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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笔记


台湾笔记
——在台湾做交换生的日子里

作者:董玥
 
在做台湾交换生的近200天里,收获的不只是开阔了眼界与见识,更多的是心灵的成长!
——题记
 
征战“繁体字”,我尝到了乐趣

虽说来到台湾不存在语言障碍,两岸说的都是中文,但是,在简繁体和书写模式上的差异,仍然是一道必须迈过去的坎儿。当飞机在台北松山机场缓缓降落时,心情忐忑地出了海关,我的征战“繁体字”之路,便正式开始了。

为了缩短作战时间,我率先采取了“各个击破”的游击战。琐碎日常中,这样的机会俯拾即是:街道上的店家招牌、百货公司的商品标价牌、餐厅中的菜单、校园里的贴心标语……只要做个有心人,真可谓“生活处处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起初,环顾四周,面对着无处不在的繁体字,此番滋味只可用二字形容“心累”:几乎做所有事都得连蒙带猜,磕磕绊绊,整天头晕脑胀,堕落为了一个可怜的“半文盲”。尤其是上课时分,老师的ppt、讲义、板书全部是繁体教学,我在认真听讲、疯狂记笔记的同时,还得在脑海中飞速地做简繁体转换。倘若老师大人兴致大发,再临场飙几句台语,我就只好欲哭无泪、缴械投降了。处在如此劣势又被动的地位,其实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因此,第二步作战计划被提上了日程。

这项战略部署简单又实用:分别在手机和电脑里下载搜狗输入法的app,随后调节到“繁体”模式,就一切OK了。这样一来,不论是在台湾用messager、line、手机短信与当地同学交流,和大陆好朋友在QQ、微信上继续保持联络,还是周末在word文档上孜孜不倦地“爬格子”,都会始终处于繁体字的环境下,始终处于“温故而知新”的良性循环中。合理使用这一款app还有一大优点,就是检验识读是否正确,堪称一本近乎完美的简繁体对照大辞典唷!记得有一次,在QQ上与一死党聊天,没多一会儿她就忍不住吐槽了:“你能不能正常点啊?打简体字,赶紧的!那么多笔画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唯恐我不从命,还发来了三条“语音加急令”。于是乎,本宝宝只好乖乖就范。不过,瞅着自己愈来愈娴熟的繁体字识别技能,我这心里可是在偷着乐呢!

眼瞧前面的铺陈工作接近尾声,最后一步“杀手锏”,终于得以揭开“庐山真面目”了——一头钻进图书馆,大量阅读繁体字小说。记得刚刚到台湾、参观校图书馆那天,特别是翻阅那一整列一整列繁体、竖版、从右往左排版的报刊、杂志、小说时,我不仅非常低效率,而且对繁体字的陌生,更是让这一股别扭劲雪上加霜。此后,有了之前的准备工作,我摩拳擦掌地“啃”起精神食粮来,虽仍略显吃力,但“痛并快乐着”,反倒别有趣味。就这样,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我阅读了台湾女性主义作家施叔青、黄娟、陈若曦、琦君等人的系列作品,台湾近年来的畅销书《月光三部曲》,还有简•奥斯丁的《爱玛》、小仲马的《茶花女》和日本推理小说《冻花》等。经过如此一番“头悬梁,锥刺股”的“恶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在繁体字的世界里如鱼得水了。

“神功”炼成之后,便是坐待收获的时节。最明显的甜头,要属课业负担减轻了不少,拥有了更多自主安排的时间。此外,上台报告时,面对长达几十页的繁体课件,我亦可以底气十足、即兴发挥;行走在招牌和路标林立的街头,再也不会产生“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苍凉之感;参观文学馆、博物馆或艺术馆时,一目十行地读着一旁的简介,内心宁静、愉悦而充实……在征战“繁体字”的过程中,我真切品尝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欢畅。然而,与此同时,更产生了一些零碎的、不成体系的思考。

众所周知,在我们中国大陆普遍推行的是简体字。对于古代汉语不感兴趣、或大学不修中文课程的人,繁体字在他生活中的出镜率是少之又少的。换言之,如果将一个大陆人空降到台湾,有高达九成的可能,他将成为台湾社会的“半文盲”(不会认不会写,或只会认不会写)。诚然,相较于繁体字,简体字确实有其自身的优势:笔画少更简洁、书写更省时高效、学习和推广更方便快捷……可是,难道这些就可以成为我们轻视乃至忽略繁体字的理由吗?!不,答案是否定的。若论整体的美观、艺术感以及对中华书法文化的传承,繁体字无疑持有一张完胜的王牌。

在台湾,身边的同龄人不仅写有一手飘逸的繁体字,还选修了华语文课程来专攻简体字的,不在少数。有时候,他们还兴致勃勃地和我比赛,在本子上玩繁体转简体的游戏。问及原因,他们很坦诚地说:“因为,现在简体字是华语世界的潮流啊。”听闻此言,我的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可是也抑制不住地暗暗担忧:仅从对我国古老文字的掌握上,大陆已经开始落后于台湾了。

以管窥豹,在台湾尤其是南部,对包括繁体字在内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一直以来都十分重视。安平古堡、大天后宫、延平郡王祠以及遍及全岛的妈祖庙,还有盛大、严肃、一丝不苟的孔庙祭典,都是一幕幕形象生动的诠释。台湾人的生活,忙碌而不盲目,在耳濡目染的传统文化的熏陶下,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谦谦君子的儒雅和亲和。而我们大陆呢,为了追求所谓的高效、迅猛、速度,不仅大刀阔斧简化了字体,还大面积地拆除毁坏古迹,甚至在现今的教育体系中,语文的重要性一直远低于英语和数学。真是令人堪忧。
走过这条征战“繁体字”之路,抛开最初稚气的喜悦,我心中的那一缕无奈、怅然和忧伤,却久久无法散去。
 
触碰“高压线”

在来台湾之前,老师特地上了一节“行前教育”,话题核心是“专心读书,少谈政治”。毕竟,“台海问题”是两岸关系的敏感地带,众人皆知。然而,阴差阳错中,愚蠢的我竟然撞上了这根“高压线”——选课时看串了行,点击“确定”后发现出错立马退选,弹出的对话框却是“该课程限制此操作”。“好吧,”我满脸黑线地耸了耸肩,“这门‘经济与政策发展趋势’宝宝是上定了!”

不出所料,第一次去上这门课,我就尝到了苦果。当点名核对人数时,任课的刘老师注意到我的学号是以“V”开头的,不同于其他同学的“S”。而且我两个字的名字,在全台湾几乎全部三个字的取名习惯中显得鹤立鸡群。“所以这位同学你是……?”“我是大陆的交换生。”“OK。”我注意到他并没有像其他老师一样热情地笑:“欢迎你来台湾。”或者好奇地追问:“来自大陆哪一个省呢?”他只是迅速扫视了我一眼,冷漠地点了点头。不过,这种微妙的困惑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掠过心间,很快我就被新发的教材《世界大时局》吸引住了眼球,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这本教材的内容我不会全部讲,里面有一些观点和论调很偏颇。相信你们有能力去识别真相。”刘老师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温文尔雅。听到这里,我却心里“咯噔”一下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因为这本书是中国作家编写的,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语气中飘散着一丝不屑。此时此刻,我瞬间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如坐针毡”。有懊恼有焦躁有愤怒,对,没错,就是愤怒。一向自诩客观、理智、冷静的我原来潜藏着那么虔诚的“爱国主义情怀”,而且竟如此炽热。后来几个星期的课堂上,我尽力保持平常心,认真听课,认真记笔记。在听刘老师说“他们中国”“我们台湾”这些敏感又刺耳的字眼时,只好强压住胸中的熊熊怒火,不停地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据同修这门课的同学说,这位刘老师是台大毕业,麻省理工的法学和经济学博士,旅美五年后回校任教的。“我们很崇拜他,”后排的一个女生一脸花痴样,“你觉得呢?”“无感啊,”我摊开手,努力让一个礼貌的微笑在脸上勉强维持两秒以上,一边的内心OS则是,“呵呵选他的课是我今生最大的失误,好吗?”不料,老天爷似乎听见了我的独白,很快赐予我一个袒露“真心”的机会。犹然记得那节课上的是“瑞典合作主义社会模式”,刘老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瑞典这一套国家机制”。被提问的几名台湾同学,有的说“民主”,有的说“自由”,有的说“人性化”。窗外,三月初的天空很澄澈,木棉花盛开得如火如荼,阳光倾洒进教室带来一种柔媚、微醺的律动。我一手托腮,轻眯起双眼,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然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董玥同学,你认为这一套机制在中国适用吗?”不止一次,听见他置之度外地说“中国”,仍无法减弱我最初强烈的反感。坐直身子从梦游中切换模式,我定定地看着他。想看出这个提问里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挑衅。然后,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理清要点和逻辑,摆出了一个不卑不亢、招牌式的公关微笑——“显而易见,当然不适用。它不仅不适用于大陆,也不适用于台湾。因为,它根植的土壤在瑞典。而大陆、台湾乃至整个中国的国情与瑞典是完全不同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另外,世界那么广阔,瑞典的体制并不是‘民主’、‘自由’、‘人性化’唯一的代名词。”我有条不紊,一气呵成。从未如此得意于自己气定神闲的语速和字正腔圆的平翘舌音。真该拍下他那一刻的表情,哈哈哈,让我后来暗爽了好久。

转眼修这门“经济与政策发展趋势”将近两个月了。上台讲演的小组报告已做了三次。渐渐地,我和同组的欣岑、立舫、聿诚关系亲近了许多。有一次,课间和欣岑聊天,她说:“期中报告谈中美在南海是否会开战,你的发言好棒哦。”“没有啦,”我摆摆手,“只是比较感兴趣而已。”“刘老师在我面前夸你哦,说这个中国的女孩子有见解台风也不错。给我们组打了很高的分数呢。”欣岑是这门课的“课程小老师”,相当于“学生助理”的角色。刘老师和她私下里的交谈内容让我暗暗吃了一惊。后来,又做了一次上台报告和课堂检测,我继续一丝不苟地完成。除了尽学生的本职义务之外,还有一种必须证明“大陆今非昔比”的冲动在汹涌地起伏翻滚。这真是一种狂热又奇妙的激情。

现在,我终于可以明显感受到刘老师的善意了。他会在欣岑统计订购资料人数时提醒说“你同桌刚才也举手了,你好像只忙着数教室另一边的同学,有把她算进去吗?”(那个“同桌”就是我);他会在介绍互联网的功用时向我详细询问淘宝网在大陆有多火,然后吐槽台湾网购市场的萎靡;他会在讲人大的“民主集中制”时让我谈看法,我知道他不认同,但他的神情不再冷漠,而是一种“求同存异”的平和;甚至,他会在一段用于课堂提神的插曲中,问我习不习惯这里的饭菜、这里的生活作息,有没有买“台南蜜饯”回去做伴手礼?诸如此类零零碎碎却很温馨的互动和关怀。

