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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妈妈 ,我不哭


告诉妈妈,我不哭
                       
  作者:刘古径
                     
  妈妈,清明的那天,天刚蒙蒙亮,我租住的房,天花板塌陷了下来,是我用大力胶粘合的那几块,噼里啪啦,擦着我的后背、顺着床沿滑落到地上。我不惊讶,也不害怕,觉得那是您穿越“天窗”来看我们了……
     
  2015年初夏,您拖着放化疗后虚弱的身体来到北京——我现在租住的家。
 
  您拉着我的手说:“妈这次如果不是强打着精神来,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说这样的话,您知道自己该走了。我不知道怎样安慰您,虽说善意的谎言是一种保护,女儿也不忍心欺骗您说:“妈,慢慢会好的”。我百般纠结着背过脸去,躲开您的视线,任泪水恣意流淌。
     
  您查出直肠癌后,经受着手术、化疗、放疗的折磨,我多次去承德肿瘤三院看您,每次分别,要么下雨,要么下雪,是上苍在挽留我多陪伴您几天,可您赶我走:“古径,快回去吧,你来一周了,童童还小,需要你照顾啊!放疗只有几分钟,妈自己能走,买饭、上下床都不成问题,你还有啥不放心的?明天你就回去,过三两天,你爹忙活完那点农活就回来了,等我出院了好帮他种地……”。 
 
  坚如磐石的妈妈,疾病把您的身体打垮了,却没有摧垮您的意志,只要生命存在,便忘不了那一亩三分地。您踏着晨曦,披着月亮,用心血和汗水浇灌着山坡上的每一块农田。在填不饱肚子的年月,每日三餐,您第一个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先把稀粥里的米汤喝尽,剩下来能数得清米粒的叫做“粥”的,分给我们兄弟三人。我们喝粥,您喝米汤,照常去地里劳作,就这样把我们养大。而今,看着您被病痛苦苦啃噬,我们又能为您做点儿什么呢?

  分别的那天凌晨四点多,我起来推开病房走廊的窗户,天阴沉着,南面山坡上的柳条甩出嫩黄的柳芽,早开的山杏白花花一片,一阵风吹来,柳条翻飞摇摆,杏花一瓣瓣簌簌飘落。花瓣随风飞舞,飘到了我的面上,柔软、馨香,似妈妈在吻我,我伸手想捧住,风又把它吹跑了……我站在窗口处呆愣愣地望着、望着,直到天空落下雪花……
  
  回到屋里,妈妈已起床。她怕耽误我的行程,催我赶紧收拾东西,去吃早餐。
 
  陪伴妈妈的一周,每天乘车两站地去“快车一族”用餐。吃完早餐带回三两样蔬菜和主食,备足午饭。妈妈很心疼:“这么吃,一天五六十的饭费,来一趟你得花多少钱啊!”我心里清楚,花多少钱,也是按天数数了。这一周,妈妈每天增加一斤体重,整整长了七斤,这令我很欣慰!临床的王姨说:“你来了,你妈就有了胃口!”我曾痴痴地想:妈妈胃口若老这么好,应该扛得住下一步的化疗,生命或许会延长一两年。
 
  在饭店里,我给妈妈点了最具家乡特色的菜:佛求寿、如意笋、心连心、感恩饺子、寸草心。我静静地看着妈妈吃得津津有味,很开心,却笑不出来!出了饭店门,妈妈叮嘱我:“打开伞,下小雪了。”我把随身带的小伞打开,举过妈妈的头顶。妈妈,曾多少次,您为我遮风挡雨,无论雷电交加,还是大雨倾盆,女儿的头顶总是一片晴空。今天,让女儿为您撑一次伞吧……我的心似一块心形布料,正在被人用双手 “咔哧、咔哧”一下一下地扯成两半......想和妈妈说的话拥挤到嘴边,挣抢着往外窜,竟一个字也没有蹦出来,我们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妈妈说:“走吧,车快来了。”我要先把妈妈送上车,妈妈笑着对我说:“妈溜达回去,锻炼身体,多吃饭,能抗病!”我执拗不过妈妈:只有我走了,她才肯回去。我过了马路,回头看妈妈,她的手半蜷缩着,在风中向我摇摆:“走吧,别再惦记妈了!”我躲在小树的后面,偷偷回望妈妈,妈妈也在向我这边张望,大约两分钟,她移动着脚步,身躯靠住路边的一棵小树,把伞收起来放地上,双手扶着低矮的树杈,脚尖着地,脚跟翘起,身子颤巍巍地向我这边张望,片刻,她微微低下头,用衣服袖子揩了揩眼睛,抬头看了看天,拾起伞,慢慢离去。妈妈走路似乎没了脚跟,轻飘飘的简直要被风吹走。几秒钟后,她停顿了下来,像是再想有什么东西落下要回去取,随后,她快速转身,继续向我望来,那望穿秋水的眼眸,充满了深情、期待、留恋、和某种深邃的东西……妈妈,在二三分钱能买一个苹果的年代,您没有放弃体弱多病的女儿,省吃俭用积攒了两个多月,从集市上买回来一个红得像火一样的苹果,分成几瓣,每天夜里,放在我的枕头边上一瓣,我咳嗽时,咬上两口,就能把咳嗽压回去,但是,妈妈,这次您真的要把女儿给丢弃了呀……
 
