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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乡村的鸟

(一)遮云蔽日的鸟
 黑色,在西方代表着沉重也隐含着恐怖与杀机;在我国的古代却指北方,五行属水,没有褒贬。我们暂时不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就说一只黑色的影子,在阳光四溢的白天,在地面快速要么缓慢的移动,此刻你不要仰首,面对一个影子或是影子的影子,你会怎样呢?我看恐惧是少不了的吧。
 在我陇右秦安,一条10里长的黛色峻峭的石峡口,冲出一条名叫显亲河的小河,在石土截然分家的河畔,坐落着我的老家。因而老家的秉性既有石峡的坚硬冷峻,又含黄土的朴实厚道。黑幽幽的石峡耸立而起,似乎傲气十足,目中无人,连一棵树木也不接纳,收留的尽是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野草和长不高的灌木,常年灰褐色夹杂深沉的黛色。偶尔有一两只黑色的鹏鸟盘旋上空,俯览深黛色的幽幽峡谷,夜色和峡谷一色时,成群的蝙蝠飞来飞去,它们是石峡的灵魂吗?显亲河在它脚底四季吟唱,似乎孤独而忧伤,委屈而不安。
 我六岁那年仲春,母亲养了一群黄色浑圆毛绒绒的小鸡,院庭隔墙有一块不大的场院,常年堆积着柴垛,除了六月里打麦子,秋季里打高粱、米谷外,时常是母亲饲养的鸡儿必去的场所。一天接近晌午,明丽的阳光撒了满满的一场院,照得只只小鸡金黄绚丽,它们在母亲的带领下快乐地觅食,愉悦地踱步,欢快地鸣叫。这是母亲一个个滚圆的“活金子”,在不久的几个月里,能换来我家必须的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因而母亲格外的偏心照顾呵护。时常紧跟其后,防守邻居家的那只被母亲“恨死”的馋黑猫的偷袭,也扼守着天外而来的意外袭击。那时我记得常和母亲在一起,我是母亲的最小的鸡儿,小鸡是母鸡的孩子。那刻骨铭心,心惊胆寒地一幕始终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就在母亲回家拿一些秕谷粒时,我成了小鸡唯一的看守者,我低头坐在石碾子玩土块时,一只黑色的影子遮云蔽日,迅速移动,忽然一阵飞旋的气流冲来,冲得小鸡东摇西摆,我也被这阵猛烈的劲风吹醒,待我一看,一只黑色的鹏鸟已用尖锐的爪子抓起两只叽叽而鸣浑身颤栗的小鸡腾空而起,盘旋而上,立即消失在苍穹之外。我还没来得及呼叫母亲,这一寒颤的一刻就结束了,我呆呆地,傻乎乎地等母亲的到来,我也是母亲的一只受惊的小鸡,待母亲回来我寒颤颤地告诉刚才的一切时,只见母亲顿时脸部肌肉停顿,抽得紧紧的,眼睛里射出难以抗拒的锐光,两只手颤悠悠的抖个不停,嘴巴里的两排牙齿当当不息,半响才挤出一句话:“凶残的老鹰!!”从那刻起,母亲手里总是拿着一根粗粗的柳树棍看守小鸡,一直到何时,我记不清了。我老家黛色峡谷上空盘旋的鹰,一直在我的脑海上空盘旋。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要看到地面上有移动的影子,就会大呼大叫,有时还会钻到大人的衣襟下躲藏。时间如梭,光阴是箭,如今我已步入中年,久居闹市,我一直没遇到一只真正的鹰的影子,仅遇到人的影子,影子的影子!
 鹰,居于黛色冷峻坚硬的石崖峭壁,凭两只硕大有力的双翼自由升降,借一只钢铁坚硬的尖嘴和两只锐利穿透力极强的利爪,以一双平平凶狠的黄色眼睛,扫过大地,一如寒秋的霜风。这种能在高空展翅翱翔又能静止且升降随意的鸟,却是一种凶残的鸟,人们恨透的恶鸟。鹰,是否代表着一种强大的力量,我暂且不说。为了自己的孩子和生存,人类在大量狠心地砍伐掉那些幽幽茂密旺盛粗大的树木后的今天,人类在遭遇全球变暖,环境恶劣的条件下,再次“将功补过”来退耕还林,是否也是为了生存?
