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网

首页 > 散文 > 正文

读书记(56-75)


读书记(56-75)
 
安琪/文
 
56,《午夜的缪斯:阿赫玛托娃诗选》(总四卷),[俄]安娜·阿赫玛托娃,著,晴朗李寒,译。银河出版社2011年。
   
中国许多女诗人都受惠于阿赫玛托娃,有的甚至已被誉为“中国的阿赫玛托娃”,奇怪的是,阿赫玛托娃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这可能与我一开始就接受超现实主义的启蒙有关,两者毕竟分属太不相同的语言系统,前者建设,后者破坏。有一个共同点是,凡继承阿赫玛托娃这一路诗风的中国女诗人她们的诗作大都沉郁、凝重,语言具有金属质地(是黑暗中发出光芒的那种),确实都写得一手好诗,也都赢得了诗界的认可与尊重。可见,阿赫玛托娃给予的力量是纯正而有力的。俄罗斯知识分子骨子里都有一种勇毅和担当,阿赫玛托娃也是如此,她诗歌底色的忧郁和反抗随着时代对她迫害的不断加重而不断加强。其间,阿赫玛托娃也试图与强权妥协去赢得家人的性命,在晴朗李寒版的阿赫玛托娃译文中我读到了若干阿赫玛托娃献给斯大林的赞歌,但事实证明,赞歌无效,统治者该下手依然会下手,晴朗李寒完整保留了阿赫玛托娃生命中曾有过的轻微的动摇,他说,要尊重历史。我读阿赫玛托娃,经常为她悲剧性的人生体验和丰富的诗歌语言所感染,沉浸于她自由的灵魂中久久不愿出来。我曾说过,优秀的诗人无论谁来翻译都不会译坏,无论高莽、无论汪剑钊、无论伊沙,还是晴朗李寒,都译出了不会让人失望的阿赫玛托娃。之所以推荐晴朗李寒译本是因为他几乎译出了全部的阿赫玛托娃,这也是目前我收藏最全的阿赫玛托娃诗选。四卷《新华字典》开本大小的“阿赫玛托娃"适合捧读,字体字号也很讲究,更兼有大量阿赫玛托娃各种时期的照片和画像,做得真是用心。银河出版社是香港书号,因此本套书无法上市,只能找晴朗李寒本人邮购。期待这四卷”阿赫玛托娃诗选“在大陆正式出版的那天!
                   2016-10-14
 
57,《里尔克:一个诗人》,[美]拉尔夫·弗里德曼  著,周晓阳,杨建国,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
   
这是我迄今所读到的堪称全世界最厚的诗人传记,16开本,745页,捧在手上就像一块砖头,读之必须端端正正摊开在桌上,阅者端端正正对文字行注目礼。它整整耗了我大半年时间。作家传记当然不止叙述一个人的生活历史,它一定重点要有对作家的作品评述,所以本书事实就是“里尔克评传”,评的成分占了相当份量。果然,作者拉尔夫·弗里德曼乃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比较文学系教授。老先生(教授生于1920年)这一生以两部作家评传享誉世界,另一部是《赫尔曼·黑塞传》,估计也是一块大砖。有意思的是,我们中国的燎原教授手头也有两部作家评传:《海子评传》和《昌耀评传》,我曾问燎原教授他的下一部会是谁,傲慢的燎原教授说,目前还没找到他心仪的值得他写的对象。燎原教授坚信,作者和传主的相遇必须靠一种缘分。以燎原教授的观点来看里尔克和拉尔夫·弗里德曼教授的缘分,那真是比天高比海深,全书对里尔克多次逃离家庭为了自己的创作的行为给予不露声色的呈现,因而读者也就没觉得里尔克此行为有何不妥。倒是刘皓明先生题为《真实的和扮演的感情》的序言中引用了德国学界对里尔克的辛辣讽刺——诗人对其贵族保护人的阿谀所散发的势力和做作,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感觉刘皓明的序言对里尔克也是一种批评的态度——诗人在诗和文之间的“不一致性”。里尔克对中国诗人尤其学院派诗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张松建教授就有专论《里尔克在中国:传播与影响初探,1917-1949》。里尔克”深邃的思想和精湛的艺术“(张松建语),提供了一种诗歌精神上的范式,不仅对西南联大时期的诗人,也对今日诗人产生强力渗透。著名诗人、批评家臧棣教授在其诗学专论《汉语中的里尔克》开篇即为:里尔克堪称中国新诗中历久不衰的神话。臧棣教授定位里尔克为”令人着魔的伟大诗人,一位风格卓越、技艺娴熟、情感优美的现代诗歌大师“。臧棣教授对里尔克熟稔到在微博微信里信口就能引用里尔克名言,这让我十分佩服。阅读《里尔克:一个诗人》时我会想,仅从一个诗歌写作者的角度我们就能从作者拉尔夫·弗里德曼对里尔克的作品分析中学到很多来自创作上的教益,但对里尔克复杂的生命历程,我们好像也没有了解的必要,这么一本大厚书读得真是耗神。而如果里尔克没有这么一本大厚书的丰富经历,他的那些具有神秘主义倾向的发出钻石一样光芒的诗篇又会怎样产生?真是读也不得,不读也不得。好在阅读名人传记,你能时时碰到一干与名人有过交往的同时代名人譬如罗丹、纪德、茨维塔耶娃,等等。
                                                                          2016-10-15
 
58,《大河拐大湾》,西川  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
   
2015年10月27日,作家网组织作家们赴山西吕梁采风,当汽车在尘土飞扬的泥土路上颠簸前进翻越一道又一道山梁终于到达目的地时,我们并不知道我们被带到了一个天地奇观面前,跟随东道主我们步行了一段山路,突然间,我们被眼前所见震住了,一个巨大的正圆形土山被黄河缠绕着,黄河在此形成一个巨大的圆,这就是天下黄河第一弯,我用诗歌记下了这个地点:石楼县,前山乡,马家畔村。那一瞬间我脑子闪现出诗人西川的一本书名《大河拐大弯》,我不知道西川是否到过此处(我相信他到过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此地并非闻名天下的著名景点且地处偏远),但“大河拐大弯”绝对是对眼前我所见景象最朴素也最贴切的描述。在书的序言中我找到了我判断的依据,“大河拐大弯”是西川原创首发的,“本书书名《大河拐大弯》的意思,出自我的组诗《鉴史》中的《观世音菩萨木像赞》。但原诗句是‘河水兜大弯’,感觉改成‘大河拐大弯’比较适合做书名用“,自此书出版,中国的词汇库里就多了一个词,”大河拐大弯“,优秀的诗人总是在给这个世界创造词汇并提供新的表达方式,西川如是。此外,西川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预言能力。2012年7月29日,我应邀赴德令哈参加首届海子青年诗歌节,报道的那个夜晚,看着手中《柴达木日报》连篇累牍报道海子与德令哈的关系,想到一个城市因为一首诗而给诗作者举办诗歌节且诗作者并非古人而是当代人,不禁百感交集,当晚,我给西川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此时此刻我想到了1990年2月17日你撰写的《海子诗全编》序言《怀念》第一句话,”诗人海子的死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之一“,我们确实是眼睁睁看着海子成为神话。和西川见过面的人当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混沌苍茫的气象,我形容为大师气象。我喜欢神性写作的西川,也喜欢诗风改变后难以归类的西川,借用美国卢西恩·斯泰克亚洲翻译奖对西川诗作的评价,西川“诗歌语言的多样性”和“对残酷而迷人的人间喜剧的犀利洞察。这其中既有对中国语言的深入探索,也展现出他深厚的西方文学素养”。我曾有多次读西川诗作读到不知与何人交流心中喜悦的地步,我感觉我读到了西川诗作的妙处——诗的无所不能,诗的上天入地,诗的入世与超世,诗的尖锐,诗的庞杂。能写出这样诗篇的诗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究竟有怎样的写作理念和语言观,他所关注的东西是什么,他心心念念的究竟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种种疑问都能在一本书里约略找到答案,这就是眼前的这本《大河拐大弯》。这是西川最新出版的一本文集,收入洪子诚先生主编的“新诗研究丛书”,由诗人文论、诗学随笔、会议发言稿和相当部分访谈文章构成,容量大,涵盖面广,其中涉及诸多关键词:问题意识、现实感、诗歌写作谱系、语言的创造性……本书有一个副标题“一种探求可能性的诗歌思想”。
                       
