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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白云读诗笔记

 
宫白云读诗笔记


明天的迷津
——对安琪的诗《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的阅读
宫白云
  
  安琪的诗文,一直都在阅读。她的诗文具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摧毁力,强大的雄心,激荡的情感,狂放的气质,冲击性的语言,随心所欲的境界,以令人心惊肉跳的方式挑衅着你的神经,让你全身绷紧,随着她的诗句破碎、毁灭、悲欣交集。这位貌似弱小的女子以巨大的容量、前瞻性的眼光、独步的魅力,傲视“群雄”,在她自己独树一帜的位置上,长久地占据着人们的目光,就像她的一篇随笔《杜拉斯只有一个,她无法复制》,安琪也只有一个,她也无法复制。
  
  在熙熙攘攘的诗坛,这个女子带着“安琪式”的高雅与表现力,携着《轮回碑》《纸空气》《九寨沟》《任性》等洋洋洒洒上千行的诗作,对应着时代,诉说着一种永远不可能停歇的个人生命的史诗。“假如生活阻碍了艺术,我选择放弃生活!”(安琪语),如此的铿锵与绝决,显示出她对诗歌永不放弃的追求,在这样的理想主义激情下,她的诗歌势必形成一种景象与锐气。这也是我热衷于读她诗歌的缘由。在她浩繁的诗歌里,我尤喜她的短诗《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那种深邃通透,简约明朗,特别是“忸怩”、“阴暗”、“我的爱人穿上我的身体”、“拉长的耳朵”创造的“语词奇境”以及为“明天”穷尽自身的壮美效果一直令我难忘。这次中国诗歌流派网的《重读经典》选择了安琪的这首诗,让我再次重温了这首写于1996年的诗: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爱人
  明天爱人经过的时候,天空
  将出现什么样的云彩,和忸怩
  明天,那适合的一个词将由我的嘴
  说出。明天我说出那个词
  明天的爱人将变得阴暗
  但这正好是我指望的
  明天我把爱人藏在我的阴暗里
  不让多余的人看到
  明天我的爱人穿上我的身体
  我们一起说出。但你听到的
  只是你拉长的耳朵
  1996/5/18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是必然要面对和无法预测的事;对于个体的生命来说“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爱人”同样也是必然要面对和无法预测的事。而安琪以极富魅力的描述和独步的想象力巧妙地将诗歌与生命重叠交融或者说让“明天的词”与“明天的爱人”水乳交融,成为一体。“明天的词”代表着诗人的诗歌理想,“明天的爱人”代表着诗人生命本原的理想,二位一体,不可分割。既然如此,那么诗人是如何去用诗歌的方式来把它们弥合一起呢?诗人牢牢地抓住“明天”和“爱人”两个词,以一种变奏的方式,裂变出一个丰满的空间。节奏、画面、情绪、语言很多的微妙契合,还有细部的丰厚,对词语的命名力量,不可思议的语境释放出的联想。在这样多维的空间里,我们看到的是:
  
  明天爱人经过的时候,天空
  将出现什么样的云彩,和忸怩
  
  如此有趣的臆想,显出远望与眷恋的情怀,特别“忸怩”两字使用的相当的漂亮,写尽了女子的羞怯与可爱。
  
  明天,那适合的一个词将由我的嘴/说出。
  
  冷静的语调,自信的语气,有种令人惊讶的觉醒力量。让人们对那“适合的一个词”充满了敬畏感;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那“适合的一个词”,这“适合的词”隐喻着万物的本相与生命的奥义,要靠强大的心灵,坚定的信念,永不放弃的追寻,才能与之相遇,到达那极致之境,而“由我的嘴/说出”获得的自信状态,让人倾心不已。而更让人倾心不已的是下一句:
  
  明天我说出那个词/明天的爱人将变得阴暗
  
  什么样的词,会让明天的爱人变得阴暗?这样的句子太有魅力了,牵引着你不断地去想,去引申,而且“阴暗”在这里的私密性或私情性有种魅惑的力量,对这样“阴暗”的爱人,诗人说:
  
  但这正好是我指望的
  明天我把爱人藏在我的阴暗里
  不让多余的人看到
  
  一句“指望”倾其了所有的爱恋,爱人的“阴暗”也是诗人的“隐暗”,绝对的“私密”化或者“私情”化,“多余的人”是看不到的。
  
  明天我的爱人穿上我的身体/我们一起说出。
  
  “穿上”这两个字太绝妙了,不仅动感十足,还获得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维立体效果,它是诗人生命、热血、激情、欲望、肉体、灵魂的完全融合,尤其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令人不由自主的深陷,它透射出比小说更加富有感染力的隐含内容。特别再加上“我们一起说出”的强烈的现场感更加突出了“爱”的意味。
  
  但你听到的/只是你拉长的耳朵
  
  这里的“你”显然是“今天”的一个裂变,是“明天”主观上的对立面,因此“你”听到的,或者说“今天”听到的不过是“拉长的耳朵”捕捉到的余音。通常情况下“拉长耳朵”是为了提高听觉,诗人选择这样的词汇,表明“今天”已为“明天”做好了准备。而“耳朵”充当的是“今天”与“明天”的一个临界的角色。
  
  综观全诗,对于诗人来说,其实明天将出现什么词不重要,重要的是由这些词所给予诗人的一种关于诗歌、生活、生命与情感的建议或判断,它让诗人在今天的源头去塑造明天,改变明天,生产明天。从这种意义上说,“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是个“未完成时”,明天总是新的可能,所有的想象都是未可知的,正是由于明天的未可知性,诗人才开始在未知的意义上重新塑造明天、理解明天,给明天与爱人一个全新的可能性。这样的全新,是世界的元素,实际上已达到了绝佳的效果,它让这首诗成为诗界的独一。
  
  站在今天的大地,下一刻的“明天”将会出现什么样的词?那将是又一番明天的迷津。
  
  
  
超现实的精神漫游
——读燕窝的诗《圣保罗的蝴蝶花》
宫白云
  
  在流派网《重读经典》读到诗人燕窝的这首《圣保罗的蝴蝶花》让我十分的震撼。在我看来它几乎囊括了先锋诗歌的全部气质,多元交织,超现实的穿越,吊诡的构建,语言的技巧与合理性,心灵的复杂与深度,灵魂的介入与冲撞,宗教的神秘,小说的元素,油画的色彩,音乐的质感,物我合一等都“有效地拉动了好诗这个立方体的合理变形”,在藏与露、奇与幻之间创造出一种惊妙的效果。
  首先《圣保罗的蝴蝶花》这个题目就具有参悟性。它具有多重解读的可能,我们可以直观地看做是取意凡高在圣保罗收容所画蝴蝶花这个事件。但我更倾向于它宗教方面的释义。圣保罗是基督教圣人,与耶稣是同时代人,是发展新生的基督教教徒的最重要的先驱。在所有的基督教作家和思想家中,他对基督教神学的影响可谓举足轻重。诗人把这样的一位圣人与“蝴蝶花”放在一起,它的启迪意义或许在表明:万物都是神的孩子,可以在任何时空与时刻与神同在。而题记(一个人怎么会把它们描绘得这么美,他怎么会这么不幸呢”——摘自莫奈评凡高《蝴蝶花》)不但点明了蝴蝶花的来龙去脉,而且借莫奈的话把自己置身于凡高的痛苦与对其深切的赞美与同情之中。并预设了整首诗“我”与凡高超现实相遇的线索。
  诗歌开始前我们不妨先了解一下凡高与蝴蝶花的故事。凡高是荷兰后印象派画家。表现主义的先驱,深深影响了二十世纪艺术,尤其是野兽派与表现主义。但他生前却贫病交加,靠弟弟提奥供养,没有卖出去一幅画作。长期精神疾病的困扰,让他在年仅37岁时就在法国瓦兹河开枪自杀。这位易激动而富于神经质的艺术家,在死前的一年多时间里,由于种种原因,患了精神失常症,为此,他自愿要求关进了圣•保罗收容所。一次,在收容所里,他穿过铁栅栏到院子里活动。正当他痛苦到极点的时候,突然,铁栅栏外的一丛蝴蝶花深深地吸引了他,并使他着了迷。他迅速返回收容所,取出画具,把这丛蝴蝶花画了下来,这就是在凡高作品的一次拍卖中突破世界纪录,价值达3亿法郎的名作《蝴蝶花》。
  而诗人燕窝显然是在诗中把圣•保罗收容所铁栅栏外的这丛蝴蝶花幻化成了自己。诗的过程采用了小说的元素,有环境,有人物,有心理活动,拟人化的手法借物在场,以花拟我。由此,在诗的起始,诗人说:
  
