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皮诗集《日常事物》研讨会实录
2023年5月7日,诗人散皮的诗集《日常事物》研讨会在济南泉西商务大酒店举行。研讨会由著名评论家、山东大学诗学高等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孙基林教授主持,30余名专家、学者、诗人出席了研讨会。
《日常事物》是诗人散皮的第七部诗集,收录了作者近年来创作的135首短诗和1首长诗。诗集延续了作者对生命意识与自然本身的关注和审视,面对当代欣欣向荣日新月异的社会变化和现代文明进程,表达和挖掘活跃在内心潜藏的青春、理想和精神畛域。
与会专家、学者对诗集《日常事物》进行了认真、客观的探讨和评价,认为散皮的诗歌从日常细小处着手,对事物细微的把握、洞察和理解,有着令人惊奇和意外的发现。对生命经验的描写、刻画和追述,强烈跳动着心灵的脉搏,舒展命运的情怀。散皮诗歌中探究生命真相的渴望和冲动,使他力求有新的发现,与众不同的视角,与众不同的表达,诗行紧紧围绕一两个意象展开,充盈着深沉的哲思或反讽意味。与会专家对散皮诗歌的题材宽度和思想深度,进行了深入解析。认为散皮诗歌的思辨性,让人从中体会诗人的独特思考和生命态度,进而深切感受诗歌的精神力量。诚恳与朴素的语言特质,以一种互询式的探讨和表达的诗学自觉,呈现为对语言秩序的尊重,使散皮的诗歌更加耐读,题材更加广泛。与会人员还就散皮诗歌的意象构建、语言风格、文本呈现等多方面,以及今后的诗歌创作提出了针对性、建设性意见。
有关专家、学者、诗人的点评发言附录如下。
孙基林(著名评论家、山东大学诗学高等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
我们这场研讨诗人散皮的《日常事物》。观看日常事物,置身于日常生活,使高贵宏大的诗歌从云端下沉到每个人的身边,是新时期以来我们时代的诗学一场伟大、深刻的美学变革。而对于这场变革而言,诗歌起到了先锋的作用,而我们所熟知的第三代,便是日常美学的先锋或“马前卒”。我们将要研讨的《日常事物》,不过是其变革过程中一个小小的组成原子,一个可供贴近审视的个案,或者一份切中肯綮的证词。通读散皮的诗作,诗人出入于这日常的事物之中,或写“一件小事”,或者“最近的事”,“最重要的事”;上楼下楼,村庄菜市,鸟语月光,与云书、与雨书、与蝇书……万事有缘,或万物通灵,而生命则更有情、有爱,或有深刻的经验,诗人散皮便在这万事万物的体验中长出灵魂的根芽,成为美妙的言辞,从而让诗歌、让事物变成日常生命的一种形式、一种美学。
刘向东(著名诗人,中国诗歌学会驻会副会长、河北省作协副主席,《诗选刊》原主编):
我与散皮兄是老朋友了,读过他不少诗,也编过稿子。这次读了《日常事物》很高兴,都是新近几年的新作,从中能看到中年变法,有许多东西跟过去不太一样,是越写越好了。我特别欣赏越写越好的诗人,尤其是中年以后的诗人,誓不放弃见精神,诗心不老真诗人。冰心先生说,年轻的时候,会写点东西的都是诗人,是不是真正的诗人,要看他到老年的时候。1986年9月6日,冰心先生把这些话写给诗人赵恺,赵恺因此发出感慨说,我们常说写诗是青年的专利,其实并不尽然。青春不等同生理时段,而是精神风貌。它是想象力、是创造力、是热情、是藐视平庸的大气和抛弃安逸的勇气。这样的精神风貌才配叫作青春。一个诗人的成熟,意味着他作为一个人的完备,具备与时间同步的思想情感,而且和体察往日一样新鲜强烈。用不同的视角发现,他的艺术就不断更新。如果一个诗人到了中老年仍有心得可以述说,而且说得更加美好率真,这里面就有不可思议的神秘。这样的诗人才出类拔萃。
对要研讨的作品,我有一个习惯,集中精力一行行一首首读下来,先把我喜欢的篇目挑出来,记下来。这次读《日常生活》,我也记下不少好篇目,如《致敬,沃尔特•惠特曼》《与蚁书》《与蝇书》《万印楼》《省略》《济南火车站老钟楼》《驱赶》《拜年》《小寒》《日记:12月4日》《在爱丁堡王子大街》《立冬》。事实上每个人读诗都是有标准的,在读的时候,能清晰感受到有一个标准,但真要说出来,反而变得模糊。我就不具体分析这些诗作的好了,我只感受它们。
都说鸟儿行空不留痕迹,在散皮兄这里不一样,他说鸟儿飞过之后,天空被擦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这样的表达,体现了散皮兄的诗思,他力求有新的发现,有与众不同的视角,与众不同的表达。他带着强烈的求真意志,让诗行紧紧围绕一两个意象展开,他的视角常常是反向的,他的表达方式,是自我的独白,有哲思或反讽意味,他与美国自白派不同,美国自白派是有基督教背景的,常常是忏悔式的自白。
就散皮兄诗作以及我们60后这一代人的整体状态而言,似乎已经自我完备了,但无论是散皮兄还是我自己,从写作的状态看,都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作为60年代年度诗选的主编之一,散皮兄对情况非常了解。启代兄也已经在三部年度诗选中阐述过了,非常到位借这个机会,感谢两位,也借这个机会,给散皮兄包括我自己加油,力求重新做一个诗人。怎么办呢?我想——