2016-10-16
 
59,《永生的诗人》,胡亮  编著,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年。
   
推介这本书我的心情很复杂。从书本身的编著,质量不用说值得信任,本书有一个副标题“从海子到马雁”,诗歌中人都知道,这是两个出自北大的诗人他们有着同样的死亡方式:自杀。在海子到马雁之间被胡亮慧眼巡视到的还有哪些,且看如下名字:骆一禾、方向、戈麦、顾城、麦可、马骅、余地。九位夭亡诗人,或自杀或病故或意外而逝,构成了本书的主角,他们在青壮年即步入肉体的黑暗时间但胡亮却注目到了他们诗篇中闪闪发亮的光明因子于是藉此书把他们邀约一起并祝福他们永生,这就是这本书的意义——一个有卓越辨识力的编者和一群拥有璀璨诗篇的诗人。诚如星群也有大光和微光的不同,九位诗人也有已然不朽与尚待不朽的区别,这是一种客观存在。但作为编者,胡亮给予了一视同仁的关爱和慈悲,在长达三万言的题为《诗人之死》的序言中,胡亮为九位诗人一一做了细致的梳理,从生平,到文本,这是胡亮用情最深、耗时最长、历时最久的一篇文论,相当于九篇评传。仅为了胡亮这篇文辞精美、资料翔实的序言,本书就值得一读,更何况尚有九位诗人各具风貌的诗作。是的,本书由胡亮长序和九位诗人诗作构成。推介此书我心情复杂,包括对胡亮编著此书,我也心情复杂。昨天(2016年10月16日)与胡亮在京重逢,我们参加了车前子在“好食好色”酒吧举办的画展,会了老巢、树才、莫非等一干老友后,品尝了老北京杂酱面(这个词总让我想到鲁迅笔下嫦娥抱怨后羿成天让她吃“乌鸦的杂酱面”),游览了南锣鼓巷、后海、钟鼓楼,并就许多诗歌话题进行交流,其中就说到这本《永生的诗人》。我说,我不知道每当一个诗人自杀就引起关注是否在提供一种暗示,我担心它会鼓励诗人自己寻找非正常死亡。我们也注意到了许多自杀的诗人都很迷恋海子,他们的文本都嗅得出海子的气息。但是,不可否认,敢死的诗人文本都不会差,因此,仅从文本本身也不能对他们之死视而不见。这真是一种悖论。胡亮在本书后记中如此写道,中国诗人自古就没有自戕的传统,“屈原投江那年,已经六十有五,况乎,屈原之后再无屈原……直到朱湘自溺,似乎才把异域青年诗人自戕传统带到中国”,胡亮此论与诗人、批评家李少君不谋而合。2013年4月24日我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聆听了李少君关于诗歌的讲座,李少君谈到中国诗歌的传统讲究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自然会经由诗歌抚慰人类的心灵,因此,中国诗人没有自杀的传统(在李少君看来,屈原自杀都是一件颇可质疑的事,他引用文化学者朱大可的研究认为,屈原是被追杀而亡的,朝廷为了掩人耳目而以自杀名之)。20世纪以降,中国现代新诗产生后,诗人自杀的现象就多起来了,李少君认为,这是新诗向西方现代派学习的结果。西方的思维是二元对立的,上帝和魔鬼非此即彼、不可兼容,形成了一种对抗思维,深刻影响了各种艺术门类,也包括现代诗,进而造成了诗人性格的极端和爆裂。近几年李少君极力倡导“草根诗学”,注重诗歌的本土化,想来有痛定思痛之意在里面。而胡亮在昨天的交流中也谈及自己近年的阅读倾向早已转向中国古典文学,并且有意摒弃西方诸学,他说,年轻时读西方太多了,他发现,西方并未比中国传统高明,在思想上和文学理念上。胡亮古典文学的修为你只要读他的一篇文章即可体味到。胡亮转移了我对他编著此书是否会诱导诗人之死的疑问,只回答我,自杀诗人中再也不可能出现海子一样有如此巨大影响力的现象了。我是否可以理解胡亮的言外之意为,请诗神盯住诗人,但请死神走开。
                                                
2016-10-17
 
60,《围城》,钱锺书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
   
听来的故事:话说有一年,有一位今日非常著名的批评家还是小年轻时,携带评论钱锺书先生《管锥编》的论文辗转找到钱先生处,当钱锺书听说小年轻用了两个月时间读完《管锥编》并写完此论时,连看也不看,直接把稿子还给作者并且用无锡话连说两遍:拿回去,拿回去。我听了不敢笑,想想自己一字未读《管锥编》,连那小年轻的背影都望不到。所以我只敢推介钱先生著名的小说《围城》,好歹这部我读了三遍。《围城》的火当然与同名电视连续剧有关,这是文学作品改编成影视剧里我以为最成功的一出,我甚至认为电视连续剧《围城》超过了小说《围城》。在我读了三遍《围城》后我就不太喜欢这部小说了,因为读得很郁闷,起初还是笑的,到最后就堵得很。想方鸿渐这种人究竟有什么可爱,何至于一出场到结束都不断有人爱他,追他,无论鲍小姐闲极无聊之肉体诱惑,还是苏小姐之大龄未嫁心急火燎的主动示爱,乃至唐小姐之青春年少的春情萌发,到最终孙小姐之费尽心机的修得正果。可以说,方鸿渐从来就没有断过追求者,凭什么?凭他貌似愤世嫉俗的刻薄言论?凭他聪明灵活的脑瓜?凭他出过洋留过学的几桶水?好像都有一些。至少方鸿渐从出场到离开三闾大学这一段经历尚有人性恻隐不忍的一面,但是,当他和孙小姐结成姻缘之后,却完全换了一个人,尖酸刻薄,时时处处要和当时的孙小姐现在的方太太吵架斗嘴,真是让人越看越难受。如果说,前期的方鸿渐还有一丝风雅的话,则婚后的方鸿渐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这份莫名其妙来得古怪,似乎也没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只能说,作者钱锺书自己放任自己,把方鸿渐俗化了。其实一部《围城》,本身就是世俗生活的大荟萃,重读之后我发现,除了赵辛楣略有可爱之处外,其余就简直没有一个好东西。赵辛楣后来也陷入对汪太太的婚外想象中以至于不得不离开三闾大学,从这点看,赵也是一个灰色人物。至于书中方氏一家人,孙氏一家人,以及三闾大学全部师生各位,就全无好货。这,也是《围城》让人看得难受的地方。只能说,钱锺书这大才子对中国市民阶层、知识分子阶层是太通透了,简直通透得可怕,可怕得毫无同情之心悲悯之情。钱锺书真的是一个看破世事的人,更是一个深悟人生之虚无,之荒诞的大家,也只有这种人,才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才能彻底拒绝一切繁华喧嚣于门外。《围城》其实采用的是很传统的写作手法,它通过方鸿渐这个人物贯穿始终,完全没有玩弄任何现代派技巧。语言上也是古典主义的使用,并无多少西化语言。和书中大多数人物一样,钱锺书也出国留学过,而他的写作却没有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也许是他内心中国传统文化的结太深所致?
                           