  事情开始时水流正好经过
  一个男人看了我一眼
  这是没有弹过的
  盐,充满明亮的音色
  
  当“水流正好经过”我时,“一个男人看了我一眼”,这个男人是时空中那时在圣•保罗收容所的凡高,他的眼睛“充满明亮的音色”,“就像没有弹过的/盐”。这是“我”给出的凡高最初印象。这里的“弹”、“明亮”、“音色”使用的相当的机智,几个字就把凡高的艺术家气质完美的呈现。而更为智慧的是“盐”这个字的运用,可以说一字写尽凡高所有的境遇与痛楚。接下来,诗人继续描述:
  
  那个早上他走向我
  站在树荫里,拿着画笔,微笑
  他有一张奇怪的脸,我听到
  他身体里巨大的轰鸣声
  
  时空之外,“那个早上他走向我/站在树荫里,拿着画笔,微笑/他有一张奇怪的脸”,这是典型的小说场景,拟人化的述说让诗人找到了切入点,并逐渐从外入内——“我听到/他身体里巨大的轰鸣声”,读到此时,我们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内力从语言的背后涌来:
  
  但他相信大理石
  大理石是一种谎言
  它美丽的回纹是谎言花边
  他住在谎言的房子里
  踩着谎言的阶梯,走上高处
  他一生都没有着陆
  他睁开眼,就从云端掉下来
  
  一个“但”字转承的多么自然精妙,而“大理石”这个意象当喻指凡高所热爱的绘画艺术,艺术“是一种谎言/它美丽的回纹是谎言花边”,而凡高的一生是艺术的一生,他在艺术中,他在谎言里,“踩着谎言的阶梯,走上高处/他一生都没有着陆/他睁开眼,就从云端掉下来”。诗人似乎很轻易地就总结出了凡高“高处不胜寒”的一生,其恰到好处的贯通力量为现代诗写如何表现复杂的东西立下经典。
  
  “可以结束了吗”,他认出我
  我们一起在天堂吃草,远离众生
  他追逐我,我也追逐他
  他在我身体里打勾,他是凡高
  
  一句“可以结束了吗”,振聋发聩的效果,有极强的悲怆与绝望涌动。它既可以看做是凡高对自己生命的结束也可以说是那“谎言”的结束,巧妙至极。至此,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的诗歌技艺已到收放自如的境界。“他认出我/我们一起在天堂吃草,远离众生/他追逐我,我也追逐他/他在我身体里打勾,他是凡高”;此时的“我”已在现实之外,这里没有“谎言”,这里只有天堂,爱与被爱的人互相追逐。这是对现实极端绝望从而将美好寄托给上帝的最好美境,无论是写者与读者仿佛都由此获得了灵魂的慰藉。诗人在现实与超现实,生与死之间转换纵横,生命的悲剧感被宗教化的诗句托起,然后牢牢地落在生命的实处,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那个早上是天堂的礼拜七
  圣保罗收容所叫礼拜天的,也叫安息日
  
  诗歌写作的深度与深邃绝不是靠着说教、感动去完成的,这一节看出诗人的敏识,她深喑如何把精神的力量不落痕迹地融入诗歌,她巧妙地把宗教的元素嵌入事件之中,无言的悲伤力透纸背,呈现出令人惊悚的神性性质和隐喻特质。
  诗结束了,但那“尖锐的穿透力”却前所未有的久久存在。燕窝这首诗的意义就在于她以异于其它诗歌的更为敏锐的视界与语言方式、更为深邃的心灵意识与感受力把一个普通的事件写的风生水起,让“圣保罗的蝴蝶花”像凡高一样牢牢地打上她个人化印记,以她不可复制的诗写艺术让我们相信她有最好的手艺与心灵的自由度。
    
  附:
  
  圣保罗的蝴蝶花
  燕窝
  
  一个人怎么会把它们描绘得这么美,他怎么会这么不幸呢”
  ——摘自莫奈评凡高《蝴蝶花》
  
  事情开始时水流正好经过
  一个男人看了我一眼
  这是没有弹过的
  盐,充满明亮的音色
  
  那个早上他走向我
  站在树荫里,拿着画笔,微笑
  他有一张奇怪的脸,我听到
  他身体里巨大的轰鸣声
  
  但他相信大理石
  大理石是一种谎言
  它美丽的回纹是谎言花边
  他住在谎言的房子里
  踩着谎言的阶梯,走上高处
  他一生都没有着陆
  他睁开眼,就从云端掉下来
  
  “可以结束了吗”,他认出我
  我们一起在天堂吃草,远离众生
  他追逐我,我也追逐他
  他在我身体里打勾,他是凡高
  
  那个早上是天堂的礼拜七
  圣保罗收容所叫礼拜天的,也叫安息日
  
   
  