一是让诗更具体,我前面提到喜欢的那些作品,几乎都是具体的。散皮兄把这部诗集命名为《日常事物》,看得出,他很看重诗与日常生活的关系。诗从生活中来是不错的,日常生活是具体的,但生活给我们的常常只是一个启示,我们的写作,有时又偏偏是生活的意外。诗从生活中来,或者说从俗世中来,但它不能回到生活中去,它要到灵魂中去,因此好的诗歌,总是与生活拉开足够的距离。这就要求我们,要设法从生活的具体出发,经过抽象、抽象、再抽象,达成新的具体,也就是诗的具体,文本的具体。它不再是日常生活,而是诗的奇迹。
第二,改变一下诗的推动方式,变意义推动为语言推动……语言推动之后,诗的结构方式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
第三,给诗增添一点揭示新世界的可能。一直以来,面对诗,我主要不是在读,而是在听,我觉得理解一首诗,首先是听见它。好诗告诉我,诗人总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其中一个是真实的、有形的历史世界,而构成另一个世界的是梦境、想象和幻象,所以诗歌中一直存在着“魔力”要素与“现实”要素,存在着“神奇与美丽”的部分和“真理与意义”的部分,诗人力图表达这二者之间的对话。我们读诗,实际上是在聆听这样的对话。我期待未来从散皮兄和我自己的诗中,获得更多另一个世界的梦境、想象和幻象,获得更多的“魔力”,更多的“神奇与美丽”。
能够改变多少都是好的,事实上我们已经努力过了,我们有可能成为垮掉的一代,但我们没有垮掉,作为诗人,我们有理想,有信仰,我们纯粹,我们真实又见性情。我们的诗对现代人生存经验的解析,力求精细、繁复而又深刻,我们以语言的探索,抵抗着审美的疲劳。在诗歌处于边缘的时代,我们依然保持着相对独立的状态,依然是“在”和“有”的象征,存在缺席时,我们还在场,许多人失语时,我们还在发声。诗歌的存在本身,依然是了解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精神证据。
吴投文(著名诗人、诗评家、湖南科技大学教授):
读到散皮《日常事物》,我有一个很深的感受,我们在生活中经历就经历过了,可能不一定在心灵留下很深的烙印,可能也想不到写成诗。但是,散皮明显是一个有心人,比如他到莫言故乡,就写了《莫言旧居》,还有《郑板桥纪念馆》等等,这些都是日常生活的记录,但是这种记录却是一种美的记录,不是日记、不是叙事,而是抒发情思。我个人非常看重这一点,我在教学中也是对照了读者对新诗的态度,我们不能把读者的态度完全置之度外。一首诗,美不美,它是直观的,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看看学生读的诗,包括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们非常喜欢,问他们理由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写的美。可见,美对诗歌是非常重要的,反之给学生们看一些影响很大的先锋诗歌,他们反而觉得不美。从这个角度看散皮兄的诗歌,给我们很深的启发:他使日常的生活,充满自我色彩和自我个性。
总体说,散皮的诗凝眸日常事物,在生活细节中发现美与哲理。他是一位热爱生活的诗人,从他的诗中时时可以发现他的自我见闻与生命经历。他带着对生活的温爱写作,诗中亦时时见出一种切身切己的温爱。他的诗有文字的美质,充满活力而又包孕想象的灵光异彩,我以为是从诗人的心里自然地流出来的,诗人对生活的诚意包含在其中,带着心灵的温度。诗人注意从细节中出哲理,也注意把艺术的美平移到自己对身边现实的观察中。美与哲理化为一体,是散皮的拿手好戏。
燎原(著名诗评家、威海职业技术学院教授、《海子评传》《昌耀评传》作者):
从整体格局看,散皮诗歌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对日常事物独特的艺术处理能力。进一步地说,在他的笔下,大到有关人生世事的题旨,小到诸如有关一只蚂蚁的毫末事像,似乎所有的事物皆可入诗,都能被他绽解出非同寻常的独特意蕴。
而在这种写作的背后,则是一条时间主线的演绎与支撑。作为一位被时间书写了大半生,也书写了自己人生时间的诗人,时间让他经见了世界的复杂与深奥,也赋予了他以深刻的人生经验与智慧,进而促成了他对各种事物深度观察与思考,并从中进行逻辑抽象的习惯,由此而使他的诗歌写作呈现出鲜明的思辨性特征。而从他《致沃尔特•惠特曼》等诗作看,这种思辨性又是建立在一种健壮结实的精神基准之上,这也使得他的诗歌内部总是蕴含着一种针剂般的富于启示性的元素。
杨四平(著名诗评家、上海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导):
散皮的诗,最早在2019年我做过评论。时值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需要点评,当时我对他的《沉思:在巨石阵》深为震撼。这首《沉思:在巨石阵》从身体的听觉,写到身体的视觉、触觉和幻觉,最终写到身体的心觉。其陌生化和朦胧美本身就是一首诗,让我们沉浸于诗中,既品味了其沉思,又感受了其喜悦。
这次读到散皮的新诗集《日常事物》,依然承袭着散皮由外及内、挖掘内在的诗写风格,诗集中每一首诗,都让人感受到诗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内在翻涌。
散皮的诗聚焦于日常生活里的那些“本事”、小事和节令,并以意象与象征凝聚之,虽牵涉友谊等外在幸福,但更关乎内心完善的以生活本身为目的的内在幸福。