2016-10-17
 
61,《蒙古国文学经典·诗歌卷》,[蒙古]琛·达木丁苏荣  等著,哈森 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6年。
   
蒙古族翻译家、诗人哈森没有想到,她翻译的《蒙古国文学经典·诗歌卷》填补了我家书籍收藏的一项空白,这项空白相信许多藏书家依然保持着。若非哈森此译著,我不会去想家里的万册藏书竟然没有蒙古国一席之地。2016年9月13日著名作家赵丽宏在上海大学“第二届网络诗人高研班”上课的题目为《关于书的记忆》,赵先生盛赞中国翻译界非常了不起,几乎翻译了世界各地的优秀作品且翻译的速度和作家推出作品的速度大致同步,当然,赵先生也谈到了我们的翻译更多注重的是经济强势国家的作品。赵先生的观点2000年我在广东肇庆参加第16届青春诗会时就曾听到领队老师叶延滨先生表达过,叶先生如是说,文化的传播就像水流一样,总是从强势流向弱势,经济强国的作家作品受关注度远远大于经济弱国。两位老师说出了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不管这事实合不合情理。看看每一家的书柜,欧美作家占大多数,然后俄罗斯国家,然后因为爆炸文学对中国先锋作家的启蒙和几任诺奖的产生而引发关注的拉美文学,然后是近代以来以明治维新崛起于东亚的日本,这样一个外来译作谱系大抵不差,我们的书柜也就以这样一个外来译作的多少排列,这不能怪我们读者,读者就是坐在餐桌旁的食客,并且是连点菜资格都没有的食客,翻译家就是厨师,并且是有绝对权威的厨师,他端上什么菜你就得吃什么菜。在哈森之前,谁端上来过蒙古国的菜?没有。我的脑子里一个蒙古国作家的名字都没有,我好歹还是一个文学中人,天天与文字打着交道,脑海里竟然没有一个蒙古国作家的名字,我自然相信大部分人和我一样都没有。现在,哈森以一本《蒙古国文学经典·诗歌卷》告诉你,蒙古国不是没有文学,不是没有诗人,不是没有好的诗作,你们,该补课了!
   
于是,我翻开了《蒙古国文学经典·诗歌卷》,平生第一次读蒙古国诗人诗作。不能不说我有点心酸,为蒙古国,当我看到全书依照诗人的出生年代排序,第一个作者琛·达木丁苏荣出生于1908年,且逝于1986年时,我想到了中国翻译界对欧美和俄多斯诗人的推介都已到了1980年代那批诗人了,至于那些经典诗人更是有多个不同译本,一个阿赫玛托娃就至少有五个翻译家在翻译。我同时还想到从一些文字获悉,欧美许多国家书店的中国诗集能看到的就是李白杜甫。这么一想,又觉得哈森对蒙古国还是仁慈的,至少她关注的眼光还是放在当代诗人而非古人。细致的哈森为每首诗标注了创作时间,有创作于1930年的,也有创作于2013年的,这其实是把蒙古国的诗歌史用文本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全书收入17位蒙古国诗人120首诗,这对译者该是多大的工作量,对译者的水平该是多大的考验,不同风格译笔肯定要不同,通常我们熟知的是,一个译者毕生只翻译一个作者,譬如朱生豪之于莎士比亚、草婴之于托尔斯泰,我想哈森一定是想先摸一个底,把蒙古国优秀诗人诗作先翻译个遍,再找准自己最适合最有感觉的作为主译方向,以我的阅读,个人觉得冬·朝都勒和奥·达什巴勒巴日哈森译得流畅而深情,似可作为今后关注重点。
   
我读蒙古国诗人诗作,常常读到大草原的开阔,他们的语言是撒开野马的那种,由着自己的情绪跑,不玩花样,不走险招,他们喜欢直抒胸臆,想到就说。他们的诗篇,传递出爱国、爱乡、爱家、爱人、爱生活、爱生命的主题,这和中国传统题材十分相似,因此读他们的诗我感到亲切。其中冬·朝都勒有一首诗我印象特别深刻,该诗题为《吝啬鬼一家的传说》,是一首长达47行的叙事诗,诗的前面极力铺垫吝啬鬼一家如何富有(羊群多得可以覆盖整座山,马群多得装满整座山谷,等等),却对自己如何吝啬(穿补丁衣服,舍不得穿鞋,舍不得吃羊等等),但当边境爆发战争,吝啬鬼一家却捐出了全部马群并将两个儿子送去参军,最后两个儿子都战死在战场。这首诗让我想到了社会主义国家共同的教育模式和价值理念: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舍身殉国是光荣的。我对此诗的感情是复杂的。我不知应该表扬还是批评全诗慷慨激昂的赞美调子,毕竟两个儿子的性命是丢了,尽管是在诗中,也让人心生不忍。诗的最后,作者如此写道,“在这最最沉重的时刻,祖国啊/吝啬鬼一家,连生命都没有吝惜”,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现在应该来说说哈森,这位爱笑的蒙古族姑娘。我第一次见她是在2010年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阿毛的作品研讨会上,吴思敬老师介绍她是诗人、翻译家,彼此也就点个头并无深交。2011年我和哈森重逢于第三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恰好我们分在一组,一路长途大巴我们都同坐,略微有点交流,这才知道她在中国民族语文翻译局工作,主要翻译蒙古语种。回来后我写了一组诗《青海诗章》,其中有这么几句,“从西宁到贵德/我和哈森摒住呼吸,爱笑的哈森脸容肃穆/她和我一样被伟大的自然怔住”,文字具有奇妙的力量,因为把哈森写到了我的诗中,她就和文字一起藏到了我心里。哈森有浓郁的蒙古族情结(所有的少数民族都有浓郁的民族情结,这点,汉族要自惭形秽),经常在微信上发布她的家乡内蒙古的风光,让我很是向往。哈森译著非常丰厚,她翻译的蒙古族作家作品刊登在《人民文学》并获国家级奖项,这些,我也略知一二。此番她不曾张扬突然推出蒙古国诗歌选细想也是其来有自,除了我们中国读者感谢哈森,蒙古国诗人们更应该感谢哈森。
   
哈森是了不起的导游,打开了蒙古国诗歌之门,我们且循着她的译著,到蒙古国游览一番。
                                                                   2016-10-18
 
62,《一间自己的屋子》,[英]弗吉尼亚·伍尔夫  著,王还  译。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1992年。
   
书不厚,32开本,140页。以前的人朴实,出版社也朴实,不会为了定价的提高而想尽办法(最通常是:1,版心做小,行间距做大;2,大量插图;3,使用轻型纸)。1994年1月购买的此书,前一阵刚重读但已记不清具体内容了,只知道作者设想了莎士比亚有一个妹妹,姑且叫裘底斯吧,作者说,裘底斯和哥哥一样大胆、富有想象力,且有天才,她也想像哥哥一样去看外边的世界,可是父母不准她上学,偶尔她拿起哥哥的书还没看一两页,父母就叫她去做饭补袜子。当父母逼迫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天才发作,离家出走,结果被一个戏子兼经济人骗了,最后自杀。伍尔夫对虚拟的莎士比亚妹妹人生轨迹的设想即使在今天也没有过时——20世纪初的作家她的作品在21世纪依然具有现实意义。当五四青年都在欢呼娜拉出走的时候鲁迅提出了一个问题,“娜拉走后怎样”?出走总是浪漫,至于出走后怎样谁去管这些扫兴的事。很多作家完成了前半部分,他们鼓励极端、鼓励激情、鼓励天才,少部分作家则拎出了后半部分,让你不得不面对极端之后、激情之后、天才之后。伍尔夫就是这样的少部分作家,当女子学院请她作题为“妇女和小说”的讲座时,她讲的却是,女人必须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没有独立的经济和空间,女人写作小说就是空谈。这个道理当然现在我们懂,懂归懂,能不能做得到又是一回事。和波伏瓦一样,伍尔夫也拥有女权主义者和作家双重身份,但她额外又多了一个,抑郁症患者,同时也是可能的同性恋者。我曾读过伍尔夫的小说《到灯塔去》和《墙上的斑点》,对其意识流写作印象颇深。伍尔夫强调作家应注重人物的内心世界而不是机械地描写现实生活,她和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一起,把意识流小说推向世界。关注伍尔夫,必须关注她的丈夫伦纳德,伦纳德接受伍尔夫的一切(不愿生育,不和丈夫同床),并且多次把伍尔夫从死亡边缘抢救回来。伍尔夫自己也说,如果没有伦纳德,她早就开枪自尽了。1941年3月28日伍尔夫预感到自己又将发病(精神病)且这次的发作不可痊愈时,选择了投河自尽,这一年她59岁。因为伦纳德,伍尔夫没有早早离世,也因此创作了大量优秀作品,这是伍尔夫的幸运,也是读者的幸运。伦纳德心甘情愿为伍尔夫做这一切只因为“她是一个天才”。我想说的正是,在庸人居多的世界,天才很稀罕,如果你遇到了,请像伦纳德珍惜伍尔夫一样,善待他/她,成全他/她的天才。
                                                                                     2016-10-19
 
