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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台庙与毛笔塔

 走进这片土地,走进这片山林,你会发现,地处吕梁山脉南麓与太岳山相毗连着的黄土山地,颇具黄土风情,如亲兄弟一般一座挨着一座,一座跟着一座形影相随。从高处俯瞰,好似几十里连营的军帐,错落有致,排列整齐,和横亘在陕甘宁一带的黄土高原没有明显的区别,浑然一体,已不再是从前单一的鹅黄色调,如今已被浓密的绿色山林覆盖,成为抵御风沙的一道亮丽生态屏障,极为壮观。在这一座座黄土山地的低洼处,半山腰,塬顶上,一个又一个的古山村以山势走向而分布,五里一店,十里一村,星星点点,人烟遍野。在很久的从前,这是一片并不富庶的土地。千百年来,人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勤耕勉稼,沐清爽山风,饮清冽甘泉,一代一代瓜瓞连绵,生生不息。朴素的山民,从远古走来,编织着耕耘的丰收梦,憧憬着诗书的金榜图,在历史渐进发展的长河中添砖加瓦,一年又一年,终古如斯。直到现代化的高楼在城里耸立之前,这片土地上,这一座座古村里的人们一直延续着十年寒窗耕读传家光宗耀祖的农耕思想。
 我的乡村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古村落,留存至今的古建筑大大小小有五六处,其中最负盛名要数砚台文庙和毛笔石塔。据说这些古建筑是很久以前我们村的农人修建的。古庙形似文房四宝中砚台,人们尊称之砚台庙;石塔因其塔身像一支倒立的毛笔,人们敬呼为毛笔塔。上世纪六十年代,由于村集体无多余的存粮场所,便将砚台庙临时辟作粮仓用。从此以后,这里就成了人们领粮时常光顾的去处,也少不了我们儿时小伙伴的身影,常常在庙宇和石塔周围玩捉迷藏。等到玩累了,我们就在石塔和庙宇之间的空地上歇息,久而久之,时时生出对这两座古建筑的童真的遐思。直到我们这些小伙伴一个个迈入青年的门槛后,才时不时有上岁数的老年长辈给我们讲述庙和塔的一些富有传奇色彩的往事,是千丝万缕又讳莫如深的解析。随之而来的是我们渐渐对古庙石塔生发出的钦敬之情,怀古之情,溢于言表。
 在那个科举制度盛行的封建社会年代,三年一次的乡试是每个村落里既种地又读书的农人必过的门槛。我的乡村,当年属汾州府管辖,就是今天的汾阳市。在明清时期,山西设太原府、大同府、朔平府、汾州府、潞安府、泽州府、平阳府等府制,每个府均有各自不同的科举考试方式和具体时间,应试者到各自的府地参加考试,蔚然成风。我们平州县在很早以前,跟现在的古村落毫无二致,不过是大村庄的代名词而已。县城没有大道,没有小二楼,只是城的外围有土筑的城墙,城内和普通的农村一样,胡同纵横交错,构成一个古老县治的格局。县以下还设置不少里属管辖区域。里相当于现在的乡或镇,里下又辖几十个甲。所谓的甲就是村子庄户的统称,有的地方是十户人家为一甲,有的地方是一个村庄为一甲,衙门称呼农户人家以甲为名称,而不直呼其所在的村名,延承历史惯例。我家为西城里五甲五户谁谁谁,就像现在的编号一样。古代的村庄是军队建制,每年按甲下征劳役、兵役名额。为保密起见,县以下的里不具体设行政所在村地,仅以其中较大的村子命里的名称,并无实际公用意义,有事时须到县衙直面禀告受理。其目的真正起到管护一般村庄及村民的作用,不向外人公开透露农人的详细生活地,为时所趋。流传至今的古村数以百计,但在当时,这些村庄均已被甲名所取而代之,村庄就是军营,人人为兵,这大概就是词语我为士卒的来源吧,也利于当时军队的发展和接续。这些农家子弟从出生到长大,所在县衙都有详实的在案记录。征役开始后,人口多的农户男丁便进入首选之列;人口少的农户壮丁便留了下来,以务农为主,农闲时还加紧读书,迎接几年一度的府县考试。