我知道,我根本无力改变他“中国是中国,台湾是台湾”的政治立场。但是至少用自身的努力,让他改变了对我个人的态度。或许,亦扭转了他对大陆某一些问题的看法也未可知。如今身在台湾,愈发觉得“要展现出最好的状态”,不仅仅是对自我的严格要求,更关乎一种身份、一种责任、一种荣誉、一种信仰。

今天,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再一次和他偶遇。我说“老师早安”,他向我招手,亲切地点头微笑。而初见时那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仿佛还恍然如昨。走回座位上,我拿出牛肉生菜夹蛋起司和椰果奶茶,一边悠闲地吃早餐,一边想:“烦恼终究会成为过去。无比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是的,无比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小尴尬中的感动

作为中国大陆的交换生,在台湾想要绕开政治几乎是不可能的。日常的学习、生活中,我便会出其不意地邂逅一些小尴尬。其中虽有不甚美好的回忆,但也不乏一些温馨和感动的片段。

建国老师教我“现代文学”。第一次上课点名,他见我学号的开头字母是V(代表交换学生),便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位同学,请问你是哪里人?”当听闻我来自中国大陆时,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来,在讲课过程中,提到我国的文学作品或著名作家时,我发现,他的表达方式有些奇怪。他会先流利地说:“《狂人日记》的作者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一员干将,”然后,突然就转入了“结巴”模式,“是中国……大陆……欸……是……中国大陆的作家。”起初我十分困惑:一句简单的国籍介绍怎么让他如此纠结?时间久了,和前后同学渐渐熟悉,我才豁然开朗。“上个学期,建国老师在上课时,”芸嫚说,“从来都是直呼‘中国’的。总是讲,台湾怎样怎样,中国怎样怎样,分得很清楚。这也难怪,我们这边好多人都这样说。现在,哈哈,冷不丁就改成中国大陆了!”

经她一提醒,我对此更留心了。果不其然,后来讲到新月派闻一多的“三美”理论、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两岸对《百年孤独》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马奎斯)翻译的差别等等,建国老师都会出于惯性地只说“中国”,然后略一愣神,又在后面加上“大陆”。显而易见,在台湾归属权的议题上,两岸的分歧一直存在。而台南,堪称民进党的“万年票仓”,生于斯长于斯的建国老师,无疑是“深绿”。可是在讲课时,他会顾及我的情绪,默默改用“中国大陆”——这个较为温和、折中的称呼。此举无关政治导向,却体现了个人的修养与风度,令我十分感动。于是,我更加用功地学习“现代文学”,想借此表达对他的敬爱之情。期末考结束后发试卷,建国老师微笑着对我说:“申论题答得很好喔。”之后,还让我当堂朗读。那一刻,我甭提有多暗爽啦。

还有一件趣事是发生在“经济与政策”公选课上。那天,第三小组上台做关于“中国”的报告。其中一个男生J同学,负责介绍经济发展专题。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其他原因,他想脱离PPT即兴举例时,冲口而出的竟然是:“我们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乍一下,我还以为幻听了:在台湾,公开承认自己归属中国的“勇士”,可真心不多哇!而坐在我斜前方的刘老师,这会儿也不忙着打分数、写评语了,猛得抬起头,直愣愣地向他行“注目礼”。J同学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挠了挠头,略慌张地改口说:“欸……不是……我的意思是……中国台湾……”哇塞,管他是不是口误,反正又是一枚惊天大彩蛋啊。班里顿时一阵骚动,我心花怒放,再也忍不住了,嗤嗤嗤地笑出了声。J同学旁边的一个男生,笑得比我还猖獗,目光相遇时,还俏皮地挤了挤眼。

后来,和志工伯瑞聊到这件事,伯瑞说:“也许那个J同学家偏蓝吧。台湾虽然有人主张独立建国,但也有一部分人是支持‘九二共识’的。”“那你呢?半年前大选,你投了谁的票?蔡英文吧?”因为和他已经相当熟了,所以聊天时我也不会过分禁忌什么。“欸……”伯瑞傻笑了两声,王顾左右而言他,“这个问题,我保持沉默喔……对了史记的期中考拟答你有准备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找资料呢?”瞬间,我嘴角抽搐,脸上挂起三条黑线:“呵呵,小伙子,你已经暴露了好吗?”不过,转念一想,伯瑞这么做也挺机智:因为政治的分歧而徒增尴尬、影响彼此的友谊,确实没必要嘛。又想起之前他送给我们交换生的日本小点心,真是美味可口,天下一绝啊。身为吃货的我吐吐舌头,便知趣地闭了嘴。

在台湾,不仅可以吃到正宗的日本小点心,还可以轻松买到许多日本的衣服、书籍、化妆品、唱片、首饰等等。台湾女生的打扮,也有跟风东京时尚女郎的趋势。甚至到路边一家小餐馆用餐,店里正播放着日本的歌曲;搭一次计程车外出,司机却在收听日本电台的节目。相比于两岸隔绝的近四十年,日本在台湾五十年的殖民似乎更得民心。对此,我曾忍不住向大陆的好友倾诉,她痛骂:“台巴子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当日爹美爹的狗,也是没谁了。”虽言语刺耳,但也代表了一大批大陆民众的心声啊。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教历代文选的庄千慧老师,她的一番话说得我十分感动。

当时,一位同学在发言时谈及那段往事,用了“日治时期”的措辞。庄老师打断他,说:“你认为是‘日治时期’吗?我倒觉得是‘日据时期’。如果你说‘日治’,就是承认了日本政府当年在台湾的合法地位。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现在,我们往往过分夸大了那时日本的贡献。那所谓的‘贡献’,也仅仅是殖民者在为自身谋福利。同学们,你们应该去好好研读台湾史,睁大眼睛,看看日据时期的台湾人,是多么悲惨、多么落魄、多么没有自尊可言。”还有一次,在做课堂报告时,庄老师问台上的女生圣婕:“你这些资料是从哪里找到的?”答曰:“百度。”又指了指我,补充道:“就是他们那边最大的搜索引擎。”庄老师两手一拍,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亲切又可爱:“哎呀,你怎么能说‘他们’呢?多生疏呀!要说‘对岸’懂不懂?‘对岸’!”话音刚落,圣婕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全班也哄堂大笑起来。

身处台湾,心头常常会涌起五味杂陈的情愫,有失落、有恼怒、有困惑。然而,平淡如水的日子里,这些宝贵的经历,却让我久久难以忘怀。抛开宏大的政治议题,其实,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炎黄子孙,都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啊:一样地念唐诗、品宋词、习书法、说汉语、写汉字……甚至,两岸的年轻人会追一样的星,唱同一首歌。公选课上,全班同学一起唱的那首《知足》,仍旧萦绕在耳畔:“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夏日的五月,正逢台湾的雨季。然而,每每忆及这些小尴尬中的感动、这些点点滴滴,我的心情却如正午的骄阳,异常绚丽、灿烂、明媚。
 
在身份转换中坚守理性与尊严

在台湾的日常,经常会面临着个人和国家之间的身份转换。这种体验,于我而言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这其中,有苦涩、有愤怒,也有惊喜和自豪。

因为同修“哲学概论”这门课,我和后排的品妤逐渐熟识。她是那种活泼奔放型的女生,从一开始简单的课程交流,到随意的闲聊,她应该是我在那个班上最亲密的同学了。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她的关系会愈来愈好(事实上也正有这种趋势),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却彻底搅乱了这一切。那天的课上,教“哲学概论”的邱老师,竟然出言诋毁大陆,言辞十分可笑:中国大陆只允许传播马克思主义哲学,书店里几乎看不到康德、尼采、黑格尔、洛克的著作;中国大陆的言论管控非常恐怖,群众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只知道一味地附和政府;建议大家有空去看一部电影《山楂树之恋》,重点关注毛泽东发动文革的罪恶嘴脸,并跟我们台湾的民主、自由做一个对比……听到她“满嘴跑火车”的恶意攻击,我彷彿被点穴一般石化在座位上,又震惊又气恼。这位邱老师,说实话,平日里是一个挺温文尔雅的老太太,怎么谈及两岸分歧的时候,就像被魔鬼附身一般,那么偏激、那么缺乏理性呢?为人师表,竟然如此误导学生,的确令人发指。

课间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转过头,一边吃起司蛋糕一边和品妤聊天。“你相信邱老师的话吗?”这一次我明显的闷闷不乐。“相信啊,”品妤的眼睛透露出笃定不疑的神色,“你们中国,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我再一次震惊了。之前的交往中,彼此不触及政治,因此二人相谈甚欢。但没想到,现在她却如此裸露地批判甚至蔑视大陆,那种语调浸透了怜悯、不屑。我有一种深深的被侵犯和被羞辱感。“可是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随后,我努力保持镇静,详细地一一做出了解释。然而,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就去和其他同学谈笑风生了。下一周上课前,当我走进教室,她并未像从前一样热情地打招呼,而是在目光相遇时,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了一边。后来的日子里,我更加专注地听讲、记笔记、上台发言,却在邱老师与我微笑互动时,由起初的热情回应转变为冷若冰霜、公事公办;我更加认真地完成作业与考试,用事实展现出实力,却在品妤再一次主动搭讪时,继续保持着“拒之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因为,对于从骨子里不懂得尊重我和我同胞的人,根本没有与之沟通、和解的必要。

相似的不愉快的经历,还发生在一堂经济公选课上。那天刘老师在讲北欧国家的运行机制,然后话锋一转向我发问道:“董玥同学,你认为这样的机制适合于中国大陆吗?”我想,每个国家都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和实际国情,运行机制怎么能生搬硬套呢?所以,毫无戒备地回答:“当然不适合啊。”不料刘老师竟追问:“为什么呢?是因为以瑞典为首的北欧国家政府非常廉洁,而你们的政府却贪污人民的钱财吗?”话音未落,全班便爆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大笑。当时,我恼怒得差点想破口大骂,还好冲动之余想起一句话“以暴制暴是弱者的表现”。“我认为不适合,是由于那套机制不符合中国的基本国情,不加思考的‘拿来主义’是愚蠢的。至于贪污腐败的问题,邪不压正,大陆政府已对那些害群之马进行了严厉的彻查惩处。台湾前总统陈水扁曾因贪污7000万锒铛入狱、人尽皆知,希望老师您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可以吗?”说完之后,前所未有的畅快,我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刘老师尴尬地笑了笑,说:“回答的思路很清晰嘛。好,我们来讲下一个专题。”

后来的经济公选课上,我可以感觉到刘老师态度的转变,由无视、敌意、漠然,到友好、和谐的交流互动。在例行“世界时事报导”环节时,班里搜集有关中国大陆新闻的同学,人数也在逐渐增多。甚至有一次,抽到的四位同学从“北上广房价飙升”、“520之后的两岸发展趋势”聊到“中美南海争端”,简直像一个小型的“中国大陆”新闻专场。也许,刷存在感并不是靠语言暴力;也许,赢回尊严的最佳方法是保持客观、公正,以理服人。

紧张的学习之余,我也会在台湾同学的推荐下,参加一些社团活动。有一次,同修“现代文学”的叶柔学姐邀请我,参加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联谊会。那天晚上,我和诗谕、佩仪、语柔、尔芹、丽欣等一众小伙伴玩得很开心,甚至一度忘记了彼此迥异的口音和成长背景。她们带我去各个楼层品尝美食、唱歌、跳舞、结识了许多新朋友。其中,在二楼的联谊厅,我们偶遇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美国小伙子Clyde。当时,他正捧着一本类似于《轻松学中文》的入门教材,读得津津有味。语柔似乎与他很熟,清脆地打招呼:“Hey,Clyde,nice to meet you.Look,this is my friend Dong Yue.”只见那美国小伙儿站起身,伸出长臂猿般毛茸茸的大手,露出了一个公关的笑容。随后,他指着教材,问语柔:“Angela,help me please.What does it mean?Hah,it is so confusing !”

