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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村庄

大雾
 回到青竹湾,正值大雾。
 时隔半年,夏日里的蓬勃生机消失不见,村庄呈现一派迷蒙凄凉的叶黄。空气依然轻盈甜淡,深吸一股微凉,找到一种久别重逢的悉熟之感。
 翌日,天未明,牛毛细雨袅袅而飞。公鸡刚鸣,偶有犬吠。与母亲早起赶集,在碎石小路上踽行。朦胧之中,看着阔别多日的村庄,却是心生浅浅的哀伤。小路本是穿过一重又一重的松树林,脚下该是踩着窸窣作响的松针。  可如今,秃山几座泥土新翻,徒留几根电线杆孤独耸立,甚是荒凉冷寂。
 青烟般的早晨,天空渐渐明亮起来。才发现,一条水泥大路赤裸划过,两边新建的楼房,竟是雨后春笋。小小的停车站,有了不同于乡村的烟火气,它日渐呈现集镇里的急躁和傲慢。 这里的恬静,正被大刀阔斧地摧毁,然而又是心甘情愿。曾经葳蕤繁盛的童年记忆,日渐找不到凭吊的场所。
 五十年了吧,那些树。母亲茫然中感慨。哦,都五十年了。我不禁唏嘘。半个世纪的人世,回到过去无非是鸿雁过际,了无痕迹。然而经济浪潮汹涌的今天,五十年又怎是一个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长生
 奶奶眼疾复发,带她去输液。她又因腿脚不便,两个人只好在乡间小路上蜗行。
 池塘里还有残荷,莲蓬枯死,形消骨瘦,一头栽到水里。坡上的几株油桐,难逃被砍伐的命运。田里空空,留了些稻茬,年一过,黄牛就该拉着犁,翻了这些土。这个素冬,村庄里漂浮着泥土的陈腐腥气,泛着不安分的情愫。
 与奶奶闲谈,问及她初嫁于此的情景。那该是青春年月,草木细密繁茂,人情热烈温暖。奶奶从陈旧的回忆里拾掇我要的答案,支吾半刻,也只是说村里的谁谁还小,谁谁还在。然后,不再说什么。冉冉物华,五十年积攒下的光阴,都磨损消失了。或许就连人的骨骼,也在缩小,奶奶脊背弯曲,体弱癯瘦。
 路口有一丛青翠竹林,多年前有一间土屋,住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植物无情,老人去世后,竟长得愈发茂盛,彻底遮挡了里面土砖缝里残留的烟火灰烬。不远处山脚下,有一个土地庙。虽说是庙,其实只是土砖搭的一个简陋供台。覆了黑瓦,里面供着一尊土地公。不论季节如何变换,它依然蹲在那里。
 或许是神,才能得以这般长生。
 
独坐
 多年来,一直不喜热闹。
 红绸面的桌布,窗外青绿的竹,用得软塌破旧的笔记本。一个人坐在窗前,任内心里的情绪自由生发。凄寒的乡村,有时候静得只剩下手表里指针的脚步声。内心别无他事,坐得久了,往往可以清晰感受到寒气,一层层晕染进棉衣内衬里。
 更多时候,是坐在炉子前烤火,温热熨帖。松枝和棉梗在炉膛里,烧得噼啪作响。沸水翻滚,风声紧凑。村庄,总是以宽容的态度,来容纳我敏感不安的内心。再多的纷扰,都被摒弃。看着久违的阳光,一溜烟儿落进屋里,伏在我的脚边,尽是那般无名的感动。
 回到青竹湾,总是回到一种人与物的交流状态。抚摸每一件家具,追逐西垂的落日,悲伤还是欢喜,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一杯白开水,一段素颜修行。站在山头,风吹过,鸟飞过,万里无云。
 然而,终究是要金戈铁马,这里永远只能是一个短暂的栖息之所。这个世界上,消失是一种常态,徒留了许多美丽的名字。我会离开,原始的村庄也会被遗弃,成为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