63,《流云奔水话杨骚:杨骚纪传》,杨西北  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
   
杨骚是漳州现代文学三大家之一(另两位:林语堂,许地山),和穆木天、任钧(森堡)、蒲风等发起成立中国诗歌会,这样一位大家因为其子杨西北一直生活工作于漳州而在情感上较其他两位让我觉得亲近,虽然他早在1957年即病逝于当时他所供职的广州,葬于广州天河公墓,和萧红毗邻。杨骚出生于1900年,与冰心同年,但冰心活了99岁,几乎比杨骚多一倍。寿命这东西真是没办法公平,一叹。
   
1956年5月2日,杨骚在日记中写道:“北已差不多五岁,对于死亡不知何物,前曾问我是不是想死。对是。又说现在是不是死着,漫应之。”此处的北即为杨西北,杨骚的次子。第二年,杨骚因病医治无效,盍然长逝。时年杨西北年仅5岁。一个57岁的父亲在5岁的儿子心中能留下什么?当杨西北渐渐长大,他必须面对父亲离去所设置的巨大空白。一个名字成为文学史一部分的父亲,距离他的儿子有多远。杨西北必须以自己漫漫的寻找来回答这个问题。我时常想,诗人杨骚在生命即将结束时一定以温情有力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们,他相信,在这三个年幼无知的儿子中,必有人来承担自己血液中激情、进取、锲而不舍的潜质。
   
多年以后,杨西北经历了上山下乡、推荐到大学、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等种种生活,他始终坚持的是对父亲资料的搜集、整理、汇编、研讨,及至最终的人生传记的完成。我感叹于这一份完整地衔接起隔断了近半个世纪的父子之爱,为我们复活了一个生动感人的诗人杨骚爱国、爱情、敬业的历程。不可否认,也正因为杨骚的过早离去,杨西北在书写父亲时的感情才能如此沉静、笔触才能如此可观,他似乎不是在写自己的父亲,而是在如实还原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杨骚。
   
而涌动在《流云奔水话杨骚》之间的隐痛仿佛又在否定我的如上观点。可以想象当一个孩子只能从图书馆,从父亲的亲朋故友的口中笔中查阅、了解自己的父亲时,该是多么令人伤感。相比于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同一批作家,57岁的杨骚无疑是太早就告别他所热爱的人间。杨骚具有典型的诗人气质,又兼具多方面的才能,除了诗歌创作,他还翻译、写政论,充满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和战斗精神。新中国成立后,他本应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从事他毕生追求的文学事业。但疾病夺去了儿子们的父亲,更夺去了一个诗人投身火热新生活的能力。这,不能不说是杨骚的不幸,不能不说是新中国文学的不幸。
   
《流云奔水话杨骚》还清楚地呈现了杨骚一生丰富曲折的爱情际遇。我感觉在杨西北或舒缓或浪漫的叙述中,他已不单纯把自己作为杨骚儿子的立场来对待了。毕竟,属于家庭的父亲更属于历史。而历史是所有后来者共同拥有的。杨西北深谙此理,在他笔下,杨骚与白薇的恩恩怨怨才如此这般地令人扼腕。
   
中国现代文学史是一个群雄并存的年代,作为其中的一名优秀者,杨骚不可避免地与一大批同样赫赫有名的文学史人物同呼吸共命运。他们是:鲁迅、许广平、林语堂、郁达夫、陈嘉庚、白薇、穆木天、任钧、蒲风、巴人等等。这是一些单名字就能使我们肃然起敬的人。无法想象,当杨西北一次又一次地在与父亲相遇的文字中同时相遇这一大批文学史中人时,他的眼睛是否会和我一样因为激动而跳起,是否也会和我一样因为不可思议而怅然长息。时光的流逝在带去一些人和事的同时,也会公正地留下一些什么的。
                          
2016-10-19
 
64,《阅读的时光》,[法]马塞尔·普鲁斯特  著,约翰·斯特罗克   英译,魏柯玲  汉译。中译出版社2016年。
   
中译出版社这套书名为“企鹅口袋书系列·伟大的思想”,总20本。32开本。英汉双语。每本200页左右,轻便,易于携带。出发到鼓浪屿参加国际诗歌节前打点完行装后我便蹲在这套书系前左挑右选,都是名家名著啊:梭罗、爱默生、尼采、叔本华、卢梭、托尔斯泰,等等,等等。最后我的目光锁定在普鲁斯特这本,于是,2016年10月20日10:55分,《阅读的时光》跟我一起乘上MF8118航班,一路飞往厦门。在飞机排队等待起飞的一个小时里我开始了我的阅读时光。本书第一篇《约翰·拉斯金》,依据注解,约翰·拉斯金系英国艺术评论家,一个有趣的现象出现了,本来应该是评论家评论作家,现在变成了作家评论评论家。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展现了他蜿蜒曲折的叙述语言和细腻的心理线索,在《阅读的时光中》则展露了他理性思辨的一面,同时也保留了优秀作家都具有的敢发常人未敢发之言,他说,“死亡使人类拥有了拉斯金留下的巨大遗产”,好像拉斯金的死反而是件好事一样,他继续说,“他(指拉斯金)的思想在某种意义上暂时与他相伴一生。他死之后它们便回归全人类并予以启示”。其实我并不知道拉斯金何许人也,于是我把拉斯金当成普鲁斯特笔下的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具有非凡的能力因为普鲁斯特说,“他(指拉斯金)天神般的工作不在于唤醒生者,而在于使死者复活”,由此我知道拉斯金评论所具有的力量。本书只有五篇文章,第二第三篇均为《阅读的时光》,分一二两部分,作者认为,“阅读是友谊的一种”,是的阅读是阅读者和作者和作者笔下的人物、动物乃至事件、情感……的友谊。一件尴尬的事出现了,读到第36页时我突然看到我用铅笔划出的一条线,原来,这本书我已经读过了,但确实的,我压根儿就记不得我曾读过。“这很正常,过一阵子你再拿起来读,你还是会像没读过一样”,在鼓浪屿国际诗歌节期间和福建省批评家邱景华老师聊到此事时邱老师如是说。
                                                                 
2016-10-25
 
65,《给孩子的诗》,北岛  选编,中信出版社2014年。
   
2014年1月19日,诗人、编辑康伟、沙白夫妇做客寒舍,送了两本北岛的书籍给我,一本诗集《守夜》,一本随笔集《波动》,两本皆繁体字,香港出版的,我想了想还是不推荐为好,此读书系列已在大陆报纸开专栏,我不知道香港出版的书籍能否在大陆推介。我找了一下,家里目前与北岛有关的只有这一本《给孩子的诗》,翻开扉页,赫然看到:“安琪存,北岛,2014。7。5”字样,显然这一天我们见过,依稀仿佛是在某个小型研讨会上,我应邀参加,知道北岛要出席,特意把书带去请他签名的。2011年8月第三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初次见到北岛(那也是北岛阔别祖国之后第一次回国参加大陆诗歌活动,自此以后,北岛参加大陆诗歌活动便成正常了),与会诗人陆续都和北岛合照,我也不能免俗,合照之间,临时担任摄影师的诗人凸凹举着我的相机说,安琪你靠近一点北岛,然后我听到北岛说,哦,你就是安琪,听过你的名字。声音低缓,却牢牢印记在我心里并带给我持续至今的温暖。我想我会把这初次相见的场景记一辈子。北岛无疑是诗人中的英雄,在他那个年代,他和芒克办《今天》民刊,他写的那些诗作,他做的那些事,都是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但他没有退缩。朦胧诗群应该感谢北岛,若无《今天》,一代人无法崛起。青海湖诗歌节之后,见到北岛的机会就多了,但都不是在大场合,所以没见到北岛北围观,被镁光灯轰炸的场面,这次在鼓浪屿国际诗歌节(2016年10月),我就亲见北岛依然是后代诗人心中的英雄。那晚褚家园咖啡馆诗歌之夜已经结束之时,北岛从舒婷家走来,原先准备离席的诗人们纷纷回到现场,气氛神秘而激荡,北岛清瘦,温情,却自有一股强大气场,一干记者、诗人跟随北岛身后,那场面就像我边上一位诗人轻声说的“老大出场的感觉”。此后,凡诗歌节期间有北岛出场的地方均能见到同样的场景。种种迹象表明,北岛依然是诗人们心目中的男神。在诗歌节组织的“中外诗人对谈”(鼓浪屿外图书店)中,北岛的讲话从食指说起,他坦承自己的写作受到食指影响虽然食指只比他大一岁。北岛的发言永远有着真诚的底色。穿插一个这次鼓浪屿诗歌节的小神话,话说2016年10月21日,按照天气预报,这一天是台风“海马”登陆时间,厦门人都惴惴不安,我妹妹甚至问我,诗歌节会不会有时间变动啊?因为一遇台风,鼓浪屿停航,那就麻烦了。事实居然是,台风“海马”转道广东,厦门这边只有21号那天下了一场暴雨,之后几天都阳光灿烂,以至于厦门当地诗歌节微信号都称“诗神来临,台风跑了”,我妹妹也说,诗歌的力量真大!我暗暗想,这一定是因为北岛平生第一次来到厦门、来到鼓浪屿,台风给个面子,不来骚扰了。一定是的!《给孩子的诗》分为“外文诗选”和“中文诗选”两大版块,收入中外诗歌101首,诗选倾向于自然、励志,北岛以“给年轻朋友的信”为题写了序言,封面前勒口打着北岛这么一行字“让孩子们天生的直觉和悟性,开启诗歌之门,越年轻越好”。对这本诗选的质量不用我费舌,自然是优质的。我注意到北岛这个选本选了鲍勃·迪伦《飘在风中》一诗时不禁暗暗吃惊,真是眼光独到啊!要知道在大陆诗界,此前还未见有选本把今科(2016年度)诺奖得主鲍勃·迪伦当诗人对待并给予一席之地。我还想说的是,北岛此部诗选开启了大陆出版界为孩子们编诗选的热潮,此后我就陆续看到好多部“给孩子们的诗”。
                      
