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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白杨,叫我如何不想你


雪域白杨,叫我如何不想你(外一篇)
 
张传杰/文
 
风沙一起,黄叶飘零,满院的白杨树,只剩下株株挺拔的树干,辉映蓝天。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不过。16年来,年年如此。高原的季节如此分明,仿佛是专为军营的时间节点而划分。
 
每年中秋、国庆将至,满园的白杨树就准时穿上金黄的外套,抬头仰望,片片黄叶与湛蓝的天空,相互映衬,别样的景致就在高耸的枝头间。从山间吹来的风,开始一天比一天来得勤快。风乍起,叶落下,如同多情的少女摇曳多姿、翩然而降,或落在干净的水泥路面,或落在泛黄的片片草坪,或落在营房前的窗台上。自然而然,清扫树叶,也就成了大家每天早上必做的事情;大家也都会说,树叶扫完了,军营里最动情的时刻也就来了。16年来,送走了一茬又一茬,年年如此。终于,熟悉的旋律、动情的场景,即将为我而出现。
 
此时此刻,禁不住再一次回望起这16年的荏苒光阴。
 
挺拔的白杨啊,你一定还记得,我第一次与你相会时的情景与模样。16年前那个一样瑟冷的冬季,随着大鸟稳稳降落,刚刚走出大学校门、背起行囊的我来到了这个有些破旧但却整齐的院子,望着一棵棵参天的白杨树,我开始意识到,我的青春就将在这里书写别样的风采;现在回望,当初又怎知道,这一笔会写上16年,从21岁到37岁,人生里最美的时光,居然是你,这一株株高耸的白杨树在与我一路走过、一起见证。
 
挺拔的白杨啊,你一定还记得,我新兵连的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从学生到士兵的蜕变,注定是这辈子永不磨灭的记忆。每天早上五六点天不亮就起床跑步、压被子叠被子,白天单兵训练,晚上政治教育,接着还是压被子,直到十一点左右才能睡觉。为了让被子能成型,一个班十一床被子,经常被叠成长条摞在一起浇上水用石块压着,到了晚上再打开睡觉,全都冻成了硬长条。十二月的深冬,晚上睡起来冷得要死。这还不算,有时睡到深夜被窝还没悟热又紧急集合,一声哨响,迅速起来。而这一切,你就挺立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你一定记得,你也一定清楚我们的怨声载道、叫苦不迭;而班长也经常开导我们,新兵时吃点苦受益一辈子。现在想来,这点苦痛又能算什么。
 
挺拔的白杨啊,你一定还记得,我这一路走来经历过多少个第一次。时间这个东西,你向前看时就那么漫长,可当你一路走过回望来时,却又恰似昨天。曾经以为,16的时光怎么熬得过去;可现在再回头看看,又是如此留恋。我也相信,那一排排整齐矗立的白杨,你也一定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你一定记得我第一次背上相机拍摄兄弟们汗洒练兵场勇争第一名的精彩瞬间,你一定记得我第一次顶着烈日奔走在机场的草丛间只为捕捉战鹰振翅山巅的恢弘与震撼,你一定记得我第一次手写的稿件变成刊字跃然报端时的那份兴奋与自豪,你一定记得我第一次给父母寄去立功喜报汇去平身领取的第一笔工资时的喜悦与激动,而你一定也还记得我第一次拿着手机给千里之外刚刚咿呀学语的女儿打电话时的样子,因为你就在高原洁白的月色中静静地注视着我。
 