 生活在西北中庸之地的我最近阅览了沈石溪的小说《狼王梦》后,深感森林生存原则的恐惧和不安,无奈和屈辱。同时为紫岚失去被鹰叼走自己实现狼王梦想的长子------黑子而痛心。也为鹰的生存而伤感。在读完加拿大作家查•罗伯茨的《鹰与羊》后,我看到一只落群的母羊在生下自己可爱的小羊后,扶它成长,推它追赶羊群的途中,被饥饿袭击了两天的雄鹰为自己窝里的孩子而叼走后,母羊最终还是四处呼唤,寻找它的小羊,并不理会迁徙别处的羊群的悲哀失望,让我真的彻夜难眠。那么对那只凶残的雄鹰而言,它目睹窝里的将要饿死的孩子,它的感受呢?我似乎在愤怒四溢的时刻忘却的一干二净。亲情,责任,食物,这一世间的生存法则,谁能看的淡如水?
 鹰,我多年不见了,几年前和张川的一师范同学聊天,说她们那里有美丽广袤的草原,时常可看见一只只盘旋湛蓝苍穹的鹰,很美丽的样子,很喜欢那种遮云蔽日的雄壮和投射到碧绿草原上移动的黑色的影子。我记得川宇散文里,她体验草原鹰的生活时,恨不得将自己被鹰看做猎物而躺在草原草地上的勇敢和豪迈!但在今后的日子里,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在语言的文字里阅览鹰的勇猛、凶残、狠心!
 毕竟是为了生存!
 
(二)穿越头顶的鸟
 
 这是一个多雨的末秋,秋雨缠缠绵绵,淅淅沥沥,飘飘洒洒总是不停。白天,时而落雨时而沉阴,太阳像羞涩的闺女,成天不见出门。天灰蒙蒙的很低,沉重的密云连成一片,伸手可摘;远处绵延蜿蜒的山峦全都隐藏于烟霭,神秘莫测;天地相连呈现乳白夹杂灰色,朦朦胧胧,含含糊糊,苍茫一片。夜晚,雨有时会彻夜不息,似乎要在立冬前潇洒的完成一桩生前的许愿。西北的黎明很不勤快,总是先懒懒地伸伸腰,闭着眼,躺在床上不肯立即起床,让勤快的人们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等待,城市马路两旁的路灯宛如一只只末秋吊在树上橘黄色的柿子,淡淡的光照射着,似乎很疲倦的样子,但依然将罩在马路上空的黑暗一一扫尽。西北多雨的清晨依旧被沉重的氤氲笼罩,麻麻的一片。
 西北城市的一天就是这样的开始的:起先,一辆抑或两辆机动车辆用自己尖锐的汽笛声将黎明惊醒;其次,马路上三三两两穿着橘黄色的清洁工唰唰的扫帚便会把大地抚摸醒;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群上学的孩子和卖早餐、蔬菜的人们,一群群,一拨拨火急火燎、急急忙忙地穿越黑色、橘色、灰色的马路;最后而来的是和灰蒙蒙的天色夹杂着雨水的上班人群,不急不忙,悠闲而行。天亮了,但依然的不那么明丽,这是末秋多雨的清晨之故。
 我是处于“其次”这个时段里的一个,驱车送儿子上学。行至小城县委统办大楼前,忽被一哗啦啦的一声飞翔而惊悸,它们点点成线,线线成面,面面成片,呼啦啦的一声声从马路左旁(统办大楼)那一棵棵粗壮精神有力的法桐树间起飞,穿越淡橘色清晨上空,又落在右边叶子已绿黄但还未大量凋零的法桐树间,顿时静寂无声,似乎消失的一干二净,被法桐这个凶残的野狼吞噬了似地。呼啦啦,这一鸟群飞翔的声响,我再也不能熟悉了,它是西北从不迁徙的鸟-------麻雀。麻雀,这一令辛勤的农人讨厌的馋嘴鸟儿,曾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早就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是一颗颗坚强的树,也随着我的年龄增长,欲望增加,纯情减少,已被我欲望的尘埃覆盖许久,也被“粗心”我的遗忘许久。我记得在1994年的冬季(师范毕业第二年),纯情还在的我看到我西北冬季大地上空荡荡的,几月不见灰色的麻雀掠过湛蓝的苍穹,我忐忑不安,后来听老人说,我西北农人为了保粮增收,农药使用太随意了,麻雀死了很多,一堆堆的死在田野的庄稼地里,叫人寒颤呀!我在沉默了多日后,写了一篇《麻雀琐忆》发在某市的日报上,算是对我深爱的麻雀的一次怀念吧!也是对我灵魂的一次洗礼吧!