向“风骨”致敬
——读娜仁琪琪格的诗《风骨》
宫白云
  
  经常地思考当下诗歌有没有其内在的精神?可以说,有,但我视野范围内读到的很少,太多的诗歌缺少一种“风骨”。在喧嚣的当下,很多人都深陷于现实与个人化的泥沼之中,满足于个人玩味,包括我自己。放眼来看,几乎所有的诗歌现场都充满了娱乐化、媚俗化的诗歌,那些纯粹、觉醒、对心灵造成影响、有追求、有使命感的诗歌往往被这些平庸的“分行”所淹没,它们耗损着诗歌原本的元气与灵气。但无论诗歌氛围多么的暧昧不明,仍有许多真正的诗人坚守着自己的“风骨”,对于人生、人性和生命给出最大可能的美感与体悟。诗人娜仁琪琪格就是这样的诗人。 
  在我的印象里,她是沉潜的,安静的并一直那么优雅地做人与写诗。她的唯美与理想主义让我看到人性的良善与那份与生俱来的纯粹。在她的诗歌中,大量生命中细微的感受与生活中真切的细节被一个知性化的女性视角折射出来,她一直想探究的是事物表象下被遮蔽的本真部分,每每从内部的、陌生的角度去重新打量,而这种深入其中的挖掘,正是一首诗是否具有内涵的所在。好的诗歌都是有格局的,而格局的高下关涉一首诗的高下,它与诗人有多大的激情无关,它关乎的是诗人窥探世界万物本质的能力,哪怕只有刹那的灵光一现。现在的许多诗歌表面看起来都很不错,但总觉得不是上品,究其缘由大都逊在格局上,对映像中的社会与万物的参透、省悟或“体力不支”或“半生半熟”。而娜仁琪琪格的诗大都是有格局的,审美意识形态高尚,对生活的觉察不是单一形式的凝视而是谋求其多层的意蕴,她扩大的是积极的一面而不是消极的一面。她的诗并不是要人如何去做,更不是重复大脑中的陈词滥调,而是多重的视角展示其中的多重意义,促其自我与大众的思考,她从不去说“如何”,只是呈现,给读者留出大量的空间,她的这首《风骨》就是很好的体现。
  “风骨”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一个词,它代表刚正不阿的气概,顽强不息的气度与气质,诗人以这样的一个词为题其主旨不言自明,但如何去写才能“独领风骚”不落于俗套?诗人找到了一种替代表达的有效途径,将内心的审美与现实的因素糅合在一起,使这首诗具有了美学与现实的深度。布罗茨基在《诗歌是抗拒现实的一种方式》中这样说过:“艺术是抗拒不完美现实的一种方式,亦为创造替代现实的一种尝试,这种替代现实拥有各种即便不能被完全理解,亦能被充分想象的完美征兆。”诗人采取的正是这样的一种艺术方式,她将自身比作花朵,充分的想象,细微的探查,出奇不意地以“柔”开篇:“我依然要开出美好的花朵柔软清澈/汁液鲜润温情饱满是生命使然”,婉转而隐喻地浓缩了“风骨”的高洁品质,恰到好处地让生命之美温情地呈现,其高雅的气质具化了一个诗人内在的追求——“简单的绽放必须经过逼仄的冷寒”,当诗人开始确立起这样的“风骨”,她开始不露痕迹地营建使其“挺立”起来的氛围,诗人深知唯有从与“风骨”“对立”的层面去呈现才会有出奇制胜的效果。于是,诗人牢靠地贴紧现实,通过一些抽象意味的语义铺排,不仅“逐一看清”了社会环境的恶劣与现实的阴暗、人性的复杂与焦灼,更无形地表明了诗人不耻或不屑于此类为伍的立场。诗人的这种把分属于两种不同性质范畴的世界放在一起、无形中形成强烈对比的结构手法,展示给读者一种影像般的极有说服力的形象感,让人惊奇这种结构与语言的活力,有效而智慧。
  诗歌就是把某种思想或意图涌进读者头颅的共鸣腔,它的发生只能是在相同或相近的层面,对于那些截然不同的声音,最好的姿态就是“迎着风站稳微笑着倾听肆虐”,这就是诗人的优雅和超迈。不仅如此,诗人甚至是神性的,她可以“微笑”着“取出锋刃”朝“混沌”的世界“劈下去”,也正因为诗人这些透彻而又不动声色的呈现,才会让有共鸣的人对“风骨”怀有更深的信赖。
  这首《风骨》实质上还是一种宣言,它表明的是诗人身在浊世中“怎可无傲骨”的一种人生态度,她的永不妥协,恰恰是一种“风骨”,而对于我们更是一种激励,一种鞭策。我们在她的“风骨”中辨认着我们的自身,感受“风骨”的气场,选择符合我们的词语与恰切的语境完成我们自身的“风骨”,而由衷地向“风骨”致敬!这就是这首《风骨》不可名状的力量所在。
  
  
  附:
  
  《风骨》
  
  娜仁琪琪格
  
我依然要开出美好的花朵   柔软   清澈
汁液鲜润   温情饱满   是生命使然
简单的绽放   必须经过逼仄的冷寒
利欲布施的阴霾浓重   泼出来的寒凉
黑加深了黑   天空一低再低   挤压的迫切
灰与暗   扭曲   狂妄   那些小   被我逐一看清

迎着风站稳   微笑着倾听肆虐   冷漠的围困
硬过坚冰   我依然是微笑的   取出锋刃
人怎可无傲骨   劈下去   混沌轰然倒塌   这开裂
使白更白   黑更黑   阴暗无法躲藏
 

 
美的归宿
——读微紫的诗《金色池塘》
宫白云
 
  微紫的这首《金色池塘》让我想起了凯瑟琳•赫本与亨利•方达主演的一部美国情感电影《金色池塘》,那种渐渐透入心间的唯美画面与无尽的回味与思考牢牢的抓住了你的视线和情绪,美丽的池塘在不同的场景中展现出不同的颜色和姿态,折射出不同的人生况味。浅绿的水草,幽蓝的天空,浮游在碧波上的潜鸟,两位白发老人泛舟水上,彼此依偎,那情那景让我至今难忘。而微紫的这首诗的艺术风貌与这部电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微紫的这首诗是通过自然风物的联想而抵达生命意义的深层,从而回归生命的本真,使物欲盘剥的世界消弥于纯净的自然境界之中。她仿佛知道哪里藏有生命的原初,她精心构建起一座“金色池塘”来承载生命的起始与终结,让生命之美在那里发散:
  
  这棵树,最顶端上的白色花苞在眺望什么
  它看到了下一个季节?
  
  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说:“一个意象是在一刹那时间里呈现理智和情感的复合物的东西。”诗人在这首诗的起始给出的意象——这棵树,正是如此,它是生命的象征,它有效地承载起生命过程。而诗人给出的生命画面是让这棵生命之树独立于阔大的视野之中,再让这棵树顶端的“白色花苞”开始眺望,“白色花苞”在这里我理解为暗喻生命的青春季节,它眺望的“下一个季节”无疑是自身的枯萎,也是从繁盛到零落的过程。诗人很奇妙地用一个“眺望”将生命的着力点转向时间的纵深处。大抵诗歌超拔的表现力在于诗人超拔的驱使语言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在这首诗的起始就充分地显现,静静的自然表象之下涌动的是生命的本相:
  
  如果我也能接受,像草地上的落叶这样
  像草丛间万千的微虫这样
  短瞬间,自在,盲目,无觉……
  会有一天
  你将不再为人世的苦痛而哭泣
  
  从繁盛到零落,“如果我也能接受,像草地上的落叶这样/像草丛间万千的微虫这样”,接受自然的法则,“自在,盲目,无觉……”那么“会有一天/你将不再为人世的苦痛而哭泣”。诗人从“落叶”、“微虫”的身上发现生命的启示,并以透彻的语言方式予以呈现。很单纯的意象却把抽象的生命过程形象化于你的眼前,让你审视,于静穆之中去领悟生命的真谛。语言感性显现准确,对生命本相的进入很深,其成熟的观察、透视、思索予人一种深邃的力量。是的,如果我们理解了“落叶”、理解了“万千的微虫”的因果,那么一颗沉重之心就放下了,就淡泊了,就不会“为人世的苦痛而哭泣”。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我这里要说的是:生命亦在妙悟。诗人从习见的事物中将生命的世相看破,泯灭掉苦痛之心,唯余淡泊禅心。如此所见、所思,自是生命的美感:
  
  每个季节,草地上都安详,寂静
  阳光把草叶的绿汁映亮
  而在冬天,它变成了一个金色池塘
  这透彻之美,仿佛归宿
  
  一旦将生命纳入与自然万物同在的轨道,美就会是唯一的呈现。“每个季节,草地上都安详,寂静/阳光把草叶的绿汁映亮”。其实生命就看你怎样去认知,当生命走到了冬季,走向衰老,你不以一颗苦痛之心去看待,自是一片安祥、美好,像电影《金色池塘》中的诺曼那样,为自己诞生一个“金色池塘”,走向美的归宿。
  
  附:
  
  金色池塘
  
  微紫
  
  
  这棵树,最顶端上的白色花苞在眺望什么
  它看到了下一个季节?
  