 我的乡村原先读书风气并不怎么浓厚,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靠种地为生的山民,早已被困窘的生活所迫,淡化了求取功名的念头,无暇顾及读书求学。毕竟读书不易,拜师艰难。靠土地赖以生存已委实勉勉强强,哪有余银?尽管我们家有儒家思想的遗风,但面对穷山恶水的环境,仅凭一己之力,求学获得厚禄亦如登天。怎样能改变这一困厄的局面呢?是我的先祖门日日考虑的话题和议题。
 明末清初时期,我们村一沟之隔对面名叫东堡的村子每几年都能考中不少秀才和举人,很是荣光。当我们村的人前往探询究竟的时候,考中的人家均言求学的辛苦,以及考得的优厚俸赏,秀才每月领米一斗半,廪银二两,贡生以上更多。在当时已算优遇了,为农人所羡慕。不少农家一年到头还挣不下二两银子。这给我们村启发不浅。东堡村和我们村一样,家家以农为主,只是在某一年,村里有识之士请了不少懂风水脉相的风匠先生给他们村把脉,看人气的兴旺所在。在科学相对落后的从前,人们看中地脉风水的灵气,认为庙宇可以护佑和镇压村庄的不祥之气,从而保全自身的文脉独自优越的地位。接着,东堡村在众人的出钱出力之后,于村庄东方建起一座文庙,里面供奉天上文曲星等神仙,以此祈求护佑他们村子钟灵毓秀,人才济济。其庙宇的位置正好处于我们村的正北方,以对望姿态呈现在我们村人的面前。而在当时,我们村尚无一座文神庙宇,村民也不觉的得什么,无以为奇。数年后,与我们村隔沟相望的东堡村越发人丁昌旺,科考秀才不断涌现,有的后来还考上举人,到很远的外省做了县令,轰动四邻八乡。这一来,我们村的人急了并生发疑问,怎么人家村的人就能考中秀才什么的,而我们村的读书人刻苦努力,做一个最低的童生都难,很是不解。后来的某一日,一位云游化缘的僧者途径我们村,人们就向他询问原委。僧者仔细看了看地形地貌说,你们村本来村子背阴,地脉不通,又座落在虎山下,而东堡村向阳且龙山连绵,龙虎相争,虎自然不占上风;又东堡村文庙建在我们村的北部,其又压了我们村的文气,故一个文人也出不了。云游僧者的一番话让我们村的人将信将疑,农人们纷纷询问如何能改变当时的现状,云游僧者道出了破解之法:彼方建庙,我方也建一座文庙,不过要更胜一筹,须将文庙直接建成砚台状,可以起到克制对方庙宇的效果。在云游僧者的解释和帮助下,我们村的农人开始外出到全国各地募化钱粮。花几年时间在山东河南等地筹到不少商号、票号的银子,一切筹备停当后,在一两年内我们村很快便建起一座小有规模的庙宇,并构建成砚台样子。众所周知,砚台四周高,中心低,普遍成方形。我们村这座文庙按照云游僧者的指点,台首为正殿,台尾为戏楼,中间洼平处为庭院,两侧建有四孔窑洞,总体上看四四方方,似砚台的放大建筑。雨过以后,庙宇院子积了一汪雨水,从上往下望,活脱脱一方砚台,很别致。后来,又在庙宇庭院中栽植两棵树,一棵为黑枣,一棵为柏树。柏树形似毛笔倒立,黑枣树冠形似翻开的书卷,并年年结许多果粒,寓意收获累累。在以后的若干年中,我们村奇迹般地考中多名秀才、贡生,由此,我们村声名大振,外人不敢小觑。而东堡村忽然黯哑了许多,好几年一个秀才也无考中,令他们村的文人好生纳闷。后来,他们又请风水先生比划后,始知缘于我们村建起的一座砚台庙,抵制了他们村的灵气和文气,故屡试不中。再后来的几年里,东堡村又开始重新选址修建文庙了,几经周折在他们村的位置较高的地方又重建起一座庙宇,也呈砚台状,酷似我们村庙宇的翻版,但其占地面积和建筑规模远比我们村的要大许多,观之有叫人望尘莫及之感。