没想到,“百事通”语柔也被难住了。突然,她一拍脑袋,把那个词拿给我看,原来是超级简单的“七点一刻”。“It means a quarter past seven.Do you understand?”Clyde绅士地向我致谢。然而,在得知我是来自大陆的中国女孩时,他的态度竟始料不及地猛然热烈起来,一时间竟令人难以招架。“Wow,you are from China,right?”他张开双臂,做拥抱状,两排整齐炫白的牙齿赫然在目,“China is so great and beautiful!”浅褐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彷彿整张脸都在发光。后来,我向他具体介绍了中国北方的一些口语,他听了频频点头,不停地说Good!Very Good!一番愉快的聊天中,全程都是在谈中国的古迹、美景和繁荣的近况。Clyde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简直停不下来。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对中国的喜爱,他的语气让我真切地体悟到做一名中国人的自豪和骄傲。前仰后合的欢笑时,我无意间瞥见了身旁台湾小伙伴们的神情:有些尴尬,有些怅然,有些落寞。

其实,很多台湾人对大陆的误解、讨厌,大部分是源于“井底之蛙”的心态:他们从未踏上过大陆的土地,也从未身临其境地领略过大陆日新月异的发展。他们在经济停滞不前、并愈加落后的当下,常常怀着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畸形情感,潜意识里自动过滤掉现实,夸大一些历史阴暗面,只愿意相信某些媒体或绿营人士刻意的抹黑与丑化。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遥望茫茫不可知的未来时、在一场无稽之谈的春秋大梦里,继续保持着那夜郎自大的、可笑的优越感吧。

而作为大陆人民的我们,对此只需保持冷静与理性,在不卑不亢中坚守和捍卫尊严,便已足矣。时间,自会给历史一个最公正的裁决。
 
他们眼中那个失真的大陆

在台湾将近半年的时间里,我在校园生活中结识了不少同龄人。他们大多是同班的同学、公选课上同一组的成员,或是社团活动中个性很合拍的伙伴。相处的过程,是一个彼此试着敞开心扉的过程,我也渐渐了解到了他们眼中的“大陆”,究竟是怎样的。

宛谕是一个来自高雄的女孩儿,也是我在台湾最喜欢、最合得来的好朋友。她将近一米七的个头,身材纤瘦,蓬松的短发下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友善的大眼睛。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微微低头,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清风般羞涩的可爱。相较于其他同龄人,宛谕应该是一群台湾朋友中,对我们大陆态度最友好的了。她会问我许多网络用语的意思,和我谈论《芈月传》《甄嬛传》,还有她曾经去福建游玩的感触。后来,她还带我去了她的家乡。柔和的风拂过发梢,漫步在绿树成荫的爱河边,木桥旁有荡漾着轻音乐的茶座、有画即时肖像的艺人、有骑着童车的小朋友、还有一些摇着纸扇正闲话家常的老人家……我和宛谕手拉着手,抛开台湾和大陆的地域距离,享受着两个女孩之间简单、纯粹又快乐的友情。后来,宛谕还主动跟我聊及政治:“玥,爸爸说,幸好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中国,可以和自私的美国相抗衡。”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真比高雄五月的阳光还绚烂。

相比于宛谕的亲和,怡人对我们大陆的看法却不尽然。怡人是那种很活泼、逗趣、喜欢没事说两句冷笑话的搞怪女孩儿。有一次,为了朗诵诗人(也是著名书法家)沈尹默的《白杨树》,她直率地对我说:“你可以把这首诗念一遍给我听吗?因为这是大陆的诗人,我想学习用大陆的普通话读出来,才是最原汁原味的。”后来,相处久了慢慢发现,“女汉子”外表下的怡人,是一个怀抱赤子之心、性情很真的女孩儿。记得一堂课上老师讲到民权,便开始夸赞台湾的教育如何尊重学生的隐私云云。怡人侧过头,悄悄告诉我:“屁啦,我们的教育没那么完美。我上的那所高中,还不是按部就班、明目张胆地贴出名单来公布成绩和排名啊。”然而,如此古灵精怪的怡人,在涉及到与政治相关的话题时,却流露出了少见的严肃,和我产生了蛮大的分歧。“感觉大陆没有真正的民主吧。”她一边观察着我的神色,一边斟词酌句,“我一直不懂你们的‘民主集中制’到底是什么意思耶。”

于是,我花了将近十分钟向她详细解释什么叫“民主集中制”,换来的却依旧是她写满了诚挚的、一脸的懵懂与不解。

开安是台南本地人,和我一起上“世界经济与政策发展趋势”这门课,属于那种外冷内热、非常随和易相处的男生。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一手好吉他弹得帅出天际。后来彼此熟悉了,我还乐颠颠地跑去看他们社团的节目《永不放弃》,很热血、很励志。那一刻,突然觉得青春真好,可以有幸认识很多新朋友,可以有机会改写今后的人生。我们也会聊及一些敏感地带。毕竟,陆生在台湾,政治是一道想绕也绕不开的坎。“你们用不了FB,Google,会不会觉得很不方便呢?”开安悄声问。“当然不会,我们有QQ、微信、万能的度娘,而且这年头‘翻个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感觉你们政府管控得很严,不仅信息流通受到阻碍,民众言论也很不自由的样子。”开安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继续说,“南海问题上也很霸道欸,有一种强权的感觉。”听见他这么片面甚而荒谬的评价,潜台词明明就是“大陆政府独断专制,大陆民众水深火热”嘛。我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虽不怒形于色,脸上的笑容却控制不住地僵硬起来。

不难看出,许多台湾同龄人眼中的大陆,依旧是失真的。他们看待大陆的视角,依旧存在着颇深的误解和偏见。他们眼中的民主,我觉得过于散漫;他们眼中的人权,我觉得过于放纵;他们眼中的自由,我觉得过于无序;他们眼中的一党专政,我觉得是泱泱大国得以统一和发展的根基;他们看我“坐井观天”,我看他们“醉生梦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虽然,在短短半年的相处中,我和台湾的同龄人努力地彼此交换着善意,但是成长环境的大相径庭、意识形态对于个人观念的影响和冲击,仍然是大陆和台湾的年轻一代之间较难跨越的鸿沟。

更为可怕的是,在台湾,“文化台独”、“去中国化”教育的横行早已司空见惯,将台湾的年轻一代彻底洗脑。和他们在一起交流时,“你们中国”、“你们外籍生”、“我们国家的政府”此类的言辞,常常是从口中自然而然说出的。毫无忌讳,仿佛是自古以来的真理。说者无心,听者的我却很难过。毫不夸张地讲,八成以上的台湾年轻人都是名副其实、极度狂热的“台独分子”。甚至周末去台湾文学馆参观,一个年仅八岁、自来熟的小男孩跑过来问我:“你是从中国来的姐姐,对不对?”我点点头,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觉得可爱极了。结果,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的好心情瞬间跌落到冰点:“老师说,你们中国很坏,总是欺负台湾,不承认我们是一个国家。我们好可怜,只能举‘中华台北’的旗子。”
恍然间,觉得大陆和台湾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近半个世纪的冰冻期,更不仅仅,是一湾浅浅的海峡而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哎,就让这一切的正负黑白、是非善恶,交由时间和历史来公断吧。
 
淡然下的脆弱与不安

一个学期以来,渐渐融入台湾本地人的生活圈,我发现在他们故作淡然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颗脆弱与不安的心。

我的导师光明是一个风趣健谈、十分快活的“小老头”。他常常是白T加牛仔裤的随意穿搭,推着脚踏车在校园里漫步。光明老师年轻时在新竹清华念博士,曾是一枚响当当的大学霸呢。和他接触多了之后,我就不再紧张拘束了。一天晚上,我从南门路的“金玉堂”购买完生活用品回家,穿过校园时,迎着昏黄的路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边朝我招手,一边乐呵呵地踱了过来。原来是光明老师,他正准备回林森路的家。往学校正门口走的路上,光明老师和我亲切地攀谈着,甚至聊到了最近异常敏感的两岸局势,让我悄悄地大吃一惊。“小英政府就是在画大饼,玩文字游戏,根本不是在解决问题嘛。”他直言不讳地说,“政客为了自己的目的,影响老百姓的生活,真令人气愤。”

我瞧他似乎不是深绿阵营的“脑残粉”,便斗胆接话:“那您支持台湾回归祖国大陆吗?”光明拍了拍半秃的脑袋,狡黠地一笑:“我一介草民支持不支持并不重要。问题在于我们台湾一直很被动,只是大国强权之间博弈的棋子而已。左右逢源,得罪了哪一方都不行。不容易啊。”“您也不要过于担心啦。我觉得台湾很美丽很和乐啊。”看到平时“老不正经”的“小老头”秒变严肃脸,我赶紧安慰道。“不,这只是粉饰太平罢了。台湾曾经的光辉岁月早就不在了。什么亚洲四小龙,都成了亚洲四小虫了,到处看旁人脸色行事。”他大力地摆摆手,“年轻人现在哪有什么干劲,全社会起步工薪22k,拼死拼活干了四五年,可能还在原地打转呢。政府真是不作为。下学期,我儿子要去上海交大念书,让他去感受感受大陆年轻人的干劲。整天醉生梦死的,抱着‘小确幸’的心理,能有什么出息?”

