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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仪式

劳动仪式

 

作者:郭伟

 

  在黄土垭一眼就能俯视半山腰一大片新式民居——四川省新农村建设示范村小岭子村,新颖别致的百余套民居错落有致地围坐熨斗山黄嘴头下。

  父亲退休后移居蓉城十余年,听说家乡建村民聚居点,立马回乡购置一套,因为母亲嫌成都没有包产地。

  从村干道驶入村聚居点环形公路,经过村小学、村红白事大食堂、村敬老院及五六户宅院,再绕过一个大堰塘就到了我家的“乡村别墅”。屋周自然界上,划分而得三四分地,除了种着牡丹、芍药等几十种花卉外,吃个葱蒜苗,时新蔬菜,足矣。

  车子泊在堰塘的石栏边。在养老院右侧一太阳能路灯旁,路边一片曾经无人耕种的空地上长满油菜籽,虽已成熟却还没有收割,而油菜丛上零星搁着油菜把子。我们下车后从堰塘左角上坡几步就到家。见地中间有几丛油菜籽在晃动,正在着疑,突然冒出一个人头来,我立即高兴地喊道:“妈,你咋在这里?”

  妈妈几乎立即转过头来,迅速用衣袖横额抹了一下,擦去脸上的汗水,然后才露出苍老多皱而又红朴朴的笑脸,惊讶地问道:“都回来了?”

  妻子说:“妈,儿子媳妇耍五一长假,带孙子去外婆家了。我们回来大战红五月。”妻子把行礼先送回家去。

  “还有几枝就割完了,你们先回去。”妈妈又埋头油菜丛中。

  地面热气上冲,带出一股浓烈的泥腥味和多种复合草香。油菜叶已然色黄枯干,油菜杆密密麻麻扭结一团,一眼看不透。我艰难地钻进油菜丛中俯身一看,夕阳穿过油菜籽丛斜照在妈妈脸上,光影斑剥。妈妈的满头白发更白了,背更驼,毕竟将近八十岁的人也矮了许多,与我小时需要仰视的妈妈大相径庭。她左脚站在地沟里,右膝跪在铺满马齿苋、饿儿肠的地陇上,伸出左手抓住底层泛黄的油菜穗,右手执镰割下一爪。当妈妈弯腰伸出左手时身体前倾,便将右肘搁在右侧膝盖上,动作熟练却非常吃力。

  劳动至尊。劳动是人类独有的、神圣的高超技能,妈妈虔诚的劳动姿势如雕如塑,极具庄严的仪式感,令人肃然起敬。

  妈妈割下一把油菜穗,半截身子又冒出油菜丛,拿着镰刀的右手扶着左手,用力把油菜枝抽出来,以一根油菜枝把油菜梗绕一两圈儿扎紧,顺手放在身旁的油菜丛上。

  我没忍住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模糊了双眼,急忙悄悄擦去。我近前帮她拈去吊在左耳鬓的一只黑色虫子,拂去她头上、肩上枯萎的油菜花瓣。

  “这不是我们的地吧,爸爸呢?”

  “他出诊去了。空着也是空着,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挖出来种了油菜。”我伸手要镰刀,被妈妈回绝了。我双手扶着妈妈慢慢地走出油菜丛,她一双膝盖都沾染了黄土碎泥和墨绿色的草汁。她把一大片缝合起来的编织袋铺在公路边,我来来回回从油菜地里把晾晒已干的油菜把子抱到路边,堆在编织袋上。

  “慢些慢些!”妈妈反复叮嘱,她回看地面的眼神令我经久难忘——她把目光伸进路边的草丛中、地缝里认真搜索,似乎要把散落的油菜籽都从地缝里一粒一粒地抠出来,拈起来。

  堆满十余把油菜穗已近半人高。妻子赶回公路边与我对面站着,都以双手揪住编织袋两只角向上提,同时以膝盖跪向编织袋,把油菜穗压实。随后,她一转身在背后换手抓住编织袋两只角,我们兜着编织袋若抬若拖,一前一后往回走。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把我们的身形投在水泥公路上,拖出瘦长的影子。妈妈手拿镰刀,以蹒跚步履跟在我们后面。我不时转身,见妈妈的目光像磁铁,似乎能将散落在土缝中的油菜籽吸出来。她双眼紧盯地面,左瞧瞧,右看看,不时捡起一两枝油菜荚。

  去年,妈妈收获三百多斤油菜籽,榨了一百多斤菜油,分给我们四姊妹一家二十斤,她很自豪。作为长子,我从小在农村跟着妈妈,吃苦最多,受累最多。在饥饿年代,奶奶早逝,妈妈一个人服侍瘫痪在床的爷爷,拉扯大我们四姊妹,她是穷怕了,饿怕了。她一生爱惜每一粒粮食,每一片蔬菜,“只有最热爱劳动的人,才是最珍惜粮食的人。”

  “妈,一株油菜六七台桠杷,熟一枝割一枝,多耗时费力嘛。”妻子也趁热打铁,“是啊,嫩的黄了,老的掉了,得不偿失。”

  妈妈说:“油菜巅巅上的嫩米米都蓄黄了,油份才高。”

  我们把油菜穗堆到后门口屋檐下的空坝子里。妈妈笑笑说:“你们先煮碗面条吃。”忙着进屋又折身出来,手里拿着扫帚、撮箕,匆匆向油菜地走去。

 

2021-5-10

 

注:来稿已发布,感谢支持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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