杨廷成(著名诗人、青海作协副主席):
读到散皮先生新版诗集《日常事物》之后,又结识了散皮先生本人,很荣幸。散皮是一位有趣的诗人,《日常事物》更是一部有趣的诗集。
散皮先生在他的诗歌文本中以超然的锐利目光,自觉的生命意识,朗澈的纯净文字,明快的语言艺术,给我们呈现了人世间日常事物中大千世界的大风物与众生相。他蓄意制造的许多美妙诗句,使读者有观瀑兴叹之感受,令人过目不忘、击掌叫好。
短诗精制,实属不易;日常事物,可书精彩;小诗大琢,与神同行。期待散皮先生将观察日常事物的目光伸向更加辽远的世界,感念生活的欢喜与悲苦,写出更多更好的诗歌佳作。
潇潇(著名诗人、《大诗刊》主编):
散皮的诗集《日常事物》,最牵动我神经末梢的是他诗歌中那些充满反讽和批判性的黑色幽默。这在汉语诗歌中是难得的品质。这些诗,语言干净利落,叙述自然而精巧。诗人往往截取生活的一个小片段,经过诗意之笔的剪裁,凸现在我们眼前的场面就具有了强烈的冲击力。比如他的短诗《远观》《荷马的沉思》等(诗歌原文)。这些诗歌对当下现实,带有穿透性的反思与思辨。他的《生命》这首短诗,尤其令人侧目,这是一首逆着死来叩问生命的诗篇。在殡仪馆,生命与死亡的转场,被诗人浓缩在了短短十六行的文字中。
朱建信(著名诗人、原济南军区空军政治部创作室主任):
在山东诗人当中,散皮是一个相对独特的存在,他的作品中有一种只属于他的特质,其他诗人没有。个性是艺术的生命,散皮作品的特质,就是他的作品的个性。诗是文学家族中的成员之一,相对于小说、散文、戏剧文学等样式,诗的读者是更加小众的,期望诗像小说散文一样拥有大量读者,永远是一厢情愿的事情。不过有追求的诗人不会为了获得更多粉丝而刻意使自己的作品降格,牺牲掉自己的创造力,散皮或许就是这样的诗人。
诗是“思想、情感、想象力和时间与空间的相遇”,散皮的诗就具有这样的特征,比如这本《日常事物》。散皮这本诗集中的篇什,表现的几乎都是日常事物:尘世生活中的种种寻常之物、之事、之景、之态,琐碎细微。这些“日常事物”被诗人攝入文本,以诗的形态呈现出来的时候,完成了一次蜕变,已然脱胎换骨。我们读到的这些变身为诗的日常事物,已经在一般意义上的“日常事物”之上,诗中的日常事物,只有一部分仍属于生活中的实存,另一部分高出了尘世。高出的部分就是诗人营造的审美空间。散皮的作品中,哪怕一首篇幅很小的诗,审美空间也具有一定的开阔性,蕴含着一定的厚度和重量,让人觉得并不单薄浅显,有些诗作具有较强的张力,“意在此,又不仅仅在此”。
传统意义上对诗歌本质特征的表述中,大多偏重情感,典型的描述是“诗以情动人,无情即非诗”。这话当然没有错,但显然不是全部。古今中外,相对厚重或耐读的作品,能够引人进入片刻沉思的作品,必含理性。“艺术是理性的感性显现”(黑格尔),散皮的诗作给人的总体感觉,即源自文本中的理性色彩和思辨意味。
“诗人的艰巨工作,就是如何把语言变成贞女”(克劳斯)。语言干净、简洁,我觉得是散皮诗作的另一个特点。“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在诸种文学样式中,诗的艺术含量应该是最高的,西方人说诗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有的哲学家直接将诗归入艺术范畴。由较少的甚至极少的文字构建而成的诗文本,对语言精度的要求理应是苛刻的,非“以一当十”不能算真正的好诗。近些年用“语言炫技”的诗人不在少数,散皮不是这样,他的诗语言直接、明晰,顺畅,不为读者设置任何障碍,同时注意约束、节制和控制,这是一种洗尽铅华之后的能力。
散皮是一位勤奋高产的诗人,一直处在良好的创作状态,作品质量具有相对稳定性,这是很宝贵的。好厨师能把萝卜白菜做成珍馐美味,将寻常食材点化成阳春白雪。散皮一直走在通向“好厨师”的路上,值得我们继续期待。
赵雪松(著名诗人、书法家,滨州电视台总编室主任):
接触散皮的诗歌已经有多年。他的诗写一直有着某种自觉,其自觉意识涉及内容和形式,且前期的自觉与近年来的自觉有着明显的差异。自觉已甚为可贵,差异更说明他在给自己的写作提出新的要求。
早先的散皮诗歌有着复杂的精神空间,仿佛一个语言谜宫,要梳理出其中的内在联系,并非易事。我们可以从其诗的语调,或者说口气来做些许窥探。比如,我们通过仔细阅读,可以感觉到他是在用诗的意象性语言探讨问题,是探讨而不是决绝地做出定论,由此产生他自已的修辞美学。他探讨什么问题呢?他探讨生存和存在,准确一点说,是通过多角度、多层面的试探和挖掘,力图找到生命存在的真相。这个真相不仅是意义层面的揭示,更动人的是感觉层面的表达,如他的《镜子里的影像谋杀了我》一诗,动用丰富感性的戏剧手法,将真实、虚构、假设并置,造成诗意空间的多维推进,最终在意义和表现两个向度上,接近“我是谁”和“里面的人似乎刻意在复制我的生活/却把我的生活布置成谋杀现场”这样的存在。节选诗行引如下:
那举枪的姿势好像只是游戏
那飞翔的子弹像小鸟刚刚窜出黑洞洞的巷口
很明显,那小鸟冲我的左眼而来
估计第二枪会瞄准我的右眼
里面的人,一定想,先使我致盲
即便还有思想,也已经辨不清方向
如果向右躲,将会击穿左耳
如果向左闪,右耳可能被击伤
如果躲向中间,就会击碎鼻子
总之,他让你眼耳鼻舌身意逐步丧失
无处躲藏
我一直问,那是谁
里面的场景为什么与我的客厅十分相像
除了枪,那影像背后还有什么武器
或者,还有没有同伙密谋着另外的勾当?