其实,不仅是光明老师,学校里还有不少老师,都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身为台湾人深深的焦虑感。记得有一次,在楼道里等电梯时偶遇王琅老师,她教我中国文学史。王老师身段小巧,穿着素色的连衣裙,略施粉黛的脸上荡漾着温婉的笑容。从搭乘电梯到研究室门口,一路上她都很热情地与我聊天。“听说,你们可能是近几年最后一批交换学生了。我们与大陆一批姊妹学校的交换生项目,好像都要暂停。”“啊?!”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所以报纸上的传言是真的了?”“我也不太清楚欸,不过应该有几分依据。小英上台以后,陆客也应声少了很多,台湾的旅游业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呢。”王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猜想,小英政府是在试探大陆政府的底线吧,甚至不惜赌上台湾的前途,挺冒险的。”临别时,她还禁不住感叹:“还好你交换到我们台南大学,成功大学可是出了名的‘深绿’。最近台海关系愈发紧张,台湾年轻人敌对大陆的情绪高涨,估计那边陆生的日子不太好过。”

虽然,如王老师所言,台南大学的校园氛围较为温和。但是,本地学生对我的“侧目而视”依然时有发生。起初,我把这归结为“台独思想将其彻底洗脑”,后来才渐渐体悟到,这更是面对大陆的日益崛起,台湾年轻人找寻不到定位、看不到明朗未来的脆弱与不安。在经济公选课上,一位K同学在做关于中国的小组报告时,常常口出狂言,大谈“专制”、“暴政”、“贪污腐败”、“泯灭人权”、“丧失民主”之类的言论,听得我怒火中烧,冲口质问他:“你白长了二十年根本没去过中国,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三道四?”才中止了一场谬论。  

另外,在一次博雅教育讲座上,一位马来西亚的华人企业家过来演讲,提及一款电子设备时,问现场有多少台湾人知晓,大家面面相觑,举手的人寥寥无几。这位华人企业家就说:“二十年前,中国大陆比台湾信息滞后。现在,情况恰恰相反。同学们,我上个礼拜在安徽合肥大学做演讲,这个问题的结果是全场举手啊。”他没有意识到现场突如其来的“低气压”,继续坦言相告:“举一个最小的例子,你为什么打电动打不过大陆的玩家?不是你手速慢,是你先天不足,技术设备就跟人家没法比嘛。”演讲结束后,一个台湾同学提问:“中国市场对您企业的吸引力,到底有多大?”迅速得到秒回:“失去了中国市场,我可以直接去申请破产保护了。”不知是我多想还是太过敏感,记忆中,那一场讲座的气氛,远远不及之前的几次活跃。

现在的台湾,不再是一座无忧无虑的美丽岛了。身处于风起云涌的国际情势中,本土的各个政党,却仍旧在闭关自守玩角力游戏。多年来台湾经济持续开倒车、全民医保的政府赤字岌岌可危、和大陆的关系百转千回如今愈发微妙紧张、美爹又在一旁火上浇油,以倾销“美猪”为契机,虎视眈眈地不断施加压力……于是,身处于台湾社会,不难感受到一股负面、消极、被动的情绪。甚至有人将古董级的“阿Q精神”发扬光大,变身一只只埋头沙土的鸵鸟,得过且过,自顾自地做着一场黄粱美梦。
他们的脆弱與不安,作为异乡人的我,只有同情,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只祝愿,台湾的明天会更好!
 
他们厌倦没有压力的自由

在没去台湾之前,我对那里的校园生活是存有几分畏惧心的。因为,一直听闻台湾对中国的文化传承比大陆好,尤其是在文学方面的成就。想到马上要交换到国语文学系就读,我的心里禁不住发憷:那儿的同龄人国文底子肯定很扎实,我要是学习跟不上,给大陆丢人现眼就不好啦!

于是,在台南大学拿到学生卡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入校图书馆熟悉环境。台南大学的图书馆一共有六层:地下一层是中西方古典文献和名著;第一层是时兴的报纸和杂志;二、三层是其他科系的资料;第四层才是本宝宝的常驻地:文学艺术类书籍借阅区;第五层则是CD借阅、计算机教室和电影放映厅。诚惶诚恐地参观完图书馆,我暗下决心,从今以后要头悬梁、锥刺股,在台湾努力用功,苦学出一番名堂来。

然而,正当我已做好心理准备,现实却来了一个大反转。首先,是本校学生的作息时间宽松到令人瞠目结舌:早八点上课,迟到、请假甚至逃学的人不在少数;下午不到六点,很多学生当天的课程就结束了;晚上呢,根本不存在全班集体上晚自习这一码事儿;除了周末,周一上午和周三下午,也几乎是全校放假的状态;图书馆更傲娇:周一到周五晚十点、周六下午五点就匆匆关门,更甭提周日上午,人家直接闭馆谢客了……起初,我对此非常不适应,忍不住向邻桌的斯茜吐槽。当她知晓大陆的大学生还得上晚自习、不少学校的图书馆几乎整天开放时,露出了一副比我还震惊的表情:“好可怕喔。你们那里的竞争好激烈喔。”

至于曾经让我最头疼的学期考试,在台湾简直就是小case。以前,为了准备期中和期末考,提前几个星期,我就得挑灯夜战整理考纲、划分整合细碎的资料、遍地撒网搜集重点难点。然后就是素面朝天,手捧堪比山高的书、讲义和笔记,一通大背特背、慷慨激昂、狂轰滥炸。忙到最后,还有可能估错了重点、背错了题,考试当场就想拿一根面条上吊——“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啊。到了台湾,这种噩梦总算告一段落了:不仅不少科目是开卷考,可以随意带资料和手机进场答题。而且,就算要求闭卷,也有很多科目在考前老师就公布题目了。只要事先做好准备,填写考卷的过程只不过是“记忆的流水作业”而已。

除了考试,课外作业也异常轻松:不外乎根据一个主题小组合作ppt报告,或是自编剧本拍一部微电影,或是到国立台湾文学馆听一场讲座,再不然就是全班一起上youtube观看节目,写一篇心得感想云云。都是些只要用心做,就能信手拈来、顺利取得高分的任务。平日在校园里,除了上课、做作业,台湾学生也很热衷于参加各类社团活动,还会三五好友结伴去图书馆五楼看电影。我就曾接受过斯茜的邀约,和她的好友淑琴、嘉欣一起看了一部日本动漫《回忆中的玛尼》。

“你们的大学生活好自由啊,没有课业的压力,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许多事情。”当时,正逢历代文选的期中考结束,我和同班的家绮去校外买零食。“是吗?我反而很羡慕你们,”家绮是一个皮肤白皙、长发飘飘,温柔而甜美的女生,“你们永远充满了动力,充满热血和梦想,永远有志同道合的一群人并肩作战。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精神面貌嘛。”听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诚恳又感伤的语调,我不禁有点错愕。“有时候,我很厌倦现在的环境,也很讨厌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为什么?”我彻底疑惑了,“家绮,你很优秀啊。而且,你的家乡台南是一个很惬意的城市,台湾是一座山清水秀、非常美丽的岛屿呢。”“可是,我在后怕。校园生活太悠闲,大家都浑浑噩噩。就像睡在一张温床上,自己想努力却又会控制不住地懈怠。”我们一边聊,一边漫步到了不远处的古城墙下。微风阵阵,吹拂起翠绿色的藤蔓,头顶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其实,家绮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仅仅就我交换的台南大学而言,很多课程在没有上学期学习基础的情形下,我只需略微用功一番,就能轻松地在考试中名列前茅。而在小组合作时,不止一个台湾组员常常临时抱佛脚,到截止前一晚才匆匆忙忙地连夜完工,效率极其低下。他们的学习自觉性、责任感和进取心也由此可见一斑。记得不久前,在我们大陆高考的六月7、8、9三天,台湾的一些媒体作了跟踪报道。除了大肆宣扬考生压力大、考场秩序混乱、竞争压力年年居高不下,甚至还有恶语中伤“大陆孩子的人生自由,被严酷的教育制度所扼杀”的过激言论。看到这些报导,再联想起某些台湾学生的松散态度,我竟没有了以往的愤怒,耸耸肩,觉得啼笑皆非起来。

诚然,身在人山人海、竞争激烈的中国大陆,作为年轻一代的我们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的确要挑战不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但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青春的意义、人生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吗?虽然,我很享受在台湾的校园生活,坐拥闪亮的成绩单,悠闲自在,无忧无虑。然而,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并非长久之计。记得以前逛知乎时,讨论两岸关系,看到过网友的一句话:“台湾的格局太小了,那里的年轻人,看不到明朗的未来。”虽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但融入其中后,我却真有几分感同身受。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出生,那么,我仍然愿意成长在中国大陆——这一片广阔、博大、充满了正能量的土地上。
 
当“直肠子”遇上“文绉绉”

在台湾的半年,最深切的感触之一,就是这里无处不在的文艺气息。倒不是说台湾人如老学究一般,整天摇头晃脑、之乎者也;而是日常中的他们,那种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既婉约随意,又飘散着淡淡的、怡人的书卷气。

这一点,从台湾人的取名习惯,就直观可见。在我所认识的台湾同学中,女生有宛谕、均柔、诗雅、巧玲等,男生有柏瑞、聿诚、嘉佑、仲杰等,名字几乎无一例外地、全都充满了“琼瑶奶奶”小说男女主的即视感。而且,台湾人的交友习惯中有一条通则:从彼此认识的那一刻起,去掉姓氏直接称呼名字(他们全名一律三个字),是礼貌和尊重的表现。起初,本小姐对此非常不习惯。有一次在学生餐厅,偶遇同班的一个蔡姓男生,我这条平日里顶天立地、阔步生风的女汉子,无奈之下只好入乡随俗,细起嗓子故作文雅地叫:“嗨,宗家!”高高壮壮的他挥着手,露出一脸憨笑,彬彬有礼地说:“嗨,董玥,好巧耶!”确实很巧,第二天一大早上诗选课之前,我又在教室门口遇到了他。宗家一如既往地憨笑,这次他抢先开口了:“哈啰,早安喔!”而我呢,笑容有些尴尬地挂在脸上,硬生生地把一句话给咽了回去。因为,相比于人家超文艺的用词,我准备脱口而出的竟是“嘿,哥们儿,早饭吃了没啊”。

在师生相处中,台湾人更是把“文绉绉”这一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论是哪一门课的老师,授课时如有咳嗽、打喷嚏或少许磕巴的情况发生,他们总会习惯性地来一句:“不好意思,对不起”——虽是芝麻大点的小事,但仍要为自身的失态而道歉。到了下课铃响时,全班同学会整齐地低头,一起响亮地说:“谢谢老师。”老师则会夹起讲义,微笑着回礼:“谢谢大家。”这一切日复一日,恍如宗教仪式般,虔诚中找不出任何一丝刻意、做作的痕迹。

临近学期中旬,我去给教授“现代文学”的建国老师交作业。记得那份作业是打印在三张A4纸上的。因紧张和慌乱,我刚把作业对折好就匆忙递了过去。讶异的是,建国老师竟然微微弯下腰,用双手细心接住,和蔼可亲地说:“谢谢你。”我受宠若惊地望着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此外,但凡有作业缴交不及时的情况,老师们都会毫无愠怒、柔声细语地劝告:“同学们,都怪老师思虑不周全,没有体谅大家的难处。期限延长至今晚,可以吗?”就算遇到几个讨价还价、插科打诨之类欠扁的货色,老师们依然是一副不急不躁、和颜悦色的样子。哪像某些他们在大陆的同行,常常不问青红皂白,气势汹汹地丢下一句:“给我通通交上来!立刻!马上!不然全记你们挂科!”然后,叹口气,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走人。这差距,何止是区区一个“天壤之别”所能概括的?!