挺拔的白杨啊,你一定还记得,我执着前行在高原山水之间的脚步。军营就是军营,除了多情和浪漫,更多则是执勤训练时的汗流浃背、紧急拉动时的千钧一发、战鹰轰鸣时的呼啸九天、强军兴军征程中的波澜壮阔。你一定还记得,就在今年的酷暑时节,你正枝繁叶茂,而我则带着你深情的目光,与兄弟们一起踏上险峻壮美的川藏线,昼夜兼程、千里机动。一路上,翻山越岭、沿江疾驰,时而风雨交加、时而晴空万里,历经高山草甸、莽莽林海、浪击峡谷、悬崖峭壁、漫山花海等不同自然景观,在徜徉祖国壮美山河的同时,更觉肩头的使命与责任。在海拔4300余米的藏东重镇,在八月份早晚气温都在零下四五度的条件下,吃住在帐篷、洗漱用冰水、山风一起满嘴沙,奋战二十天,圆满完成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保障任务。即将归程的时刻,站在满眼看不见哪怕一颗树、一簇灌木的康巴大草原上,我又一次的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你,亲爱的白杨,我知道你一定张开摇曳多姿的怀抱,欢迎着我的归来。
16年的故事,因为你的陪伴,军旅的每一步每一段我都踩得格外坚实。
 
16年的时间,因为你的陪伴,军旅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记得如此清晰。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16载光阴的故事好似昨天,却又真的不剩几天了。
 
湛蓝蓝的天空、白花花的云朵、绿油油的青稞田、金灿灿的油菜花,还有那顽强生长的骆驼刺、向阳绽放的格桑花,全和你一起深深扎根、依恋在这片高天厚土的大美世界中,给我以最长情的记忆,注定永生铭记、无法忘却。
 
山风拂面,高天永在,军旗高扬。
 
冬日的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而你依然高高矗立在营区的每一条道路两旁、营房的前前后后,虽只剩枝干,却更显伟岸挺拔。
 
亲爱的白杨啊,往后的日子里,怎叫我如何不想你!

 
 
麦收时节
 
初夏的苏北平原,一片金黄。成垄成块的小麦,饱吸着一整个冬春的大地滋养、阳光雨露,正粒粒饱满,垂头待割。
当兵十好几年,第一次赶上麦收时节我在家休假。虽说假期还剩不到半月,但也许本身就出身农家,面对遍地的农忙人,此时,我也有了回农村老家收麦子的想法,一则想体会一下多年没沾的农忙滋味;再则与共和国同龄的老父母都六十五岁了,农忙季节自己难得在家,多少也能帮点忙。
 
苏北大地,沃野千里。自古以来,在老家的村子里,耕地种粮就是家家户户主要的收入来源。上半年小麦、下半年水稻,年复一年、茬茬不落。
 
从记事起,每逢麦收时节,镰刀割麦子、板车拉回家、摊在大场上(一大片专门用作置放麦穗、晾晒麦粒的平整场地)、老黄牛套上石磙子碾压,然后堆砌麦秸秆、扬晒麦粒,忙的不分白天黑夜。麦收期间还正值梅雨季节,家家都是连夜抢着收割,生怕遭雨淋。老少齐上阵、日夜连轴转,前前后后忙上十天半个月,正所谓“黄金低头、老少弯腰”。还记得小时候,村办小学专门有十多天的麦收假,学生老师同回家农忙,假期结束学生还要带上十多斤的小麦交给学校,且必须是自己下田检麦穗所得,可以换取铅笔、学习簿还有些小零食,谓之勤工俭学。后来,个别人家开始有了拖拉机,老黄牛退出麦收场;再后来开始用上了小型的收割机,收麦子慢慢脱离了全人力的时代,农忙时间也大大缩短。近些年,农村收麦子更是全部机械化。一到麦黄时节,遍地的大型联合收割机代替了把把镰刀,割、收、运一条龙,较之以往,省了多少力气。几亩地小麦,一个晌午就能把麦粒全部运回家,稍稍凉晒一天,收麦的小贩就会装袋运走,当晚上农家人就可以一边数着钞票一边吃着晚饭了。
 
