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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足店的女员工

       郊区通往市区的公路是我上班往返的必经之路。公路的沿途,有一个小镇。

       小镇很小,镇子的中心只有两条小街,一条街是政府和其他公务机关办公的聚集地,另一条街则云集了许多小商小贩开设的小铺,各行各业都有,其中还穿插着好几间沐足店。而街东头的那家沐足店算是规模最大的一家了,占据上下两层,门前又有宽敞的位置可以停车。大大的LED灯箱闪烁着“亿桶缘”的字样,日里夜里地闪烁着,充满了神秘和诱惑。我每天都要横穿这条街,也每天都会留意到这家“亿桶缘”沐足店。

第一天
 

       清晨的阳光温温柔柔地铺洒在繁茂的绿叶上,金色的光辉从叶片的缝隙漏到了树下,斑驳着地面的路石,摇曳着路人的心旌。车停在了“亿桶缘”门前的路口,等待红灯。我抬头,便看到沐足店的二楼阳台上,站着一个女子,矮矮胖胖的,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怎么也无法让我将她和这种营业场所的工作人员联想起来。女子身着牛仔短裤,黑色綴着银片的吊带背心,包裹着腰腹的丰满。此刻她正在梳头,黝黑的长发在阳光里闪耀着健康的光彩,背心的银片被阳光辉映着,闪动着女子的脸庞,倒是一幅灵动的画面。虽然不似“对镜贴花黄”那般意境,让人遐想十分,却也是这清晨的一处鲜活。车子开动,我脑子里却挥之不去女子那滚圆的两条腿,挥之不去那种“包裹”的感觉。

       晚上回来路过时,天已经黑了,街头的霓虹灯交相闪烁着,沐足店门前人来人往。当然,这样的小镇,诸君也尽可想象各种花枝招展,雀鸟纷飞的景像,不需赘述。我只是在这纷乱的景像之中,搜寻着那个胖女子的身影。哦,看到了,就在店门前的躺椅上,正躺得四仰八叉,和一群人调侃着,放声大笑着,让我又想起一个词,叫做“放荡”,于是斜睨了她一眼,心底有一种不屑,甚至几丝厌恶。

第二天
 

       薄雾迷蒙中的阳光好像睡眼惺忪的孩童,正轻揉着双眼,唤醒这个世界。路过沐足店,我还是忍不住向昨天那个阳台张望了一下,果然又看到那个女子,又站在那里梳头,黝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如同一道黑瀑,却是柔情的,清灵的。女子今天穿一袭长裙,依然是包裹着的风格,目光凝视着远方。突然感觉,这一刻,女子是美的,或许任何一个女人都有美好的时刻,或许只是一个角度,一个神情,一树绿叶轻舞下的静静伫立。我就好像在欣赏一幅画,一幅应该属于这个美丽夏日早晨的美丽的画卷。

       晚上再回来,远远就看到女子在店门前和一群男子追逐玩闹,双手叉着腰,双腿岔开,情绪高昂地指着一个跑开的男子,大声说着什么,乡音浓重,是那种识辨度很高的口音。我再次皱了皱眉头,摇起了车窗,我不愿嗅到女子此刻的那种风尘味道,也不愿意接受女子早上和晚上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不知道哪一种是真实的她,哪一种是角色中的她。爱人说,这就是她的职业,职业就是要求她不拘。那样的年纪,那样的身材,那样的奇异于众芳争艳之中,或许吧,不拘是一种生存的技能,也是一种本能吧。

第三天
 

       快要入梅的盛夏,雨,却从未停下过脚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今晨又是大雨滂沱,雨雾早已模糊了车窗。我把头探向前窗玻璃,在雨刮器的左左右右中,抬头去看那个阳台,爱人笑我傻,说谁会无聊到大雨天站在雨地里梳头?我却不信。瞧,那个女子不是又在那里了吗?今天她没有梳头,头发依然乱蓬蓬的,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衫,一条牛仔中裤,一副洗尽铅华的模样,正在讲着电话,情绪时而激动,能看到她来回踱步,又使劲跺着脚;时而倚靠在护栏上,只大声地讲着什么。我猜,她应该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雨一直下,晚上回去时,我以为女子应该不在门口吧。但是路过时,总还是忍不住透过车窗去看。是的,我又看到了,女子撑着一把大花的伞,在和一个从店里出来的男子亲昵地聊着什么,还不时地推搡着男子,踢踢打打着,爱人说,那是标准的“打情骂俏”。只是,“轻佻”这个词眼,对于这个女子,都似乎轻飘地不合时宜。

第四天
 

       我是个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今天我已经对沐足店的女子没了兴致,不过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凡常女子罢了,或许为生计所迫,或许为性情所致,终归是女子的生活,谁都不必评价别人的生活,不是吗?就连今年的高考题不也是关于这个话题吗?而况,大家都只是平凡人家,怎样活,“活着”总归是一个无可逃避的命题。

       晚上回来时,可巧就在沐足店附近的路口,我们停车等待红灯,却发现车子无法启动。猜想是遥控器电池没电了。于是把车推到路边,爱人去附近的汽修店配电池,我便独自踱步到了沐足店门前。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沐足店,靠近那个女子。不知怎的,我心里还有些颤颤的,总担心女子发现了我素日的窥探。女子就在那里,不论我找还是不找。今晚,她穿着店员的工制服,短短的一步裙紧紧地包裹着她,我都有种被包裹着窒息的感觉,不知女子是怎么适应的。此刻,女子正靠在一棵大树旁,安静地打着电话,晚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用手轻轻把贴在脸上的发丝撩开,把一只脚踩在另一条腿上,脸上是微笑的表情。

       我假装随意地路过她身旁,听到她温柔的乡音,那该是和一个孩子的通话吧,因为我听到她说:“乖乖地”,“吃饭饭”这样的词眼;那该是和她自己的孩子通话吧,因为我听到她说:“宝宝乖,等妈妈给爷爷攒够了药钱,就回来陪宝宝”这样的话语。

       我的心里忽然平静了许多,因为我一直笃定她的貌似风尘,其实是为生计所迫,现下她的言语证明了我的笃定;我的心里又泛起了层层涟漪,于“沐足”这个行业而言,女子是不入格的,而她又要怎样地拼抢于那些莺燕蝶蜂之间?或许女子只是觉得这份工作可以是捷径,可以很快攒够给家人治病的药钱吧。我的心,有些沉甸甸了。

       我想,女子应该感谢生活,因为无论她怎样于这浮世间飘荡起伏,终究有一种叫做“母爱”的力量会挽留住她做人的真诚和善良,终究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会牵引着她浮沉的脚步踏上人间的正道。

       我想,我应该感谢生活,感谢这个沐足店的女员工,感谢那些个关于她的镜像。因为我明了,这世界其实像个万花筒,里边的世界纷繁多变,我们都需于这真假虚幻之间,存留一颗真心,存留一份善意,便会感知,生活,原本都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