里面的人似乎刻意在复制我的生活
却把我的生活布置成谋杀现场
散皮的诗写自觉也体现在语言追求上。在散皮诗歌中,诚恳与朴素是他的语言的最高旨归。他不追求那种强力的超越节奏和决绝的修辞姿态,而呈现为一种互询式的探讨和表达的谦逊,呈现为对语言秩序的尊重,因为他有太多的“不知道”和“看不清”。这是产生疑问的基础,而疑问正是诗的现代性的重要表征之一。他的《时间之虫》里的现代性,就发生在这种不确定的,甚至是有些杂沓的语言环境中,但其中的诚实却感动着我们。散皮用诗歌探讨的问题很多,包括人类的问题,存在的问题,社会的问题等等,也是我们人人所要面对的问题,不管这些问题在诗中有没有得到解决,其触摸和思辨,已经释放出足够的诗意空间。不妨节选引在下面。
时光所能占据的空间,或大或小
像一枚虫子爬出小洞
膨胀,直到将万物囊括其中
找不到纵横交错的坐标
我置身于球体之内,一伸手
触摸到球壁,一伸腿
漂浮在球内,明亮不着边际
我不知道有没有上帝
这个世界的中心究竟在哪里
许许多多别人或者自己的祖先
站在坟头,笑容殷殷
许多虫子爬出来变成人类
笑容殷殷,许多球飞踪而去
从未碰碎我所在的更大的球体
过去、现在和未来再不是
一条线的风筝 ,他们一起围坐着
看不清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
分不清哪里是圆心,哪里周而复始
……
近年来,散皮诗写中所传达出的自觉意识更加明晰,也更加贴近他的心灵经验。他新近出版的诗集《日常事物》,从书名中即可看出他的诗歌创作有了更加自觉的精神指向,那就是回到日常。这一指向,也暗合着“第三代诗歌”以来中国当代诗坛普遍呈现的写作实践。回到日常,何止仅是一种诗学,它是中国人近现代以来饱蘸着血泪的精神奋斗史。因为回到日常,意味着从高悬的集体主义意识形态、高低贵贱的等级制度、崇高的美学范式等等桎梏中走出来,回到生命的平等,回到对个体生命的尊重——这是人的解放,是生命的确立。而当代的日常诗学,又将我与物、物与物的平等关系推向了一种富有当代性的美学实践。在散皮的《日常事物》中,我们看到这样的篇章:《做一个最小的单位》《与蚁书》《与蝇书》《与蚊书》等等,仅从题目就可以看出,诗人在尽力缩小自己,努力让自己与事物保持平起平坐,努力获得一种平等的诗意叙述,以便在生命之间达成真实的沟通和理解。
一旦进入与万物的和解,其诗则会呈现出朴素、自然、澄明的境界,全知全能的高高在上,变为了与生命深层沟通的细微和清晰。散皮的诗《致敬,沃尔特—惠特曼》就是这样的一首好诗:
你的草叶从大海的另一端飘过来时
我的春天还没有苏醒
你邀请你的灵魂一起歌唱的时候
我的声线尚未发育
你的叶片里有辽阔的海,激荡于布鲁克林渡口
却拍痛了我的心岸
……
在诗中,当诗人获得了一种与万物沟通并悉心体察的机会,诗人的视野会变得无比宽绰,诗人的语言会变得活泼自由,诗人的心灵会在不断转换中变得异常敏锐。散皮的许多好诗正是在这种状态下汩汩而出,风格的构建在这种自由、放松的语言情绪中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的《远观》一诗,其文本的简洁,风格的幽默,全赖于这种灵感的即兴。
远
远
望见
那个楼顶上的人
拉开了前门
搂起
上衣的动作,像极了厕所
门上的神
我见楼层下是办公室,有个领导
正在旁若无人地谈论大事
忍不住
想大声疾呼:喂——
那个谁?