自打前几年我在市里买了房子,妻子白天上班,父母就搬过来帮着接送闺女上学和操持家务,最大程度地为我安心部队解了后忧。随着年岁一天天增大,每次休假我都想让他们把老家的地退掉一些,减轻点劳作。“农民不种地干啥,趁着现在身体还行,能种一天是一天。”对我的想法,父母总是这样回答。我知道,种地对于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父母来说,挣钱已经是次要的,舍不得的是那份只有农民对土地才有的感情。眼看着自家的十多亩小麦一天天泛黄,身在城里的父亲,心却早已飞到了家中的田块,天天收看天气预报,关注天气变化,时不时给老家的邻居打电话询问村里的联合收割机啥时可以到我们庄子上的田块收割。
 
一听说我要准备回农村老家帮着一起收麦子,母亲首先提出了反对。“你哪是干这个的料,收小麦说别灰尘大,就那大太阳都晒你要死”,话语间尽是那种生怕儿子受罪的不舍。一旁的父亲对我的想法倒很支持。“农村人怕啥晒,回去收麦子也好。三十多岁的人,沾点麦灰、晒晒太阳,没事”。见父亲已同意,母亲也不说啥了。
 
中午时分,老家邻居打来电话说,联合收割机第二天就到门口的田块收割,父亲决定下午就赶回去,准备第二天收割。母亲担心回到乡下一收麦子没时间,买菜不方便,便到菜场买了百十块钱的肉菜给我们带回去,足够吃上我们爷俩吃上几天。收拾完,我和父亲就骑上他那辆有着八年多历史的旧摩托车,回老家收麦子了。我的心里满是激动和兴奋。
 
傍晚一到家,父亲便去邻居家确认收割机明天具体什么时候到地头来。随后,便找出一件他的长袖衣服,叫我换上。“一会儿,跟我去把田埂边上的麦子割了,你穿这个短袖衣服,不耐脏,麦刺还全往膀子上扎。”换上衣服,拿上镰刀,我跟着父亲来到了家门口的麦地边。
放眼望去,齐腰深的一整块麦田,黄灿灿、沉甸甸的。一向有些严肃地父亲,面露喜悦的对我说:“今年收成不错。你知道农民就这个时候是最高兴的。”不是收割机收吗,怎么还要自己去拿镰刀割?带着疑问,我跟着父亲开始走向田埂边。父亲一边割一边说:田埂由于比田块高,如果机器收割前不提前沿着田埂,手工割掉四五十公分宽的麦子,收割机操作时容易碰到田埂上,即使割掉也会留下很高的麦茬。从没正儿八经拿过镰刀割过麦子的我,蹲在田埂边,俯下身,没割多远,就觉得胳膊酸疼,麦芒刺直往胳膊上扎,往袖口钻;傍晚的麦地里,一点不透风,汗水和着麦灰,从脸上流向脖颈,痒的难受。割不了多远,就得站起来歇会。而个子不高、上了年岁的父亲却俨然没有一点老迈,挥动起镰刀来依然十分有力,一割一大把,就像年轻时一样利索,比我这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小伙子强多了。就这样,父亲在前,我在后面,一前一后,一个多小时的功夫,我们把老家门口近三亩地的田埂边和地里被风雨吹倒塌的麦子,全部割完了。这时,天色也暗了下来。我们两拿起镰刀往家走。“现在割麦子把只田埂边、倒塌的割一下,以前整块整块地都要手割啊,起早摸黑,比这累多了。”听着父亲的话语,再看看自己已经有些红肿的手心,好像也不算啥了。
 
到家后准备晚饭,父亲淘米择菜,我上锅操作,虽说两个人平时都不是厨房的主角,但今晚配合得也到默契。不到半小时,鸡蛋炒番茄、豆角烧肉、凉拌豆腐就上桌了。父亲一天两遍酒,喝得不多,但顿顿不落。酒菜齐备,我也陪着父亲小酌一下。几杯酒下肚,父亲的话慢慢多起来。一会儿问问我在部队的情况,一会儿谈谈今年家里的收成,看得出父亲很高兴。两个人的晚饭,就这样从七点半一直吃到九点多。饭后,我本准备先让父亲去冲洗一下,我来刷锅碗;但父亲也许心疼我,执意要我先去洗洗,他来刷锅碗。十点多,收拾停当,我没到自己的房里睡觉,而是来到父亲房间。爷俩坐在一张床上,一人一支烟,随意的看着电视,东拉西扯着,好久没这样和父亲唠唠了。
 
