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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桃树

 在老家,有两棵老黑桃树。一棵离大队不远,就长在我家菜园子边上。刺篱笆,栅门,老黑桃树花,落叶,青叮子,一种可以拨皮做巴乌的常青阔叶木,窜上跳下的各种可爱小鸟,都成为老黑桃树的美丽留影,让远方游子牵挂。
 在老黑桃树的影子下,一条路连到唐家门前,连到大队门前。唐家门前是个大场子,每天出山劳动的,到大队办事的,上学放学的,一队、二队、三队、四队的人都要经过这里,仿佛一个小街市,很热闹。大队是以前王家地主的房子,在方圆几百里,算是很富丽堂皇的了。前屋后屋,楼上楼下,都雕梁画栋;天井全部用条石铺垫,柱子石樽雕刻着各种花草虫鱼。只要大队的门一开,我们一伙小调皮就会像泥鳅一样钻进去。队干部也不阻拦我们,只是嘱咐我们不要乱喊乱叫。我们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宽敞和摆设。玩着玩着,见队干部要走了,不等他招呼,我们便从他前面逃之夭夭,争着出门,唯恐落在后面。因为我们知道,里面吊死过一个女子。大队门前有两棵李子树,红李,可惜不大结果。因为是公家的,不等李子红透,一群小“孙悟空”就会爬到树上,摇的摇,打的打。不到几天,树下一片狼藉,李子树便直挺挺的站立着。
 每到过年,我家下隔壁的明官二哥,就会到山上砍来杉树,在唐家门前架秋。“打秋”是我们滇东南过年的一种有趣活动,凭什么叫“打秋”,我没有考证过。“秋”的木桩高两米,直径十公分,顶端削细,上面用榫子把两根七、八米长刮得光溜溜的很结实的杉木扣起来,用楔子塞牢,就可以打秋了。打秋一般两人打,也可以四人一起打,当然四人打的秋很粗很结实。秋杆上有把手,打秋的时候,右手抓住秋把,左手扶秋杆,两人站在两端开始用后脚蹬地,秋转动起来,速度加快,后脚使劲,人就扑到了秋杆上。两人一上一下的打起秋来,秋心发出“吱嘎、吱嘎”的叫声。我们小孩打秋骑着打,双脚用力朝地下蹬,倏地一下升到高处,顿时头皮发麻脸皮发涨,一阵眩昏。不过打几下便适应了。大年里,打秋的人特别多,人们围拢在四周。两人打着秋,秋心处有壮实的小伙使劲摇秋。明官二哥还用一块肥猪皮在秋心处抹,于是秋便飞快地转起来,围观的发出阵阵吆喝和叫好。场子里一片欢声笑语,节日的欢乐洋溢在小村的每个角落。
 不知是哪年,一条毛光水滑的黄牛牯子在山坡上吃草,不小心滚坡砸断了后腿,伤得很重,无法救治。乡亲们把它抬到老黑桃树下。烈日炎炎,知了呱噪。我们来到树下,只见黄牛牯子健壮的后臀不停地颤抖,耳朵摇动,眼含泪水。牛贩子来了,主人家收了钱默默地走了。我们也回了家。到了傍晚,老黑桃树下一块木板上多了一堆牛肉。牛贩子吆喝着,父亲买了一块牛肉。可我一直记不起牛肉的味道,只记得起那双含泪的牛眼睛。
 老黑桃树是有亮大哥家的,因为老了,也不怎么挂果。结的黑桃小,皮薄,但很香。树根凸出,可树干却空了,一到阴雨天,我到菜园里割菜,总感觉有一条大青蛇躲在里面。我怯怯地盯着树洞跑过去,生怕它伸出头来吐着信子吓我。
 另一棵老黑桃树在屎口子。农村人取地名总是取得那么的随意、自然而形象。叫大洼子、大黄盆、大坡上、喜果冲、叫子山、肖场、养子坡等。屎口子,其实是一个大冲子,因为四个队做活计、放牛、放猪、赶马都经过这里。牛们、猪们、马们都会在这里屙屎拉尿,好像一个粪场,故得名。屎口子,可是乡亲们的宝贝啊。冲子长近两百米,宽有十多米,老黑桃树就长在冲头的正中,树干也是斑驳陆离,中空,结的黑桃同样个小皮薄香。牛们在屎口子不走正路,专爱朝两边的泥塘里踩、滚,并用背使劲磨蹭刺棘,背上便会起一道道印痕,甚至流血,可是牛们还挺舒服的样。勤劳的人家会将牲畜屙的粪踩的泥捞起来晾晒到冲子一侧,干后捣碎,变成细薅薅的农家肥,洒到庄稼地里,来年又是个好收成。
 两棵老黑桃树见证了村子的发展变化,见证了一拨拨孩子的成长和衰老。如今,回到家乡,再也见不到两棵老黑桃树了。它们曾经站成乡村的美丽风景,站成我们记忆深处的浓浓乡愁,可是终究逃脱不了年轮的更替而慢慢消失了。我总会想起老黑桃树下的往事,想起老黑桃树下的悲欢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