就这样,半年来我由惊诧到淡定,渐渐习惯了台湾人“文绉绉”的日常,甚至还乐在其中地模仿起这近似于古代儒士的“文雅范儿”来。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不留神便又露出了马脚。有一次,因对经济课程的作业要求出现了误读,需要成员们重新分工并赶快扩充资料。时间紧迫,其中一个小组成员却意外缺席。后来,终于联系到她,我急吼吼地、蹦出的第一句话是:“欣岑,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在line群组里回句话?”天地良心,宝宝绝对没有强硬质问她的意思啊,只是特定情境里的条件反射而已。

然而,和欣岑的关系亲密后,她曾委婉地吐槽说“当时,有被你冒犯的感觉”。于是,不由得联想起另一件事: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和宛谕约好晚上八点钟见面。结果因老师突然的邀约,我迟到了近半个小时。抱歉之际,正欲详细地解释,宛谕竟一脸释然、温柔地拉着我的手说:“玥,没关系,幸好等到你了!看天空渐渐暗沉下来,我一直在担忧你呢!”天哪,类似的剧情,只是颠倒了角色。对比宛谕“文绉绉”式的善解人意,遥想起我曾对欣岑的态度,不禁两颊红热、羞愧难当起来。

虽然,我常常为自己后知后觉的“直言不讳”懊恼不已,并正在努力更正中;但是,大陆式“耿直girl”的人设,在台湾也并非没有“市场”。恰恰相反,只要拿捏好分寸,这一特质竟然会出乎意料地脱颖而出、大受欢迎呢!例如,闲聊时我谈及近来的“自我忏悔”,志工兼朋友的柏瑞,直截了当地说:“你根本不用改嘛,真的!我觉得这样子相处,省掉许多猜来猜去的时间惹。很轻松、很坦诚耶。尤其是熟悉了之后唷!”而圣婕在卡片上的留言,更是一个惊喜:“玥,特别喜欢你绑着高马尾,直言不讳、笑眯眯的样子。愿你天天可爱,天天萌!”甚至有天下午,我一言不合就怒形于色,跟后排古怪又闷骚的“小学弟”杠上了,随后又闪电和解,这一折腾反倒增进了彼此之间的情谊。事后嬉笑调侃,“小学弟”还一本正经地说“哇塞,你们大陆女孩蛮刺激、蛮有个性的”,弄得我哭笑不得。至于在课堂上积极发表自己的观点、报告时明晰且不失礼仪地与老师讨论、在考卷上洋洋洒洒、不兜圈子地完成申论并取得高分,更是展现了“耿直girl”满满正能量的一面呦!

现在的我,正在台湾式的“文绉绉”和大陆式的“直肠子”间,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努力寻找其中的平衡点。其实,这两者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冲突,不是吗?只是反映出截然不同的地域文化与风情罢了。它们,如同夜空中一颗颗镶嵌在、深蓝色法兰绒幕布上的钻石,跨越了时空的变幻、距离的阻隔,彼此好奇地试探着,晶莹绚丽地闪烁着,和谐自如地交融着——连成了中华大地上、浩瀚苍穹下,一片深邃、广阔而美妙的星空!
 
用友情去填平那湾浅浅的海峡

斯茜是我在台湾的同班同学。她中等的个子,纤细的身材,一头柔顺的长发斜扎成低马尾,配上小巧的水晶钻发饰,俏皮中不失端庄。开学没几天,我就发现她常画不露痕迹却十分精致的淡妆。穿着方面也很讲究,或是学院风的飘飘长裙,或是阳光又fashion的运动款,可淑女,可萝莉。当这样的女生不善言辞、不苟言笑时,自然而然地,就会形成一股独特的气场,让人觉得不容易亲近。因此,尽管坐了近半个学期的邻桌,我对她的了解却并不比初识时强多少。这样的情况,直到那一天才有所改善。

“董玥,诗歌剧展活动,我们被分在同一组喔,”中国文学史的课间,我的胳膊被人小心翼翼地摇了一下,抬起头,竟然是斯茜,“希望我们今后可以合作愉快喔!”她的声音轻缓而甜美,就像热带丛林中蜿蜒而过的一道清凉的小溪。“好喔,没问题。”我同样报以真诚的微笑。就这样,我们打开了话匣子。从那以后,只要坐邻桌,课间时,斯茜总会主动侧过身,开心地找我聊天。对话时,她的双眸炯炯有神,如同两颗黑宝石般美丽。她的目光专注,却并不会给人以压迫感,因为当你望向她的眼睛时,便会捕捉到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羞涩与温柔。斯茜的话不多,但是一个很棒的受访者和聆听者。此外,她对自己的情感宣泄似乎十分克制,你从不会见到她捧腹大笑,或附带一些大幅度的肢体动作。她总是静如处子般的,将自己变成了一幅文艺复兴时期、拉斐尔笔下精美的人物肖像画。

虽然和斯茜的关系愈来愈近,但我还是有所戒备的。起因便是她的Facebook头像。当好友申请栏里出现“杨斯茜”三个字时,我的注意力却立即被她的和服装吸引了。照片里的她盘着头发,身穿一袭做工精良的、柠檬黄碎花和服,淡粉色的腰带在背后叠成整齐的小包样式。她稍侧过身,踩着木屐鞋,那一抹恬静的浅笑,活脱脱一个江户时代日本少女的形象。我呆愣了两秒,机械地按了“同意”键,一丝微妙的情愫却在心底悄悄蔓延开来。后来,再遇见斯茜时,她往日的温良、娴静、谦恭在我的眼里不再大放异彩,反而在时刻提醒我:“呵!一个背亲忘祖的亲日派!”有一次,我试探性地问她:“你会说日语吗?”她毫无察觉地微笑:“会的不多喔。不过我阿公的日语很好呢,他少年时期接受的是日本的系统教育。”转而谈及日据时期,她竟没有丝毫痛惜,反而跟我说起那时日本在台湾修建的铁路、建设的工程,言辞间的欣羡之情一览无余。

不得不说,对于“日据时期”的态度分歧,让我与她产生了隔阂。虽然仍会聊天,但我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热情似火了。直到“现代教育思潮”课上,听黄俊杰老师讲起“原生家庭对一个孩子深刻的成长烙印”时,我不由得联想到斯茜:她应该也是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才形成了那样的观点吧。从这一层面来看,她是无罪的,她也是一个可怜的被蒙蔽者啊!后来,斯茜主动邀请我一起去吃午餐。席间,她轻咽一口汤,放下筷子,突然一脸期待、郑重其事地说:“董玥,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吗?回大陆以后,我们还可以继续保持联系吗?以后,我给你写信,你要来台湾参加我的婚礼,好不好?”一连串的请求充满了诚挚,她的目光清澈得毫无杂质。那一瞬间,我彻底地释然了。

不久前,斯茜约我结伴去图书馆五楼放映厅看电影。那天,她穿着雅致的黑纱连衣裙,银灰色的公主鞋,撑着太阳伞从木棉树下走来时,台南午后的阳光正大片大片地洒向大地,正如我们灿烂、明媚的心情。看的影片名叫《回忆中的玛尼》,由宫崎骏工作室制作,讲述了一个孤女在城堡中的玛尼的帮助下,逐渐打开心扉的温馨故事。结束时,我瞥见了斯茜微微发红的眼圈和紧握在手中的面纸。原来,在她一直以来平静如水的外表下,也有一颗细腻、敏锐、善感的心呀!而我们终于彼此敞开心扉,则是周五考完试后、那个在“唐人馆”促膝长谈的夜晚。“唐人馆”是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装饰古风古韵、环境优雅惬意,播放的音乐亦舒缓诗意,洋溢着浓郁的中国风。那天,从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我们一边品尝着石锅拌饭、椰果奶茶、冰镇变蛋汤、冰激淋小甜点,一边分享着各自的成长经历、一些沉埋于心的烦恼,还有一些又酸又甜的女生之间的小八卦。在台湾普遍两到三个孩子的家庭模式里,同是独生女的斯茜,似乎和我有着更多相似的想法和感受。交换完青春期的小秘密后,她还略有些怯怯地说:“好奇怪,这些话我还是第一次和同龄人倾诉呢。以前都只和妈妈说。”临别时,夜空中满天星光。一阵微风吹来,树叶轻轻地摇曳,在栅栏旁投下一片片黑影。她叮咛我路上小心,我嘱咐她回家早点休息,我们的神情自然又亲密,仿佛早已相识多年。

这,就是我和斯茜之间的情谊。从小心翼翼地走近、不动声色地隔阂,再到亲密无间地“相逢一笑泯恩仇”,一路走来,如此复杂而奇妙。蓦然回首,我不免颇有感触:也许,在某些事情上,我们必须坚守自己的原则和立场,但也无需把站在对立面的他人想得太坏。取代一味的敌视、疏远、冷漠,我们反倒可以尝试着去理解、去包容,用行动去默默地感化。毕竟,“友如作画须求淡,山似论文不喜平”——友情,依旧可以是纯粹的。或许,它更易填平那一湾浅浅的海峡吧?
 