  如果我也能接受,像草地上的落叶这样
  像草丛间万千的微虫这样
  短瞬间,自在,盲目,无觉……
  会有一天
  你将不再为人世的苦痛而哭泣
  
  每个季节,草地上都安详,寂静
  阳光把草叶的绿汁映亮
  而在冬天,它变成了一个金色池塘
  这透彻之美,仿佛归宿
  
读小布头的两首诗《清明之后》《皂角树》
 
宫白云
 
  清明之后
  ■小布头
  
  雨水往一个方向飘
  离人在风中跑
  
  油纸伞是无用的
  悲伤是无用的
  
  搭建彼岸的桥
  被纸撕成苍茫两极
  
  钉在桃木上的返乡野鬼
  昨夜在春风中嬉笑了一声
  锁骨随雨水又长了一寸
  
  望乡已成忘川
  清明之后,世上所有的路都是不归路
  
  宫白云:独有的思维与巫性般的吸引力
  
  清明时节万物生长,怀念死去亲人的人也开始踏青扫墓,生与死都在这个季节“复苏”,在这样的一个“清明之后”,诗人仿佛不经意间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盒子”,于是“雨水”、“离人”、“油纸伞”、“悲伤”、“彼岸的桥”、“纸”、“桃木”、“返乡野鬼”、“嬉笑”、“忘川”这些东西都被释放出来,正是这些“异类”,让此诗具有了一种非现实的冲击力。纳入的小说质素呈现的现场感显示了诗人高超的驾驭语言的手段,特别“返乡野鬼”在春风中的那声“嬉笑”简直活灵活现。诗人将传统的带有原型意味的意象及独我的想象与对生命本质的认识产生联系,以各种可能性的元素:从传说到神话,从离奇的想象到戏剧性的情节,从对死亡持有的敏感到哲学的思考将这首诗带入一种神秘苍茫的境地。仿佛冥界破了个缺口,一些阴霾之气正在吹出,它们没有秩序,任性狂奔,却不能死而复生,死亡也不能获得重生正是诗人旨意的表达。“清明之后,世上所有的路都是不归路”既是寓言,又是预言。它道尽了生命终归是要走向尽头的悲凉,又预示了其生死本身的命运,成为全诗一个醒目的诗眼。一首表现手法相当奇特的诗,独有的思维与诡异气氛,将生死之界奇妙的融合,营造了一种神秘、巫性般的吸引力,其中对亡灵的解构与颠覆还原了生命的本相。
  
  
 
照耀生命的光
——读梧桐雨梦的诗歌
◆宫白云
  
  
  我对诗人梧桐雨梦所知仅一鳞半爪,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她诗歌的喜欢。她的诗歌富于思考的张力,诗意宽阔,灵性真切,不矫柔,不粉饰,径直描写人性的纯粹、内心的敏感、激荡与真诚。特别是她的诗歌语言,带有古典式的清新,典雅。诗歌的切入点往往出乎所料,视角选择独特,想象空间大,意象多维却并无晦涩,情感激荡却善于克制,这也是她诗歌最出色的地方。
  
  雨梦是个安静的诗人,她总是不声不响地闪在喧闹的人群一边,理性地注视并阅读着这个复杂多变的人世。她的诗歌也有着同样安静的质地,在安静中获得变动的均衡,构建起她隐秘而平静的精神生活。“我内心有太多的向往/我要等万山红遍等你向我伸出左手/等你一起看我们的海阔天空”(《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演绎是心动和知足/你让我临摹美就像一次没来由的/诉说和亲近”(《所以我喜欢辽远和浩荡》);“而相聚之美/总是胜过开花之心”(《失眠是守望夜色的最佳方式》)。这样的诗句是全然的心灵投入,洁净、透明,透着一种豁然清绝的气质,充满了对美好感情的热爱与诗意的激情。在那里,“我以为我还是灿烂的我振翅的时候/心里就想着云开雾散/我是朝着太阳去的”(《我是朝着太阳去的》);她“相信所有心跳都是真实的/因为真实秋天会流动石头会流动/夜梦流动野果子流动我不会与你隔山相望/能被我相信的事物已越来越少/我时常让自己的眼泪顺着秋天流动”(《2011年第一声蛙鸣》);而“好女人”,“总能被干净的夜风吹来吹去”(《一个人的夜晚》)。这些源于自然与自身融合的诗句,无限地丰富着诗人的心灵。
  
  1
  
  梧桐雨梦的诗歌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很深,从她的诗中不仅可以感受其简单隽永的品质,更可以领会古典与现代浑然一体的融合境界。不但如此,雨梦还对一些美好的事物有着超常的灵敏,时常有新的发现,并与它们达成某种默契的呼应,在瞬间里心领神会,那种沉浸的状态,总能在她的诗歌里寻到。如她的一首《和田之玉》:
  
  他的温润呈递进式先悦目
  后悦耳其美学部分
  来自远古比之丝绸之路更容易
  抵达和穿越我爱他
  尊贵之中透着绵绵之气
  与坚硬本身无关与主义也无关
  
  有时我也爱他小小瑕疵
  和缺憾之美为君王乐
  也为民女悲像一个为爱情献身的人
  如果倒退一点就会有流水
  和山坡作为陪衬那些割舍不断的
  陈年往事会让一小段历史
  染上刁钻可爱的糖色但不影响水头
  与内心的质感遥相呼应
  ——《和田之玉》
  
  对于诗人来说,玉象征着“内心的质感”,“尊贵之中透着绵绵之气”,只有身处其中,才可以感受玉的“温润”,并为理解如玉的“他”做好准备。值得玩味的是诗里的这个“他”,是个很难看清的形象,“他”随玉赋形,穿越古今,这个“他”应该是诗人心目中爱的形象,“他”是灵魂,是品质,是爱情。都说美玉无瑕,可诗人偏偏“爱他小小瑕疵/和缺憾之美”,说到底这便是爱的完美与缺憾的一种交织与平衡,追求不完美让一个爱落到了实处。这首诗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玉的赞美诗,因为它称颂的是拥有玉一样品质的爱,而诗人自己也融在其中。
  
  华滋华斯曾说:“诗人以一个人的身份向人们讲话。他是一个人,比一般人具有更锐敏的感受性,更多的温情和热忱,更了解人的本性,而且有更开阔的灵魂;他为自己的热情和意志所鼓舞,因而更富有活力;他乐于观察宇宙现象中的相似的热情和意志,并且习惯于在没有找到它们的地方自己去创造。此外,他还具有一种气质,比别人更容易被不在眼前的事物所感动,仿佛亲临一般。他有一种能力,能从自己心中唤起一种热情,而这种热情与现实事件所激起的很不一样;但是如果同别人因心灵活动而感到的热情比较起来,却无疑地更加近似于为现实事件所激发的热情。由于他经常这样实践,就又获得一种能力,能够敏捷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它们的发生并非由于直接的外在刺激,而是出于他的选择,或者是他的心灵的构造。”而雨梦的身上完全具备这些禀赋,敏感,热情,想象力让她的诗歌焕发出光彩和魅力,如她的《火焰有毒》:
  
  “火是有毒的奔跑也是有毒的
  冰凌花有毒酸牛奶有毒我爱上的
  春江花月有毒春江花月被我爱上三次
  我决定不再奔跑了
  
  我决定从元宵节的早晨
  开始想你想你的时候
  会有甜甜的有毒的被穿透的感觉”
  ——《火焰有毒》
  
  诗歌仅仅写出来,是非常容易的,但要像雨梦这样写得有声有色、一叠三咏是难得相见的。她的诗歌不但在内容上夺人心目,在形式上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她基本舍弃了标点符号,却依然完整,通畅,水到渠成。而且兼具画面感与音乐性。绝少读着有磕磕碰碰、气息不畅的时候。这些从她的《音乐不死》就可以很好地感受:
  
