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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近珞珈

我年少时家住广埠屯,这地方在武汉很有名,打个比方就似北京的中关村。当年的广埠屯是块“洼地”,周围全都需要“仰视”:远一点的有武汉体育学院;马路那边是海军的一个研究机构,我们叫它“海校”,现在的722研究所;海校的旁边是桂子山上的华师;华师对门是武测、电专和商校,也就是如今的武汉大学信息学部。我要说依珞珈山,傍东湖水,一点不虛。
 
看电影习惯抱着小板凳跑遍这些学校的操场,夏天玩水喜欢去体院和八一游泳池,买纪念邮票熟悉了海校门口的小邮政所,帮家里买煤买米只能去划片武测的煤店粮店。 母亲拿到工资都要给我5块钱买书,我常去珞珈山的书店。少先队过队日或春游去的也是珞珈山、东湖边。小学班主任谢老师有一阵请病假,我们结伴探望,提了一袋苹果,在珞珈山武大教工宿舍区找到老师的家,她看见我们特别高兴,给我们糖吃,还抱出一个小毛毛让我们看,“原来老师没病呀!” “老师生毛毛啦!”……小屋里充满了欢叫。
 
周围的环境丰富了我的少年生活,给我目标,助我自信,促我成长。我和家里人经常穿过武测大门,在珞珈山往来,母亲曾多次指着那美丽的校舍对我说:以后你就要在这里读书!我听进去了,成为认真读书的好孩子,考取了华师一附中。这所中学如今在全国数一数二,当年就是湖北省的窗口学校,实行统一入学考试。从那年起,我毕业的小学才有了考上华师一附中的记录。当时的校址在武昌大东门千家街,从广埠屯坐公汽有四五站路,我选择了住读,离珞珈山远了一些,但心里的目标显然是近了。
 
可惜停课闹革命了,我又回家住。广埠屯周围的学校广播没日没夜地狂喊乱叫,高音喇叭一响,幼稚的心就亢奋。当时武测的大字报栏从足球场边一直延伸到后门,与珞珈山上的大字报几近相接,原来的宣传橱窗都贴满了大字报,为张贴大字报而备的绳子和芦席一直牵到山麓的教工宿舍区。我曾起早贪黑泡在那里面,抄写激动人心的消息和词句,收集随风拋散的传单和小报。虽说是批判式的,扫荡式的,却让我初悟出人文之灵,知道了诸如周鲠生、李达、珞珈哈彿三剑客……这并没有撕裂我的意识,我照样跟在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屁股后面,横渡东湖和长江……
 
真是生不逢时啊。下农村、进工厂、坐机关……我心里记着母亲的话,总想着与珞珈山接近,反而渐行渐远,或是擦肩而过。记得恢复高考那年,“众人拥挤珞珈道”,自然是想藉此改变命运。我也身在其中,不过陷于了两难:我属于“老三届”里最小的一届,虽然称作初中毕业,仅读了初一课程,下乡进厂又荒废了好几年,特别是数学。当年我已走上了另一条路,自信通过努力可以收获成功。但是看到周围的年轻人都在复习数理化,女友也在不断催促,又让我举棋不定。最后我还是参加了考试,但有意将学校报得高高的,三个志願中有两个填得是武汉大学,而且在是否服从分配栏中打了一个斜杠。仓促应战,自然是虚荣受挫。特别是我原来的知青四人组,有三个人考上(华工、武师和中医学院),只有我一人出局,心里好长时间堵得慌……所幸通往罗马的路并没有封堵,《黄石文艺》(1977年第5期. 双月刊)、《湖北文艺》(即长江文艺,1978年2月号)接连发表了我的小说《窑火正红》、《图书馆理员》等,那时候刚刚恢复稿酬制,我第一次收到了货真价实的稿酬。
 
在80年代初,喜欢动动笔,能在报刋上发表作品,一定会被人看重。我从企业跳进上级机关,是否与此有关,虽不得而知,但回答应该是肯定的。新到一个单位,有一个合适的岗位,自然会全身心投入,以后几年的高考,我都有借口回避了。后来干部“四化”成了使用标准,我才为文凭选择了一所开放型大学。大约是1985年,武大开办了作家班,友人劝我试试。可当时我已带薪脱产两年拿到文凭,不好再有负单位。况且我已经获取的岗位起点不低,半途而废缺乏勇气。再者我对自己专攻写作也不自信……因为这些不适和杂念,我又一次与珞珈山失缘。后来有机会参加武大开办的秘书培训班,坐进阶梯教室听过课,珞珈山上行走了半年,也只是虚晃一枪。
 
前些年曾写过一首《临江仙 . 登珞咖山》,表达了我的心迹:“ 忆昔山南野炊饮,聊发少年豪英。篝火似月映天明。枫桂疏影里,几多红领巾。  四十年来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庭信步看新晴。雾抹双湖桥,亲水好 放鹰。” 放鹰台是诗人李白放鹰的地方,在武昌水果湖。水果湖既是地名也是水名,是湖北省政权机关的集中地,也是东湖一隅,珞珈山的近邻。我在水果湖的小区已居住多年,双湖桥上常来常往,却很少再去爬珞珈山了,因为忙着各种自以为重要的事情。只有一次中学同学聚会,大概是98年,相约在珞珈山,我们同学中有好几个是珞珈子弟,总有少不了的眷恋。老斋舍、大操场、宋卿体育馆……又一次走过看过,不知为什么我却打不起精神,转了老半天,身心还是无处安放:难道我于珞珈山,就像路人游者,只是路过,只能游过吗?
 