台北,空欢喜一场

当汽车驶入台北的市中心时,我的心情有些错愕。没错,就是这个形容词,错愕。

这是朱天文笔下“世纪末的华丽”吗?这是那个台湾全岛人或欣羡、或嫉妒的“天龙国”吗?这是“亚洲四小龙”时代被无数大陆人所憧憬、膜拜的昼夜笙歌的都市吗?相比于我们一线的北上广,台北与之相差的早已不止一个等级了。如今,面对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我深深地感悟到了什么叫作“荣耀不再”。

台北虽然高楼林立,但是几乎全给人一种沉闷、阴郁的感觉,一切都是小小的、旧旧的。台湾小说里百提不厌的忠孝东路,不宽不窄,很普通,一点都不罗曼蒂克。沿路有一些咖啡厅、面包房、饮料店,和一般的市区步行街没什么两样,甚而还少了几分洒脱和气派。至于台北的地标,当然非101大厦莫属了。怀着激动的心情疾步走入其中,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只是一个大型百货公司而已,85层设有一个360度的观景台,徒有虚名,平淡无奇,毫无创意和新鲜感可言。我彷佛受到了欺骗,走出大厦时,嘴角一直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当晚下榻的地方是“贝壳窝青年旅馆”,位于西门町附近。西门町,一个多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之前我从未来过,却在郭良蕙、施叔青、三毛等一系列台湾作家的笔下,认识了它的五彩斑斓、光鲜亮丽,那道耀眼又神秘的光环,在我的心中旋转了好多年。如今,真正置身于西门町的中心地带,我却惶然失神了。并不宽敞的道路互相交错;小吃店和衣饰店比邻而居、显出很堵塞又嘈杂的委屈;停车场旁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里面是脏兮兮的牛肉汤摊位,对面的摊主正油光四射地挥舞锅铲炸着鸡排……整个西门町,彷佛一张蜘蛛网般混乱、无序,一块小小的地盘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家,正品和次品夹杂、高贵和世俗不分,金碧辉煌的珠宝行隔壁也许是酸辣四溅的火锅城,宁静美好的星巴克旁边也许是名鞋仿制品的高分贝甩卖会。行走其间,似有一股焦躁在胸中升腾、翻滚,难以抑制。

至于台北的捷运,全城的线路只有区区四五条,相当简单易懂,和北京地铁十三线的恢弘格局根本无法匹敌。然而,尤其令人头痛的是,台北的捷运按照路程长度来计价,不像北京地铁霸气一挥手,两元钱任你坐遍整座北京城。烈日炎炎之下,从捷运站升上地面,要想在台北看一场电影,那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的。因为,你根本无法网上订票(全岛影院均无网上订票系统也是醉了),必须耐住性子一个接一个地排队等候。然后,拿到票如果你还想买爆米花、饮料之类的吃食,则还要拿凭证券再去排另一条漫漫长龙。最后,再坐电梯去找相应楼层的播放厅(比如,1—3厅在2楼,4—6厅在3楼,7—9厅在4楼)。如此来来回回地折腾,精疲力竭,你的脑海中便只会剩下了两个大字:崩溃。

孤注一掷,心有不甘的我,终于跑去逛了一圈台湾人眼中象征着至高身份和财富的——信义区。还好,这一次总算没有过于失望。力挽狂澜于既倒,信义区挽救了台北总体而言低得可怜的分数。只是,实话实说,它也确实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叹为观止之处。

台北就像一块活化石,折射出了台湾跻身“亚洲四小龙”全盛时代的缩影,但似乎从那之后便放缓了发展的脚步,渐渐停滞不前,甚至近几年来还开起了倒车。儿时记忆中电影里的台北,和现如今眼前的台北,近二十年来的变化与“日新月异”无缘。彷佛被时代的洪流静悄悄地遗忘,冻结在了陈黄色的旧时光里。   

这是政策导向的失误吗?这是城市规划的失职吗?还是因为,这本就是这座城冥冥之中的宿命呢?我们不得而知。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台北印象,大概,就是这句话的印证吧。
 
在台北街头居安思危

来到台湾的这半年时光,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今非昔比”。曾经跻身“亚洲四小龙”全盛时期的辉煌,一去不复返了。如果说台南给人的是一种宁静与安适,那么台北作为都市的代表,现在的它早已荣耀不再。

站立在台北的街头,会有一种恍然穿梭到十年前台湾电影中的错觉。这种似曾相识,这种唏嘘感叹,带来一缕繁华落尽后顾影自怜的悲伤。遥想当年,台北在无数台湾作家的笔下,充满了俊男靓女的欢歌、灯红酒绿的围绕,是一个多么光怪陆离、珠光宝气的伊甸园啊。蓦然回首,台北又曾在多少摄影师的镜头下,显示了她的妩媚妖娆,是一个与西方世界火热融合、多么高大的东方龙头的形象啊。如今呢,台北只堕落为勉强与内地的二三线城市比肩而已。不论从经济、交通、人民生活的便利程度,一线的北上广早已狂甩它十八条街。

然而,身临其境后将台湾与中国大陆相对比,我的心中充满了自豪与骄傲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后怕,是居安思危的体悟。记得在和房东蔡阿姨闲聊时,她说:“当年,大概是80年代后期吧,两岸才开通探亲没多久。我是较早一批去中国大陆的。那时候,整个中国大陆非常非常破败,放眼望去城市建筑死气沉沉的,市民的穿着、谈吐还有整个的精神状态,感觉土气、落后、闭塞得要命。”听到这番颇为刺耳的评价,我并没有升腾起“护主心切”的悲愤。相反,我的内心是很平静的,因为蔡阿姨说的是事实:在我开始有记忆的上世纪90年代末,我家的生活虽然衣食无忧,但是电脑、手机这些最基本的通讯工具却一个也没有。周末时,能够和爸妈去游乐场玩一玩碰碰车、蹦蹦床,去“永和大王”点一笼小笼包开开胃,就已经是极大的奢侈了。

翻看从前的家庭相册,其中有一张,大概是1995年吧,25岁的老爸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前的留影。那“乡村老干部”的杀马特发型,那“乡村老干部”的土老帽着装,还有那一脸稚气未落、懵懂又无知的乡村青年的傻笑,让我初看时便控制不住地扶床大笑了三十秒。老爸当年的那趟北京之旅照了不少照片,其中北京街头的陈旧落后、随处可见的自行车大潮、市民们令人跌破眼镜的“爪哇”式穿着打扮,无一不散发着一股扑面而来、陈腐穷酸的原始气息。作为首都的北京尚且如此,那么,当年整个大陆的窘迫自然是可想而知了。难怪阅读施叔青的《香港的故事》系列,每每谈及“九七大限”时,都很容易寻觅出其中轻视大陆的意味。

谈论台湾,自然很难不提香港。“港台地区”常常被联合拿来和中国大陆作比较。前两天,我看了香港90年代的老电影《英雄本色》和《天若有情》,具体剧情暂且不论,只消说那拔地而起鳞次栉比的高楼、那宽阔马路上泛滥成灾的名牌轿车群、那金碧辉煌的国际大饭店、那菜肴丰盛且精致、一盏盏水晶吊灯旋转着妖媚的光影,法兰绒地毯上飘走着绅士和名媛的高档酒会……与此同时的大陆呢,我想起了儿时家乡老街上嘈杂的菜市场,一根细绳吊着昏黄的电灯泡,摇摇曳曳地照着蔫头巴脑的麻辣鹅、麻辣肠、五香豆腐干、热炒蚕蛹,摊主一边挥舞着苍蝇拍一边拿毛巾擦汗,酸菜凉粉的怪味道窜满了一整条街。近二十年时光轮转,上学期室友去香港游玩回来,本想听她详细讲一讲香港的见闻,她却拍着手乐呵呵地说:“香港也就不过如此嘛。要我说,还比不得我们大上海的气派呢!”

如今,港台地区俯瞰大陆的时代,早已成为尘封的历史往事。中国大陆自改革开放以来近乎神速的发展,震惊了整个世界。不论是台湾还是香港,对大陆极高的经济依存度,强有力地说明了大陆的绝对主导地位。只是,我常常在想,面对他人的没落,带给我们的仅仅是简单的自信心的提升吗?是否更应该是冷静地审视自身,汲取前车之鉴,引以为戒呢?环境问题、人口老龄化问题、产业转型问题、大学生就业难问题、东西部贫富差距大的问题,国际角逐场上被多方夹攻的问题……这些,都是影响我们得以继续强劲发展的隐患啊。

短短二三十年,可以让台湾由“亚洲四小龙”堕落成“亚洲四小虫”,可以让香港人由对大陆充满优越感,沦陷为产生病态的焦虑、不安和嫉妒情绪。命运的昼息夜转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如果想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就应正视现存的问题,并致力于全面解决它们。

毕竟,居安思危,永远不会过时。
 
大陆人,你为何妄自菲薄

在台湾经历了一系列事情,有一个疑问在我的心中越来越大:大陆人,你为何妄自菲薄?其实,不少台湾人对大陆既定的“不民主、不自由”的偏激印象,不仅仅由于绿营媒体的刻意丑化,竟然也有一些大陆人从旁添砖加瓦、曲意逢迎。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记得有一次,教哲学概论的邱老师课上说:“在中国,学生全部在政府的强制下,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其他的哲学思想只要和马克思有冲突,都是被明令禁止的。”话音未落,教室里顿时发出一片唏嘘。邱老师继续说:“而且在那边,政府都强制要求人民信仰马克思主义,宗教比如基督教之类,都是不允许公开传教的。”这一次,唏嘘声更大更响了,坐在我后排的两个女生甚至在窃窃私语:“还好没出生在中国,太不自由了,比希特勒当年的做派还恐怖。”我如坐针毡,疑惑而愤怒地瞪视着邱老师,心中的滋味复杂极了:我很喜欢她的课,很喜欢她生活中的亲切温和,却意外地目睹了她正在发表对大陆的诸多偏见。“这不是我信口雌黄捏造的,是我去年去参加一场国际学术会议时,一个中国的学者恰巧和我邻座,熟悉了之后她亲口向我抱怨的。”课间,我向后排的品妤和淑琴解释道:“实情不是老师说的那样。我们可以学习各种哲学思想,书店里康德、叔本华、笛卡尔等的著作比比皆是。我们也可以有宗教信仰,比如我家奶奶就是虔诚的基督徒。”然而,从前活泼友善的她们,目光中闪掠过一丝不信任,微微偏过头冷淡地说:“真的吗?可是老师的说法,也是来自于那个你们中国的学者啊。我们到底该相信谁?”