  我愿意为他舍弃近舍弃远
  所有向心的微笑都在等待一把火
  
  不是词语不是一扇窗被温柔或暴力打开
  可这样打开多么适合他“乖,
  你要说出小甜点里保藏的小祸心”
  
  其实小甜点是不死心的
  几时醒来几时亲吻他的嘴唇
  ——《音乐不死》
  
  这样的诗写自然中有一股灵动的气息,它突破了诗人与读者之间的那层隔膜,直接深入其中,“乖,/你要说出小甜点里保藏的小祸心”,如此的心灵体验是能够与人共享的。
  
  2
  
  诗不是感情的工具,而是心灵的体验,是人的本性自然的流露。当下许多诗人只在诗句里表现感情,很少有人能够像梧桐雨梦知道如何将生命中重大的感情融入诗的骨里肉中。她无畏地进入诗中,抛洒她的的愁绪,她的纯真,她的挚爱,她的温情,她向世人发出神秘召唤,召唤着你进入她的诗境之中,而消融了读者与诗人的界限,“你那么专情的看我看我看我/那么多的深远那么多的急促那么重的/呼吸和眷恋”(《美是你的丑是我自己的》)。这样的句子是可以瞬间起飞直接抵入读者的心灵。爱是诗人的情之所系,通向爱唯一的途径就是真情,尽管内心布满火焰,但她的姿势却是静默:
  
  我已攒足了对抗暗热的秘诀
  一个人喝盛世的清茶越喝越淡
  我看到人心的影子到处漂泊
  而我顺手抓住了最原始的地面如果
  我相信绿草是美的就等于
  相信人心是美的我想到你
  就等于想到爱和没完没了的热度
  ——《热与爱》
  
  她的“想到你/就等于想到爱和没完没了的热度”,这是灵魂的贴近,而肉体却仍然处在悬搁状态,这样的热与爱滋生出的必是一种深深的疼痛。生命是什么?爱需要怎样的方式?诗人用自身的温度指向了这三个字——热与爱。这是对生命形式更深切的了解和感受。越往内心深处挖掘的爱离心脏越近,而它的战栗和热量给平庸的生活带来的是创造自身传奇的可能。
  
  另外雨梦在诗歌中还喜欢设置一些场景,就如同从时光中提取某些切片,让场景本身包含的意义自然而然地流露,如她的一首《你要的混沌初开》:
  
  从来没有以暖风的方式拥抱海
  我是说如此靠近这蒙面的狂欢之夜
  我注定是一条不会跳舞的鱼
  就这样把自己灌醉搁浅
  
  没人敢留住我没人了解
  我也有美人的胎记粉红的嫁衣和
  后背上突然长出的花泪最好是复古
  最好是相思一夜又一夜
  
  我不做谁谁的狐狸或神
  或妖只与你把酒相对
  
  我只是想起萧杀就冷
  想起马蹄飞就想制造一场战乱
  
  我只想让你做我一个人的将军
  带我西行你要的混沌初开你要的
  那么新鲜的水草和渴望哦
  亲爱的阳关作证
  ——《你要的混沌初开》
  
  这首诗雨梦设置了许多场景,但却毫无刻意的痕迹,短短的十六行诗,既有风花雪月,又含刀光剑影。一个编织梦的诗人,可以后无来者,也可以前无古人,可以混沌初开,可以硝烟弥漫,而我们恰恰可以通过诗人的这些天马行空,穿越可见的秘境,抵达不可言说之境。英雄美人的情结相信每个女人都有,但很少有像雨梦写得这般极具特色,有种传说般的美和毅然决然,让人忍不住要心神弛往一番。
  
  不仅如此,雨梦还有能力将各种各样的形而下,变成寓意丰富的形而上。而这些形而上更像一则则谜语,等待着读者们在文本迷宫中寻找谜底。“有什么办法呢?/石头也有春心荡漾的时候/世界创造了春天人性和祖国/也配备了参差不齐的光芒比如抒情的温热的/贪婪的阴冷的晒死人不偿命的……/而接受者往往是被动的她可以/无数次被自己置换如果置换/只是一种在场而非归宿”(《并非归宿》);“石头”也会”春心荡漾?存在是否就是合理的?一切的意义建立在什么之上?这些是诗人与我们共同的思索,也是雨梦诗歌迷人的地方。
  
  3
  
  我们眼里的爱情,大多来自感觉经验,但对于雨梦这样一个知性诗人来说,经验现实和存在真实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如她的那首《我想用最世俗的方式来爱你》:
  
  再妩媚的蛇精也有
  丢掉妖术的时候一层接一层
  蜕皮旧衣换新衣冰山换流水
  像好女人的肉眼越是流泪
  越是清澄
  
  像一次脱胎换骨的大革命挑大梁
  放大脚喝世俗井水穿世俗睡衣
  爱就是借用一块世俗的遮羞布
  小电影大江山把平凡的生活搞得
  美轮美奂
  
  这方式只适合真情男女
  比如太阳和月亮只能遥遥相望
  他们一定排斥世俗一词
  习惯了各自为政他们在天和地之间
  总是上不去也下不来
  ——《我想用最世俗的方式来爱你》
  
  这首诗在结构上可以比作一个卷心菜,它从外到内是一层层包裹着的,也是一层层展开的,而时间跨度又是按不同线索被诗人有意错位布置的,就像电影中的闪回,非常自然地把不同的场景重叠交错在同一个思维空间里,产生了非常特别的纷繁错综的效果。诗人以“蛇精”的意象起笔不仅令人意外,也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富有灵性的效果。蛇的意象既是欲望的投影,也是个体本身的蜕变,而诗人看似很随意地就找到了这种方式,让它在世俗的许多瞬间里,体验着种种,像是一个无形无影的精灵。这种感觉给整首诗带来某种神秘意味,在它的衬托下,诗人又冷静地进一步对世俗的爱进行阐释。诗人很明确地告诉我们“爱就是借用一块世俗的遮羞布”,而且“这方式只适合真情男女”。与其说这是来自诗人的声音,不如说更像是来自人世沧桑的体验。
  
  诗人非常清楚地知道这首诗的着力点、支撑点在哪里,她极其敏锐地把握着,同时又能把一切都包裹其中,显得非常自然。她把“旧衣换新衣冰山换流水/像好女人的肉眼越是流泪/越是清澄”放在“蛇精”意象的后面去写,就非常地有深意,实际上这就是着力点,也是她对世俗爱的观念与看法。
  
  另外,雨梦还非常善于用一些过渡性的话语自然地切入,如第二小节用一个“像”字,就非常自然地完成了转换。“像一次脱胎换骨的大革命挑大梁/放大脚喝世俗井水穿世俗睡衣”,短短的两行不但大跨度,大空间,更是对世俗的一种深层认同。最根本的,是她想“把平凡的生活搞得/美轮美奂”试图以精神来拯救世俗。但终究还是如“太阳和月亮”一样,“只能遥遥相望”。
  
  这首诗的支撑点在结句,特别的意味深长,诗人似乎要通过它,来给我们以最后的提示:“排斥世俗”的爱只能是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
  
  可以说诗人梧桐雨梦对诗歌是既迷恋又敬畏的,诗歌让她感觉到了无限的可能。让她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进入精神永夜,诗歌成了她照耀生命的光,穿越幽深的秘境,抵达真实的心灵。
  
  
  