待到2000年的时候,我因潮而动,随心所欲,似乎丢掉了工作。其实这样说不准确,由于政府机构改革,经济部门缩编,我是选择了提前退休,放弃了原来的工作。有一年临近春节,机关的朋友拉我到武大桂园聚餐,说是联谊。当然东道主是学校,机关朋友是贵客,我是跟着蹭饭的。标准的接待检查的架式,管理人员列队欢迎,一行人还煞有介事地参观了前厅后厨,一切都那么有模有样,有礼又得体。我无意中在后厨外面转了转,空气中的某种味道向我传递信息,我说:“好重的油烟。”有人附和:“没有上设备吧。” “怎么会……” “都是这样,直排。” “ 那不有污染吗?”……我的话可能有些冒失,弄得东家悄然旁问我的来历,朋友只得用“都是朋友”扯开去。那时候我已经办起了环保科技公司,对于环保的话题自然多一些。而在我的意识中,琉璃瓦上的油鼻涕,葱茏林里的混浊烟气,山涧路上漫溢的地沟油水,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这里称之为“中国最美丽的大学”呀!后来我打听到,由于历史原因,学校食堂都缺少油烟油水治理的硬件设施。我算了一下,仅珞珈山上就有20多个食堂,开学季每天约6万人次进餐,还不算日常数以千计的游人散客……我因此而心动,知道应该为珞珈山做点什么,也能够为珞珈山做点什么了。我虽年届五十,从机关出来,自主创业,体形看上去有点官样,但行事一直保持低调,深信努力坚持。我去上门宣传,挨家挨户的学校后勤部门都跑过。
 
我去敲开后勤处长的办公室,对方的神情变化至今深刻:推门进去,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对方打量了我一下,可能误认为来了领导,起身笑脸相迎。当他听我说明来意后,脸上的笑意顿时收起,不耐烦地说,我现在很忙,回头再说吧。我说我把资料留下来吧。他摆摆手让我离开。我带上门,但不死心,就在走廊的椅子上一坐,等等看。快到中午下班时间,那位处长开门就看到了我,不情愿也避不开说,你怎么还没走?我说在等你有空呢。他说那你把资料放到办公室吧。再没有第二句话。
 
资料送出去了,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我知道机会给予有准备的人,对于珞珈山来说,恐怕更需要如此。我把无当有,针对着玷污珞珈山的油烟污水,潜心准备技术方案……当然关注此山环保治理的远非我一个,政府和学校已列上议事日程,多家公司在各显神通。我只是想,许多事情,需要努力。我努力了,尽力了,才有资格说自己的运气不好。
 
其实我的运气不坏。投标时的5年售后承诺,是我拿下油烟、油水净化项目的出奇之招,这意味着服务珞珈山起码在5年以上。对于我这般年龄的人来说,还有几个5年呀!当我穿过四柱八方上覆琉璃瓦的学校牌楼,行于自強路口的那块磐石般的建筑时,生出许多感慨:我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山门能说是如愿吗?如果若干年前我从这里毕业走出去,是不是会比现在优秀一点呢?只是人生没有如果。岁月的磨砺,让我从受教者、实践者转换成创业者。现在珞珈山对于我来说,是商机也是还愿,还我母亲的一句嘱托,还我自己的一个心愿。我未能在珞珈山求学深造,却能为这山上的读书人净化环境,同样不是缘分吗?!
 
依山临湖,风景绝佳,身在其中既使出力淌汗,心情也会蛮好的。但也因山坡陡径、地势不规范而事倍功半,我们认为是本分职责,不去计较,如果校方多提什么要求,也无怨言,只是把头轻点一下,作为回答。施工人员的中晚餐都在学生食堂解决,做到哪吃到哪,跟学生们一样交费刷卡、排队取餐,品尝了珞珈山上多个食堂的风味,也算是沾了学子们的光。我当然也吃了多餐,在宽畅、洁净,飘散着饭菜香味的食堂大厅里,一件很小的事情,触动了我的心灵。
 
在我现在的生活习惯里,吃完饭筷子往餐桌上一搁,起身走人,可以说是在酒店餐馆浸泡出的做派。在学校食堂,也是这样下意识动作,只差喊服务员了。我吃完起身走人,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看看周围的同学,要则端着丰富的碗盘找座,要则拿着空碗盘去某一个地方。我还是没悟过来,甩手向门口,抬眼看到了墙柱上的贴条:“请将餐具送至餐具回收处”,脸不禁一红,转身去找我离开的桌子。身边人说没关系的,“要不你等下,我们去拿。”我坚持不肯,自己找到了空餐盘,再送至指定的地方,听到了餐盘与不锈钢柜体相碰的声音,心里才放下。其实这动作我早熟悉,中学住读时就是这样做的,一次,两次,三次,似乎在唤醒我身上的学生味……
 
去年和今年的盛夏八月,我基本上是在校园里度过。这个时段,我不轻松,甚至有些焦虑,为自己施工队的不尽意处,也为山里都会有的雾障烟屏……但总的说心地是踏实的,心窗是畅亮的。为了赶在开学前完工,有时深夜仍在桂园路、樱花路、自強路……来回穿行,听见了鸟啼和溪唱,看到了麂子、野兔和那些被遗弃旳小宠物的快闪,也感受到湖边飘来清新的水气,每一片叶子都在呼吸……我工作了近50年,转换了若干身份,斩获之业绩也不少,能在珞珈山上行走,才是我觉得有滿足感的时候。
 
我想让更多的人都知晓:这珞珈山水,值得亲近!
 
 
作者简介:胡述武,男,独立写作人、高级经济师、环保专家、公司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