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我的事》:一种抵抗与求索
2014-12-29 16:50:11
作者:孙曙
读《我的事》:一种抵抗与求索(孙曙/文)
到了打扫秋天的时候,它口袋里值钱的东西
都被取走。鸟群南飞,麦种入土
剩下的命冷风瑟瑟,落英的思想升天
这几句诗,是沙克复出诗坛后的代表作《到了打扫秋天的时候》的开篇,极其准确而诗意地喻示了沙克最新出版的散文集《我的事》。《我的事》由64篇系列散文组成,以家事、文事、情事、书事、悲事、钱事等64种事类切入时光展开生活,在这样散篇的自传或者说是回忆录里,沙克打扫了自己的秋天,打扫了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与历经的时代。
这是丰茂的秋天,如此斑斓多姿!60一代虽说经历了文革、改革开放等等时代大波,但比起他的父兄,其生活已然稀薄,我有些杞人忧天,担心回忆最终会随着一代代生活越来越扁平雷同而消失,生活本身也在扁平中消失,文学也随之消失。沙克是60一代少有的拿得出像样的回忆录的,少有的宏富而开阔,这当然是来自生活最宝贵的馈赠,沙克的人生多波折,悲喜起落,世事经多,人情阅尽,冷暖饱尝。而如此丰富的生活又不是浮滑的炫耀,而是铭刻着对生命的体认,铭刻着时代的潮汐脉动,因之深厚而凝重。
在《大事》中,写到一群卫校的实习生挤上货车后车厢,赶回市里参加传达粉碎“四人帮”的文件,途中发生车祸,死伤二十个,其中一个女生三岁半时右派父亲死在劳改农场,自己遭遇车祸后住在医院抢救,“下半夜里,护士来给杨姐换吊水。看到杨姐的妈妈坐在地上趴在病床边,抓着杨姐的手。护士想把她扶起来,发现她已经死了,嘴角留着血迹。杨姐死在了妈妈的后面”;在《闹事》中不识字的赵大牛把毛主席像章头朝下戴反了,被判为现行反革命枪毙;在《政事》中写自己六岁在墙上写了“毛主席万岁”,但不知被谁又打上大马叉,被公安审讯,差点被打成反革命。印象尤为深刻的是《情事》:“文革末年的某夜,未婚朴男与未婚纪女在防震棚里操办男女之事,被单位保卫科人员捉个现行,设堂审问他们搞腐化的行为,分别给予记过处分。1985年各有家庭的朴男纪女旧情复发,躲到招待所房间里被纪女的丈夫追踪捉住。从此人云亦云,他俩生活作风就坏透了。2005年以后他俩各自在家闹离婚,以求两人结婚共同生活,闹得沸沸扬扬婚都没离成,人人皆知他俩在搞情人,不足为怪。2010年后他俩常在公开场合出双入对,俨然夫妻,双方配偶均闻而不问,生怕他俩回家再闹离婚。还有什么比这更为绵长无尽的情事,这样一桩穿透了时代的情事,又是把时代给穿起来的情事。这是时代至为鲜活的鳞爪,这就是时代。《我的事》不但是时代的证词,更是抵抗,抵抗时代、社会与自我的遗忘,抵抗个体生命的无谓、渺小与泯灭。
沙克是个较真的人,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文,这种较真也就是坚持自我,坚持个体的价值与意义。沙克说自己的远洋旅行“仅仅是带着我的一副肉身,去寻找我从少年时期就梦寻于海洋彼岸的神,寻找、实证并收回完整的自己,在异质的地理人文的刺激震撼之中,得到那‘一个’真实的人类,那一个属于自身的微小本质。”这句话是一个诗人的求索——寻找、实证并收回完整的自己,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微小本质。他做过狠事,把一个有背景的奸幼犯送进监狱;做过好事,把无背景的犯错而不够判刑的夫妇从狱门边拽了出来;做过美事,救活一位罹患尿毒症的女大学生。正因为这样的坚守与求索,《我的事》也就有了超越事实层面的精神实质与力量,唯精神不死,时光消逝,众生幽暗,《我的事》也变成了一柄烛焰,汇进了人类烛照历史与自身的星火。
困顿的,受伤的,生病的,孤愁无靠的
以为幸福不足的,都到了打扫秋天的时候
手也清爽——给他们母亲和房子啊
给他们母亲和房子
给他们爱的能力
这几句诗是《到了打扫秋天的时候》的结尾。作为一个“追索人本价值和时间意义者”,在人生的秋天,“打扫秋天”的沙克,爱的能力与爱都在。“我有信仰,无缘无故,顽固不化,心驻另一个上帝:生命、自由、美和爱”,正源于此,抵抗与求索之路,也就成为光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