海水从海水中醒来
——读诗人叶玉琳
◆宫白云
 
  
  我记得最初读到叶玉琳的诗歌是在2011第九期《诗歌月刊》的头条诗人中,因这期《诗歌月刊》发了我一首诗,从而让我与叶玉琳的组诗《花间辞》相遇。
  
  应该说我对叶玉琳的诗歌是一见钟情的,“如果金色的牧歌响起/奔腾的骏马回到家乡/我用半生的柔情来迎接这个时刻/用触摸长生天的虔诚/把青烟和蹄声轻轻合拢”(《如果》)。当这组诗开篇的这几句跳跃在我眼前,诗中深度的心灵气质立刻把我吸引,这是关乎怎样的柔情,需要用半生来迎接?融入的刹那提醒我,只有更加的倾尽全力,才可能抵达她的空间,于是,我开始了细致的细嚼慢咽……“此时/大地上的香气多么汹涌”(《五月,我看见鲜花盛开》)。而当我一再地读她的随笔《你说心是三月的大地》,一种在我心中引起的无意识的回声在我情感的细微处掀起波澜。那些用文字的纤维连接起来的细部,爱的目光无微不至,几乎抵达了情感的每一条纹路,无限的柔软,宁静辽阔,掩卷之后仍在脑海里萦转。我突然想到了更多地读她作品的捷径——博客,于是百度、链接、关注。
  
  而因此我遭遇了她的海水,我打开它,进入经由她细细抚摩过的海的世界。这时,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获得,这是一种发现的欣喜,满眼浸满海水,内心布满阳光。我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富于独创性的有力诗人,是大海给了她无限的创造力,当我面对她辽阔的诗歌时,所有的感官全部敞开,融进她陌生而万千的体验之中。
  
  神奇,澎湃,汹涌,潜藏,咸涩,辽阔,丰美,宁静,安祥……这些特质让她与大海殊途同归。我惊讶于她对大海的理解居然像她对自己的理解一样。她从海水那里找到了通过自己的出口,让呼吸与血液、肉体与灵魂、思想和经验完完全全的融入。大海是她的源泉,那些以海水方式奔涌的诗歌,有冲突,有起伏,有象征,有启迪,力量就潜藏在她诗歌背后的海水之间。“也许是偶然,也许是神意/一只瓷瓶从怀里滚进大海/我忘了怎样怀抱它,走过来路”;“那些白得耀眼的日日夜夜/一个人的叹息落进青花的身体里/海水用不可测的深度考量着我们”;“那些精致的缺口被汹涌的海水捂住/你捂得越深,它越得意/巨大的海,怎能听见有人喊疼”(《一只瓷瓶掉进了大海》)。这是语言和想象力的传奇,也是个人经验对生命的思索。读起来仿佛能够摸到其中的泪和痛,诗人把自己隐藏在瓷瓶的身上,用大海的深度和广度测量自己小小的破碎,而我们就在她一手营造的人与海的缝隙里,谛听她奔走、辗转的心灵所发出的细微声音,并以共同者的身份,将她这个声音放大,从而正视自己的渺小和脆弱。
  
  如果说我对诗人叶玉琳的理解在何时加深了一小步,我想应该就是对她关于海的诗歌文本深入阅读的时刻。阅读的过程中,我不断地为她身上浑然天成的诗人性情和生命气息迷醉。她天生热爱,而这样一份情怀,在海的面前变得更为广大,更为柔韧。她《爱上大海的另一个侧面》:“这些日子,我常常梦见一张陌生的脸/那比大海更辽阔的细微/像鱼在游,随时都要跃出水面/这让我怎么也不能平静/我不停地躺下,翻身/尝试着变换角度/用鸟儿的速度去追/用整个身体去擦,大海的余温”;如此具体、生动、有效的现场感,覆盖了许许多多的琐碎的怀思和痛苦;记忆、经历、生命在她的情感世界中,与大海有着同样的咸涩,同样的沉重和气魄。“假如这世界还有什么能够不朽/那就是咬破手指凝成的诗句/或许能把人传送得更久远”。
  
  当叶玉琳把生命引向大海,她无法回避的是各种动荡的情感冲击,也更无法回避汹涌。她《又一次写到海》:“那么,请允许我直接用这些发烫的海水/那被台风和岛屿一同打磨过的表情/写你。穿过连绵的岸线,金色的沙滩/需要慢慢平复的潮汐,写你”;“用身体里的钙和铁,血和肉/拼命地写啊/写一条蓝鲸的前世和今生/写一座海的翻滚和哭泣/海水日夜浇灌着一个湿漉漉的名字/风吹来的砂,遮蔽了烟波之上的阵阵盲音”。
  
  当今诗坛有些诗人或是用古怪的意象组装贫乏之作或是故意把诗歌写得晦涩难懂,而叶玉琳则是持续汲取大海的丰富源泉,来燃烧她的想象力。在这首诗中,诗人用她超拔的想象和难得的清晰直抒胸怀。让我们看到这不是一个在感情面前退缩的人。物欲的世界,坦诚总是难见,而叶玉琳接受自己的挑战:“让矜持和骄傲都随海潮去吧/在大海面前/我不要做精致的女人”(《赶海的女人)。
  
  叶玉琳持续不断地围绕着大海这个主题进行诗写,却每次都仿佛是第一次接触。这是真正握有大海秘密的诗人,她有能力呈现和催生假设、联系、想象,召唤来自不同资源的理念并抓住它们,把它们组织起来,纳入一个由大海参照和折射构成的世界,使意义产生准确无误的效果。她的诗不是反映出来,而是从海水下面浮现出来:“海苏醒。而我一生落在纸上/比海更深的水,比语言更诱人的语言/它们一层一层往上砌。所有的架构/都来源于禀赋:通透,自然/你听,一阵风,要精确不要模糊/要明媚不要晦暗。激越抑或柔和/全凭心灵调遣。一部祈祷书合上封面/最好的篇章尚未诞生/未来的一切,看起来更像寓言”(《海边书》)。
  
  可以说叶玉琳《海边书》中的这一段,是诗人用海对自己的诗歌写作做的最好诠释——“通透,自然”“精确”“明媚”,拒绝“模糊”“晦暗”。诗人借助海确认了自己的诗歌理念,“激越抑或柔和/全凭心灵调遣”,但不是归宿,“最好的篇章尚未诞生”,诗歌永在途中,“未来的一切,看起来更像寓言”,诱惑力因此诞生。
  
  而在诗人的心目中《除了海,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好像还有力量对你抒情/如果有人嫉妒/我就用海浪又尖又长的牙对付他/这一片青蓝之水经过发酵变成灼灼之火/在每个夜晚,我贝壳一样爬着/和你重逢。看不见的飓风/在天边划着巨大的圆弧/又从大海的脊背反射出奇景”;所谓直接就是汇合,诗人的内心与海没有边界,在海的面前,诗人的想象力可以尽情挥霍,直入的力量直接将读者引向了深不可测的心灵的海洋,产生难以言传的理解:“心灵紧贴着细沙/装满狂浪和激流,也捂紧沸腾和荒芜――除了海,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样奔放雄阔的气质,让驰骋的想象像大海一样无限扩张。
  
  叶玉琳已经与海融为一体,这也是为什么她的诗歌满了海水飞溅的气息。大海已成为她的象征,她已深陷于大海不可知的浩瀚之中,《我为什么一再眺望大海》:“你在我的眼中行走,如同一粒珍珠/我在你的光中倾身,仿佛一棵矮葵”;“我试图用一部《秋风辞》代替长长的眺望/又试图用贝壳的心,敲击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我知道一滴水,不可能/在上下翻卷的波浪中找到位置/一滴泪无法撼动整座大海的流程”;“大海,在你的圆心里,在时间深处/谁能恢复天真的本性/携带上世纪的红玛瑙和珠贝/顽强地靠近你,书写你/像一条河流自断来路/又像黎明前的寂静带走全部的悲欢”。
  
