滚滚红尘里收集观察到的亮点、细节、感悟,平铺直叙的写下来,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太多的修饰,像一头牛不紧不慢地走,像一位老人悠闲地慢步,层层递进,以理服人,用事实取胜。比如:“我看书时,一只蚂蚁/在字里行间跑来跑去/行为告诉我,它是一只识字的蚂蚁/而我早就厌烦了它/我把书一合/就被夹死了/我以前这么做时,从不后悔/直到某一天,我读懂了某领导的天书/他用同样的方式/收拾我/我逃脱了/从此,我才良心发现/在没人时为那些死去的蚂蚁默哀……”(《一只识字的蚂蚁》)。多么平凡的小事,多少人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走进必常的诗,形象的说明一个单位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利益上的争斗,个别领导的暴匪和霸道。再看:“墙角的狗是谁抛弃的/它蜷缩做一团/它尽量把身子以外的空间让出//它把眼光埋藏下去,趁人不备/又偷偷地看人一眼/从它的毛色上可以看见它以前受的娇宠/但现在被抛弃了//它像在等待一个好心人/但谁会把好心放在一条狗身上//第二天它死在墙角/清洁工一铲,就是它的归宿/这件事我长时间想不通/它只要做一条野狗/就有可能活下去”(《墙角的狗》)。这两首诗,诗中特性与灵感的闪现不是技艺的操作,而是来自于他一颗悲悯、细致的心长期观察与感受,可以说是时间的积累,是岁月对有心人的回报,必常的诗不云里雾里,不故弄玄虚,只以精炼、准确、老百姓口口相传的文字串起来,在最少最小的篇幅里,融入尽量丰富的现实人生和道理,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在看似平凡,可有可无的一些文字中,涵隐着诗人过人的智慧,从中感受到诗歌蕴含的哲理和特有魅力。
我们再看下面这首:“辛劳的教师,尊你一声教书匠∕耕田的农民,称你一声泥腿子/做工的工人,呼你一声打工仔/劳动并不伟大/伟大的是叫出这些词的人//清洁工营养不良,像大街上的垃圾/搬运工汗比水多,身上有搬不完的臭汗//劳动并不伟大/抵不上垃圾和臭汗/口蜜腹剑的人伟大,他可以拿别人的心肝下酒/权倾一时的人伟大,他可以草菅人命/弄虚作假的人伟大,他的收获胜过强盗/吃人不吐骨头的人伟大,伟大到∕他不是人//劳动并不伟大,伟大∕是一句骗人的鬼话”(《劳动并不伟大》)。无论从语言、诗意表述还是诗歌题材上看,这首诗像徐必常绝大多数诗歌一样,理性的看待社会,正视当下社会上普遍存在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之风盛行,有权、有钱、有势之人横行霸道,不可一世,他们鄙视弱小,甚至草菅人命,猖狂与匪气交织,好像这个地球容他不下。必常以一个文人的角度,关注社会底层,底层太多的人如教师、工人、打工仔、小贩、清洁工、搬运工,他们在低处的忙碌,在底层的挣扎,渴望改变命运,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碰撞着他的心,也碰撞着我们柔软的心,他的善良、慈悲和对底层人们生活状态的同情,让人动容;他人微言轻,但他执着地呐喊,渴望人们真正尊重劳动者,尊重社会底层的人们,不鄙视、不歧视,呼唤正能量。必常从事多年矿山工作,他理解这些人的处境和感受,他的这种感受,是在地下数百米深的井下、远离太阳和月亮的地方、在地球深处慢慢感悟的,他从来不空洞的抒情,无病呻吟,只把他看到的,感到的,听到的东西,稍做整理,读者就从中感到一个道理,一个真理,一个现状,让人惊悚,让人回味,让人唏嘘不已。