如此令人啼笑皆非又无言以对的事情,还发生了不止一次。春假期间我独自一人去九份老街游览,在逛一家花茶特产店时,一对夫妇正在和老板聊天,明显的大陆北方口音。只见老板满面红光,口中一直在说:“谢谢,谢谢,很高兴你们喜欢台湾。”侧耳细闻,只听那夫妇中的胖阿姨说:“可不是吗?东北那嘎拉谁想呆下去啊,整宿整宿乌烟瘴气的,人的素质嘛,噫,更不提了。”老板笑眯眯地安慰说:“没关系,你们大陆现在非常有钱嘛。”“也得看是大陆的哪个地方啊,”那个东北汉子乐呵呵地接过话,“我告诉你,北上广是对外的招牌,富给外人看的。新疆西藏那些嘎拉,照样穷。”我背对着他们,装作专心挑选花茶的样子,其实早已热火攻心。俗话说:“家丑不外扬。”我们大陆确实经济发展不平衡,西部明显落后于东南沿海。可是,政府正在努力改善并成效显著啊。为什么看不到政府的好?为什么看不到西部经济近年来大幅的同比增长?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生活的家园美好、可爱的一面呢?“小姐,你想买些什么?”不知何时,老板已走向前来,温温和和地询问道。瞥了一眼那对夫妇,大包小包花花绿绿的购物袋提满了两手。我向老板抱歉地笑了笑,疾步走出了店门。

甚至,在我所就读的国立台南大学,从一些大陆其他学校的交换生身上,也看到了妄自菲薄的影子。我无法理解他们中有些人的心态,彷彿是为了加快融入台湾朋友的圈子,不惜用“迎合台湾同龄人对大陆的偏见,以拉近彼此关系”作为筹码。“你们用不了Google和FB,什么,连line也不行?好可怜哦。”“对啊,政府这么强硬,我们也没办法。”为什么不实话实说,我们可以用微信、微博、QQ,至于FB和line政府也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翻个墙就OK了好吗?“天哪,你们从不玩PTT哦,好可惜。”“是啊,我第一次到台湾看PTT的时候,觉得很新鲜呢。”为什么不坦诚相待,我们有天涯论坛、百度贴吧、网易社区、水木清华BBS等等。强大的阵仗和海量的评论,完全可以秒杀弯弯近乎原始级的PTT好吗?“你们的言论很不自由,说领导人的坏话要被抓去坐牢,好可怕哦。”“这肯定比不上台湾啦,你们都敢示威游行包围立法院,真霸气。”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政府自文化大革命后真诚的自省与巨大的改变?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现在网上对政府嬉笑怒骂提建议的帖子不计其数?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大陆和小地盘的台湾很不一样,正是在这个铁血、强大、慈严并济的政府的领导下,我们才拥有如此繁荣昌盛的今天!

对于以上这些妄自菲薄的大陆同胞,我只想说,人生在世不可忘根、忘本,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更何况我们大陆还是一块世界瞩目的“黄金宝地”呢。是的,大陆迅猛的发展之下还存在着诸多不足,但正如王毅外长所言“我们欢迎真诚的建议,但严正拒绝无端的指责”。作为身在台湾的大陆人,我们可以诚挚地赞扬台湾的种种好处并虚心学习。但这不应以夸大大陆的缺点,甚而扭曲、异化大陆的形象为代价。我们应感恩政府,为人民提供了:日益完备的社会保障体制、蒸蒸日上的物质生活、蓬勃发展的教育和文化环境……对于那些一边享受着政府提供的无私服务,一边在外夸夸其谈、以泄私愤的国人,真希望他们可以在午夜梦回时,扪心自问:身而为人,最最基本的良心何在?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理应让世界看见一个真实的的中国大陆,一个潜力无穷的经济体,一个蓬勃向上、充满了生命力和进取心的好地方!
 
大陆人,你为什么不生气

在台湾生活的这半年,遇到了不少美好的人与事,但也留下了几许苦涩的回忆。在那些不甚可爱的往事里,相较于某些台湾人的恶意,我更想愤怒地、问我们身陷其中的大陆同胞:你,为什么不生气?!

假期时分,我和Z学姐一起去台北游玩。我俩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台北转运站后,一串计程车正在大排长龙等候载客(这是台湾的规定)。一个胖胖的司机嘴叼一支牙签,穿着大裤衩,摇下车窗,问道:“去哪儿?”听闻我们要去贝壳窝青年旅舍,他不耐烦地点点头,然后粗声大气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噫,怎么又是大陆客?”顿时,我仿佛被人当胸捣了一记闷拳,郁郁寡欢地上了车。不知是因为台北一个路段正在修路只可绕道,还是导航本身出现了错误,总之这位胖司机并没有按照Google Map上的“驾车最短路线”走。在等红绿灯的间隙,Z学姐提出了疑问:“先生,请问前面这个路口不是应该左拐吗?为什么您在直行道上呢?”猝不及防地,他如同一柱被点燃的炮仗,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你懂什么?本来就直走嘛!我一个台北人难道需要你来指路?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讲了啦!只会看Google Map有什么用?哼,恶心,中国人都这样自以为是!”

我坐在后座,看他肥硕的身子伴随着抑扬顿挫的叫骂,隔着略发黄的白色旧T恤,那一圈圈赘肉如水波般震颤着荡漾开来。本想反唇相讥,但坐在副驾驶上的Z学姐抢先说话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冒犯您的,请您原谅。”我一边惊讶于Z学姐的低声下气,一边恼怒于这位胖司机“得理不饶人”式的喋喋不休:“要是听你的话,那方向就完全错掉了OK?有没有搞错啦,刚才还让我往左拐,真的好好玩,好好笑喔!切,你们中国人最麻烦……”Z学姐呢,竟然在不停地点头,不时发出咯咯的无脑傻笑,其谄媚的态度,就差跪递一份“谢罪书”了。我再也无心观赏街景,“唰”地将手提袋往车座上用力一扔,猛得甩过头,定定地逼视着胖司机投来的目光。那一瞬间,也许是我迄今练习“眼神杀”的巅峰水准了。车厢里突然寂静了几秒。他一愣,后半截话支吾着没说完。后来,他似乎想挽回颜面,若无其事地问:“你们两人分别从中国的哪里来?”Z学姐受宠若惊,说:“我是山西人。”我没接话。“那你们两人是同一个年级吗?”“不是,我大三的。”还是Z姓学姐在开心地回答。我依旧无言。面对一个台湾人的恶意攻击,她可以做到这般毫无脾气、卑躬屈膝,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当一件事远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时,我就会选择保持沉默。

类似于这种“狂躁症”和“尴尬症”并发的情况,我在阿里山游玩时,更是经历了一次“正面交锋”。那天清晨,我乘坐红色的蒸汽小火车到达观景台、欣赏完如诗如画的日出美景后,悠闲自得地一路散步,向山下停车场走去。一路上绿叶苍翠、山花烂漫,清脆的鸟鸣声在深涧中回响,格外空灵、婉转,如闻天籁。途径一座休息站,我用湿巾擦了擦脖颈处的汗水,跟随人潮涌了进去。站内的店铺鳞次栉比,都在出售台湾当地的特产。我徘徊其间,悉心挑选着送给亲友们的礼物。“小姐,你可以品尝一下我们家的招牌产品。”我抬起头,一个店主模样的阿姨、四十五岁上下、烫有一头浅栗色的大波浪,正用牙签挑起一小块蜜饯递给我。“不用了,谢谢你。”我礼貌地微笑着,“我只是随便看看喔。”“没关系,你可以先尝尝味道嘛。”她似乎热情有加,硬是怂恿我一口气尝了好几种口味。不巧的是,或过涩或过甜,我全部不中意。“不好意思,我想再去其他店家看看,可以吗?”当她迫不及待地又递过另外一款时,我的内心简直要崩溃。原以为她会顺利“放行”,不料这位老板娘翻脸比翻书还快,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切,你们大陆人,只会贪图小便宜。”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刺耳。我惊呆了,甚至以为出现了幻听:“您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欸。”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回过头,原来是同游阿里山的一位大陆F学长。他用下巴指了下老板娘,对我默默地摆摆手,潜台词再清楚不过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然而,老板娘却得寸进尺,这一次声音嘹亮:“大陆人到店里,只知道白吃白喝占便宜,从不买东西。大陆人素质太低!太低!”“对不起,我们这就走,”F学长一面赔着笑脸,一面好言好语地“和稀泥”,“董玥,你给人家道个歉吧。”天哪,竟然有这样荒谬的事!恼怒到极点后,我反倒很快平静下来,一字一顿地说:“刚才,明明是你在巴结我品尝这品尝那,并非我自愿。另外,顾客有不买的权利,否则你就是强制消费。”老板娘对我怒目而视,嘴唇蠕动着似乎在寻找反击的措辞。“本以为台湾人素质都蛮不错的,原来,你是一个例外。”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铺。F学长追上来,一副心有余悸状:“其实,你没必要跟她撕破脸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怯笑了一声,搓了搓手,“很多时候,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是吗?!”我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径直向前走去。

是的,面对某些台湾人的恶意,不少大陆人选择了粉饰太平、选择了隐忍不发。这一类现象,在校园、在商场、在捷运站,在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屡见不鲜。或许,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得已而为之;或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中庸思想在作祟。但是,不管原因为何,我只想说:无论个人还是国家,都得有尊严地活着。适时的发声,适时的反击,是尤其必要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面对挑衅,一味地回避、示好、忍耐并非上策,我们应学习如何机智、巧妙地应对,展现出强硬果敢的一面。而完成这一切的第一步,也是瞻前顾后的民众,最难跨越却必须跨越的一步,正是——
大陆人,请表达出我们的愤怒!
 
台湾人,请收起优越感好吗?

在台湾,我遇到了许多可亲可爱的人,有友善的同学、有温和的老师、还有一些热情的陌生人。然而,这也只是半年所见所闻的其中一个剖面而已。不愉快的经历依然存在,最为啼笑皆非的,就是从不少台湾人身上感觉到的、那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刚到台南的时候,作为一枚货真价实的“路痴”,我真是吃尽了苦头、出尽了洋相。开学第一天,晚上独自一人回家时,我竟然迷路了。只知道家在开山路方向,可硬是记不得往哪走,更要命的是手机没电用不了导航。于是乎,只好向路人求助。我一共问了三个路人。其中一对白发苍苍的阿公和阿婆很和蔼,可惜他们的口音听得我眼冒金星。最后问的那个胖阿姨,虽说清了怎么走,但态度非常恶劣,眼神和语气满是不耐烦。我向她道谢正准备转身离去时,一个叔叔从店里走出来问:“怎么啦?”她从粗犷瞬间变娇嗔的声音,令人作呕:“哎呦,阿陆仔啦,好讨厌耶。”还有一次,我和同住一栋楼的交换生学长姐们,一起骑车去安平的海边玩。其中一个学长,一不小心摔在了小巷子的路中央。一个年纪五十上下的阿妈,牵着她的小孙女路过,非但没有对那位“亲吻大地”的学长表示同情,还对他说:“你们大陆人好好笑喔,跌倒了就赶快爬起来啊,这样很挡路欸。”充满鄙夷的一席话,让一旁的我目瞪口呆。

至于去公车站等车、去便利店充话费、去餐馆用餐等日常中,也会时不时遭遇这些尴尬事。有些台湾人,根本没和我们交谈几句,甚至我们一开口,他们就显示出一副强者俯视弱者、满脸优越的神情。起初,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屈身弹丸之地的台湾人,有什么理由歧视我们泱泱大国的子民呢?他们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现在,渐渐融入台湾人的生活,我心中有了一些答案。然而,这些答案不仅没有说服我,更是从另一个层面说明了,某些台湾人短浅的目光、狭隘的心胸和可笑的思维模式。