 前几年偶见麻雀星星点点,稀稀疏疏的散落田间地头,瑾瑾慎慎,缩头缩脑,叽喳无力,我在时间的流淌里,不是没有看见,而是目睹过后,瞬间消遁。过后的过后,似乎目睹熟悉的事物,麻木不仁,看见和没看见一样的视其无有,视其无存。人有时真的很可笑,曾经那么眷恋的东西,一旦拥有要么消失,在时间的淘洗里,会被冲洗的一干二净,要么被另一事物充斥替代,似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也许我太多愁善感,也许我们接触到的东西太多,我们的大脑的磁盘容量不太,也许是我们还没有学会磁盘的清理。遗忘有时很容易,替代有时更迅速,在这个忙绿的社会。王开玲的散文《在古代有几个熟人》,我看完后,真的一脸失意,一心的惭愧。在这个连火车都提速的年代里,谁还会记得古代的“熟人”?真是:“朝市山林俱有事,今人忙处古人闲”。有时我反问自己:在忙什么?我真的能不能言语。
 麻雀在迁移别方,多年后的今天,又返回故里,还在车马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擦肩碰臂的闹市生存,这不得不让清晨头脑明晰,欲望还在睡意中的我想想:麻雀,你们的家园在西北广阔多草少树的梁上,在绵延的沟沟壑壑的山间,在田间地头的庄稼里,在温馨朴素的庭院里,在乡村公用的打麦场里。你们熟悉的家园在农村,你的朋友也在袅烟升起的稀疏的树木里。水泥钢筋这些坚硬的东西搭起的屋子,是你们陌生的“林子”,虽成行成排,茂密高耸,它们毕竟不是你们真正的林子,这里的草木虽然葳蕤,却缺少散乱的成长,任意的撒野,它们都整齐划一,规规矩矩,成方成圆,迎接最迟的晨阳(楼房这些高大的树木最先迎接),送走最早的夕阳。麻雀,你们在多年的回乡后,左顾右盼,谨慎缩脑,试探多年熟悉的家园后,是否被如今多变的城市建设而引诱眼花,被眼镜欺骗,误入假的“林子”?
 又是一个细雨霏霏的末秋的清晨,我在驱车赶往学校的路上,经过一片早已下果的苹果林,寂静的田野却被一阵嗡嗡的机器声压的喘不过气来,随之而来,就闻到一股股刺鼻的农药味,秋晨芬芳的野菊花味哪里去了?雾锁田野,却锁不住机器的欢鸣;芬芳四溢,却嗅不到半点香味;鸟鸣清晨,却没见一只鸟的影子。
 在几日后的周末,又是秋雨绵绵,躺在城市鸟笼里的我,再次回想清晨麻雀的哗啦啦飞翔之音,我眼前恍然一亮,心猛地一抽:生存,原来如此简单。城市,虽车多人燥,脚步匆匆,尾气如尘,毕竟没有农药呀!暂时迁徙城中,保存余力,繁衍后代,已是不得不选择的一方家园;再者,城市人遗弃的食物与西北末秋空旷贫瘠的田野相比,丰盛极了,何愁食物匮乏?