  这是弥漫着理性的诗写,让我们感知的是诗人的一种无比热爱,其涵意远远超过这首诗的纬度和经度。她让我们知道了什么是执着的力量。“顽强地靠近你,书写你/像一条河流自断来路/又像黎明前的寂静带走全部的悲欢”。叶玉琳差不多是完美地体现了大海浩瀚的品质,她在极其有限的诗歌里表达了没有限度的思想和情感,让她的诗歌如同大海一样无垠,可以向任何空间伸展。
  
  在叶玉琳饱含海水的诗歌文本里,最能体现大海性格的是她的那首《海盗》,其间奔突,渊深,缠绕的旋律特别让我震撼。她的“海盗”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海盗”,“海盗”已经成为她心灵的一个象征:“有没有人认定/你是这个世界的王/被波涛锁紧的船只/无法朝秘密的岛屿飞奔/如果你扳倒它/等于先战胜了自己”;其间“认定”,“世界的王”,“船只”,“飞奔”,“扳倒”,“战胜”这几个关键词确实有概括“海盗”的能量。虽然整首诗里没有一个词说到“海盗”,“海盗”却无处不在。而我们听到看到的全是来自灵魂的倾诉:“是否这样可以倾一世情/在你的怀里/强悍的攻陷也浪漫/但不能确定/最终是否会偷走大海的心”;实际上,大海并非总是宁谧,“震颤也是命运/必须摘下这部诗稿/和无名指之间的痛――”叶玉琳敢于面对,但是深知希望的限度,现实总是与梦想相悖。无论如何,“大海也有次序。随着天幕的拉动/我和你,都必须用它/裹住身上的银绸”。生命并不拒绝震颤与汹涌,虽然终归平静,但依然是人生的安慰,就像身上的银绸,裹住大海巨大的心。
  
  叶玉琳关于“大海”的诗歌,在她的诗歌史上,具有开创的意义。她让大海居于心灵之间,开拓自己的艺术视野,凭着柔韧的美学触角,穿越巨大的诗海,把感知力修建到每一个缝隙。由于精神的充盈,诗歌的空间结构便有了无比的丰富与弘阔。
  
  “我希望生命中有足够丰美的一个词
  来形容我们的相遇
  也有足够辽阔的一个词
  来承载我们的相知”
  ——《如果》
  
  我想这是叶玉琳对大海最好的献辞。她的诗歌没有疆界,可以无限扩大,也可以随时缩小,海水从海水中醒来……
  
  
  
寂然不动的内质
——读西娃的诗《定数》
 
  
  定数
  西娃
  
  瓷器口和女贞树
  配合着你的指令
  和我,遗留于路上的脚气
  耗掉我
  仅剩的火种,口粮,失去正面的纪念币
  只有你
  留守在我身边,比寂寞更忠实
  放任我桃花,空亡,碎嘴
  善于躲藏。把自己修炼成鱼
  进入捕杀者的领域
  
  结局,让我独吞
  却不让我预知,更改,和提前看见
  
  
  “定数”代表着天命或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写这样复杂、神秘、象征性的诗,很容易落入武断与大而无当中,而西娃却把它写的风生水起,其难以形容的颠覆性语言,不动声色的陈述,高度凝炼的象征,不可穷尽的情感,对生命过程的深刻理解,都以一种寂然不动的内质方式在这首只有12行的诗里呈现。诗的切入点出乎意表地玄妙而且机敏智慧,“瓷器口和女贞树”都是有来历和出处的,代表着一种“天命”,西娃以这样不凡的起笔,波澜不惊,静水流深地将读者很自然地导向深层,而“脚气”是生命个体散发的一种气息,“火种,口粮,失去正面的纪念币”与“桃花,空亡,碎嘴”都象征着生命的不可或缺,它们与“我”的人生与情感有着不可分割的互相渗透,而“耗掉我”与“放任我”又包含了生命中多少的酸楚与和解。既然命运不可“预知,更改,和提前看见”,那么承受一切,淡定从容地对待命运的起起落落、变幻莫测恰恰是对命运最好的注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但要紧的是你是不是在做属于自己的事情。这是西娃这首诗给予我们的启示。
  
   
彻骨之心的炎热与寒凉
——读路亚的诗《在秋天——》
宫白云
 
 在秋天——
  路亚
  
  给我一截寂静,一截虚空
  别靠近我
  
  让我倾空,身轻如燕
  让我在
  我是秋风中水洗多次的麻
  是即将重见天日的煤
  是别人眼里的柔软无骨,心灰意冷
  
  让我在升起的寒意里保持沉默
  让我接受草木牺牲的事实
  让我相信,它们会从死里挺起身子
  
   
  我对路亚始终怀有敬意,还有她的诗。且不说她的低调与高格,单就读她的诗足以让我沉入。近期读到她的这首《在秋天——》,让我感受到一颗彻骨之心的炎热与寒凉。一句“别靠近我”道出了多少生命的冷寂与不可言说。“让我倾空”,“让我在身体之外,远远地想你”,如此的修辞立诚,如果不是爱之深切,爱之痛彻,爱之深重,那又是什么?倾空肉体,只让灵魂保持爱恋,这是爱的奇境,也是生命的奇境。我时常在想,那些刻骨铭心、感人肺腑的情感与生命时刻可否用诗歌的语言来传递?而路亚的这首《在秋天——》给了我肯定的答案,诗歌完全可以承担起对心灵的“救赎”。从这些个体的经验来看,诗歌的拯救力量似乎是一部分诗人孜孜不倦地创造诗歌的根本动力,起码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回到这首诗歌,从这首诗的整体意境来看,我觉得路亚是深谙诗的设境之道的,她仿佛信手拈来似的,随物赋形,以意象的磁铁撞击心的磁场,让它们相互感应:“我是秋风中水洗多次的麻/是即将重见天日的煤/是别人眼里的柔软无骨,心灰意冷”,特别巧妙地把深厚的情感从深层中解放出来,让自己的叹息和感伤微妙地从“别人眼里”出现。读着,有一种特有的感觉。
  我总觉得一个拥有深情厚意的人,必然是“向死而生”的人。而路亚无疑是深具这样情感质素的人。记得荷尔德林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大概意思是:人被赋予语言,那最危险的财富……人借语言见证其本质。而路亚这首诗的语言正是“那最危险的财富……”,我们借着她的语言见证着她生命之爱的本质。当她说:“让我在升起的寒意里保持沉默/让我接受草木牺牲的事实/让我相信,它们会从死里挺起身子”时,我仿佛看到有震悚的花朵在绽开;在这里,路亚连续用三个“让”一下子把“我”从“生”的境界提升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死”的境界,她让我们看到的是无处不在的“向死而生”。“它们会从死里挺起身子”,多么令人震悚的语言,其实个体来看都是很普通的词,但经过诗人奇妙的组合后,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让“向死而生”的境界到达极致,这是这首诗最为奇妙与独特之处。
  
  
  
  
碎裂的爱
——读萍萍的诗《想念,那个叫父亲的男人》
◆宫白云
 
 
  在中秋月圆之夜,我读到了一首女诗人萍萍的诗《想念,那个叫父亲的男人》,于诗句咀嚼间,突然世界变得凄凉起来,无声的泪水无言地纠缠着同样流离失所的灵魂。天空大大的圆月,却照不到孤单的内心。人生,情感和诗篇,宛如手中飘忽的轻烟,使我一再想起命运二字,也由此看到自己。
  
  喜欢一首诗,是因为这首诗能够映照出自我或引发情感的共鸣并影响到内心的天地,就好象在幻觉中看到廖落的自己,由此便有了彼此间的温暖,倾诉,抚慰,以及种种的靠近。它要你屏住呼吸,沉入它的灵魂,而我在读到萍萍这首诗题目的刹那就已经跌入并甘愿被其覆盖,似乎不如此,就不可以拯救自身于深处的孤独。
  