他们嘲笑大陆根本没有民主、没有人权。没有民主,集中体现在中国共产党一党专政,人民对中央领导没有直接选举权。没有人权,集中体现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举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限制了人民正常生育的权利。好吧,这是目前为止,统计出来的人气最高的一种说法。于是,我只好不遗余力地解释:中国大陆的实际情况和台湾是不同的。台湾面积不及江苏省,人口不及上海市,“一人一票”不管是统计还是监票,都很容易实行,而这在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的大陆执行起来会异常困难。

另外,大陆国情复杂,必须有一个铁血政权存在,才能上下齐心、繁荣发展。若大陆也像台湾这样,动及举行民众游行抗议、怒及围堵政府机关、电视节目上骂战频发,那么群众很容易被别有用心者利用,最终导致经济倒退、治安混乱、四分五裂。至于“计划生育”政策,那是为了早日崛起的“中国梦”而“舍小我为大家”。没有国,何有家?一个人如果以所谓的“人权”作幌子,对国家没有一丝责任感的话,这是无比可耻和自私的。况且,国情在不断变化,当下实行的“普遍二胎”政策,正让外界叫嚣的人权问题,不攻自破。

一部分台湾人还津津乐道的,就是大陆人用不了Google、用不了脸书、用不了line和instagram,只能在政府强行设置的“墙”内活动,仿佛笼中之鸟根本没有“世界视野”。我的房东阿姨,还曾非常自豪地说:“台湾人可以在网上交往世界各地的朋友哦。”然而,事情的真相是:老美禁止我们的百度、腾讯进驻美国,所以老共就勒令了Google等一系列美国网站退出大陆。这叫“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欺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这份中华儿女的血性,台湾人懂吗?而且,对于一个有志走向世界前列的国家而言,建设起属于自己的网络,是至关重要的。某些台湾人,目光短浅,“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份勿忘国耻、屹立于世界东方的雄心,你们有吗?!

其实,在交流中,某些台湾人的思维,真的令人不可理喻。他们亲美亲日,向美爹日爹跪求保护,却对同根同源、日益强大的中国大陆视若无睹,充满了敌意。龙应台说过:“面对对岸的崛起,台湾人有普遍的自卑。”自卑不可耻,可是夜郎自大、自我蒙蔽是无比可耻的。我在台湾期间,浏览了不少新闻,也看了不少政论节目,台湾的媒体对于大陆的歪曲、抹黑和谩骂,从未停止过。和学校里的一些同龄人聊天,甚至不得不忍笑回答“大陆普通人家买得起轿车吗”、“大陆的住宅楼有电梯吗”、“台北繁华还是上海繁华”、“大陆人向政府提意见,会坐牢吗”、“大陆人被强制信仰共产主义吗”等一系列雷人的问题。

有时候真的觉得,某些台湾人,就像一群没落的贵族。他们,虽然可以通过Google,所谓的“看见世界”;但早就掩耳盗铃、画地为牢,潜意识中只会沉浸在曾经的辉煌里,对醒来后的现实充满了焦虑和恐惧。真正的强者,面对质疑,会冷静自省,面对差距,会迎头赶上;而摒弃有理有据的争论,以暴制暴,强词夺理,是弱者的表现。

某些台湾人的优越感,还体现在他们认为“大陆人素质普遍偏低”。更有甚者,认为大陆野蛮人横行,都是一群土里土气的“暴发户”。深入了解后,他们举的例子有“大陆人等公交车不懂排队”。我想问:大陆地大人多,不比你台湾一块弹丸之地。在大陆,经常是同一个站台要途经十几辆公交车。你倒是说说车还没来,这队事先怎么排啊?还有人抱怨“大陆山寨品泛滥,生产出好多劣质假货”。我想说: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已经在整治在改善,好不啦?你台湾一边斥责大陆货,一边大批量进口销售,是不是很没骨气,更假更虚伪呢(有本事跟人家韩国学学OK?)还有人说“大陆旅行团很扎眼,到处大声喧哗”。我就怒了:现在大批量的陆客,都是六七十岁、没念过书的大爷大妈。拜托你们眼光放长远点,多和崛起的中青年一代比,成吗?我们是大地方的人,庞大的14亿人一起进步,不容易,请看到我们的决心和进步。

曾经,你们嘲讽我们贫穷落后,现在我们富了,你们就拿民主、拿自由、拿国民素质来说事——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贬低他人、抬高自己、乐此不疲。你们不是不愿和大陆“同流合污”吗,那当年利比亚、叙利亚撤侨,你们干嘛“屈尊”去跪求我们中国爸爸的使馆?如此“高高在上”的台湾,如今的现状又如何呢——停滞不前、民粹横行、乌烟瘴气——你们的邦交国只剩下二十几个,你们的政府承认慰安妇是自愿的,你们的诈骗犯在全世界丢脸,你们的“新南向政策”是在画饼充饥,你们的司机强奸导游、酒后驾驶,还拉上24名大陆游客点火陪葬,你们的蔡“总统”不远万里奔赴巴拿马,却是去见证大陆货轮的首航……

真正应该“睁眼看世界”的,不是别人,而是岛上的某些井底之蛙。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台湾人,请收起你的优越感好吗?
 
多一份理智 台湾多一份希望

前几天,我发表的一篇文章《他们厌倦没有压力的自由》被一位台湾同学发现,他好心地传到了台南大学国文系的公告版上。令这位同学史料不及的是,一场以脸书为战壕、“参战”人数不容小觑的骂战,就此如火如荼地开演了。

《他们厌倦没有压力的自由》发表在《旺报》和《中时电子报》,叙述了我在台交流期间的点滴见闻,我发现台湾大学的校园生活相比于大陆,时间更为宽裕、课业压力更为轻松,这是大陆无法比拟的。但是台湾同学的做事效率却不高。起初,我也一度与许多来台做交换生的大陆同学非常羡慕台湾这种宽松自由的学习氛围。一段时间后,我结识了台湾同学,我的台湾好友家绮,她的一席话令我讶异和警醒,她说,“我反而很羡慕你们,永远充满了动力,充满热血和梦想,永远有志同道合的一群人并肩作战。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精神面貌嘛”;“有时候,我很厌倦现在的环境,也很讨厌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我在后怕。校园生活太悠闲,大家都浑浑噩噩。就像睡在一张温床上,自己想努力却又会控制不住地懈怠”。我当时就心生佩服,与那些“浑浑噩噩”者们相比,家绮实在是“先知者”“觉醒者”。台湾如能多些像家绮这样“清醒者”、有进取心的年轻人,台湾的未来一定会更美好。基于对家绮的敬佩,同时也希望家绮的一席话能引起当下台湾同龄人的思考,我萌发了写作此文的念头。

万万没想到,好心做了驴肝肺。我这篇微不足道的文字不知触怒了台湾同学哪根神经末梢,他们不但不自我检视,反而认为这篇文章是对他们优越的教育的大不敬。于是,我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看着同窗学姐发来的脸书截图,我不是愤怒,而是无语。不管是对于一个国家还是地区,青年人都是其未来的希望。如果这个年轻的群体,面对外界的质疑,不能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只晓得一味地辩解、愤怒和谩骂,那么,这是这个社会的悲哀。在争议面前,强者是“云淡风轻,我自岿然不动”,只有内心自卑者,才会一触即发,瞬间失去基本的理性。我相信,台湾像家绮那样有志气、有自省意识的青年人,还是不在少数的,无知的愤青并非主流。

在来台之前和在台南大学学习的这段日子里,台湾在我的心中是美美的,景物让人留念忘返,学校里的老师温文尔雅,同学彬彬有礼。验证了我在一篇文章中读到的一句话:“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而如今,眼下脸书截图上的参差不齐的文字,如同照妖镜一样,让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是我那些昔日斯文有礼的学友所为。口出粗言,无端指责我诋毁台湾先进教育体制者有之。“还在吗?”欲摩拳擦掌,寻衅滋事者有之。不分青红皂白,盲目跟风者附和者有之。脸书好比一个舞台,你唱罢来我登台,我看到的是一群一边倒的脱缰野马在自娱自乐的表演。在台南,我明知大多数人是“深绿”、是独派,政治立场和多数大陆人水火不容,但仍然以求实、诚恳的心态,写下了《台南是一首悠扬的歌》《放下防卫心态,为高素质点赞》等文章,均刊登在了之前几期的《旺报》上。“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成长背景和不同的视角,自然会产生不同的声音。因此,从一个过客眼中看到的台湾,和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地人看到的,未必是同一种色彩、同一道风景。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并不应成为抨击的理由。

再次审读《他们厌倦没有压力的自由》,我依然坚持最初写作的初衷。我没有想去诋毁任何人。如果让我去说声对不起,那么接受我歉意的那个人,就是文中白纸黑字写着的、我的好朋友家绮。不知在这次事件中,她有无受到无端的攻击。如果有的话。借此机会,真诚地向家绮说一句:“好朋友,牵累你了,请多多包涵!”

通过这次事件,我也新生出来一些感想。原本我以为,台湾在“民主”和“自由”的熏陶下,早已蜕变为一个开放、宽容、多元化的文明社会:从一个角落发出不用的声音,也能够被理性地尊重、聆听和思考,而不是恶语相向,群起而攻之。即使在PTT上,不时发现有台湾网友过激侮辱大陆的言论,我也只是默默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凤毛麟角的个例罢了。但是,当自身终于成为、曾非常友好的台湾同学眼中、那一个“千夫所指”的“罪人”时;当再一次直面、曾经对台湾社会种种美好的幻象时,我是真的犹豫了、迷茫了、惶惑了。

台湾作家龙应台,曾在《野火集》中写道:台湾人,你为什么不生气?而三十年后的今天,我想反问一句:台湾人,你为什么总生气?不管是岛内绿营和蓝营、独派和统派的互撕,还是网络传媒上对大陆人、对中共的诸多歪曲、抹黑和谩骂,曾经堪称“亚洲四小龙之一”的台湾,曾经遍地都是财富的台湾,曾经以自由民主为傲的台湾,如今的现状则是——经济停滞不前、民粹横行、乌烟瘴气!

在一些论坛上,我也时常会看到有些台湾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优越感非常强地显摆:大陆人用不了Google用不了脸书,是被政府蒙蔽的井底之蛙!那我现在告诉你们,真相是老美不让百度和腾讯进驻美国,阻止我们发展自己的网络,中国大陆才禁止了Google和脸书。发展自己的网络非常重要。台湾很多人,没有站在有志走向世界前列的角度看问题,当然无法理解。另外,台湾还有媒体叫嚣,大陆的“民主集中制”有名无实,大陆不存在真正的“民主”。若你们所谓的“民主”,竟造就了台湾这样惨淡、悲哀、在国际上毫无尊严的今天,那我们,宁可不要!
   
匹夫逞一时之勇,莽夫抒一时之气。欢迎理性的争论,拒绝无端的指责。上梁不正下梁歪,子不教父之过。台湾,敬请铭记:多一份理智,就多一份收获!多一份理智,就多一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