 城市,居住着一群从农村匆忙赶来的人群,时常想着绿色的食物,绿色,真的绿色吗?
 城市,挽救了一种西北田野被欲望赶走的鸟。
 清晨,一群麻雀从我头顶掠过。哗啦啦,呼啦啦……  
      
(三)被人恨死的鸟
 
 在我居住的陇右秦安,这个四季分明的季节里,缠绵的秋雨戛然而止,似向南流去汇入渭河的葫芦河水。此间,我们将不会迎来霏霏细雨,不再为一片黄叶的凋零而伤感,偶尔的坠落飘飞,那或许是我们唯一能欣赏到的黄蝶。在动物即将冬眠长睡,昆虫销声匿迹,鸟儿稀少,草木瘦弱的初冬,我们就要接纳一只只雨的精灵,目睹银装素裹的世界。
 冬,一年四季最后的季节,排行最小,也最大。风更强劲有力穿透筋骨;驱赶露天的人们蜗居木屋抑或鸟笼;一朵朵轻盈飞舞纯洁无暇的六角小花开遍山川巷道;终结的生命悄悄地在大地的深处酝酿来年的希冀。冬,伴随着西北冷酷的寒风,不时的绽放白花,冷峻纯洁。城市里的暖气和电热毯,乡村的火炉与土炕,抵抗着冬的威力。
 在这个草木枯萎的季节里,体弱多病的老人常常会因抵抗不住季节的交替而引起的身体不适,导致生命的无法挽救而枯萎逝去。每年初冬的前后,我在出入学校的路上(穿梭城市,抵达城郊的乡村),随时都可看到披麻戴孝的孝子和一拨拨随从者送走逝去的人,入土为安。那孝子悲痛啼哭,抽声断续,跌撞昏天,手握孝棍的伤感,让人不得不心凉半截。立冬后,黑夜是一位贪婪的霸主,不时地掠夺白天的长度,使黑夜越来越富有,直至冬至这位公正的法官而来。
 记忆中,在漫长漆黑要么月光寒亮的冬夜,老家房前屋后稀稀疏疏的树木,枝干粗壮,脱光了绿衣的树冠却显得格外的苗条。伴随着一束束袅袅勾魂的炊烟消匿,夜如雄鹰硕大的翅膀随之而来,严严实实的盖在老家的上空。此时,树上时不时的传来“咕咕、咕咕——喵”的鸟的凄叫,前声:“咕咕与咕咕”紧紧相连,急促短暂,间隔半秒,后声“喵”随之而来,细长尖锐。如用音符表示,咕咕咕咕仅占四拍中的一拍,喵却占三拍。这种鸟如鸽子大小,羽毛灰褐,尾巴短小,骨硬体弱,出没夜间,叫声凄寒悲凉,老家人叫“野鸽子”,我却至今没找到它的书面语。它的一叫,在我少年贫瘠的乡村,准会有一个亲人逝去。它“咕咕、咕咕——喵”的连续尖叫,叫的人心惊胆战,叫的人疑神疑鬼,叫的人彻夜难眠。凄寒悲凉,尖锐刺心,穿透厚实的乡村。都说夜半寒冬寺庙的钟声穿透力极强,我看还抵不上乡村瘦弱树枝上的那鸟的叫声辽远尖锐。钟声,沉闷浑圆有种驱寒的魅力;“野鸽子”的叫声尖锐刺心,纯粹是冬夜寒上加寒,冷的人心都寒了的感触。
 “咕咕、咕咕——喵”, “咕咕、咕咕——喵”,这种接二连三的凄叫,将漆黑沉重,厚实无边,寂静如死的冬夜穿透,刺的周身碎洞。一个在黑夜弱小的人的心,就拳头那么大小殷红跃动的心脏,能抵抗住它的利剑穿梭?