有人在你头顶
做
不敬的事
散皮回到日常的诗学自觉,使他的诗歌更耐读,题材更加广泛。他的诗写在对生命经验的描写、刻画和追述中,也强烈地跳动着心灵的脉搏,舒展着命运的情怀。他探究生命真相的渴望和冲动仍然在;他的痛苦,他的追问,他的疑惑一点没有减少,只是他把它们变得更加内在。他在与万物的平起平坐与沟通理解中,获得了一种更加朴素、本真的力量。他把它们说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暴风骤雨,而是微言大义。(本文题目为《诗人的自觉——散皮诗歌印象》2023,5于濯耳堂)
三色堇(著名诗人,《特区文学•诗》副主编、《延河诗刊》副主编):
对于散皮的诗歌我并不陌生,以前他就送过我他的另一本诗集《语言在草木中生长》。
他的诗歌总是从日常细小的每一处着手,就连蚂蚁,蚊虫也不放过,可见他对事物细微之处的把握,洞察和理解,有着令人惊奇和意外的发现。从这本诗集中我们不难看出他所有的作品都有其存在的理由,都具有诗的品格。我发现散皮的每一首诗结尾都非常讲究,尾句对一首诗而言尤其重要。它是一首诗的灵魂,它能让一首好诗立起来,让人不断回味。
在这本诗集的阅读中,我被他的《致敬,沃尔特.惠特曼》这首诗拦了下来:
“你呼喊的或许是我一直没有喊岀来的
应声而醒的是我内心的猛兽
你高歌的正是我想唱的
那敲响的钟声,仿佛来自我的喉咙
我们都选择相信未来
因为潮涌再也不可能倒退回去”
诗人的表述如太极一样柔韧中蕴含着刚烈,而在孤独,沉豫,焦虑不安中,诗人用语言繁殖着语言。或许,读这样的诗才能让我们真正认识作者,窥视他的内心与诗的魅力。
他的《瓦尔登湖》《鸟语》《大寒》《自画像》《致帕斯捷尔纳克》等都彰显了一位成熟诗人的写作功底。诗人专注的是对生命的感悟,诗人追求的是生命的深刻。这里,对诗的敏感与发现,更多的是对日常事物的揭示而呈现出来的光芒。
雁西(著名诗人,中国诗歌学会驻会副秘书长):
诗人散皮的诗集《日常生活》采用的是倒叙、回忆式来排序他的诗歌作品。是诗人散皮从2019~2017三年时间片断诗歌日志,从2019年往2018、2017年排序。写的是自己经历的日常事物,发现的诗意。在我看来,对于六O后诗人的诗歌写作既是心灵写作,也是经验写作。评判一个60后诗人是否称得上优秀,看这二者非常重要。诗人散皮的诗,是把心灵写作和经验写作结合得较好的诗人,所以,他的诗歌呈现较好的品相和品质。我常常看一个诗人的诗看他的排行,也喜欢把一首诗进行各种分行,产生的节奏是不一样的,我喜欢有音乐节奏的诗。我偏好有抒情性的诗歌,尤其是叙事和抒情结合好的抒情诗,一个诗人眼光的高低决定了他写作水准的高低,而格调决定诗歌的优劣。我觉得散皮有良好的写诗自觉状态,他的很多作品保持较高的格调。诗集《日常事物》中有不少写得不错的叙事与抒情、叙事与哲学结合的诗,比如《阳光下的孤独》、《鱼生》和《鸟语》等等。
马春光(著名学者、山东大学诗学高等研究中心教授):
我是从2012年考入山东大学跟随孙基林教授攻读博士学位时开始阅读散皮诗歌的,后来与马兵等老师也多次谈论散皮的诗歌。从个人的学术兴趣和阅读感受来讲,散皮诗歌中一个显豁的主题是对时间的叩问、思考与诗性表达。
在散皮的诗歌中,时间不仅是意象,更是主题,是文本结构本身,是一个独立的审美对象,散皮对“时间”展开集中的正面强攻,这从他的《时间空洞》《时间的物质》《与时间分别》等诗歌题目中可以看出。
一般意义上,诗歌中的时间包括三种形态:历史时间、宇宙时间和日常生命时间,这三种时间形态在散皮诗歌中均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尤为“宇宙时间”,散皮表达了“量子纠缠”式的时间悖论,而在日常生命时间层面,他通过钟表、日历等意象表达了深切的生命思考。在这个意义上,散皮诗歌呈现出一种基于日常审美的哲理性思考。
散皮诗歌的诗学贡献在于,他书写了自身时间思考的新质。概而言之,从古典诗歌到现代诗歌,时间形态经历了从“古典”向“现代”、从“循环时间”到“线性时间”的深层转变,而散皮置身于“后现代”的文化语境中,写出了“量子纠缠”式的时间诗学新形态,同时贡献了新的时间词汇与表达方式。
赵月斌(著名评论家、山大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百家评论》副主编):
我跟散皮兄认识很多年了,读过他很多诗,他的前几本诗集都曾仔细的读过,印象非常深,他的诗不像有些美文式的抒情诗,每人都能写两句。散皮的诗带有非常鲜明的个人的印记,和他的工作、生活、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
如果我们对他的诗歌简单的归类概括的话,从表面上看,它像类似传统的咏物诗、感时诗、纪游诗、志趣诗(自传型的),但仔细读来,他的每一首诗都有一种普通人所难以察觉的新奇与意外,不像一些诗只要写到炊烟,就知道在写乡愁。比如诗集中《声屏障》,写的是高速路、高铁路这些现代工业文明给人带来的困扰,从传统的意义上看这种物像是没有意义的,散皮却抓住了这样一个困扰我们生活的事物,写出了他对这种现代事物带给我们的危险,其中写道“生活被屏蔽得鸦雀无声”,从而折射出现代人的共同体验。他发现了很多没有诗意的事物所潜在的诗性,类似的诗还有《打出租车》《过马路》《上楼》《下楼》《赴宴》,一些生活中毫无诗意的事物,都在他的诗中读出了让人诧异的惊奇的感觉。