  她抖落掉头上和身上的雪花,佝偻的身躯渐渐模糊,一点点隐去……我缓慢地,向车站挪动着脚步,泪水默默地流………那一揩一抹,像是纳鞋底的锥子,一下、一下,紧紧地戳在了我流血的心上……
 
  妈妈出院后来到我家里,有一天,她仰头望着我用大力胶粘合的天花板,因着一年四季天花板的对接处总在滴漏,我用大力胶把缝隙封了起来。她在地上走来走去,唉声叹气,喃喃道:“你弟弟、妹妹,你侄子,都在县城买了房,你还住这样的房子呢,别在妈身上再花钱了,花多少也是白搭,童童还这么小,给童童攒点吧。”尽管拆迁遥遥无期,嚷嚷十几年了,不见动静,我脸上仍酝酿着笑容,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妈,不着急,别担心,快拆迁了。”妈妈长长叹息了一声,把目光从天花板移到我的脸上,用烧火棍般的手抚摸着我额前的一绺头发:“看你,头发都白了,什么岁数了?唉,快五十了……。”我的心好酸、好酸,如同裂缝的鸡蛋,血浆一点点向外渗出、渗出……
 
  妈妈,自小您教育我要孝敬父母、尊老爱幼、不打骂人,不能口出脏言,您说:“人,嘴上要是缺德,比做十件坏事的罪孽还深重。”女儿都四十多岁了,您还在电话那头叮嘱我:“口上留德,不许瞎说呀,少说话,多做事!”您的教诲,女儿铭刻在心!
 
  那一天,物业来修理房子。大清理屋子时,我在衣柜的下面发现一个小布包,印着蓝色的野菊花,折叠得规规整整,有五六公分厚,三四厘米宽。打开,里面还有一层纸,上面离拉歪斜地写着字迹,是汉字、拼音、数字和重重省略号的组合。汉字偏旁部首错位,缺点少捺,缩头竖耳的;拼音头脚颠倒,上蹿下跳,横躺竖卧的。只有那几个数字写得最工整:零圆圆的,“3”像是动画片里顽童的耳朵,笔迹很重,还用红笔描过。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一页“天书”读懂:“古径,妈花你的钱太多了,这300元是我平时攒下的,留给童童作个纪念吧,妈没有什么可给你的,你嫁这么远,身边缺亲少友的,遇到事儿要长心,多掂量。外出时,拉紧童童的手,别只顾自己前头走,这是你的毛病,得注意!你的眼圈是炭黑色,别总熬夜,太伤身体,照顾好自己和童童,别让妈放心不下……。”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堆纸质版零钱:五元的、一元的、五毛的、一毛的,还有一分的……

  妈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2018年1月,我们的家——南小街,真的拆迁了,它带给我很多意外,我居然不知道是哭,还是该笑呢……
 
  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您笑了吗?
   
  妈妈,我独自坐在小屋里,常常生出很奇怪的想法:《特别传真》节目报道,湖南省怀化市通道县坪阳乡,有一群没有喝孟婆汤的再生人,她们记得前辈子自己是谁,是人还是畜,叫什么名字,怎么死的,谁是自己的父母,谁是自己的儿女,她们凭借着前世的记忆,爬山涉水,很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团聚了。
 
  妈妈,我已经嘱咐过您了:千万别喝孟婆汤,好记得前世的女儿古径,我也不喝孟婆汤,好记得前世的妈妈,下辈子,我做妈妈,您做女儿,我来照顾您……
 
  作者简介:
 
  刘古径,女,70后。中华诗词学会、大兴作家协会、丰台作家协会会员。散文《母亲送我出山》获第一届浩然文学奖“佳作奖”。
 
  诗词创作受到首都师范大学黎烈南教授的高度关注并写了两组读后感。第一组:《打工妹的艰难生涯和晶莹诗心》(上、中、下)。第二组:《打工妹与乡村妈妈的悲欢离合》(上、下)。首师大魏润身教授阅读了黎文后撰写了《<打工妹的艰难生涯和晶莹诗心>读后》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