 在我的少年时代,邻居二蛋的母亲刚生下二蛋后,就子宫大量出血而背夫背子,走向黄泉。就在二蛋第一声啼哭的瞬间,这种鸟就接二连三站在他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上叫了,二蛋的年轻母亲就是被它叫走了的。可悲,可惜,可痛,可怜的一位身强力壮的年轻妇女在没给自己可爱的孩子一滴奶水后,就这样死不瞑目地走了,走的是那样的匆忙,不安!走的乡村人都唉声叹气!可我那曾经贫穷的乡村人,还是把这笔血债死死地记在“野鸽子”身上,成天诅咒,彻夜辱骂。逝去妇人的二蛋爸爸整天愁云密布,心狠那鸟,恨不得一把逮住,握在手心里如捏一块田间的土块,一把捏的细碎;恨不得捉住,左手握住身子,右手抓住头颅,猛力旋转多半周,拧下头颅,吮吸它的鲜血;恨不得抓住,连毛压在低矮的厨房那沸腾滚滚的开水铁锅里,煮烂后连汤带肉食之。狠那种鸟,成了我那时乡村人们的瘟疫,传播的那样的迅速,那样的惊人!
 我在寂静即将黎明的立冬的今天,回想狼为何能在平坦的田野,深邃的峡谷,广阔的草原立即就能找到自己的食物——温顺的羊;平直远射滚圆的黄眼的鹰,还有那猎犬为何准能确定猎物……等等的实例后,我能否由此推断:我少年时代乡村冬夜树枝上“野鸽子”的叫声的嗅觉是否特别的灵敏,尤其对血腥味和动物某处器官衰老腐朽味?它并非如狼、鹰、狗等食肉动物一样得到了什么猎物,仅仅的就那么几声让人们感觉凄凉的尖叫,是否在人的临终前预告活着人们,某人将会垂危?提前做好准备?要么预防急救?二蛋的母亲到底是被“野鸽子”勾魂引魄而去,还是当时乡村急缺医疗设施?老人到底是被它不吉祥的尖叫唤去还是自然的衰老而逝?……我真的为我乡村那时的贫穷而悲叹哦!
 在今天,在今年的立冬的今天,我看到我显亲河河畔的乡村在经济果树的丰厚效益带动下,日子蒸蒸日上,而那种曾经被人恨死的“鸟”却走得那样的无声轻盈,消失的哪怕连一根遗失的灰褐色的羽毛渣子也寻不到。在人均一个蛋,有病及时看的今天的我的乡村,我真的高兴,再高兴。高兴之后呢?我真的要为那只我还没找它的真正书面语,曾被我朴实的乡村人恨死的鸟伸冤了:“野鸽子”,你不是勾魂引魄的鸟。你不是恶鸟。你是一只善良聪慧的鸟,你是一只提前预告病情的鸟,你是招呼我贫穷乡村反省的鸟!
 野鸽子,野鸽子,我要为你找到真正的名字!!
 
(四)吉祥报喜的鸟
 
 人的单一感觉并不可靠,有时会让人深陷欺骗的深渊,同时打开心灵的窗户,感觉便会如虎添翼、锦上添花。这是一个末秋的晌午,细雨霏霏,天气暖酥酥的感觉这是一个乍暖稍寒地初春。然目睹田间地头枯萎深黄的玉米叶子,如断了筋骨的胳膊,条条耷拉低垂,路旁深巷的落叶乔木萧条不堪,片片凋零,远处绵延不高的馒头山,一片朦胧,座座灰褐……此刻真的并非初春,而是末秋。
 我驱车从东山腰的柏油马路急速滑下,车辆极少,路人稀疏,马路黑黝黝的亮,湿漉漉的光。细小的雨点落在这条黑蛇身上,似乎它周身顿时长满了诡秘的眼睛,定定的盯着压在它身上的每一辆车每一个人,让人感觉一种似 曾熟悉的麻。车轮与蛇身的摩擦夹杂着滚动的雨水,沙沙鸣叫,是蛇的愤怒还是车轮的惊悸,我无从判断,无从知晓。在一个180度的左转弯中,我急踩一脚刹车,吱的一声尖叫,车轮那先前的疯狂瞬间消失大半。车缓人亦闲,顺便向右而窥,路旁的几棵多年的泡桐叶子已枯,凋零大半,弯曲的枝丫乱串而上,指着灰蒙蒙的苍穹。半树茁壮,半树枯萎,高低错落而生长。在一棵今年刚生长的枝丫间,悬吊着一个空洞露天的硕大鸟巢,雨水不时的低落而下,巴巴地砸在树下坚硬的地上,溅起,又落下。鸟巢,硕大的鸟巢,我儿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鸟巢,它是我乡村唯一的吉祥鸟——喜鹊的家园。