散皮的诗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思辨性,对生命哲理的深沉思考。还有一种反诘性,那种调侃的解构的姿态,《驱赶》这首诗,通过普通可见的一条狗写出一种另外的感受,看似是调侃的,但调侃之余又认人体味到一种每个人都难以言喻的无奈。又如《抽搐的狗》,无法控制的意识,思想癫痫,这样的感觉也是抓住了生活当中看似无诗意的事物,散皮反其道而行之,写了很多这样无诗意的物像,从一条咬人的狗,到一只嗜血的蚊子、苍蝇等等这样一些与诗歌格格不入,甚至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很讨厌的事物,他发现了这些事物当中令人关注的东西。往往有些诗歌哼哼唧唧,民歌一样的情感按摩、精神按摩,像一捧喷上香水的塑料花,没有写出我们现代生活的实质,现代诗应该写出我们当前面对的虚无、所面临的恐惧、所面对的无奈和不堪,甚至还要面对未来的不可预知,这样的诗歌才能称得上现代诗,散皮的诗达到了我们对现代诗的预期。
散皮诗歌的广度也非常大,他有他的空间,有些诗人关注的视野比较窄,一个小村庄,身边的一点区域,散皮既关注到很多和自己的生活经历和生命体验相关,又关注到一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物,关注到离自己很远但对诗人来说应该关注的事物。正如鲁迅在重病的时候,要求许广平点亮另一间房子的灯,许广平不理解,鲁迅先生说:我要看看更远的地方,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觉得,散皮的诗也做到了这一点,他写到了那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
刘新锁(著名评论家、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散皮老师前边出版的诗集我都读过,读了以后有很多体会和深刻的感受,抱歉原来承诺写的评论,提纲都列出来了,由于中年二胎等各种原因赶不上新书出版的速度。对散皮诗歌总的感觉是既好玩又有深度,我关注到,散皮的诗有一个突出的特点是特别善于设置场景,有我,有别人,有物,有情节,通过这些场景,抒发自己对生命的一些思考,有非常强的代偿,比如《远观》这首诗特别有意思,通过一个场景的设置,有一些卞之琳《断章》的意味,很有启发性。
另一个特点是经常在时间、空间与我的关系进行深入的思考,其中有时间与空间、内与外,大与小、虚与实,物我中间的辩证关系,他能把这种思绪放开来写,在时空上拓展的很大。比如《荷马的沉思》这首诗,把荷马、古希腊、唐朝、当下的意象融化在一起,进行哲理的思辨。也有一些非常小的深入的触动,比如与蚊子、苍蝇、蚂蚁等细小事物的对话,从日常生活中提纯到令人回味的诗意。
一个不足:有些诗有一些反智,存在人为设置的痕迹,有些句子有些晦涩和芜杂,与路也的诗相比,还不够纯粹。我经常一边读路也的诗,一边读散皮的诗,两相比较,路也更加自然顺畅。对散皮的诗,我将履行承诺尽快将评论写出来。
南鸥(著名诗人、诗评家、贵州诗歌学会会长、《贵州诗歌》主编):
我对散皮的《日常事物》没有深入的读完,不好做出全面评判,需要日后深入细致的品味。但散皮的日常,使我回想起现代诗歌思潮的流变,我感觉非常棒。之所以说棒,是因为所有真正的高品质艺术,都是从细节化阐述出发的,我们作为诗人必须有经历生活处理细节的能力。朦胧诗的功绩是什么?它把诗歌从那个奇异的荒谬的年代,拉回到日常,回到现实,让诗歌回到生命本身。1986年发生的第三代诗歌运动,又将诗歌从宏大的叙事,引流到世俗生活的场景之中。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流变,才会有日常。这也呼应了我们这个时代的要求,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大不幸是个体生命的高度丧失,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尊重日常,忽略了个体、尊重生命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说,散皮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值得深入思考的文本。
关于60后话题,更多的是感慨。文革的余震,八十年代末的风波,社会的急剧转型,我们都承受了。我们经历的物理时间是40年,而我们内心的感受是400年。必须向60后致敬。这也许就是60后诗选的精神背景。为此,要向致力于呈现历史的《中国60后年度诗选》的两位主编马启代、散皮致敬。
梁粱(著名诗人、解放军出版社原编审):
各位已经对散皮的诗作做了较为全面的评析,我想就他的小长诗《传他,或者他传》谈点粗浅的看法。鲁迅说过,我是时时解剖别人,但更多的是解剖自己。(大意)少时读此句,前半句略懂,后半句不懂。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体会出许多道理来。解剖别人容易,解剖自己就难。一需要勇气,二需要精准的手术刀。散皮的这首诗,我认为就是对自己的解剖之作,诚如他在诗中坦承:“时常把自己取出来,放在手心里凝视”,修辞立其诚,我赞赏这种姿态!我比散皮年长些,可以算是一代人,我们这一带人的经历,心象,是可以和民族的记忆同频共振的。这就涉及到个人记忆和共同记忆如何打通的问题,也就涉及到顾随、废名这些前辈所一再强调的“感发”。我不敢说散皮对这一个以至这一代的生存状况和心路历程都表述得那样精准,到位,但从目前的文本看,每每令人心动,驻足沉思,这就诗诗的力量所在。我们这个民族有一个不好的东西,就是遗忘症。散皮的诗,是抵抗遗忘的,他诗中的悲悯,不仅是针对自己的,也是针对总体的,这表现了诗人的良知。我相信,有这中姿态在,有这种悲悯在,有这种良知在,他一定会写出更好的作品的!