农村的夜晚,没有城市的灯火辉煌,但却格外静谧、星辰满天,空气中透着一股麦香的味道。
一觉醒来,看看时间,五点四十。再听听外面,人声嘈杂、鸡鸣狗叫。农村的早晨就是这样,家家户户起得都早,何况现在还是大忙时节。起床来到院子里,父亲已经把早饭做好,招呼我洗把脸准备吃饭。简单吃完早饭,父亲知道收割机要到上午九点多才能到我们这儿收割,便叫我跟他一起把自家院子打扫一下,留着堆放收回的麦子用。父母和我们住在城里,老家常年没人,院子里水泥地尽是尘土,院角、大门口两边也长了杂草。我们扫的扫、铲的铲,就像在部队打扫营院卫生一样,前后搞了一个多小时。
 
麦收时节,收割机是紧张的,农民都守在自家地头,机器开到哪儿,哪儿都要求开到自家田里,所以村里不多的几台收割机都是分片分时段收割的。快到中午十点,收割机终于从别的地块开过来了。我们家的麦地在整片麦田的偏中间,收割机从东边一路开过来的,理所当然先从东边田块割起。父亲估计着,这样收起来,到了十二点多,应该就会割到我们家门的。“正午时候虽然热,但收麦子最好了。早上有露水,麦杆潮,不但割起来慢,麦粒也要多晒;中午时候麦子被太阳晒得脆脆的,小麦收回去稍微晾晒一下就可以。”话语间,听得出全是父亲几十年的经验。
 
虽说出生农家,但却平生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大型联合收割机驰骋田野。只见在机手娴熟的操纵下,伴着轰隆隆的声响,成片的麦子宛如风之吹过,一股脑地全被收割机前的大爪子掠进,收割、脱粒、扬尘、粉碎秸秆,道道工具井然有序、一气呵成,收割机自带一个大斗子,可以盛放近两千斤的麦粒。停在地头的三轮运输机随时准备将盛满斗子的麦粒运到农户家里。
不到半个小时,田块最东边的一户就收完了。紧接着,进入第二家、第三家,一块一块,依次推进。眼瞅着,已到中午十二点多,我和父亲站在田边,顾不上吃午饭,马上就要轮到收割我家的麦田了。而就在这时,不知是好事多磨,还是到了中午,收割机也想要休息,就在收割机准备开到我家田里的时候,却突然发生故障趴窝了。这下可好,等了一上午,眼看就要收割了却出了这个问题,真是着急也没用啊。父亲年轻的时候开过手扶拖拉机、小型收割机等农机,懂得一些农机修理知识,眼见发生这种状况,连忙和两名机手一起查找故障原因。经过检修,原来是收割机前面的一个曲轴部件老化损坏;机手顾不上洗洗沾满油污的双手,直接去镇上农机修理店购买配件。检修故障、购买配件、重新装好,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收割机又“轰轰”作响起来。
 
重新出发的收割机像吃饱喝足、休息够了的汉子一般,迅速进入到收割状态中。从地头到地尾,来回驰骋。很快,我家的麦子就收割完毕;三亩地的麦穗不到四十分钟,就变成近两三千斤黄亮亮的麦粒。随后就让停在地头的农用三轮车运到我家院子里。望着平摊在院里的麦粒,父亲面露喜色的说道:“你们上班每月领工资,我们农民半年的工资就是这铺满一地的收成。”话语间,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收获的喜悦。
 