2016-10-26
 
66,《郑愁予的诗》,郑愁予  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
   
2016年10月25日11:00-13:50,厦航MF8101,63A靠窗座位上,一中年妇女手捧一本粉红封面的书读得起劲,那就是我和《郑愁予的诗》。值鼓浪屿国际诗歌节郑愁予先生亲临现场之便,厦门诗人颜非接受台湾诗人颜艾琳的建议预先在微信上建了一个《郑愁予的诗》订购群(最初颜艾琳建议我做此事但我因当日正欲从北京飞厦门,有诸多不便,遂谢绝),我也订购了一本,所有订购的人都能得到郑老签名。郑老是10月23日深夜到达鼓浪屿,据说郑老此次大陆行马不停蹄走了几个城市,真正让我既惊且羡。我也是一个爱到处走的人,但似郑老这般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再接一个城市又接一个城市地走我是不敢的,身体吃不消。台湾前行代诗人譬如洛夫老、余光中老、管管老,等等,新世纪以来成为大陆各种诗歌活动的明星,他们高寿、健康,声名卓著,所到之处无不受到国宝级尊崇,郑老自然也不例外。此次参加鼓浪屿国际诗歌节我特意带了12本《海峡瞭望》,我在这个杂志开设“台湾诗人推介”专栏截止到今年12月已开设了4年零1月,撰写了49位台湾诗人。因杂志方没有寄给被写的台湾诗人,于是每逢有见到台湾诗人的机会我都会带过去委托他们带回台湾分发给大家。此次鼓浪屿国际诗歌节台湾来了6位诗人,其中4位我恰好写过,趁便就把刊物给他们(余下的就委托诗人方群,感谢他慨然应允),这里面就有郑老。我把刊物给郑老时介绍了刊物情况,郑老微笑接受,我小心翼翼地询问能否请郑老拿着《海峡瞭望》让我拍个照因为该刊责编鲁亢希望在封二封三刊登,郑老也很乐意地遵从了。现在我看着《郑愁予的诗》扉页郑老的签名:“安琪!郑愁予2016.10.24”,想起郑老写下“安琪”时很满意地说,“这两字写得好”。当晚的闭幕式晚会上,郑老一口气朗诵了三首诗并演唱根据他的诗作《偈》谱曲的歌,音质浑厚,动听。印象更深的还是郑老朗诵的诗作中有一首在创作上颇有特色,即诗中某一行是音乐旋律,郑老朗诵到此句时就“多雷米法索拉希”唱了起来,这种写法我第一次见到,所以默记于心。台湾诗人朗诵都有很大方的表演性,管管、颜艾琳,如是。郑老虽是此次诗会重量级嘉宾,但大家体谅老人家年高体弱,不敢围观骚扰,且郑老也似神龙见首不见尾,并不容易遇到。话说在返京的飞机上我读完了《郑愁予的诗》,最大的感触是郑老的古典修为,整部诗集充溢着浓浓的古典气息,字词句的选用和搭配营造出的意境,让我恍然在读一部古书。我纳闷耶鲁大学教授郑愁予先生身在西方为何没有受到西风熏陶,从其诗中把触不到现代派的冲击力,此疑问希望能有机会再见到先生时当面请教。我最喜欢的自然还是他已经并且必将千古流传的《错误》,“哒哒的马蹄”已然成为中国知识分子耳熟能详的成语,以至于一写马蹄必是“哒哒”。2016年10月26日下午我到北京师范大学参加“跨越语言的诗意:2016中外诗人对话百年新诗与互译”时和诗人树才谈到了阅读《郑愁予的诗》的感受,树才给出了他读郑老诗歌感悟到的两个关键词:雅,抒情。
                                                                          2016-10-27
 
67,《时尚和死亡的对话》,[意]贾科莫·莱奥帕尔迪  著,[英]乔凡尼·切凯蒂  英译,史红丽  汉译。中译出版社2016年。
   
这套“企鹅口袋书系列·伟大的思想”究竟有多少本我目前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按照封底罗列的书目,应该已出版60本了。32开本,最厚不超过300页,大都200页左右,更兼英汉双语,汉语部分就显得更少,一本书夜以继日两天以内读完,对我正在进行的“读书记”写作相当速效。这两天外出活动多,我就抽了这本最薄的,果然四趟地铁下来就读完了。最初选择这本只因为它薄,读得快,对作者一无所知。读下来就喜欢上了作者,这个生于1798年卒于1837年的意大利诗人和哲学家真是好创意,全书11篇,8篇采用对话体,1篇采用诗剧形式,2篇散文形式,可谓体裁多样。最好的自然是对话体那8篇。以书名《时尚和死亡的对话》这篇为例,开篇时尚大喊,“死亡夫人,死亡夫人”,死亡回答,“请你依序等待,届时无需召唤我也会来的”,读之令人粲然,似这样既智慧又幽默的句子书中随处可遇。本文把“时尚”和“死亡”视为两姐妹,借“时尚”之口诉说人类为了“时尚”而不惜穿耳洞、唇孔、鼻孔;用火辣辣的烙印烧焦男人们的皮肤;穿紧身胸衣导致呼吸困难,等等等等,想想“时尚”的生命力可真顽强,21世纪的今天人类不也依然在做这些伤害身体的事吗?贾科莫·莱奥帕尔迪有悲观主义者之称,他经常用幽默表达他的悲观,以《普罗米修斯的赌注》为例,本文说的是缪斯学院举办一场比赛评选有价值的发明,结果,酒的发明者、护肤油类的发明者、节能铜锅的发明者三人获奖,而用泥捏出第一个人并附上了对其功能及品德的介绍,人类种族始于他之手的普罗米修斯却落选了,普罗米修斯很不服气,他认为,人类才是神族给予世界的最好作品。于是他和他的朋友莫摩斯打赌,两人飞往地球去看看人类到底如何好。结果自然是普罗米修斯输了。不用再一一列举其他篇目了,仅以薄薄的一本《时尚和死亡的对话》,我确实记住了我第一次读到的意大利诗人和哲学家,贾科莫·莱奥帕尔迪。
                                                                    