冰峰(赵智)(作家网总编辑、北京微电影产业协会会长、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副会长):
看到《日常事物》的书名时,我有过一个初步的判断,这本书具有日记体的写作风格,呈现的是琐碎的生活内容。但翻看了诗集的全部内容之后,却发现里面的诗歌作品,是高于生活的,是感知、想象的哲学处理和艺术呈现。因为日常事物是真实的,与身体有摩擦的,能让人产生痛感或快感的。而散皮的诗作,日常事物只是一个写诗的由头,更多的是情绪的宣泄和思想的表达。我觉得,长诗《传他,或者自传》反而更符合《日常事物》的概念,更有生活内容。如果说喜欢,我可能更喜欢散皮长诗《传他,或者自传》中的第五章节,这首诗唤醒了一代人的集体记忆,有宽阔的象征意义。
谭践(著名诗人、山东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泰安作协主席):
读散皮的《日常事物》这本诗集,感觉正如刘向东先生说的,进步很大。原先散皮的诗歌,比较尖锐,倾斜度比较大,有一些战斗意味。这本诗集,比较内敛,沉稳,似乎一条奔腾的大河到了宽阔的境地,但诗的质地更加深厚,蕴藏了更多的东西。诗集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叫《三天以后》,非常独特,在我的阅读经历中没有读过这样一类的诗,我们说诗歌改变生活,这首诗能够给我们明确的显示:通过一个事件的演进,找到影响生活的一个侧面。这首诗之前,有一首《梦境》:无形缠绕着有形,并在缠绕中变形。生活与诗歌,在他这里也是互相缠绕的,依此给我们启发:能够在这些日常的事物中发现诗意,说明这种写作的品格是非常高的。在此,我要向散皮先生致敬。
刚才大家也谈到1960后的写作问题,60后诗人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出现了大量的优秀诗人和诗歌,这也是《中国60后年度诗选》的独特意义和价值。但我个人认为,60后诗人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完成自己,需要重新出发,进行更为远大的探索,完成60后诗人应该完成的使命。
宫白云(著名诗人、诗评家、世界诗歌网副总编):
诗人散皮的诗集《日常事物》为诗写向“日常”提取诗意提供了途径与方向,他找到了适用于自己的语言符码,既写得老练又感情充沛,在充满诗性审美的同时也给读者带来共鸣。对生命的思考,人生的感悟与对社会现状的洞察,成了他创作的源泉。正如他在《瓦尔登湖》中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湖”,“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湖”,他的诗与人都体现了他个我独特的一面,他的诗歌主题都来自于“日常事物”,涉及广泛,无论是自然万物还是日常琐碎,都能清晰地摄取到贴近自我心灵的图景,思维方式也与众不同,语言的象征性极强,并暗含一种箴言的力量。“人生中,总有一截时光是无用的”;“做一个最小单位的人”。这样的诗句在探求人生的价值与意义、深入内心领域等方面都给人以开悟。许多诗歌都进入了生命的深处,不可思议的看穿了人生的真相。正如他在诗中所言:“做一个有质量的灵魂/沿月亮的引力飞行/让我的潮汐/微微荡漾”。
超侠(科幻作家、诗人、中国作家网主任编辑):
散皮的诗充满了对生活的想象与哲学思辨,具有通达与玩味的空间,又能从最简单的变化规律中思考历史与未来,他在生活中感悟,也在生活中观察,更在生活中思索,他是生活的沉思者,也是拓展生活至宇宙的思想者。他的修辞朴实中唯美,也精准和尖锐,像一把钢刃刺入人生和词语的缝隙中,意蕴无穷。我特别喜欢他的《活与死》这首诗,让我们感受生命轮回的感慨与体验。
散皮的诗带有一些令人惊喜的科幻元素,比如《生日纪事》中,月球的房子,银河的鲤鱼、太阳的蜡烛、混迹于星星中间等等,《时间空洞》中的引力红移、时间虫洞、多层宇宙、黑洞辐射等等,都说明散皮涉猎广泛,借助于更大的空间,拓展更为宏大的诗意,上升为回味思考的哲学境界。
范正利(著名财经作家、媒体人、《人民交通》杂志总编辑):
散皮这个名字,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水皮。《日常事物》这本诗集之前看过电子文本,但是看到具体的书之后,与电子阅读不同,能够更加真切的感受到散皮诗歌的质感、温度和味道。散皮的诗书写了他人生体验,人间烟火,令人读来沉入其中,在我看来,这是一本另外一种意义的生活日志,不是日记。作为一个媒体人,我关注诗歌不多,游离在文学的边缘,对散皮的诗集需要更多的时间品味和咂摸。
唐朝(著名诗人,《人生与伴侣》主编):
能够将平凡生活日常事物进行诗意化处理,看似简单实则不易,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俗套与平淡。而诗人散皮能够在日常事物中进行有选择性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既有对生活的热爱,对现实社会的关注,又有深刻的人生体验,甚至自省与反思,这一点无疑是成功的。
大枪(著名诗人,国际汉语协会副秘书长):
在座嘉宾对散皮兄诗歌的褒奖已经足够多,对散皮诗集《日常事物》,我想提不同意见。