  在现代话语世界中,有关“自己”的使用太频繁了,因此,很容易忽略它固有的庄严的悲剧意义。直到侧身经过这诗行,它才象雷电一般倏然击中了我,以惨白的亮光,照见长久地伏处幽暗心中的旧伤,真正感知自己的精神伤势。
  
  萍萍的这首诗将深度的个人体验,沉重的生命情感渗入其中,诗中不仅关注心灵的渴求和创伤意识,同时还深入灵魂的深部,以颤抖的内心、滂沱的泪水与苦苦的挣扎潜入生命绝望的深渊,纠缠撞击、揪裂呼唤,如果对生命悲剧没有深切的感受和体验,很难体会她诗中深刻的意蕴。她的诗是开在碎裂干枯的心灵之地的花朵。
  
  从精神意向上说,与其说她在“想念,那个叫父亲的男人”,毋宁说她在想念一种从未得到的情感。父亲的胸膛,本是最可依靠的大山,是冬夜温暖的火炉。然而,这对于他人垂手可得的一切对于诗人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寻求一生也许都不可能得到。悲剧的事实是,一声“爸爸”对于常人是多么的普通,而在诗人这里却成了对天地江河的一声空喊,一个汉语名词。她没有父亲,父亲于她只是一个幻觉,一种渴念,一腔近于疯狂的追随前去的激情。
  
  身处如此的情感境地,便不能不产生迷乱。在渴望的时刻,迷失对于一个缺失父爱的人来说当是何等的焦虑呵!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引领她,唯一爱她的母亲也永远地离开了她,有谁可以听她在黑暗和荒寒中的惨苦的呼告,除了她自己。
  
  最爱她的母亲去了天国,她开始无所依傍。黑夜来得更迅猛、直接。这个时候她本该更恨那个抛弃她和母亲的“叫父亲的男人”,然而她却非理性地想念,这是怎样的悲怆?与生俱来的情感在单纯的流淌,血液在本质世界里,无穷无尽的“存在”。在情感世界中,诗人在感受中选择那些具有生命救渡之力的纯粹的诗意。哪怕为此要忍受寒冷和颤栗。
  
  这些带有深刻印痕的精神元素,在萍萍的诗中是向死而生的奇葩。她的诗歌是属于生命的。只有对生命怀有深刻体验的人才能捕捉和感悟到诗人那颗湿淋淋的诗心,让自己穿行在诗行中,与诗人合二为一。
  
  中秋夜引发了诗人对父亲的想念和感触及想象,于是哀鸣和泪水接踵而来,带给她无尽的凄苦与彷徨,诗人等待着、渴望着。诗人写道:
  
  父亲
  我在等你等你
  等走了西天最后一抹余辉
  哦父亲
  夜幕低垂不再给我期待的色彩
  一只迷途的侯鸟在半空中哀鸣又哀鸣
  三五颗寒星在暗夜里流泪又流泪
  没有父亲的孩子啊
  漂泊在他乡凄苦又彷徨
  
  我想,假若诗人的父亲能够看到这样一颗期待的心,他会作何想?这样的期待让诗人忘却了恨:
  
  父亲
  我曾发誓将你永生遺忘
  可我总也忍不住
  悄悄又想起了你想你
  我忧伤的心竟是冰的温度
  哦我还是生一盆暖暖的炭火吧
  将我这冰冷的心掏出吧
  掏出吧且置于炉火
  小心烘烤
  
  在这里,虽然恨意盘桓诗人心头,但想念却始终挥之不去。这是一个女儿对父爱的执着。在冰冷的时刻让心温暖。有了火,就有了热,就有了希望,就有了想象:
  
  父亲啊
  孤寂的寒夜我恒难温暖着入眠
  失眠的夜里我去天上王母的花园
  去和有着水晶亮眸的星星们一起捉迷藏
  去帮草原的牧人清点多如牛毛的羊只
  可我就是不能将我小小的心啊摇晃入梦
  我向花仙子许过此生唯一的心愿——
  当夏夜第一只纺织娘开始弹琴唱歌之时
  请让我的父亲坐你小小的月亮船啊来到我梦里
  ——哦地里的麦子一遍遍黄了青青了黄
  小小的姑娘她渐渐长大了
  美丽的童话她再不相信了
  
  在希望开始飞翔时,想象就长了翅膀。空间、距离都已模糊了界限。形式在此成为一种假设,而因假设想象在生长,无限张力透明地展开而进人内质:
  
  哦父亲
  我该将你铭记抑或彻底遗忘?
  这是一道困扰我多年的难题
  父亲现在的你
  能否予我正确的答案?
  
  诗人伫立在矛盾、对峙的峰谷,追问、挣扎,寻找“正确的答案”,寻找接近的可能,更主要是寻找一份认证,照亮心之岸。追问的背后是诗人滚烫的热泪和漫长的孤寂,而遏抑不住地依然是想念:
  
  我的父亲
  我已长大就像你
  曾亲手种植在院子的那株红蔷薇
  已婷婷袅袅款摇在初夏的暖风里
  ——我不再奢望你温暖的怀抱!
  我如此坚定地对自己说
  我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
  可我竟然
  遏抑不住地罹患了忧郁
  
  也许在诗人的心中永远蛰伏着一个声音,一种记忆,既有力又简单。关注情感的真实存在。与此同时就像一名圣徒一样期待某个非常时刻点燃需要拯救生命所必须的火。也许唯一无可回避的就是忧郁的魅影,它似一首悲壮而无所不至的哀歌在诗人心底游弋,好像空气和水飘逸于季节的周遭,它对此刻的“在场”带来强烈的震颤和撕裂开的荒芜:
  
  哦父亲
  忧郁是多么地霸道
  你看你看——
  我黑亮的眼睛噙满了忧郁的光芒
  我白皙的皮肤散发出忧郁的气息
  我沙哑的声音是百分百的忧郁质地
  就连我浅浅的笑意都染上忧郁的味道
  还有我深沉的思念居然
  居然也是忧郁的
  
  这种类似宗教的绝望,是无数碎裂之声所汇集的合唱。忧郁成了想念的遮蔽物。即便如此,无孔不入的想念还是把心底那最渴望的一幕召唤出来:
  
  父亲
  当我将我忧郁的思恋
  糅合我哀怨的文字
  发酵成苦涩的绝望直至
  直至漫成你眼底
  再不能拭去的泪滴
  ——哦父亲
  那时的你啊可否
  可否将我的乳名
  轻唤上
  一回?
  
  伴随着“父亲/那时的你啊可否/可否将我的乳名/轻唤上/一回?”的诘问,诗人真正发现了自己灵魂强大的渴望,内在深处的情感一泻而出就此显露无遗。
  
  此刻我仿佛看见诗人满眼的泪水在风中飞洒,双肩耸动,深切的悲伤终于把我的眼泪拽了下来……
  
  人生的不幸,正在于眼睁睁地看着却无法阻止。它穿透个人而且只有穿透个人才可为纯粹的一种痛觉。作为与萍萍有着类似经历的自己,萍萍诗歌中的内容物,我都灼烧般地感觉到了她的感觉,也不妨说:我已然进入了她的诗歌,进入了她碎裂的爱!
  
  浪漫主义者说:把失去的一切找回来!现代主义者说:失去的将永远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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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白云,女。写诗、评论、小说等。作品散见于国内外各大报刊与选本。获首届金迪诗歌奖年度最佳诗人奖。2013《诗选刊》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著有诗集《黑白纪》。现居辽宁省丹东市。
 
                             (安琪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