2016-10-27
 
68,《批评的准备》,张定浩,著,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年。
   
张定浩此书入选2015年度《羊城晚报》“年度花地文学版”评论类书籍“十佳”,提名评委之一吴子林应《羊城晚报》“花地”版编辑之约为此书撰写百字点评,吴子林对本书认真细致的阅读有书上划线批注为证。我对张定浩名字的第一次听说来自欧阳江河与西川的对话,记不得在哪次聚会,听到欧阳江河问西川是否读过张定浩批评他的专著《大河拐大弯》的文章,西川答读过,两人只是淡淡的把这个话题扫了一下,未见深入继续,也未见西川有激烈的情绪。我因此记住了张定浩这个名字。此番因为吴子林读《批评的准备》,我也拿来翻阅了一下,就看到张定浩题为《拐了弯的诗人》的批评西川《大河拐大弯》的文章,我读了一下,主要还是诗人思维和学者思维的不同所致,比如西川认为“唐代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思想家”,张定浩就会搬出思想家张三李四来反驳。喜欢极端和以偏概全的诗人思维在强调论据缜密、无一处无来历的学者思维面前是很容易被揪住辫子的,这是我对二者关系的理解。或者说,诗人善于大胆假设,学者则要小心论证。2016年9月11-17日,我在上海大学“第二届中国网络诗人高级研修班”学习期间,有幸听过张定浩老师授课,他授课的题目是《智者与歌手:诗人的两个面向》,记忆比较深的是他谈到诗人不仅要读诗歌作品,也要多读读批评家论述相关诗歌作品的文章,他们会帮助你多角度理解原诗,他自己是很喜欢不同批评家解读同一首原诗的文章,这让他在比较中尝到了阅读的快乐。张定浩授课不是满堂灌的那种,两个小时的课程他讲了半小时就结束,然后要学生提问他来解答。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同学们无人响应导致冷场,作为二高班当天在现场的唯一一位“副班长”(另两位班长有事请假)我只好先站起来提问,提问前我说,张老师的授课是孔子式的授课,是苏格拉底式的授课,采用的是面对面交流的方式,希望大家想好问题踊跃提问,我先问第一个。张老师解答完我的问题后同学们攒足了问题把剩下的一个半小时塞得满满,使这堂课变得如此出彩。阅读完《批评的准备》后,吴子林认为,张定浩“不是那种生产过剩的、正确的‘废话’的‘职业批评’,而是一种认真、诚实、有力的‘写作’”。
                               
2016-10-30
 
69,《与孤独为伍》,[德]弗里德里希·尼采,著,马里昂·法博,斯蒂芬·莱曼,R·J·霍林代尔,英译,孙若颖,汉译,中译出版社2016年。
   
我确实不是有意要为这套名之为“企鹅口袋书系列·伟大的思想”丛书作广告,但我又确确实实已多次写到这套书,它们真是太便捷了,像我刚读完的尼采这本,32开,英汉双语,汉语部分只有48页,对我这进进出出都要依靠地铁的忙人来说,最好的阅读时间自然是地铁时间,而这样一本薄薄的小书只要两趟地铁就能读完,选择它们也是自然的。读了尼采这本我方明白,原来这套“口袋书系”是入选的各大作家、哲学家的作品精选,我在这本《与孤独为伍》中读到了1980年代我对尼采的阅读。1980年代大学文科生谁不把阅读西方哲学名著视为时尚?谁不言必尼采、萨特、叔本华、荣格、弗洛伊德、海德格尔……我就是在那样一个西潮涌入正大开国门的时代语境中读完了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善恶之彼岸》《偶像的黄昏》《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瞧,这个人》《人性,太人性了》,等等,等等。和其他哲学家文辞不通、謷牙诘屈的语言表述不同,尼采行文激情、晓畅、雄辩、深邃、强烈……极易带动读者和他一起进入他的情绪和论证中并被其感染,尼采是能够让人热血沸腾的那种。我现在已不能确切说出尼采各书的内容,但脑海里依稀有“日神精神”“酒神精神”“强力意志”“超人”这些属于尼采的词。尼采是哲学家中的文学家,单看他的作品题目就已注定他的文字会牢牢镌刻在读者心里。我不想引用尼采的精彩句子来证明《与孤独为伍》的价值,尼采不需证明。为了写此文,我特意从书柜里抽出紫红封面的《尼采传》(丹尼尔·哈列维,著,谈蓓芳,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年),我翻到了最后一页,其时尼采已经疯了,一天,从事他作品出版的年轻人和他一起出门作短时间散步,尼采看见路边有一个小女孩并且被她迷住……他带着微笑仔细端详着这张真诚的脸,说:“这不是一幅天真烂漫的图画吗”?我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我确切地记得,那一天,1995年5月21日,一个平常的日子因为读了尼采而流泪,而被2016年10月30日的我记下。
                              
2016-10-30
 
70,《魂断激流岛》,麦琪(英儿),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
   
“我狠踩了油门,车一下子就冲出了好远。船在我的背后,鲜艳得像一团火焰”,一个通宵加一个上午的阅读终于至此流下热泪,索性就痛哭起来,好多年没有在阅读中流泪了,“我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滴落在方向盘上”,英儿写道。
   
凭着泪水,我信任英儿超过顾城,其实我本来是想写《英儿》一书的读后记的,我也是先读了顾城所著《英儿》,再来读英儿所著《魂断激流岛》的。这两本书在它们当年出版时就被我第一时间购下并一口气读完,20多年过去,我早已记不得当初读两书的感受,我能记得的是我对英儿的抱怨。2008年我应诗人远人之约写一篇与顾城有关的文字,刊登于《文学界》当年第4期,该文题为《如果他不杀妻,一切都很完美》,在文中我视英儿与顾城的关系为孽缘,她介入顾城的生活只是为了让顾城杀妻自缢她自己再全身而退,今天重读顾城和英儿两本书,我年近半百,感到自己对英儿的偏见依然是站在男权社会的立场。
 
英儿是一个不能把握自己感情走向的女孩,她23岁爱上有家室的年龄大她一倍的刘湛秋,这段无望的爱折磨着她,是她离开北京奔赴新西兰投靠顾城、谢烨夫妇的原因。诚如《魂断激流岛》所言,其时尚有美国和日本的朋友提供她去向,但因为此前和顾城夫妇互为知己,且内心认顾城为宗教一样的存在,遂决定到有顾城的新西兰,这些,对诗人英儿来说是可以理解,也是正常的选择。在新西兰,英儿看到了顾城夫妇过着原始的生活,自己造房养鸡种植,英儿本质是一个现代人,喜欢咖啡,喜欢布尔乔亚生活,顾城的环境并不适合她,但顾城和谢烨接她到新西兰是有企图的,顾城爱她,谢烨也不反对。人类的感情是没有道理可讲,所谓日久生情,更何况英儿对顾城有着崇拜之心。英儿后来真正爱上顾城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在新西兰这样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顾城用他的天才营造出了一个他心目中的“女儿国”,这个疯狂天才连自己的儿子小木耳也不容,不允许小木耳留在家里,而是要寄养在别处。此间的恩怨纠葛不是是非对错可以一言概之。谁没有经历过说也说不清的情感际遇,谁就无法理解顾城、谢烨、英儿之间不能按常理判断的感情。
   
说到底谢烨和英儿遇到了顾城,这是必死的命,顾城从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我觉得谢烨的可贵可爱和可悲可叹也在这里。谢烨知道顾城的天才并呵护成全顾城的天才,没有谢烨,顾城发挥不了他的天才。顾城和谢烨的关系就像伍尔夫和伦纳德的关系,都是天才遇到了善待他们天才的人最终他们的天才大放光芒,不同的是,伍尔夫的天才杀伤力只针对自己,顾城的天才杀伤力却不仅针对自己也针对别人,结果,伍尔夫自杀,顾城杀妻后再自杀。英儿离开顾城是对的,不然她也将遭遇谢烨的命运——躲不过顾城血腥的斧子。顾城和谢烨应邀到德国讲学一年顾城不想走,因为他离不开英儿,这时谢烨希望英儿劝顾城接受邀请,因为他们太需要钱了,此时英儿已经爱上顾城,但她还是忍住悲伤说服顾城到德国,她说,她要顾城挣钱买房子。这是英儿能说动顾城的理由。同样这个情节在顾城笔下变成英儿爱慕虚荣,想用他的钱。两本书一路读下来,我起伏的心绪和最终按捺不住的泪水告诉我,英儿的陈述是有情感推动的逻辑在,无论是在国内与刘湛秋不被道德接受的爱情,还是在新西兰与顾城被谢烨接受的爱情,英儿都是没有名分的第三者,不能站在阳光下,她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此时,谢烨提醒了她,在她和顾城离开激流岛的这一年,英儿可以自己选择留下还是离开,如果留下的话,他们回来时还是可以一起生活的。只有谢烨这样的非同常人才能适应顾城那样的非同常人,也恰恰是谢烨这样的非同常人,让她的死也那样的非同常人(倘若谢烨稍稍有点世俗心,她早就该躲顾城远远的)。
   