一,这部诗集中很多诗歌写得按部就班,叙事没有放开,意象的择取随意、繁密,语句的构建疏于变化,密实的叙事让诗歌缺失张力,破坏了读者对诗歌的再创造,很多不必要的连词、虚词完全可以考虑去掉,句子结构过于合乎逻辑对诗歌创作而言我觉得不是好事,在我认为,诗歌写作中的意外和变数是必要的,要大胆一些,不要拘谨,要开放、跳跃,文本创作可以敬畏,但不能因循和束缚,诗歌可以看作是诗歌写作者的神祇,但诗人不要做过分谦卑的信徒,画家黄永玉说过一句话:羊一生小心谨慎,生怕弄破了主人的羊皮大衣。诗歌写作者更需要狼性,需要思想、语言、意象、结构等多方面的革命,要大胆地打破禁锢,打破日常和经验的禁锢,解放自己,建立风格分明的标识和体系。
二、意象和用词过于具有美感(约定俗成的高频词汇在诗中的运用),精雕细刻,缺乏原生态的粗砺叙事,有些表达方式技巧化明显,我在多首诗中读到了相同的句式,而细读该诗,这样的句式是可以节制的,诗人行文时没有及时按下“刹车键”,诗人在重复自己,或者说已经形成了某种肌肉记忆,我认为以散皮的综合的诗学能力,完全可以避免这样的写作陷阱,从而构建一种多样性、推陈出新的表达方式。
三、“你”“我”作为人称代词在文本中的介入太多,主观性叙述远强于所要书写对象内核之于诗性的客观性反映,物象描写相对较弱,物我的平移和转换不够,很多诗都是以“我”为主,过度的“我”的介入,让文本陷入“自说自话”的主观模板,如诗歌《做一个最小单位》和诗歌《与云书》《最重要的事》《我不甘心》《传说》等诗中“我想”“我”“我所看到”“我们”……类似于这样的“我”在文本中的“话语权”,会让阅读者有一种“我”凌驾在诗歌之上的感觉,让诗歌内在主旨失去了可信的客观性。
上面我的话更多是建立在批评上,是我的一家之言,并不能说明散皮的诗歌确有我提到的不足,在粗读诗集《日常事物》之后,我接着翻阅了他的另一部诗集《意象•花季》,我惊喜地发现,这部诗集相对于前者整体水平高出很多,像是诗人的精选集,在这部诗集中,我上面提到的这些问题得到了充分的淡化,整部诗集都给我深刻的印象——诗人的诗艺在渐趋成熟,我觉得这才是诗人散皮的真实水平反映。
马启代(著名诗人、诗评家、中诗在线总编、长河文丛主编):
散皮是一位执着于个人精神修为与心灵探索的诗人。从《语言在草木中生长》那本诗集始,他一路写来,诗集的名字都呈现出这一特征,如《时间之虫》《镜子里的影像谋杀了我》《意象•花季》无不如此。说实话,《日常事物》让我看到了诗人的一种新的开掘,一种及物的努力,至少对于他个人是意义重大的,无论他是否已经清醒地认识到。
但这本诗集依然很明显地体现着他个人的特点,我简单说三点:一是他的诗一直有一种“说”的声音在文字间萦绕,口味是垂询的、陈述的、沉思的,语调沉缓而坚定,虽偶有失控,总体延续着他一直以来张弛有度的内在节奏;二是他的目光是凝视的,他的一切说辞和表述皆来自格物致知式的苦思冥想和经验透视,他专注于虚像,也专注于实像,他仰视,也俯瞰,更环顾四周。这部《日常事物》也是实虚相间,包容万象,其实都是他心象的投影,他持续地向深处走,这是一条孤独而艰辛的路,但他似乎乐此不疲且时有意外所得;三是他始终给人欲说还休的隐忍感,有人说是思辨性,我看未必绝对,他承袭着今天派那脉人文基因,至今未丢,坚持在哲思的表象下进行自我精神反刍,便不乏诘问的冲动和对发现纠缠如冤鬼的迷恋。如此我理解了作为诗人的散皮在抒情、象征与口语等诸多书写方式中的辗转腾挪和体察与探求冥冥之境的坚贞不渝。他从之前的《时间,无处不在》《时间,或者存在》《时间,并没有两样》《时间,或者自在》《时间,一望无际》《时间之门》瞄准一点的多维和反复拷问,到这部诗集中《与蚁书》《与云书》《与雨书》《与蝇书》以及《霜降之日》《寒露之后》《秋分之诗》《白露之诗》《鹊华之诗》面对多点的散射轰炸,无不与上述我提到的三个特点有关。
这样也从另一个侧面给我们一些警示,如何跳开固有传统的束缚和轻车熟路的习惯,如何控制自我的情感和思维驱动,如何将生命经验与艺术经验熬炼到恰如其分……是散皮兄,也是我们这代诗人需要自我惊醒和突围的中年之殇。
散皮(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谢谢各位老师、学长,对我的诗歌进行的诊断与把脉,既提出了存在的问题,也充满了鼓励与期冀,我将在今后一段时间,积极消化,力求革除不足,再上一个台阶。
《日常事物》收录的主要是2017-2019年间的作品,补录了少量过去创作但没有收进诗集的作品。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2020年没有请下书号,直到2022年11月终于付梓。其实,在2017年初在写作出几首诗的时候,我就打算以《日常事物》为名创作出版一本诗集。所以,这本诗集虽谈不上“有意识”创作,但是书写的题材和范围上,或许早被潜意识打上了难以更易的烙印。我认为,一个诗人不管能不能写出被广泛认可的好诗,但必须坚定自己的书写方向,找到自己的精神畛域,并为之付出持久努力。正因为如此,我格外重视各位的点评和鼓励,相信这次研讨会将是一个新的起点,矫正着我继续前行的姿态。
再次谢谢各位。
散皮,本名许加波,诗人、作家。山东日照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济南市作家协理事。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北京文学》《诗选刊》《星星诗刊》《扬子江》《中国诗歌》《诗草堂》等文学期刊,入选《中国诗歌精选》《作家年选》等多种诗歌选本,荣获第五届中国长诗奖、山东作协齐鲁作品最佳作品奖、澳门世界报社诗词大赛一等奖等多种奖项。著有诗集《意象•花季》《日常事物》《散皮短诗选(中英文对照)》《面壁集VI》《时间之虫》《镜子里的影像谋杀了我》《语言在草木中生长》等多部。现居济南。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