当晚,还是一样,爷俩一起炒上几个小菜、小喝几杯,在你一言我一句的夜谈中,结束了一天的时光。
 
第三天,我继续跟着父亲收麦子。一大早起来,我们来到离家不远的另一个地块,同前一块地一样,还是把田埂上的麦子向割掉,随时准备等着收割机的到来。站在清晨的田野,双脚和裤腿沾满了湿漉漉的露水,还有一些野草籽钻进了鞋里;远处麦田上的雾气尚未散去,初升的太阳就急着想从那片片云彩中探出头来,道道晨曦直射着无垠的世界。
 
到了9点多,太阳已经完全蒸热起来。父亲带着我用一种“T”字形叫做摊木的农具,又把昨天收回来的麦子,继续平摊在院子里晾晒。期间,隔上两个小时,用摊木再翻一遍,以便晒透晾干。到了傍晚,晾晒了一整天的麦粒,已经干透,抓起一把来沙沙作响。到村里收购的小贩,正好就在隔壁邻居家,父亲忙去联系,小贩到现场看后谈好价格,让我们先装成一袋一袋的,明早过来过磅称好斤重后便运走。我和父亲随即开始把晒好的小麦堆成堆,然后找出几十条编织袋开始装袋。别看装粮食,就是把成堆的麦粒装进口袋这么简单,这可是一个又脏又累的力气活。六月的傍晚,尽管太阳已经准备下山,但温度却一点也不低,闷燥得很。我用木锨铲麦粒,父亲理着口袋口,一铲一铲把堆成小山似的麦粒,一袋一袋装进口袋。铲起麦粒的同时,扬起的尘灰也四处飘散。不一会儿,汗水顺着脸颊、和着灰尘淌到脖颈,抡着木锨的胳膊也开始隐隐酸痛。没装几袋,父亲就让停下来,让我撑袋口,他来铲。我知道,父亲是怕我这个没干过农活的儿子累着。就这样,天黑之前,一大堆麦子,足足装满了26口袋,每袋都足有100余斤。看着排满屋前墙根一大排的麦袋子,父亲的心情很是满足:“留下五六袋自己吃,其余的明早全部卖掉。”
 
装好小麦,刚开始准备晚饭,呆在城里未能回来的母亲又一次来了电话。这几天,种了一辈子地的母亲不时打来电话,询问父亲麦收情况。用父亲的话说,母亲跟他劳累了一辈子,到了农忙时,她怎能不着急;何况还有我这个从来手不提四两的儿子在家干活,她更是心疼、放心不下。母亲打来电话说,明天是周六,我妻子不上班、闺女不上学,她要回来看看我们爷俩在家时怎么忙的。
 
第四天一大早,懵懵懂懂中,只听到父亲再叫“儿子,快起来,下雨了。”我迅速翻身起来,跑到院里。只见昨晚还是星光点点的天空,现在已是乌云遮天、雷声隆隆,大大小小的雨点已经落地。装满小麦的口袋本来准备今天一早小贩来运,所以昨晚就没转到屋里,现在还在院子里,这下怎么办?来不及多想,父亲这时已经从屋里拖出了一张大塑料雨布,我赶忙和父亲一起把它盖在麦袋上,先遮起来,免得遭雨淋。雨布刚刚盖好,人还没来得及回到屋里,如注大雨就倾盆而下。
 
大雨持续了半个小时,虽说时间不长,但准备收割的麦子本来已经被晒得干脆脆的,很适合机器收割。这下可好,不但麦秆淋了雨潮湿不好割,而且卖地里全是积水,收割机根本开不进去。这下我真的明白了,为什么农忙时节,大家都趁着好天气抢收抢种的道理。但老天爷就是这样,往往不随人所愿。父亲说,这雷暴雨还好说,雨下得急,麦地干得也快,好太阳一出来,最多照个一天就可以继续收割啦;若是赶上那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毛毛雨,那就麻烦啦,时间长了,麦穗很可能发霉甚至出芽,那就直接影响收成。我知道父亲所说的毛毛细雨就是六月份江淮地区常见的梅雨。
 