英儿跟着在岛上认识的约翰私奔离开激流岛是对此前自己两段情感枷锁的解套,她以为她和约翰逃到了澳大利亚并正式结婚就可以一切重新开始过上正常生活,但是,命运给她下了魔咒,她遇到的千年不遇的疯狂天才顾城用杀妻自缢的极端方式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想沉默,静静地把往事埋在心里直到走入坟墓,但顾城早有准备,临死前一部《英儿》把她赤裸地推到光天化日之下。在《英儿》一书中,她性狂热、善于用色达到目的,贪钱……当然,《英儿》一书也写出了相爱之时的绚美,但终归,英儿是该千夫所指的。直到,我重读了英儿本人“别无选择”地把她的生活公之于众写就的《魂断激流岛》,我相信英儿所述,我的眼泪我的痛哭失声代我做出了决断。
   
1989年4月1-10日,我应邀参加诗刊社刊授学院组织的改稿会,地点在北京八里庄鲁迅文学院。那年我20岁,对诗歌的认识很模糊,属于尚未开窍的那种。那届改稿会有一个议程是,安排诗刊社编辑到鲁迅文学院和我们座谈,当时的主编刘湛秋带来了几个编辑,我就只知道里面有个麦琪,短发,圆脸,白净。因为我们那届有个女学员冰晶看来和她关系不错,我看到她跑过去搂着麦琪的脖子说“麦琪,你什么时候给我礼物啊”,年轻的我无端地有一种羡慕。顾城事件后我才知道英儿就是当年我见过的麦琪,连忙找出当年改稿会发给学员的笔记本,上面有学员与老师间、学员与学员间互相签名题词。我翻到了麦琪的题词“认识你自己!”恍惚想起她给谁都是这句题词。这是一种题词策略,对刚见面的人,找一句概括一切的话很管用。“认识你自己!”,古希腊德尔斐神庙某块石碑上的这句哲理警句被当年的麦琪后来的英儿写给每个人也许透露了她内心的惶惑:她无法认识她自己!从她处理自己与刘湛秋、与顾城的感情即可知。
   
2014年1月8日英儿病逝于悉尼,终年50岁,死神来得太早,令人唏嘘不已。
                                 
2016-11-04
 
71,《静静的顿河》,[苏联]肖洛霍夫,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
   
2014年的某天,我在微信上读到作家赵卡对《静静的顿河》的推崇,说此书是他每隔几年必重读的一部,赵卡还贴上了一首诗《顿河悲歌》并落款赵卡斯基,我自然知道这首诗来自《静静的顿河》:我们光荣的土地不是用犁来翻耕……/我们的土地用马蹄来翻耕/光荣的土地上种的是哥萨克的头颅,/静静的顿河到处装点着年轻的寡妇,/我们的父亲,静静的顿河上到处是孤儿,/静静的顿河的滚滚的波涛是爹娘的眼泪。//噢噫,静静的顿河,我们的父亲!/噢噫,静静的顿河,你的流水为什么这样浑?/啊呀,我静静的顿河的流水怎么能不浑!/寒泉从我静静的顿河的河底向外奔流,/银白色的鱼儿把我静静的顿河搅浑。仅为这首诗我就为1992年5月3日购买此书却迟至2014年还未读深感羞愧(我甚至已经做好此生不读此书的准备——没有一个人能把家中的藏书读完)。尽管我曾在电脑上看完同名电影和同名电视连续剧,但和真正阅读四卷本的原著相比,两者对心灵的冲击还是不一样的——文字的想象空间更大,进入心灵的力量更强。因为《静静的顿河》,世界文学史有了“哥萨克”这样一个群体,以主人公葛利高里为代表的哥萨克人,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身不由己,他“徘徊于白军与红军之间两次参加红军三次加入白军最后成了身处绝境的散兵游勇年纪不到30却已鬓发斑白”,情感上葛利高里一生爱着有夫之妇阿克西妮娅,对自己的妻子娜塔丽娅却是冷酷无情,前者因为跟他私奔死于哨兵枪下,后者则为他自杀未遂致残。葛利高里是一个十分复杂、个性鲜明的人物,我们不能一言以蔽之以正面或反面来定义他。读《静静的顿河》我们可以比照中国现当代历史中的国共关系,我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中国葛利高里徘徊、纠结于两党的合作与分裂之间他们的命运又是如何,他们一定不会比葛利高里幸运。阅读《静静的顿河》,我感到个人在时代面前的无力,越是波澜壮阔越是波诡云谲的时代,个人不由自主的悲剧感越是强烈。葛利高里也是有英雄梦的人,他的身上流淌着哥萨克人奔放自由、英勇善战的血,他从自身阶级立场出发想寻找一条超越革命与反革命的中间路线最终在无产阶级钢铁般的现实面前宣告失败,他坎坷艰辛的命运也由此注定。这是一本应该重读的书,就像赵卡一样,一生中不断地重读,但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要赵卡给出他对此书的评价,赵卡拿出诺奖授奖词的气势如此写道,“长篇小说的教学经典,小说语言的播种机,写景大师,写人宗师,不可遏制的气势磅礴的才华,用弯刀剖析人性,以史诗清算历史”。1965年,肖洛霍夫因《静静的顿河》获诺贝尔文学奖。
                 
2016-11-04
 
72,《身边的江湖》,郑世平(土家野夫),著,广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
   
读完《身边的江湖》不免掩卷长思,竟不知如何下笔推介。2010年5月机缘凑巧我读到了野夫在台湾出版的随笔集《江上的母亲》,遂将野夫牢牢记住。其实早在2003年我就知道野夫,那年6月,我经诗人中岛介绍到第三代诗人张小波的“共和联动”图书公司担任图书编辑,见到了许多日后方知他们不同凡响的人物,譬如徐晓、譬如野夫。那时的野夫只是以出版社编辑的身份为我记忆,并不知他有如此卓绝的一面。我对野夫顿生佩服之心完全来自于《江上的母亲》一书,经由此书,我知道了野夫的父系家族和母系家族都与现当代中国动荡不安的历史紧紧捆绑在一起并为时代的动荡不安所累的遭际。“我将父系和母系家族的跌宕,置于20世纪之大背景下考察时,惊悚地发现,一切都像在劫难逃般的宿命——他们不可避免地要卷入战争、政争与党争——这也几乎是中国多数世家的相似命途”,在题为《让记忆抵抗》的自序中野夫如此陈述,“我写作本质上传承的正是中国民间修史的伟大传统,是历朝历代那些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在枭首流放的长路上排队仍不肯掷笔的先烈,遗传给我们以史证伪的渴望和冲动。”许多收入《江上的母亲》一书的文章并未见诸《身边的江湖》,读者也就无从了解野夫父系和母系家族可叹可惋的被时代裹挟乃至摧毁的悲剧命运(读者若有兴趣,可自行百度,《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4月1日题为《野夫,向死而生》的文章约略有所涉及)。就大陆版的《身边的江湖》而言,已能窥见野夫“抵抗遗忘和歪曲”的纪史动机。这一回,他纪的是身世畸零者的史、为时代所不容或不屑于与时代相融者的史、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备受摧残者的史……他写掌瓢黎爷、他记遗民老谭、他叙乱世游击表哥、他叹罗小毛绑缚刑场的青春、他悲因情自杀的乡下妹子、他描摹刻画酷客李斯、他深情作序散材毛喻原、他感慨京门黄珂流水席、他沿途记录香格里拉点滴……每一个不似红尘中人、不与现实妥协的人都在他的笔下得到鲜明的立此存照,因为他相信,“个体的生活史自古便是国家叙事不可或缺的构件”。野夫,1962年出生于湖北恩施利川县,才气、胆气、豪气兼具,又有一颗柔软的慈悲心,先后就读于恩施民族学院和武汉大学,担任过警察,也蹲过监狱,做过书商,也写过剧本,始终在“狂飙盲进的岁月里逆向而行”。
                                     