“你高兴种的芝麻长成了西瓜/风雨飘摇,这是你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从此你的笑就没有合过//母亲,你是否晓得/那只西瓜却在别人手里/像牲口一样活着/有人把他当球踢/有人蹲在他头上屙屎/就像你以前疼爱的那只下蛋的母鸡/当你把它送给城里的亲戚时/亲戚二话没说/把它宰了/最后的结论是土鸡比洋鸡好吃//母亲,在城里/西瓜和芝麻都是商品/母鸡和鸡蛋都是食物/它们在自由市场上被别人叫卖/为了变成经济/还人有把它们肢解,捣碎/儿说出这些您不要灰心/芝麻毕竟长成了西瓜/母鸡也曾经下过蛋/这对于一个农妇来说/比一个国王还伟大”(《母亲》)。读这首诗,我看到一个孩子,一个生长在贫困家庭的孩子,一个自小在偏远山区的孩子,是的,他是一粒不折不扣的芝麻,但是,他又不肯向命运低头,他要寻梦、读书、写诗,他用他的勤勉、刻苦、不屈不挠,经过多年努力,终于蜕变成一个母亲心中的西瓜,他用世上最美丽最温馨的语言,为母亲写诗,用语言为母亲献上圣洁的哈达,这个过程无疑是非常美好的。但是,在几十年的奋斗中,他经历的坎坷,遇到的风雨,受到的排挤和打压,只有自己知道。我与必常一样,一样艰辛的童年,一样求学的少年,一样忍辱负重的中年,读他的诗,也是在挖掘我的灵魂深处,也在捡拾我挥洒在拼搏路上的汗水,那种受到排挤、遭人打压,咬破嘴唇也不肯掉落一滴泪水的坚强、坚持、坚挺,拼搏中的委屈,遭受踩碾之后的心情,你不能告诉父母,让他们担惊受怕,你不能告知亲朋好友,叫人说是孬种,你也不能写成文字,授人以把柄。我理解他蜕变之路上的心情,也理解他现在已找不到母亲诉说的悲怆。必常有一种执拗的探索精神,《母亲》写的不仅仅是母亲,她是原生态深藏在我们灵魂深处的道德力量,是一个民族的生存状态史,他用看似平常,看似普通的方式,触动读者最原始的厚实的情感,寄托他对母亲的思念,对天下母爱的讴歌。他把这些接着地气的小草野花、虫鸣露珠、月色清风般的美丽文字奉献给远去的母亲,呈现在读者面前,唤起人们心中的真善美,抨击社会上的假恶丑,歌颂母爱的伟大,传递关怀与博爱。
在徐必常的诗里,清晰、微妙的细节铺垫和写作技巧的灵活运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比如“这就是我的兄弟呀∕我大碗喝酒的兄弟∕我高声说话的兄弟∕我黑着脸白着牙齿的兄弟∕我黑着眼珠红着良心的兄弟∕我不想和你们握手∕而是想和你们拥抱”(《所有的矿工都是我的兄弟》)。排比的运用,层层递进,像在呐喊,像在歌唱,加深了作者感情的深化,震动着我们的心灵。“石头问凿岩机∕你的心是什么长的∕比我们石头还硬∕/凿岩机回答石头说∕我的心是肉长的∕因为我老板的心也是肉长的∕/石头认命了∕石头知道了这世上最硬的不是石头”(《石头问凿岩机》)。“我先是看到油光滑脑的政客,他们在瓜分他们的势力范围;再就是看到一群大腹便便的商人,他们在瓜分为数不多的财富;还有一些地痞流氓,他们在瓜分一条街道或者一个小区……而最让我躲都躲不开的是,我身边那些像牲口一样活着的人,他们像我们这里生长的棕树,长出一身衣服来就等着别人来剥。”(《后记:写写生我养我的贵州》)。比喻、拟人和排比的交集穿插,把一些官员、老板的贪婪、残暴描写的活灵活现,却把同情与爱怜给了那些普通民众,呼唤社会的公平正义,让文字和词语还原到他要表达的真正意境。
书翻到B卷,《献给贵州的80首情歌》就在眼前了,很多次看他的书,次次都很震撼,都很激动,是啊!必常是一介书生,是一个当下很多人不正眼看待的诗人,是的,职卑位贱、人微言轻是不争的现实,他说“这是生我养我的贵州,多灾多难的贵州啊”,他对故乡的热爱不像一些高官在主席台上空话连篇、滔滔不绝,声势浩大;不像一些权贵身后跟着一帮造势的记者,把稻草吹成金条;也不像一些明星扭捏作态,人前人话,鬼前鬼话,说完就算。他把对家乡的爱,爱在心里,爱山水的清风明月,也爱它的贫瘠陡峭,爱家乡人民的勤恳善良,也爱他们的愚昧和贪小便宜。正如他自己所说“在别人看来,贵州没有什么好写的,天无三日睛,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他的爱让我动容,他的行动又让我们无地自容。让一些热衷于攀高附贵的人汗颜。