雨停了,父亲打了一个电话,问问母亲还回不回来。我也想,一下雨这一天麦子也收不了了,不让就不让她回来啦。结果,母亲说她已经到了镇上,从市区到老家,正好经过镇上。母亲正在镇上准备买些菜,还说我们爷俩在家这几天辛苦,准备中午犒劳我们一下。后来母亲到了家才知道,昨晚决定回来后,一大早她就起床,看见天色不好,心里就更着急,直接套上雨衣骑上她那辆专用三轮电动车,没顾上吃早饭就往老家赶。刚走没多远,雨就下了起来。可以想象,一个六十六岁的老太太,在风雨中义无反顾往家赶的样子。父亲知道母亲马上就要回来,放下电话,换上雨靴,就去村头迎接母亲。老家乡下的道路很不好走,从镇上到村里还是水泥路,但到了村里,就是一大截土路,一到阴雨天,更是泥泞不堪。父亲担心母亲骑个三轮车会陷住或是滑倒。我也跟着父亲一起去迎接母亲。十几分钟后,母亲就到了村头,父亲接过三轮车自己骑,让母亲慢慢步行回家。母亲虽然穿了雨衣,但头上、胳膊、腿上还是淋了不少雨,而她却说没事。
 
到家后,父亲和母亲老两口就似久别重逢一般,一会儿问问麦收情况、一会儿问问我们爷俩在家这几天怎么吃的,一会儿又到门口已经收割啦的麦茬地看看。这时,我和父亲又把昨晚装成袋、现在还在院子里盖着的二十多袋小麦转运到屋里。下了雨、路不好走,小贩已经打了电话说等天好了再来运走。
 
到了快十一点,妻子和闺女也回老家来啦。看她俩回来,我和老两口都很诧异。“下雨天,老家路不好走,你们娘俩怎么也回来啦?”听得出父亲的询问既带着疑惑,更溢着高兴。麦收时节,农村各家各户,在外的年轻人只要抽得开身,都会回来帮着老人一起忙活。父亲嘴上没说,但心里也很高兴自家孩人都能回来看看,即便帮不上多少忙,但这也算是一种天伦之乐吧。
 
眼瞅着午饭时间就快到了,妻子和母亲开始淘米洗菜,准备午饭,父亲就负责到灶膛烧火。这几年农村也都用上了煤气灶,但老辈人还是喜欢用老式土灶烧火做饭,烧出的饭菜也比煤气灶、电饭锅做出的要香。而我则带着闺女,在门前屋后、两旁邻居、东大爷西大婶家四处逛逛,也算是让小家伙从小感受一下老家的气息。
 
一顿丰盛的午饭过后,妻子本指望周日晚上再回城里。母亲却说:“儿子,你和媳妇、孙女三口下午就回去。过两天,等天气好了,我和你爸在家把剩下的收了,也没多少啦,不要你们在家忙活了。”原来,母亲冒雨回来,除了看看家里收割情况,还有就是要把我换回城里去,怕我吃苦,不要让我在老家忙活。看着父母亲一副坚决的口吻,我们也不好再坚持,就说我们下午在家早点吃晚饭,吃过晚饭三口再回城里也不迟。我们也想在老家多呆一会。
傍晚六点多,天还没黑。一家吃完晚饭,带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大米、自家田地长的蔬菜等东西,妻子骑上她那辆小电动、我和闺女骑着母亲的三轮车,在父母亲的注视下,踏上了返城的路,而我回老家收麦收的历程也就这样结束啦。
 
雨后的乡村,空气格外清新。夕阳西下,寥寥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徐徐升起,弥漫在那一片片尚未收割完的麦田间。

 
作者简介:

张传杰,男,汉族,江苏淮安人,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2000年12月参军至西藏空军某部,在雪域高原服役16年,先后荣立三等功4次,在《解放军报》等报刊发表各类文章9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