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代人”与诗人
一个诗人就是一个“同时代人”。——题记

弗兰纳里·奥康纳有一部短篇小说叫《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上升”与“汇合”,其间有值得注意的辩证转化关系。如果说人的“上升”是精神从蒙昧到澄明、从低级而高级,那么这一切该从“汇合”发生。缔造生命,就发生于精子与卵子的“汇合”;自诞出母体,生命与种种外界事物遭遇,遭遇就是“汇合”。因而,所谓“同时代”就是当下时空中与“我”“汇合”的一切,不仅是当下时代的所有人、事、物,也指向过去辐射到当下的光热,不仅要求“我”凝视当下时空中的所有光明,而且要求“我”凝视当下时空中的所有黑暗。因而,“同时代”就是“世界”,它不是基于理解力或“存在即被感知”的“世界”,而是一个接近于客观的世界。而“同时代性”作为一种提炼,其严重性就在于对“主观”或“主体性”的提醒,它要求你走出狭隘的个我,而觉知到“同时代”的存在,它呈出了个人进化或完善的道路:由认识而超越这个世界。
“成为同时代人”意谓何物?一言以蔽之,即成为具有“同时代性”的人。这就要求我们:首先,当以“我”、以“当代”为原点,用一种特殊尺规将那些经由自我和他者认定为真正明亮的光源划入“我”的“势力范围”,由慕光、感光而自我提升,逐渐变得“强力”,这通向传统或经典的影响和生活中有益经验的滋润。其次,还得尽力凝视当下时代的所有黑暗,认知当下与历史之间的延续与共性,某些疾病、恶劣可能长久以来就活跃在族群的血脉中,而非是当下时代的特殊性。
阿甘本说:“同时代的人是紧紧保持对自己时代的凝视以感知时代的光芒及其黑暗(更多地是黑暗而非光芒)的人。一切时代,对那些对同时代性有所经验的人来说,都是晦暗的。同时代人,确切地说,就是能够用笔蘸取当下的晦暗来进行写作的人。”“感知时代的光芒”以及传统的光芒,是催进我们个人的进化和完善;感知时代的黑暗,甚至历史延续下来的黑暗,则是为了改变黑暗。布劳代尔把人类历史就看成为是改善其生存状态所做的不断突破物质和精神局限性的努力。不管是基于现状的剖析、批判性思考,还是基于乌托邦的超越性思考,都不能忽视对于时代晦暗的清醒认知。对于时代之光芒与黑暗的全方位端详和厘清,才能臻于清醒的境地,单方面的认知都会造成一种认知错觉,必然会导向偏狭的结论和错漏频出的行动。
感知传统的“同时代”光芒,能够使得我们所认同的经典作者复活,这是通过其大量直接或间接的文本的光晕制造的不死或永恒。进而,当我们说“同时代人”,也包括这些宛若今在的古代巨子。“知音”因而包括了一种历史维度里的想象的相互认领,一种气质心性的历时性的同时性、同在性。
一个“同时代人”,保证了他与时代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合拍,但更有卓越的目力穿透时代的偏狭,并予以针砭的批驳以及更富可能性的“写作”。他能够致力于时代更健全地进化和转换,让我们的生活世界更为合理,它是科学与审美的结合,是情感与理智的大师级的调配。“同时代人”,总在启蒙、召唤、拉近更多的新人加入其列,以满腔温热的爱、修养、知识传递给这些后来的同道者真理。世纪的断裂的脊骨将由“同时代人”的心血缝合,并开始正常的与万物和鸣的恣意奔跑,而“同时代人”依旧从时代抽身,与其拉开一定距离,投以严峻的审视。
作为一个诗人,应该成为一个“同时代人”,把目光投向时代的光明与黑暗,投向传统的光明与黑暗,也包括其中的“同时代人”,与传统的相互认领,与当代的相互靠拢,也即是把目光投向过去时代的重要诗人和当下时代的众多优异诗人,乃至其他领域值得认领的伟岸人物。这不仅带来传统的影响,也带来当代的参照、启迪和直接的批评。作为一个“同时代人”,写诗应有问题意识,能够目视时代的幽黯,揭示它、批判它,并给出有效的解决方案。从这两方面讲,“同时代性”体现的是诗人的教养、背景、基座、骨骼、源头。一个诗人,应该是一个“同时代人”,也许反过来也成立。讨论一个诗人的“同时代性”就是讨论一个诗人的诗学的和心性的教养、背景和境界。
“同时代性”,对于诗写来说,既是一个深远的背景,又是一个有效的判断标准,它必然让诗歌面貌焕新,诗歌聚拢全时空中的力量资源于一身,诗歌深入时代精神的内里并掏取触动神经末梢的细节。真正的传统影响和对时代最关心的问题意识都可能从这里产生。从写作角度讲,“同时代人”、“同时代性”这些概念,已经蕴含健全的方法论,唯一一个紧迫的任务就是:“成为同时代人”。
(根据发言录音加工)
作者:苏丰雷
来源:爱思想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