无论你多么出色、优秀,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根,忘了本,他把贵州省的80个县,每一个县以县名为题,写了80首诗,恕我孤陋寡闻,到目前为止真没有看到用这种方式爱家乡、写家乡的人。慢慢品读这些用爱铺排的文字,感慨颇多,如:“翻过万山的人肯定成仙了/要不然他会选择一个平顺的坝子/燃薪煮粥/顺手点燃平庸的日子//但是山就需要翻越/如一颗宝石/需要打磨//翻越万山的人不成仙也成人了/那人字是堂堂的两只脚/上面竖着一种精神”(《万山》)。“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一首诗,表达他知难而进,遇挫愈强的求索精神,让人钦佩。“是谁在河边磨着刀子/把一河的水都磨快了/我走过这里时,不得不踮起脚尖/我怕我的脚碰到那锋利的河边/我更不敢涉水/我不怕流血/我怕那水草把我缠住//如剑的河水有什么用/快刀能斩乱麻,但斩不断∕细若游丝的牵扯/磨快一把剑和本身是一把剑,都无用了/而你亮着的明晃如剑的河水/像一个柔肠寸断的男人/做出一个英雄架式/其实内心多想有一个人安抚”(《剑河》)。一个男人是强大的,特别是在自己女人和孩子跟前,但是他又是脆弱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在这个竞争日益白热化的今天,男人往往承受的更多,压力更大,期待家人和妻儿的理解。“再跃一步就进贵阳城了/那里是省府,人精出没的地方/而这一步你就不走/一条龙,它需要的是海/一种心中的海//有海就有家,有家/就有妻儿在那里等你/你想,做一条龙已经做够了/那就做一世人吧/就在这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龙里》)。三首诗歌,三种情感,一样的情怀,站在养育他的土地,站在血脉相连的父老乡亲跟前,他啼血吟唱,与他们同喜同悲同落泪,他有一种爱恨交织的疼痛,即便是恨,那也是因为爱。
我十八岁从军,远赴雪域高原,二十年的漂泊,对故乡的思念和爱恋毋庸置疑,要是谁说我故乡的贫瘠与落后,常常跟他们急;故乡和双亲是一样的,一些游子在漂泊中的泪水,我一直相信不是泰山般的困难压哭的,而是因为对故乡的思念,对父母的牵挂。正如必常在《月光下的故乡》里说:“月光已唤醒了您的乳房,故乡∕清泉月光下流,您的乳汁∕让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喝不够∕在亲情交融的月光下∕您唤我一声乳名,我叫您一声亲娘……”。因为对双亲的爱、对妻儿的爱、对家乡的爱、进而他爱他的贵州,爱他的祖国,爱他们的过去,爱他们的未来,这就是必常,这就是必常的诗。
 
作者简介:史映红,男,1972年生,甘肃省庄浪县人,笔名影鸿,藏名岗日罗布,在《诗刊》、《解放军报》、《文艺报》等三十余家报刊电台发表诗文900余篇(首)。著有诗集《在西藏的月光下徜徉》、《守望香巴拉》等,作品收入多种选本;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二届西南六省市区作家培训班、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级作家研讨班;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