 我内心矛盾,还是猛踩刹车,停车弯道路旁,站在这棵饱经风霜雪雨洗礼,日晒月照的老年泡桐树下,仰视这个破旧萧条冷落寂寥的鸟巢,一如我儿时傻傻的站在我家门前那棵高大茂密的楸树下,观望那只圆圆饱满暖暖和和温温馨馨的喜鹊家园。瞬间一种来自内心的迷茫让我失望,多少年了,随着全球气候变暖,环境污染,植被减少,农药渐加,季节不明……乡村,喂我奶汁,抚我长高,要我纯朴的乡村,每日清晨就会被叽喳的麻雀抑或喳喳的喜鹊欢叫报喜而唤醒的一幕,哪里去了?麻雀,这一西北的一怪,在多年的消失后又返回了熟悉的黄土地,喜鹊,你呢?不知你迁徙何方,留下孤单的空巢,让西北的人们在每日的清晨目睹它,一如目睹一座无人把守的千年庭院。
 我伫立在这棵老年依旧生新枝,快要落光硕大单薄叶子的泡桐树下,宛如一位寻魂的游子漂泊多年后,回归至此,人已去,院还在,草木枯,墙垣损,房屋破。喊一声,静寂寂,空荡荡。静窥这个秋雨霏霏的千年庭院——喜鹊的家园,硕大而无半点温馨;悬吊而无一点家的滋味。虽依旧挂在树枝间却不能叫巢一点儿!我望穿秋水,望穿鸟巢,望穿朦胧的天空,满心期望,点点秋雨就是只只喳喳的报喜的鹊儿。
 忆儿时,黎明前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偷睡,门外不是传来阵阵的喜鹊喳喳声。母亲就会大声呼唤我的乳名,快起,今天要来亲戚了要么你爸今天准会把xx卖个好价钱,抑或有贵人帮助……总之,母亲忙里偷闲,不时地在院庭里窥视一眼站在楸树枝丫上的喳喳报喜于我家的喜鹊,一脸的喜气,满心的欢喜,似乎真的要发财了一样激动,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故而,喜鹊这种鸟儿,从未被早出晚归,辛勤劳作,肚皮瘪瘪的忠实的乡村人讨厌过、咒骂过、驱赶过。它与人和善为亲,和睦相处,报喜于晨,喜见于午。似乎农家人在那个年月里唯一忠诚的活神,灵验的神鸟。
 喜:好事,好运,好精神。鹊前加喜,鹊变为祥,化为吉。因而,喜鹊不是一般的鸟,是吉祥的鸟,神话的鸟,灵验的鸟,是神鸟。
 而今居住小城市,人到中年,睡意渐少,黎明不是被叽喳抑或喳喳的鸟鸣而唤醒,是被滚滚的车轮惊醒三更半夜,恍惚间,还以为一种陌生的鸟儿在鸣叫。人至中年,失眠是常事,琐事缠身,尘埃未定,漂浮长存,父已背我七年有余,母已近八旬,雪落满头,蹒跚而行,儿子尚小,妻虽聪慧,病却缠身,目睹繁华纷杂的世事,偶尔,真的希冀有一日清晨,哪怕是一只,仅一次喜鹊喳喳的名叫的,于我居住的六楼窗台,我也够了,心也满了,平静了,清澈了。
 一只残旧破落透底漏水的鸟巢,我相信不会被狠力强劲无情粗野的秋风撕下,它依旧是末秋寒冬泡桐树唯一张着大口的嘴,似乎在诉说着什么,然我一句没听到,似乎听到了许多,听得我一身湿漉漉的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