特别是正殿和戏楼的格局颇为宏大,按现在术语来说,其基座地的海拔要比我们村还高出许多,这下,我们村的砚台庙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且微不足道不相匹比。自此,东堡村的秀才像下饺子一样,隔几年出十几个,十分惊人,在当地方圆几十里闻名遐迩,不在话下。自东堡村此举拆旧葺新重建文庙以后,我们村每况愈下,又重回从前一直喑哑的状态,几年里没有一个中榜,举人更是南柯一梦。眼见人家文昌人兴,自己村处于劣势,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村的农人急在心里,长吁短叹,一时没有良策。大清乾隆五年,我们村终于又四处聘请高人,把脉风水。在当时,各家各户的寒门学子尽皆青灯黄卷刻苦用功,有的在县城或州府上学,居然也名落孙山,是什么在作祟呢?百思不得其解。经过高人解惑,我们村的农人才弄明白其中缘由,原来砚台庙已被东堡村新建的大砚台庙所克所压,风水上说以大压小,故人才不能显露。那又该如何应对呢?若建更大的砚台庙,我们村肯定力不从心,也无重建的银资。为此这位高人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决定在我们村紧邻砚台庙的北侧,正对东堡村的大砚台庙方向,建起一座简易的石塔,没有分层,从地基到塔顶完全用不规则石块修葺。塔为圆锥形,底大腰粗顶细,四五个人方可合抱周身,比砚台庙稍高一点,塔身有“大清乾隆六年”的楷书字样,塔尖置药葫芦形石,完全可与分层宝塔媲美。
从那以后,我们村居然隔几年又中一两个秀才或贡生,甚至还有拔贡,名噪一时。而对面东堡村此后几十年没有再考中像样的举子,村里老年人私下议论,石塔像一支石头做的毛笔,剑指东堡村,其大砚台正好给我们村的毛笔蘸墨用,并戏弄之,有“毛笔戏砚”之说,有这支石笔护着,我们村的砚台似乎又有了文气和灵气......
 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或真或假,反正我们村的农人对读书求取功名十分努力,对砚台庙毛笔塔情有独钟,家家户户对其倾注祈愿,倾注梦想。到今天,砚台庙虽然经过几次补修,均不能改变倾圮的命运。大约在本世纪初,一场连绵的秋雨过后,砚台庙正殿倒了,村人纷纷近前将尚完好的梁柱分别搬回自家,留以续建,砚台庙就此形消迹残了。令人称奇的是毛笔塔依然屹立在古庙遗址旁边,风采不减当年。
 古村从历史的风烟中走来,砚台庙和毛笔塔是古村悠久历史的见证,反映出古代农人身轻位卑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以及不甘落伍循序渐进追求“文以治国安邦”的宏图愿景。到今天,关于砚台庙和毛笔塔的故事依旧留存在每个蛰居古村的老人心中,他们恋旧,怀旧,期盼古村再出一些文人给这些古迹重新修缮,并将其文化底蕴发扬光大,让世人尽知文房四宝中后二宝衍生的奇妙故事传说,启迪后人要秉承文以修身,文以载道,文以辅天下的志向,代代相传。
 
 
 作者简介:孟生旺,男,1971年出生于山西晋中,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乡土文学》,《山西文学》,《黄河文学》,浩然曾主编的《苍生文学》等多家国内刊物发表几十余篇散文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