2016-11-05
 
73,《编年史》,[美]鲍勃·迪伦,著,徐振锋,吴宏凯,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
   
我犹豫了几次终于决定,不再硬撑着读完全书,要不是2016年10月13日诺贝尔文学奖将本年度得主颁给鲍勃·迪伦,我一定不会读他的书,可读的书太多,怎么都轮不到他,尽管1990年代我就熟悉他的歌曲《答案在风中飘》——对一个歌手,听他的歌就够了。事实上,鲍勃·迪伦就是一个歌手,一个有原创力的歌手,他的一生更关乎音乐而非文学。他的《编年史》之所以不好读理由也在此,书中涉及的人物大都为歌手、乐手,对中国读者来说,这都是一些陌生的名字,读起来难免晕乎产生不了感情。鲍勃·迪伦自然也有他的文学性,他的原创歌词就是他文学性的表征,在《编年史》中,可以看到鲍勃·迪伦对诸多作家的阅读,他们充斥在他的成长历程中。《编年史》名为鲍勃·迪伦自传,却不是按照自传体例写的,没有一个时间的先后脉络,它更像作者的随笔集,一篇文章一篇文章构成的随笔集。鲍勃·迪伦获诺奖只在文学圈热了一小会儿就销声匿迹因为从文学的角度确实无法对他作出怎么样的继续论述。2016年11月24日下午,鼓浪屿国际诗歌节中外诗人交流之“诗与歌”专场在鼓浪屿外图书店举行,该专场以鲍勃·迪伦为主题,诗人、翻译家树才以出口成章的绝技主持了这个专场,中国诗人廖伟棠、张定浩和来自印度的诗人墨普德、来自亚美尼亚的诗人马尔莲娜·加布里扬作为主宾在台上分享了他们对鲍勃·迪伦获得本届诺奖的感受。廖伟棠肯定鲍勃·迪伦的歌词“以文学家的思考与笔触来命中时代的精神”;张定浩认为鲍勃·迪伦的获奖扩大了诗歌的边界,让人看到了诗歌更加宽阔的视角。相比于中国诗人对鲍勃·迪伦的普遍认可,印度诗人墨普德则不以为然地说,印度到处都是鲍勃·迪伦(确实的,一说到印度电影,脑海中浮出的就是载歌载舞),墨普德还现场自编自唱了一首印度歌为证。亚美尼亚诗人马尔莲娜·加布里扬则说她没关心过鲍勃·迪伦,所以无从谈起(马尔莲娜·加布里扬是以诗人歌手的身份参加了本次鼓浪屿国际诗歌节,开幕式上她第一个献唱,非常专业)。某微信公众号约我就鲍勃·迪伦获诺奖一事发表看法我如是说,“鲍勃·迪伦是代表一代人获奖的,1960年代发生在美国的青年革命,包含有民主、女权主义、反对种族歧视、反战、和平、环境保护、同性恋者权利、性解放,等等,经由摇滚、嬉皮士、吸毒、流浪等形式表现,这里面有文学界熟知的金斯伯格和凯鲁亚克等‘垮掉的一代’,至今健在的鲍勃·迪伦已然成为一代人的精神符号,他的获奖是一代人的获奖,是诺奖评委会对1960年代美国青年革命运动的礼赞和致敬,在中国所赢得的欢呼主要来自受惠于1980年代国门开放西潮涌进曾经的一代热血青年对自己青春记忆饱含热泪与深情的回望。”
                                
2016-11-06
 
74,《枕草子》,[日]清少纳言,著。林文月,译。译林出版社2013年。
   
2004年1月,我到诗人叶匡政的“合德堂”图书公司上班的第一件事是,把公司出版的图书翻阅一遍,这里面就有一本铜版纸印制、封面为一日本艺妓的书,书名《日本格调》。编者叶匡政在后记里说,本书文字部分系清少纳言所著《枕草子》摘选,插画则是浮世绘,确实无论文还是画都典型“日本格调”。这几日终于认认真真读完《枕草子》,至此,连同20多岁时读完的《源氏物语》,就算把日本平安时代的文学双璧都过了一遍。《枕草子》之“草子”系指“卷子”或“册子”,“枕”字在日本学界有多种解释,我认同如下一种,即它来源于白居易《秘书后厅》诗句:尽日后厅无一事,白头老监枕书眠。我们平时不也有在枕头上翻书的习惯吗?日本的平安时代相当于中国中唐至南宋中前期,这样漫长的一个历史时段里,日本就出现了紫式部和清少纳言两位顶级女作家并为日本留下了堪称古典文学高峰的两部著作,而中国却没有出现一个能写这样大部头的可以记录历史的女作家,真的是太遗憾了,可见中国古代对女性的压制比日本更甚。读《枕草子》,读到很多日本宫廷里的趣事,清少纳言是一条天皇皇后藤原定子身边的女官,她的许多章节都不避讳地写到皇后,她笔下的皇后和女官们的关系并不是严厉苛刻那种,反而是友好温和的,皇后甚至会和女官们一起谈诗作和歌,女官们在皇后面前,也经常谈话谈得“哄堂大笑”,这样的细节被清少纳言随手记下,成为后人研究日本宫廷珍贵的历史资料。清少纳言这部随笔其实就是她的个人日记,她善于观察且心思机灵,又有文学才华(祖父和父亲都是擅长和歌的高手,她也得到真传),更兼有宫中生活的经历,使得她的《枕草子》具有了多重意义,全书总323条,涉略面极广。我读《枕草子》,忍不住就会揣测唐朝的一些状况,知道日本受唐文化影响很深,就想,唐朝人与人的关系是否就像《枕草子》所述?《枕草子》里多次引用到白居易的诗作,可见白居易的诗在日本平安时代已很流行。“枕草子式的写作”在今天也有现实意义,如果我们没有办法谋篇布局写完整的大文章,尽可以像清少纳言这样片断式的12345……地写,能写多少算多少。我认识的诗人中梁小斌的《地洞笔记》采用的就是清少纳言体,我自己也曾用此法写过《灯市西口笔记》,不过那时确实不曾读过《枕草子》。我预备在京源学校上写作课时推广清少纳言,点滴记录生活,一切信笔写来,以破除学生们对写作的恐惧心。
                                    
2016-11-8
 
75,《读诗·1949-2009:中国当代诗100首》,潘洗尘,主编,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
 
2008年,诗人潘洗尘在他执行主编的《星星》下半月理论版上开辟了一个栏目,“虚拟选本:中国当代诗100首”,邀请16位中国当代诗人、诗歌批评家每人推荐100首诗目,他们是:马铃薯兄弟、马知遥、安琪、沈奇、何言宏、苏历铭、吴投文、赵思运、杨四平、杨志学、张德明、张立群、罗振亚、胡亮、燎原、霍俊明(以姓氏笔划为序),一年后,潘洗尘把16位选家的诗歌选目进行统计,按票数多少排列出“中国当代诗100首”,时间跨度60年(1949-2009),这就是我们所读到这本诗选。本部诗选以“最大公约数”的集体智慧确定入选诗作,“最大限度地消除在以往诗歌选本中经常出现的个人趣味和小圈子趣味对一个选本客观性与公正性的影响”,确实为中国新诗提供了一份独具“大精神格局和教科书气质的诗歌档案”,迄今依然是我认为的在编选上最合理的优秀诗歌读本。作为被邀请的16位选家之一,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经典篇目越少的作者在这样的海选中最占优势,举例说,张三只有一首公认的代表作,李四却有三首大家都知晓的代表作,结果,张三的票数肯定高于被分散的李四的票数。话讲回来,李四也有可能因为代表作多而入选两至三首(不过这样的几率不大)。无论如何,今日重读本部诗选,我依然要为潘洗尘如此用心设计整个编选程序点赞,“把李白挑出来!”,潘洗尘在序言引用了批评家徐敬亚先生的话表明了自己编选本书的志向。
               
2016-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